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一生所愛

“該死的,竟然下這麽重的手。”尉遲離咬牙道,她對着安歌低下頭,“将我簪子拔下來。”

安歌忍住淚水,背過身去,摸到了尉遲離頭發上的簪子,然後用力一拔,一個小小的金屬片就掉落在地上。

尉遲離再蹲下身,用手撿起來,費力地去割手上的繩子,不知磨了多久,才将粗大的麻繩割開。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已經被捆麻了的手腕。

尉遲離環顧了一下四周,關着她們的地方并不是牢獄,而像是關押犯錯宮人的房間,地上很幹淨,沒有什麽雜物,也沒有窗子,只有天花板上一個極小的天窗能夠透出光亮。

她迅速跑到尉遲蝶身邊,替安歌解開繩子,然後将尉遲蝶扶了起來,檢查她身上的傷口,安歌也急忙為她把脈。

“身上有幾處傷口,但都不致命,這些血多半是別人的。”尉遲離用極低的聲音說,她幾步跑到門口,貼着門去聽外面的動靜。

“全是人。”她回過頭。

如今,只能先等尉遲蝶醒過來,再做考慮,那皇帝拿她們做人質,應當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動她們。

安歌小心翼翼地将尉遲蝶摟在懷裏,讓她靠在她的肩膀躺着,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盯着尉遲蝶的臉,然後用手去替她擦掉臉頰上的污穢。

她的眼神那般深情,尉遲離看着看着,移開了目光,伸手去摸自己懷裏的玉佩。

“小柳兒,你好好等着我。”尉遲離微微閉上眼,暗自心道。

過了不知道多久,尉遲蝶終于咳嗽了一聲,睜開眼睛來,她眯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開口道:“安歌?真晦氣,怎麽到了陰間還能看見你?”

安歌深情的眼神瞬間消失了。

尉遲離翻了個白眼,她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無奈道:“我說姐姐,你怎麽受傷了都不消停?”

“尉遲離?”尉遲蝶猛地坐了起來,差點磕到了安歌的下巴,她上前捏住尉遲離的臉,“你怎麽在這?你也被那狗皇帝抓了?”

尉遲離伸手将她手拍開:“別廢話,我和安歌來救你,你趕緊活動活動,我們待會兒直接打出去。”

“不是,你們瘋了?”尉遲蝶的表情嚴肅起來,她一把拉住安歌的衣襟,将她拽了過來,“你們不知這皇宮就是個龍潭虎穴嗎,使節和我帶來的人當場被殺,我都冒險通知了你們讓你們快走,你們……”

她的話被阻隔在了嘴裏,安歌面無表情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後低聲對尉遲離說:“二公主,打出去?先不說皇宮外守着多少人,就說這間屋子,外面全是高手,我們行嗎?”

“如今我們孤立無援,除了硬闖,也沒有別的辦法。看那皇帝的樣子,若不是想留着我們威脅北域,定早就下了殺手。若我們今日不逃,萬一他要做點什麽,就晚了。不過要等到入夜。”尉遲離說。

其實,她心裏也不是很有底,畢竟皇宮高手如雲,若是她一個人還容易些,可是如今尉遲蝶受着傷,便沒有把握了許多。

她攥緊了雙手,看向透過窗棂灑下的日光。

有些事,能不能做成,和做不做,是兩個概念,她既然來了,就得闖一闖。

時間慢慢過去,屋子裏漸漸暗了下來,最後,只剩下了一點點屬于夜晚的瑩白的天光,勉強照亮一道縫。

尉遲離默默地站在了門後,靜靜等待着,腳步聲慢慢接近,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食盒從門口塞了進來,與此同時,門又迅速關合。

電光火石間,尉遲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住門板,用力往自己這邊拽,開門那人沒有防備,直接被她扯了進來,一頭栽倒在地,門也大大敞開。

安歌見狀,一把将尉遲蝶拉到了自己背上,尉遲蝶想掙紮,卻傷口一痛,動彈不得,只能在上面幹着急。

“安歌!我用不着你背!”尉遲蝶怒聲道。

“公主說笑了。保護公主是屬下的職責。”安歌說着,一腳将一個企圖鑽進門的守衛踹飛出去。

“跟在我後面。”尉遲離咬牙道,她一把将倒地那人背上的刀撈到自己手中,帶頭沖了出去。

果不其然,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地全是人,如今看見尉遲離她們沖出,一時間方寸大亂,自己先亂了陣腳,尉遲離絲毫不耽擱,一腳一個,直接殺出了一條路。

