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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雲容換好了一身天青色的衣服, 玉珩就坐在一側, 呆呆的望着他。
漂亮的鳳眼所蘊含的神采, 随着榻上之人越來越弱的呼吸而逐漸湮滅。
寬大的袖中滾出一個玉白描金的小瓷瓶, 玉珩捏在手上,拇指輕松的頂開瓶塞, 正準備等雲容咽了氣便緊随他而去, 殿外突然傳來聲聲急喝。
“殿下,殿下,找到了!”
“殿下, 找到了!”
找到什麽了?
麻木的神經幾乎喪失思考,過度的悲傷與怨悔令玉珩如同癡呆。
他此刻沉浸在自己與阿容過去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對外界完全是一種摒棄狀态。
聞言,玉珩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徒自動作着。
“神醫請來了!神醫!”
匆匆的腳步聲從遠及近, 神醫二字終是刺激到了玉珩, 他極其遲緩的轉動着腦袋,當看到那個被暗衛抓住衣領給拎過來的老頭時,兀的從床上跳了起來。
似是恢複了全身力氣, 玉珩猛的沖到二人面前, 一把揪住老頭的衣襟, 生生把他拖到了床榻,啞聲道:“快,看看,快給阿容看看。”
“咳咳咳, 你先松手,老朽才好給病人診脈。”
這臭小子,快勒死他了!
“哦哦哦。”玉珩連忙手忙腳亂的松開揪緊的衣服,走到一旁把位置讓給老者。
切脈的過程其實很短,但在玉珩眼中卻是無比的漫長,他雙眼睜大,定定的瞧着兩人接觸的地方,一眨不眨。
心髒直接跳到了嗓子眼,毛孔大張,渾身都緊張的發抖。
老者摸了摸自個兒的胡子,搖了搖頭。
“沒救?”
極度幹啞的粗噶聲音從右邊傳來,神醫下意識的轉頭,就對上一雙蛛網般血絲密布的鳳眼,鑲嵌于比刷過粉還要白上三分的瘦弱臉頰上,眼窩深陷,眼底青黑,嘴唇幹裂泛白。
偏偏還穿着一身的黑,映襯的那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吓!
這人是經歷了什麽?怎地看起來比榻上患病之人還要可怕?
不過到底行醫多年,他還是一下拉回思緒,朝着他吹胡子瞪眼,“胡說八道什麽?什麽沒救了?”
“有救?!”
心情方方跌入地獄,瞬間又被拉入天堂,玉珩忍不住尖聲道。
“你那破鑼嗓子亂嚷嚷什麽!我雖然老了但還沒耳背呢!”
這小子知不知道他吼的有多難聽?
“那你方才搖什麽頭?”登時收斂了自己的聲音,玉珩吶吶道。
“還不興老朽有個愛好了?”
神醫奇怪的看了玉珩一眼,仿佛在責怪他大驚小怪。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方黑漆漆的雕花木盒,老者珍寶般的捧在手心。
“這……不需要開方子?”
“開方子?”老者笑了笑,“小公子中的是蠱毒,并不需要開方子。”
說着把雲容的衣袖往上一撩,露出手腕,他細細的看了看,摸出一方幹淨的帕子墊在下面,而後拿小刀狠狠一割。
玉珩:“!!!”
瞧着雲容纖細的腕子流出一大股血液,玉珩本就通紅的眼眶更為駭人,想也不想的要去阻住老者的動作,卻被他靈敏的一檔。
“還想不想他好了?”老者語氣有些不善道。
把玉珩伸來的手一甩,老者幹枯的面皮上徒然帶着十足的虔誠,像是朝聖般緩緩的打開了那只盒子。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只長相怪異,頭有四須的甲殼類蟲子爬了出來。
因為離的近,玉珩甚至能看到它突出的尖尖的兩排牙齒,瞧着甚為猙獰。
那麽恐怖的黑色生物,幾根須子四下亂晃,似是在空中嗅到了什麽味道,猛的俯沖至雲容流血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着傷口鑽了進去。
胖乎乎的身子,竟然如此迅疾,快得幾乎只剩下一道殘影。
待玉珩反應過來,只能看到雲容手腕不再流血,但他手臂皮肉莫名凸起了一塊,像是被什麽物什給撐起來似的,以極快的速度向前蠕動着,霎時便沒了影子。
玉珩:“!!!”
“那是什麽?那是什麽?”饒是玉珩見多識廣,也被這玩意兒給駭了一跳。他何時見過什麽蟲子鑽人血肉的?
本就不穩的情緒梭然失控,玉珩再次提起那人,狠聲道:“老頭,把阿容身體裏的東西給我弄出來!”
照這架勢,恐怕人還沒怎麽也得被這所謂的“神醫”給作沒了。
“不弄出來,我叫你死無全屍!”
帶着無盡的殺意與惡意,玉珩眼中猩紅一片,手下用力就想給這個老家夥好看。
旁邊站着的侍從驚呼道:“殿下,公子,公子他面容好似有了起色。”
“!!!”
