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我回來了

尉遲離穿過巷子,剛探出頭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又将腦袋縮了回來,樓月所言不假,尉遲離有理由相信,沈颢為了抓她一人調動了附近所有的兵力。

城牆之上,密密麻麻站着一排人,皆手持弓箭,對準街道,尉遲離若是一露頭,準會被射成個刺猬。

她将後背貼在冰冷的牆面上,大口喘着氣,心髒砰砰直跳。

也許是心理作用,她又覺得自己的後背開始隐隐作痛了。

尉遲離扒着牆縫,只露出個眼睛環顧四周,天色已經大亮,但街上大部分的店鋪還都沒有開門,街上偶爾有百姓路過,也都被這嚴防死守的架勢吓得躲回了家中。

而一座最高的建築物卻開着一半的窗子,尉遲離眼尖,似乎看見了明黃色的衣角一閃而過,她又朝樓下看去,只見門口站着幾個穿着便服的人,繃直了腰板,個個兒都不敢怠慢。

尉遲離猜測,那裏面一定是一位大人物,官員,或者甚至是,皇帝。

将人關到皇宮和天牢中,都叫人逃了,尉遲離猜想沈颢一定為此氣得七竅生煙,這麽想着,她咧嘴笑了笑。

可是如今要怎麽逃出去,直接沖着幾百名弓箭手沖過去,還是挾持那位大人物,尉遲離陷入了沉思,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喊叫:“逃犯在那裏!”尉遲離心裏咯噔一下,她往後一看,只見一名守衛站在巷子那頭,正伸手朝她指着。

這下沒得選了,尉遲離從地上抄起一顆石子,朝那守衛甩去,只聽得一聲慘叫,那人就噤了聲。尉遲離來不及回頭看,直接化作一道殘影沖向了那座酒樓。

但她沒想到的是,埋伏在這裏的人比她想象中還要多,只見周圍的房屋門窗紛紛洞開,數不清的人從門內和窗戶內蹦了出來,尉遲離一聲我靠脫口而出,她原地轉了個圈,躲過了一個人呼嘯而來的刀。

她手無寸鐵,身上還有傷,要對付一波又一波的人潮,一會兒就沒了體力,她搶過一人手中的刀,勉強抵抗着,手中的刀舞得幾乎成為了一道殘影,腳下堆着的身體越來越多,卻依舊砍不完面前的人。

不知哪裏露出個破綻,尉遲離手臂一痛,鮮血噴濺而出,她反手一刀過去,那人的身首便分了家。

一時間,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尉遲離幾乎打紅了眼,下的全是殺手,剛來這個世界時的恻隐早已被滿心的戾氣所替代。

在這種不夠和平的世界,有時候必須你死,我才能活。

尉遲離開始感受到絕望,尤其是在看到更遠的街頭,依舊充滿着奔跑着的敵人之時,她突然意識到就算她的武功天下第一,也不能獨自面對天下。

畢竟她是人,不是神。

又是一陣刺痛,她終于開始抵抗不住,單膝跪在了如山的屍體上,後心不知被誰踢了一腳,尉遲離向前猛地一撲,腥甜的味道充斥了喉嚨和鼻腔。

在紛雜的腳步中,她匍匐在地,被人拖住手腳,擡着進了酒樓。

大腦一片混亂,眩暈的感覺包圍了她,一時分不清天地,尉遲離艱難地扭動脖子,看向城門口,血流進了眼睛,一切都變成一片血色。

“小柳兒……”她喃喃道。

“他們動了,他們動了!”辛然突然叫了起來,尉遲蝶擡眼一看,将手中軟劍抖了抖,低聲道:“我數一二三,我們直接攻上城牆。”

“一,二,上!”尉遲蝶說完,便帶頭架起輕功,身體化作一道殘影,她在半空中将手中飛爪對準城牆扔了上去,正穩穩地勾在了突出的磚塊上。

城牆上駐守的守衛都面向城內,無人向後看,所以并沒有人發現她們。

尉遲蝶先一個落到了城牆上,她沒有動,直到辛然最後一個站上城牆,她這才身形一動,直接将面前一人踹了下去,那人慘叫一聲落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一時間,守衛隊形打亂,紛紛向尉遲蝶她們沖了過來,尉遲蝶手中軟劍時而作劍,時而成鞭,一時間無人能近她身。安歌重劍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一掃能掃下去一大片。