沒想到在,這個門出得是十分順利,尉遲離卻不敢大意,時刻提防着周圍的動靜。

很快,她們逃跑的消息就傳遍了皇宮,原本黑燈瞎火的宮內到處都燃起了燈火,不時有提着燈籠和火把的守衛排着隊跑過,尉遲離躲在一個假山後面,轉頭問尉遲蝶:“我們現在該往哪走?”

“這裏還是皇宮深處,我們最好一路往北走,不走宮門,直接越過宮牆。”安歌快速的奔跑扯痛了尉遲蝶的傷口,尉遲蝶輕輕喘着氣,忍痛說道。

尉遲蝶記路的功力可比她高多了,尉遲離對此十分信任。

她們一定能安全出去的,尉遲離對自己說,她呼出幾口氣,壓下了心中的那一點恐懼。

倒不是很怕死,畢竟她已經死過一回了,多活了幾個月,足以是上天恩賜。

就是有點舍不得,那人哭。

“尉遲離。”尉遲蝶輕輕叫她,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事。相信我,姐姐。”尉遲離沖她笑了笑,她的眼睛被月光襯得很亮。

三個人在皇宮裏穿行,時不時有人發現了她們的位置,餓虎撲食一般撲上來,一開始尉遲離還會手下留情,到了後來,她便放棄了那點微弱的憐憫心,來一個砍一個,另一邊安歌也完全沒有落後,她的速度十分之快,幾乎到了殺人不眨眼的地步,尉遲離欣賞地看了她幾眼。

“前面左拐,走小路。”尉遲蝶說。

三人極有默契地朝着黑漆漆的小路疾步如飛,暗紅色的宮牆出現在了她們的眼前,尉遲離心中一喜,剛想縱身躍上去,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等等。”她厲聲道。

安歌走上前,将尉遲蝶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後耳朵貼着地面,面色微變,擡頭道:“外面有埋伏,有弓箭弦動的聲音,人很多。”

“耳朵不錯。”尉遲離誇了一句,随即面色陰沉下來,“怪不得後面沒人追我們,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怎麽辦。”尉遲蝶已經疼得臉都白了,她咬着牙,輕輕□□着,安歌急忙走上前,将她背了起來。

尉遲蝶已經沒有掙紮的力氣了,她只能軟軟地靠在安歌背上,用氣聲道:“安歌,這事你要是說出去,我,我饒不了你。”

安歌心微微顫了一下,默默點了點頭。

“這樣,安歌,你帶着姐姐往西走,我引開他們往東走。不然恐怕沒等我們翻過這高牆,就被一鍋端了。”尉遲離語速十分之快,她不等她們回話,就架起輕功,攀着牆壁,幾下竄了上去。

安歌想反駁都沒有時機,眼看着尉遲離已經上了圍牆,她只得聽從她的話,轉身往西跑去。

果然,尉遲離剛冒了個頭,就有破風聲響起,箭打着旋兒朝她腦門而來,尉遲離罵了一聲,低下頭。

她單手将擋眼的發絲抹到後面,然後暗暗給自己打氣。

她将來還要回北域當王呢,不能這點小事就露慫,她對自己說,然後心一橫,手臂猛地一用力,直接跳上了圍牆,這下子,無數箭密密麻麻朝她飛來,尉遲離吓了一跳,急忙擡腿跟走鋼絲似的,沿着牆壁往東跑,順手用手裏的刀擋開那些箭矢。

下面的人見射不到她,索性也開始爬牆,只是他們輕功沒有尉遲離那麽高,所以還得借助工具,速度就慢了下來,有爬上來的,都被尉遲離踹了下去。

場面一時陷入了僵局。

尉遲離抽空回頭一看,只見遠處的牆上有兩個黑影,她放松了些,看來安歌已經帶着尉遲蝶翻了過去。然而這時,身後宮牆內又出現了火光,尉遲離心猛地一跳。

看來安歌她們之所以這麽快就翻牆,是因為有人緊追其後。

尉遲離想也沒想,她倏地停住腳步,轉了個身,大步朝尉遲蝶的方向跑去,果不其然,這邊的情況十分不利,後面有人層層圍着,密集的箭矢像一張大網,還有人不斷往圍牆上蜂擁而爬。

