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
太夫人婉語試王氏衆姐弟直意賦端陽
男人們的席面擺在前院,女人孩子們就都在後院的花廳,杭哥兒是要随着二郎、五郎的,七郎、九郎、十郎、十一郎都還小,就跟着各自的母親。花廳裏整整擺了三桌,長輩們自然是坐在一起的,女孩子們也坐了一桌,剩下些小的湊在一起,也算一桌。
長輩那一桌自然是談談笑笑,男孩子們這桌就開始打打鬧鬧,青娘這桌卻是另一番景象,你看看她身上的靈符,她拉拉你腕子上的彩線,這個說你裙子上的貼翠真細致,花朵上不見一點針腳,那個說你襖子上的金銷還真耐看,把個枝葉勾勒得稀疏有致。
青娘聽她們說這說那,心裏很是得意。這次來舅舅家她還真是花了番心思,想着裝扮得即不能太素淨,讓舅舅家的人以為王氏薄待了她,又不能太出挑,若是惹出外祖母再說出什麽話來可不是玩的,所以只管把些略厚重的衣物、老氣卻又貴重的首飾拿來穿戴了,果然見效。外祖母在席上雖誇她有福氣,卻也未說別的,青娘心裏不由暗自松了口氣。
就聽四舅母對外祖母說道:“母親,今年的端午與往年又是不同,大姐夫一家在此團聚,又是钰娘出閣前在家過的最後一個端午,不如讓她們姐妹兄弟們也熱鬧熱鬧。”
太夫人聽了就對王氏說:“我這個幾個兒媳婦人品性情各有不同,老大家的主持家務,穩重端方,又體貼兄弟妯娌們,自是有長嫂的風範。老二家的溫柔端莊,女紅在她們妯娌中是出衆的,老三家的敦厚老實,唯獨這老四家的,仗着是個小的,嫂子們都不計較,越發的賣乖取巧。”
王氏笑道:“這是您的福氣,若身邊的人脾氣禀性全都一樣,那有什麽趣兒?各位嫂嫂、弟妹們都各有性情各有專長,又都是孝順的,不正是一幅活生生的《同胞一氣圖》嗎?”
太夫人聽了,眉眼俱是笑意,說道:“老身這麽大歲數,雖不敢說享了多大的富貴,經了多少的事情,可這居家過日子的事卻是知道的,日常居家過的是什麽?還不是過兒孫,看着他們個個順遂,咱這心裏比得了什麽都高興。”說罷又對四舅母說:“今日裏就依你,讓孩子們好好地樂樂,不用拘着。”
四舅母笑道:“如此,媳婦就得令了。”遂與大舅母商量:“大嫂,今日是端午,就讓他們以端午為題每人做詩一首如何?”大舅母笑道:“母親即把差使給了你,你就作主,何必來問咱們。莫不是這詩做得好的要給什麽采頭,卻是來問咱要?”四舅母聽了便對太夫人說:“母親,媳婦倒沒想到這一層,倒是大嫂想的周全,不如就如大嫂所言,拔了頭籌的就有獎賞,您看如何?”
太夫人嗔道:“分明是你自己的主意,卻又要由你大嫂說出來又要她出東西,真真把個心眼子全使在這上頭了,虧得你大嫂不與你計較。”
大舅母聽了也是一笑,說道:“四弟妹是個伶俐人,不像媳婦這樣拙嘴笨舌的,有她在您也能多笑上幾回。适才母親說過日子過的全是兒孫,媳婦就想着咱家正好有幾個嬰戲圖的瓷枕,不如拿來當了采頭。”
太夫人聽了大喜,大舅母忙命人去取了。這邊早有人置好筆墨紙硯,钰娘、青娘、錦娘等也就提了筆,暗自沉吟。因青娘是存了心思不想出挑的,對此也就不甚在意,想着既應了景又謝了舅家也就是了。一時衆人寫罷,都拿了上來。
只見太夫人拿了詩稿一一看去,不時含笑點頭,後又将稿子遞給了四舅母,說道“既然是你出的題兒,自然還得由你來判。”四舅母連連搖手:“母親這是存心讓媳婦難看,誰不知道咱們女紅上還說得過去,要論這詩啊字啊的,哪裏能行呢?還是母親做主才好。”
太夫人聽了又是一笑,遂撿了三張出來,遞與衆人看了。王氏拿過一看,卻是三首七言的絕句。詩稿上雖都未署名,但青娘的筆體王氏是認得的。知道第三首是青娘所作,也不說破,又笑着遞給了其它人。
青娘只聽幾位舅母說道:“這幾首寫得都好,各有所講,還是母親給評判評判吧。”太夫人說指着頭一首誦道:“每逢重午覓芳蘭,人正青春花正妍。只願冰心随璧月,與君相守一千年。此詩以花自比容顏,又以冰心喻自身高潔的品格,頗有堅貞之意,不知是誰所作?”