“公主,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你能看到二公主在哪嗎?”安歌沉聲道。

“看不見,先打再說!”尉遲蝶一劍抽飛了一人。

辛然比起她們來說就輕松了許多,她手裏拎着劍卻不用,只躲躲閃閃的,看見誰舉着弓箭就擡腳踹,就這樣走一路踹一路,簡直不亦樂乎。

“讓你們欺負我家公主!”她嘴裏念叨着,朝着守衛的屁股踹了一腳,将那人踹得大頭朝下墜落。

與此同時,尉遲離咬着牙被扔在了地上,身上的傷口不斷有血冒出來,她起也起不來,只能仰面躺在那裏,疲憊地呼吸着。

自打來了這古代,她真是什麽傷痛都要嘗遍了,一點也沒有享受到作為公主的樂趣,尉遲離苦笑了一下,輕輕喘息。

“堂堂北域公主,能闖朕的皇宮和天牢,怎麽如今這般虛弱,給北域丢臉。”一個聲音從高處傳來,尉遲離笑着哼了一聲,沒有回話。

“我大晏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一個甘願臣服于我大晏的黃毛丫頭,還儲君。從今往後,連北域都是朕的,尉遲離,你配嗎。”沈颢慢慢走到尉遲離身邊,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卻讓人聽着心中壓抑。

尉遲離笑了一下,她呸了一口,将嘴裏的鮮血吐出,然後開口道:“就皇上這般行事,身為一國之君,做事毫不光明磊落,沒點大丈夫氣概,你配嗎?”

“呵,伶牙俐齒。朕自從坐上這皇位便日防夜防,謹小慎微,要什麽光明磊落。何況如今可是北域先挑起的争端,若說起來,是你們不光明。不過如此倒正合了朕的意,朕要讓你看着,你的國家如何進了朕的版圖。來人,為了以防她又逃跑,将她雙腿打斷,再扔進天牢。”沈颢說話的時候還微微帶着笑意,眼神中透出一絲瘋狂的意味。

“皇上就不怕,自己成了旁人的棋子嗎。”尉遲離咽下一口鮮血,笑着說,“我終于知道為何當初程萋萋看都不願看你一眼了。”

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大不了十八年後還是一個美女,她如今只想激怒他,好洩個憤。

果然,沈颢眼神變了,一時間,怒意,悲傷和不甘心等等情緒在他眼中交疊,最後都歸于瘋狂,他大步走向尉遲離,一腳踢在她腰間,尉遲離忍不住叫出了聲,撞在了牆壁上。

巨大的疼痛差點讓她又暈過去。

“朕聽說,你還帶走了柳羅衣?不用擔心,朕已經向下面人傳了命令,不論多遠,都要捉她回來。”沈颢突然笑了起來,他步履蹒跚走回座位,“來人,還不快按朕說的做!這下,朕看你怎麽逃!”

尉遲離心一緊,許是因為擔心柳羅衣,她眼中突然清明起來,身上也恢複了些力氣。

怕不是回光返照。她心道。

有人掄着棍子就朝她砸來,尉遲離卻突然原地一滾躲開,然後扶着牆迅速爬起。

她緊緊靠着牆,讓自己不要這個時候倒下,然後趁機看向窗外,從她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城牆之上,那些個正在打鬥中的小小身影。

尉遲離一眼便認出,那個一身紅衣,正打得盡興的,便是尉遲蝶。她突然笑出了聲,心中方才的絕望一掃而光。

她不是一個人,有人在幫她。她不能讓她們失望。

“對了,忘了和皇上講,我們北域有個祖傳的大招,專為死裏逃生而用。”尉遲離笑眯眯地說,她将手伸進腰間的錢袋裏,抓了一把什麽出來。

沈颢見狀,吓得急忙往後退。

尉遲離突然一甩手,将手中攥着的白色粉末天女散花一般揚出,一時間,濃烈的香味充斥了整間屋子,有人急忙護在了沈颢面前,捂住了他的口鼻。

尉遲離趁着這個功夫,一腳踢開窗戶,一躍而出,垂直落在了樓下的人堆裏,那些守衛沒想到尉遲離還能從天而降,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自己便亂了陣腳。

尉遲離劈手從他們手裏奪過兩把刀,又架起輕功一躍而起,落在了對面的屋頂上,然後将手中的刀甩了出去,屋中傳來了一聲慘叫,那刀扔得十分之準,一把紮在護着沈颢的守衛的肩上,另一把則插進了一國之君的發髻裏。

沈颢白眼一翻,暈了。

尉遲離遺憾地攤了攤手。

這時,正在城牆上苦戰的安歌也看見了尉遲離,她大叫一聲:“公主,二公主出來了!”

尉遲蝶眼睛一亮,她一刀将一人砍下了城牆,厲聲道:“我們分開守住這裏,別讓他們有機會放箭!”

尉遲離身後跟上了大量的人,将她團團包圍,不一會兒,尉遲離的身影就淹沒在了人群中,不見了聲息,辛然見狀,聲音凄厲地喊了一聲公主,然後腳下踩空了,直接掉了下去,消失在了城牆上。

幸好她輕功還算可以,落下的時候正好抓住了飛爪上的繩子,然後在地上滾了一圈,所以沒受什麽傷。

一直焦急等待着的柳羅衣見狀,急忙跑過來,将辛然扶起,顫抖着問:“你沒事吧?公主呢?”

