54 五十三 驚醒

尉遲離是真的睡得很沉,很快便入了夢,夢裏是一片慘霧,壓抑無邊,地上躺着幾個人,看樣子死狀極慘。

下一秒,她便被一陣心悸驚醒了,猛地坐了起來,大汗淋漓。

房間很黑,只有一點點天光透過窗縫灑下,讓屋子稍微不那麽孤寂。

尉遲離呼出一口氣,将臉上的汗水擦掉,她都很久不做噩夢了,如今猛然來這麽一次,十分不适應,究其原因,應當是白天的事。

她第一次那樣,踐行那樣的殺意,雖說知道這避免不了。

身邊有東西動了動,柳羅衣也坐了起來,雙手環膝,看着尉遲離,在淡淡的光影下,她的眼睛更顯灼灼。

“公主,你怎麽了。”她輕聲問,然後伸手出來,擦掉了尉遲離臉上殘留的汗水。

她的聲音很溫柔,像是一陣甘霖彙聚的溪流,能撫平地面的創傷。

尉遲離突然覺得方才的孤寂消失了,心裏有個地方正在慢慢被填滿。

她經歷着許多熟悉的不熟悉的場景,場景可能會變化,但是當她醒來之時,獨自一人的寂寞從來沒有變過。

她不由得拉住了柳羅衣的手,輕嘆一聲:“我差點忘了你還在。”

柳羅衣勾了勾唇,道:“是你叫我在這裏睡,忘得真快。”

尉遲離無言,她突然将下巴放在了柳羅衣肩膀上,依偎着,閉上眼睛,感受着這種充實感。

“小柳兒,怎麽辦,我發現我也有點離不開你了。”尉遲離輕輕說。

在內心脆弱的時候,在內心不脆弱的時候,在快樂的時候,在不快樂的時候,她開始習慣了處處都有柳羅衣的存在。

尤其是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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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羅衣聽見這話,心中某個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有些欣喜,還有些甜蜜,雖然她知道尉遲離說的和她想的并非是一個意思。

“公主今日不太對勁。”柳羅衣說,她依然保持着坐起來的姿勢,小心翼翼地讓尉遲離靠着。

尉遲離嗯了一聲,說話時的震動讓柳羅衣微微縮了縮脖子。

“你之前是不是答應過,什麽事都不再瞞我。”柳羅衣微微挑眉,偏頭看尉遲離。

尉遲離又嗯了一聲,聲音像極了一只慵懶的貓。

柳羅衣突然覺得這個形容很神奇,尉遲離,像一只貓。這種似乎永遠與她搭不上邊的動物。

“今日我和姐姐被人埋伏,逃進了南邊的山林裏,發現了一些不該出現在京城周圍的東西。”尉遲離說,“有人在這裏藏了武器。”

柳羅衣眉頭微微蹙起,她偏過頭,剛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她本想說,此事應當上報,卻突然想起,尉遲離并非是晏國的人,此事未必不會牽扯到她。

她向來心思機敏,這麽一想,她便知曉了尉遲離的苦惱,也不再多言,只關切說:“公主可受傷了?”

晏國雖說是她的家,自小爹爹也告訴她作為大晏的子民,要忠于大晏。可自從那件事發生後,被冤枉,被設計,她便對此淡薄了些。

尉遲離搖搖頭,她睜開眼,眼神憂郁:“小柳兒,我若是殺人了,你可會怕我。”

柳羅衣有些訝異,她眨了眨眼,看着尉遲離,想了想:“不會,我相信公主。”

她是真的驚訝,她以為尉遲離不會是思慮這些的人,但又轉念一想,她雖行事幹脆,下手狠厲,但若是論本質,卻十分善良。

不然為何幾次三番搭救于她這麽一個不相幹之人呢。這麽想着,她心中就更多了一分憐惜。

尉遲離心裏平靜了些,又躺下了,事實上,她早已知曉生活在這個時代,她不可能不會有變化。

只是一時難以接受。

柳羅衣也平躺而下,尉遲離卻突然伸過來一只手,搭在了她腰間,又撒嬌般往她身邊蹭了蹭。

“小柳兒,我不想給你找什麽夫婿了,我要把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才不給別人得逞的機會。”尉遲離笑着說,語氣輕松,讓人聽不出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柳羅衣裝模作樣地冷哼了一聲,卻偏過頭,勾起嘴角,笑得清甜。

尉遲離偶爾脆弱的樣子,真可愛。

外面夏風和煦,雨停了。

——————

時間又過去了幾日,一切平靜,皇上那邊也沒傳出來什麽風聲,尉遲離也沒再被人伏擊,一切仿佛都被掩藏在平淡的生活下,暗潮湧動。

四皇子最近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整日不務正業,天天往宅子附近跑,像個小偷一樣蹲點,但都沒等到柳羅衣,還是尉遲離偶爾實在看不下去,邀請他在門口臺階上坐着喝口小酒。