尉遲離跑過去,手中砍刀往下一揮,下面就和掉牆皮一樣,撲簌簌掉下去好些人。

安歌背着一人無法爬牆,她剛剛将尉遲蝶從下面拖上來,又一直在抵擋那些箭矢,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尉遲離急忙蹭過去,幫她擋開身後的箭。

“趁現在人少,快下!”尉遲離一把将已經再次昏迷的尉遲蝶拉到自己背上,然後将安歌推了下去,安歌猝不及防落了地,砸在了一個已經趕來的守衛身上,直接将那人砸暈了。

安歌跳了起來,揮刀向剩下的人砍去,她大聲道:“快跳下來!”

尉遲離倒是也想跳,誰知後面爬上來許多人,直接将她腿腳拉住,尉遲離索性直接運功爆發內力,将他們全都震了下去,這才落下了圍牆。

她提前将尉遲蝶扔下,安歌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尉遲蝶穩穩抱在了懷中。

與此同時,尉遲離覺得後背傳來了鑽心的疼痛,那疼痛幾乎讓她在半空中就陷入昏迷,最後的一絲理智撐着她用雙腿落地,然後栽倒在了泥土裏。

她聽見了安歌的喊聲,還有許多紛雜的腳步,有人從後面扯住了她的手臂,手刀砍在她的脖子上。

尉遲離用盡最後的力氣,将安歌推了出去,大聲喊:“快帶姐姐走!”

她方才跳下圍牆的那一刻,心中已經想好了,等見到柳羅衣的時候,一定要深深吻她,然後帶她回家。

只是世事詭谲難料,僅僅一個瞬間,方才的所有美好都成為了泡影。若她一定要死,為何不直接在墜崖的時候去世,還要讓她經歷這麽些。

一生所愛,痛失所愛,倒不如一直不愛。

眼前的世界終于陷入了黑暗,與此同時,正在床榻上躺着的柳羅衣猛地坐了起來,她滿臉是汗,低頭捂住瘋狂跳動的心口。

“尉遲離……”她輕輕念着,然後翻身下床,走出了客棧的門,夜風吹拂着她的鬓發,讓她平靜了些。

守在她門口的辛然睜開了眼睛,打了個哈欠,走上來:“柳姑娘,都快子時了,你怎麽還不睡。”

“我心裏很亂。”柳羅衣說,她将手伸進衣襟,拿出了那塊玉佩,輕輕摩挲着。

突然,她渾身一顫,急忙用手抓住欄杆,穩定自己的身體。

“這,這玉佩上,怎麽有了一道裂縫。”柳羅衣說,她握緊玉佩,睫毛微顫,然後大步跑下了樓梯,跌跌撞撞往門外跑去。

“柳姑娘,你去哪!公主讓我們等着!”辛然急忙上前去追。

柳羅衣猛地停住腳步,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帶着淚光道:“公主出事了,我們回京城!”

“什麽?”辛然大驚,她慌得原地轉了個圈,最後還是決定相信柳羅衣,拿了佩劍和重要的包裹,追着她往城門而去。

二人匆匆忙忙趕到城門口,正好看到有一人正被守衛攔在了門口,柳羅衣急忙沖上去,拉住那人衣袖一看,心就沉了下來。

“小安子!”辛然驚訝道,她擡頭一看安歌背上,驚呼:“大……”

柳羅衣伸手掐了她一把,辛然半路改了口,一聲“大娘”脫口而出。

“大娘?”那守衛皺眉道,“這深更半夜受這麽重的傷,不是什麽逃犯吧?如今已經封城,沒有官府的許可,只可進不可出。還有,大娘,這姑娘看着也年歲不大,怎的喚做大娘?”