梭然轉頭,發現纏繞在雲容眉宇間的死氣正在逐漸消退,面容不再青白,連帶着呼吸也較之前有力許多,玉珩身體止不住的輕顫。
從天而降的巨大喜悅将他包裹,眼中止不住的泛起淚花,玉珩情不自禁的呢喃了聲:“阿容。”
“咳咳咳,臭小子!快放開老朽!”
底下人幾時聽到過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與玉珩說話,吓的紛紛跪地。
但老者卻是不怕的。
怎麽說他也是活了百八十歲的人了,怎地會怕一個小娃娃?
更何況他本人性情肆意,乃是南疆鼎鼎大名的邪醫。雖救人不少可也殺人無數。“神醫”這一稱號,本就是他人取的。
“恕我冒昧。”玉珩依言放下他,規規矩矩的朝他行了一禮表示謝意。
旋即一臉古怪道:“這……蟲子,難不成要一直留在阿容體內?”
“呵,想得倒美!”老者輕嗤一聲,語氣說不出的自豪,“此乃我南疆聖物,能拿出來醫治他,已是算他走運。”
“是是是,那就請神醫趕緊為阿容取出來吧?”一聽能拿出來,玉珩簡直點頭如搗蒜,生怕他說出什麽這玩意兒得一直留在雲容血肉中的言論。
玉珩的這番作态直氣的老頭面皮抽搐,他嘴角一歪,批評道:“不識貨的小子!”
不過他倒也沒多耽擱,再次把了把雲容的脈後,見脈象平和,從袖中掏出一只短笛。
詭谲的帶着刺耳的樂聲讓人心髒直跳,随着笛子的吹奏,須臾,黑色的小蟲子又蠕動着從皮肉裏鑽出來。
不過這時它明顯比方才慢了許多,帶着讓人焦心的速度緩慢的移動着。
凸起的那塊也變大了許多,直到挪動到口子處,似是要把雲容薄薄的皮肉都要撐破。極為費力般,它才從腕子裏爬了出來。
明明進去時是個黑布隆冬的猙獰生物,但出來的确是周體通紅,幾近通透的團子。四只粉色的須子在空中顫巍巍的虛晃着,愣是讓人瞧出了些許可愛。
“只需療養幾日,便可無礙。”
把肉團子重新裝入盒子,老者站起身,理了理自個兒接二連三被抓的皺巴巴的衣服,自顧自的朝殿外走去。
“神醫請留步。”
玉珩不複原先兇神惡煞的表情,态度誠懇道:你既治好了阿容,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不管是能不能辦到,他都會去嘗試。
六皇子的一個承諾,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可老者只是擺了擺手,緩聲道:“感謝就不必了,要不是小娃娃祖上對我有恩,別說是皇宮,就是仙境我也是不去的。”
“這次可算是把人情給還清喽。”話落,一襲粗布麻衣的老頭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雲容雖然毒素已消,但身體虧空的厲害,急需調養。
可他終日昏迷不醒,就連水也喝不下去,也怎會吃的進膳食?經太醫院聯合商讨,又開了一劑湯藥,進行療養。
至于方法,還是由玉珩親自喂下去。
褪去了一生的病痛,經過五日的精心照料,雲容瞧着總算是健康了不少。
八月的天兒悶熱的很,所幸熙和殿早早的上了冰,身處室內并不覺得炎熱。
宛如蝶翼的睫羽輕顫,時隔多日,雲容終于從長眠中蘇醒。
柔和的陽光恰巧落在他不遠處,映下窗格的形狀。光束下,有細小的塵埃在四處飛舞,顯得格外靜好。
雲容眼中尚含了分迷茫,有點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他略略眨了眨眼睛,身側有清淺的呼吸聲。
側過臉,就瞧着一張憔悴的俊臉,靜靜的趴伏在榻邊。纖長的睫毛在他眼窩處打下一片扇形陰影,鼻翼輕輕翕動,竟顯出幾分乖巧可愛來。
雲容看的心底微軟,忍不住伸出被子下的手去摸摸他的臉頰。觸手溫潤,是獨屬于玉珩的溫度。
他……瘦了,瘦了許多。
被臉上的觸感徒然驚醒,玉珩瞬間睜開雙眸,眼中清醒幹淨的根本看不出是一個方睡醒之人。
他立即緊張的看向雲容的方向,就瞧着心上人正一臉心疼的注視着自己。
那般美好,恍惚的像是做了一場夢,令他徒然紅了眼眶,兀的站起身子就把雲容抱進懷裏,口中直道:“阿容,阿容,阿容。”
像是怎麽也念不夠一樣,一直不斷重複着這兩個字眼。
情不自禁的回抱住他,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一下一下的安撫他,雲容溫聲道:“我在。”
兩人維持着姿态抱了良久,玉珩驀地回過神來,他說過以後不再逼迫阿容,那他也不該再做出如此恬不知恥之事。
身子免不得僵木了一瞬,玉珩忍着不舍松開了攬着雲容的手,口不擇言道:“阿容你等等,我去給你端點吃的。”
可照着他的身份,哪裏需要他去端勞什子的吃的?
見着他急不可耐的要走,雲容默了默,“你怕我?”
“怎會?”
“那你跑什麽?”
雲容對玉珩促狹一笑道,“再過分的事兒你又不是沒幹過,如今怎地還怕一個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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