辛然嘴一癟:“公主,公主被他們團團圍住,不見了,我要下去找她。”

“不見了,不見了是什麽意思?”柳羅衣眼前一黑,她用盡渾身力量穩住腳步,才沒讓自己當場暈倒。

“帶我上去,帶我上去好不好,我要再看她一眼,若一定要死,我想和她一起。”柳羅衣沒有流淚,她哽咽着,倉皇地擡頭看了看城牆,緊緊抓住辛然的手,“我求求你,辛然。求你。”

“可是……”辛然有些為難。

“這是我和她的約定。”柳羅衣說。

辛然愣了一下,嘆了口氣,她伸手搭在柳羅衣的肩膀上,道:“柳姑娘,抓緊我。”然後縱身飛向了城牆,中途借了飛爪的力,然後穩穩落在城牆上。

“你不用保護我,去對付他們。”柳羅衣說,然後推了一把辛然。

辛然雖然很不想離開,但是城牆上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她不得不跺了跺腳,再次舉起劍加入了戰局。

柳羅衣獨自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俯瞰整座京城,她都不曾發覺,這座自己從小生活的城,竟是這般恢弘壯美。

風吹起她頭發,衣袂在身後飄揚,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乘風飛去,她開始幻想,若是從這裏墜落,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一直陪在尉遲離身邊,然後牽手蹚過忘川河。

眼前不斷有鮮血流淌到她腳下,染紅她的衣角,不斷有人慘叫着掉下城牆,但這似乎都同柳羅衣沒什麽關系,她只是看着城牆下面,仔仔細細搜尋着尉遲離的身影。

一寸一寸搜尋,一寸一寸絕望。

突然,下面的一塊地方突然炸開,許多人都打着旋飛到了半空中,又猛地墜落,在炸裂的中心,一個人從地上爬了起來。

“公主……是公主。”柳羅衣嘴裏念叨着,她眼中突然有了生氣,然後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看向周圍。

有人趁亂向着尉遲離舉起了弓箭,柳羅衣順手從地上撿起掉落的箭矢,徑直插進了那人的後背,鮮血淌到她的手上,但她卻并沒有什麽感覺。

城牆上一片混亂,柳羅衣穿行在其中,她在做着她從前從未做過的事情,不斷撿起地上的箭矢,然後将那些試圖傷害尉遲離的人推下城牆。

她一直在保護她,從她承諾要保護她開始,就從未讓她再受到過一點傷害。

這一次,終于輪到她了。

她也不想讓她死。

有人朝柳羅衣舉起刀,一旁正巧經過的安歌一腳将那人踹飛出去,安歌訝異地看了柳羅衣一眼,一句話沒說,沉默着遞給柳羅衣一把十分輕巧的劍。

“謝謝。”柳羅衣突然莞爾一笑,然後一劍揮出,将朝她們沖過來的一個人砍傷了。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過了很久,柳羅衣被一兇神惡煞的人攔住,一路逼着倒退到了城牆邊,她擡頭一看,其他人都在距離她很遠的地方。

“小柳兒,往右跑!”熟悉的聲音不知在哪響起,柳羅衣沒有猶豫,朝右手邊撲了過去,一根箭帶着破風聲,直接插入了那人心口,他後退了幾步,仰頭栽倒。

柳羅衣驚喜地轉過頭,正好看見了正在半空中向她而來的尉遲離。

尉遲離渾身是傷,血幾乎将她的衣服浸透了,但是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速度,她扔下手中方才奪過的箭,然後再次架起輕功。

她輕功極好,又幾乎拼了命,所以從遠處看去,活像是張開雙臂,翩翩飛在半空,無數箭矢從她身邊飛過,但是因為有尉遲蝶她們,所以勢頭沒有那麽猛。

柳羅衣呆呆站在城牆上,任風吹着,她終于流下淚來,張開雙臂,雪白纖細的身影亭亭而立,衣裙在身後獵獵作響。

尉遲離離她越來越近,終于,青草香帶着血腥味兒将她包裹,尉遲離的手臂攬住了她的腰,将她緊緊抱在懷裏。

“我回來了。”尉遲離在她耳邊說。

柳羅衣這才放心地閉上了眼睛,感受着身體騰空而起的感覺,任由尉遲離帶着她,一起飛過了城牆。

這樣的場景,在外人看來,美得如同一幅色彩濃豔的畫,恨不得讓時間定格。

柳羅衣将雙臂搭在尉遲離的肩膀上,然後把臉埋進她肩窩,即便是失重感也不再害怕。

因為她在,因為她正緊緊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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