辛然張口,一時不知說什麽。

“是大娘子,守衛大人,這是我們家大娘子,因為善妒刁蠻弄掉了妾室的孩子,被我們老爺休了妻,還被打成這副模樣,恐是老爺不肯留她為她治傷,這才半夜趕了出來。求您行行好,大娘子娘家就在永陵鎮,若是今晚不趕回去治傷,恐會有生命危險。”柳羅衣焦急地說。

辛然看向柳羅衣的眼神充滿着震驚,這怎麽和她印象裏的柳姑娘不太一樣。

這編瞎話的能力,都快趕上她家公主了。

說着說着,柳羅衣從袖子裏掏出幾錠銀子,塞進了那守衛袖口裏。

守衛不動聲色地掂量了一下,又拿出一張尉遲離的畫像,朝着尉遲蝶臉上比劃了一番,然後揮揮手:“行了,帶你們大娘子治傷去吧,我就說你們大戶人家,将個女子打成這樣,下手也太狠了。走走走,別被人看見。”

“多謝守衛大人!”柳羅衣連連彎腰,然後拉過安歌,一行人順着官道,遠離了守衛的視線。

“安歌,出了什麽事,公主呢?”柳羅衣立馬變了臉色,拽住安歌問道。

“二公主一路護着我們逃出來,但出宮之時被箭射中了,如今生死未蔔,我将大公主送到安全地方後就回去,救二公主出來。”安歌說着,低下了頭。

“什麽?小安子,公主受傷了!我現在就回去!”辛然睜大眼睛,轉身往京城走,卻被柳羅衣一把拉住。

“不可,她豁出命才救大公主出來,我們不能貿然行動。”柳羅衣說,她強行忍住眼淚,說話的同時,幾乎要将自己手心掐出血。“安歌,你不能回去,他們肯定會追,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跟我來,我知道一個地方,就在附近。”

“等安頓好大公主,我同辛然回城,我去求爹爹幫忙,大不了,求皇上,我是晏國人,我不怕被抓。”柳羅衣說着話,身子卻在顫抖。

“柳姑娘,你說什麽呢,你不能去求皇上。”辛然急了,她一把拉住柳羅衣,“我們先到安全地方再說。”

所謂的安全之地是附近山林中的一座小屋,小屋的主人是個臉上滿是皺紋,頭發卻烏黑茂密的老頭兒,他看了柳羅衣一眼,就放他們進去了,卻一句話都不說,就轉身回屋睡覺。

“神醫。可不可以,為我的朋友治傷。”柳羅衣突然開口道。

那古怪的老頭回過頭,又看了柳羅衣一眼,然後大步走過來,示意安歌背着尉遲蝶随他進屋。

待她們離開後,柳羅衣這才跌坐在地上,仿佛繃着的弦突然斷了,她握緊手中的玉佩,低下頭,任由眼淚像雨點一樣落在地上。

“辛然,我必須去,我要見她。”柳羅衣哽咽着說,她仿佛失了魂一樣,抓着辛然的手搖晃着。

“柳姑娘,你別急,公主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說讓我們有事的時候就打開,我現在打開看看好不好?”辛然也快哭了,她抹了一把眼淚,手忙腳亂地找出那封信來。

信紙上只有短短幾個字:“別找我,等三日。”

“又叫我等!”柳羅衣猛地将那張紙揉成了一團,卻不舍扔,只緊緊攥在手裏。

“尉遲離,你怎麽總叫我等……”她索性趴在了自己膝蓋上,失聲痛哭起來,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辛然被她哭得也心中難受,她拍了拍柳羅衣的肩膀,輕聲說:“柳姑娘,我做事一直都有個原則,就是相信公主,公主說什麽就是什麽,所以,我還是聽公主的話。”

她拿過信紙,将它拆開,突然驚喜地叫了出來:“柳姑娘,你瞧,背後還有字!”

柳羅衣猛地擡起頭,也不顧臉上淚一把鼻涕一把,借着月光看那字,只見上面用獨屬于尉遲離的龍飛鳳舞的字體寫着。

“乖,別哭,最後一次。”

柳羅衣突然又笑了,一時間,哭和笑兩種表情糾結在她臉上,讓她看上去沒有那麽美得不食人間煙火了。

“尉遲離,最後一次。我等你回來。”她将那信紙撫平,放在心口。

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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