當然,從未讓他進門。

但這麽一來二去,二人竟偶爾還聊得挺投機,勾肩搭背起來。

不過每當這個時候,柳羅衣就會出現,找各種借口把尉遲離拉回去。

柳玟裳像往常一樣一直呆在院子裏,按照尉遲離的指導勤奮練功,進步飛快,原本清瘦羸弱的身體也逐漸顯出了些少年的健碩。

尉遲離還暗中派人去搜尋了那座山,除了她之前見到的那個山洞以外,還發現了幾個其他大小不一的,存放着武器的地方。

就此事,她讓尉遲蝶派了親近之人口頭詢問北域王,不過這一去要十幾日,暫時還沒來消息。

這一日,是個豔陽天,尉遲離換了身男裝,将頭發全部束起在頭頂,還将眉頭描粗了些。

因為她本身便長得有些英氣,再這麽一裝扮,看着倒也像是個不錯的小白臉,還有幾分英俊。

柳羅衣自然跟在她身邊,依舊穿得素淨,遮了一層面紗,二人就這麽出了門。

柳羅衣一路上都十分疑惑,時不時戳戳尉遲離,問:“公子,我們這是去何處?”

“噓,別問,我們去找姐姐,等會兒有你好看的。”尉遲離沖她神秘地眨了眨眼,然後大搖大擺走在了前面。

柳羅衣無奈地搖了搖頭,心道一聲孩子心性,卻也寸步不離地跟上去。

二人走了沒多久,便拐進了一條略微窄些的長街,誰知卻越走越繁華,穿着各種五顏六色衣衫的貌美女子也多了起來。

路邊的店鋪多為兩三層樓,裝潢十分之雜亂,有些花花綠綠挂了不少輕紗彩穗,有些卻十分雅致,但無一例外,都十分熱鬧。

尉遲離也看傻了眼,不由得道:“果然是京城聞名的一條街,大白天的都敢這麽熱鬧。”

柳羅衣這才明白過來此處是何地,她心中有些不高興,不由地貼着尉遲離近了些,時不時有些衣着暴露的女子前來拉尉遲離,都被她冷眼瞪了回去。

尉遲離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路上就像是帶了個人形冷凍機,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小柳兒,別生氣,我今日可不是來玩的,是有正事。”她突然湊到柳羅衣耳邊,“我來看看姐姐。”

柳羅衣冷冷地哦了一聲,伸手拉住尉遲離,不讓她往那些女子面前靠:“大公主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還不是因為查不到關于柳大人的事,那可都是私密的,文書都存放在皇宮裏,有禁軍把守,我們可拿不到。這不,姐姐想了個歪主意,當年負責柳大人案件的大理寺王大人,非常喜歡喝花酒。今日是沐休之日,定是還會來。姐姐都埋伏在這裏好久了,就等他上鈎。”

柳羅衣這才消了氣,她擔憂地看向尉遲離:“可有危險?”

“放心,姐姐也是喝花酒出身,對裏面的東西都熟。何況這是我們自家開的店,不怕沒人照應。再說了,我這不是擔心,便自己來了。”尉遲離笑了笑,“啊,到了,就是這裏。”

在長街邊上立着一三層小樓,比起方才經過的那些,看起來雅致了不少,門口也無人攬客,只有一長相柔美的姑娘立着。

尉遲離走上前去,那姑娘一看見尉遲離,便行了一禮,彎腰請尉遲離進去。

柳羅衣下意識攥住了尉遲離的袖子。

二人一路走進去,裏面大堂處還坐着不少賓客,倒也沒什麽過分的,只是喝酒時旁邊陪個女子,見他們進來了,都擡眼看過來。

畢竟不是所有人喝花酒都帶着自家媳婦兒的,實在是少見。

尉遲離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大搖大擺地經過大堂,上了二樓,然後進了一早已準備好的包間,待關上門後,她這才松了口氣,扶着牆咳嗽起來。

“這些姑娘們,就不能少熏點香。”尉遲離皺着鼻子說。

柳羅衣觀望了一陣,問尉遲離:“我們要在這裏等着大公主嗎?”

“那自然不是。”尉遲離一邊說着,一邊兩只手挪開了牆上的一幅山水畫,只見上面嵌着個三指寬的洞,她将眼睛湊上去,滿意地點點頭。

正好趕上時辰,尉遲蝶正躺在屋中的貴妃椅上,手拿一小巧的酒杯,悠閑地同對面的男人聊着天。

不虧是她尉遲離的姐姐,往那一坐,動都不動就是萬種風情,尉遲蝶仰頭将杯中酒飲盡,然後走了下來,坐到那男人身邊。若是仔細看,還能看出她的腳有些不自在。

那日的扭傷還沒好。

男人滿眼放光地湊過來,卻被尉遲蝶拿腳踢了回去。

“大人別急,我們再聊一會兒。”

“好好好,美人兒要聊什麽,我奉陪,我奉陪。”那人笑得皺紋皺成了一團,摸着手中的酒杯,眼睛不時地在尉遲蝶身上打量。

尉遲蝶表面保持微笑,實則都快吐了,眼前這老男人,看着便讓人作嘔。

她實際上根本不想來的,但想起尉遲離那日的舍命相護,她竟然頭腦一熱,竟然主動選擇幫她,導致她心中現在還存着一股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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