卻見钰娘含了笑,大方了站了起來,朝太夫人福了福,說道:“祖母,是孫女所做。”太夫人就對二舅母說:“我原還擔心钰娘性子率直,不似你這般柔韌,如今看來是多慮了,她有這般性情,竟是個貧賤不能移的。”
又對钰娘說道:“一會兒去你大伯母那拿采頭。”钰娘笑着又施了一禮,方才坐下。太夫人又拿起一張,讀道:“梅雨疏疏柳幾行,斷橋未斷斷人腸。不知怎解端陽恨,應教白蛇負許郎。”
又對身邊的人說道:“寫端午的詩也不少,這個倒是有些新意。看詩面的意思,定是個有決斷的人。這首又是誰作的?”話音剛落,就見錦娘站了起來,穩穩當當地與衆人施了禮,說道:“回祖母的話,是孫女所作。”
太夫人點了點頭,對四舅母說道:“錦娘同你一樣聰慧,卻又比你這個母親更內斂、有決斷,是青出于藍了。”四舅母笑道:“母親,您這是誇咱聰慧呢還是罵咱沒有決斷呢?當着孩子們您也不給留點臉面。”
太夫人聽了就對錦娘說:“錦娘,祖母常拿你母親作筏子,是知她純良開闊,從不以此為意,你從小是個有主意的,這方面卻要多學學你母親。”錦娘點頭稱是。
太夫人拿起第三張詩稿,一看便笑了,說道:“這詩也不用問是誰寫的,一看就知出自青娘之手。”二舅母湊過來一看,笑道:“果然如母親所說。”
大舅母見此也就太夫人手裏看了,輕聲讀了出來:“我家幼弟愛端陽,競渡觀舟論短長。結伴清晨歸向晚,只因舅家酒飄香。”遂笑着對太夫人說:“母親,您看看,青娘自不必說,咱們與王家妹妹、杭哥兒的緣分更是非比尋常,看他們姐弟如此喜愛舅家,倒真真的是一家人。”
青娘聽大舅母如此一說,立即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去看王氏。卻見王氏不慌不忙,喝了口酒,又用手絹擦了擦唇角,這才笑着看向太夫人,太夫人此時也正在看王氏,見她如此行事,心裏便明白了幾分,便說道:“正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偌大的京都想要遇上個投緣的也不容易。咱們親戚間相處不只是骨肉的意思,還有個情義在裏頭,只要盡心盡力就好,也不用刻意。”
王氏聽了便笑道:“太夫人說得是,只是盡心盡力就好,若落了刻意,怕是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青娘聽了這話,才長長地出了口氣,見钰娘等人去選嬰戲圖的瓷枕,便也随着去了。
注1:端陽詩三首為作者原創。
作者有話要說:
☆、李青娘偶得嬰戲枕 劉媽媽試繡百子圖
十九回
李青娘偶得嬰戲枕劉媽媽試繡百子圖
條案上擺了幾個嬰戲瓷枕,據說産自磁州,也有圓長型的,也有八角的,钰娘走過去,一一看了,方挑了個放風筝的。錦娘也随着钰娘看了一回,看中了只玩龍船的。青娘心思卻不在這上頭,随手撿了一只,一看卻是一小兒肩扛荷葉趕鴨的,她也不在意。回到府中後便交給了晴兒,讓她收着。
劉媽媽見青娘出去了一天,臉色卻也如平常一樣。原來懸着的心倒放下不少,自然要問這問那,幫着換衣服、拿手巾。
她聽說那瓷枕是在舅老爺家做詩得的采頭,便朝晴兒手裏看了一眼,見是小兒負荷的,竟非常歡喜,要青娘當時就枕了。青娘就說:“媽媽,雖說快入夏了,可也不能用瓷枕哪,這麽冰涼的,怎麽能行?”
劉媽媽卻笑着說:“姑娘,你哪裏知道,這小兒扛着荷葉是最吉祥不過的,因為有荷,就取了個諧音,叫做‘子孫和合’。卻也不是讓您真的枕着,放在床邊,應個令就是了。”
青娘聽了這話卻飛紅了臉,嗔道:“媽媽又說這樣的話,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兒枕什麽‘孫孫和合’,讓人見了豈不是要笑死?”
劉媽媽聽了卻不以為意,說道:“姑娘,這知道的說這是‘子孫和合’,不知道的可不就是一個平常的枕頭,誰又會取笑?姑娘随手這麽一拿就能拿到這樣吉祥的,當把它抓緊了才是。”青娘聽了劉媽媽的話,也不反駁,也不應聲,只是整理手上的花釵。
劉媽媽見了嘆了口氣道:“姑娘,您哪都好,就是這脾氣,看似随和溫柔,其實骨子裏傲得很。”轉身對晴兒說:“姑娘不願意就罷了,別又像早上,把張天師不知給咱扔到哪兒去了。”
青娘聽劉媽媽這樣說,方才一笑,“媽媽,您的一片心意,哪敢辜負了,我想着将張天師放在屋裏只能保屋裏平安,哪如放在院裏,這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可不都平安了?再說了,人家在外頭累了一天了,又要從容得體進退有度,又要言辭優雅大方穩重,在屋裏還不讓我随意些嗎?”
劉媽媽搖了搖頭,拉着長聲說道:“姑娘說得是”。青娘就拉了劉媽媽的手說道:“媽媽,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那些都是以後的事,咱們過好眼下,将來還愁沒有您說的這些嗎?”
劉媽媽聽了這話便說道:“姑娘的見識媽媽自然是不如的,就聽姑娘的。”她見晴兒拿了東西進了內室,就低聲問青娘:“太夫人可曾對太太說了什麽,那大舅太太是何樣的情形?”
青娘說道:“大舅母似是有意向母親提起一家人的話來,母親卻不甚兜搭,外祖母話裏話外只說盡心就好,不要刻意。我想着咱們的意思舅舅家應該是明白的,不然也不會這樣說。”
劉媽媽便說:“既然姑娘沒有這份心思,早早把意思遞過去也好,拖拖拉拉的反而傷了親戚的情份。”
正說着,就見雨兒拿着幾把絲線進來,與青娘見了禮,又對劉媽媽說:“媽媽,您要的絲線都放您屋裏了。”青娘聽了就問:“媽媽,這陣子總見您在屋裏沒事不出來,可是身上不好?”
劉媽媽聽了一笑:“倒讓姑娘惦記了,媽媽這身子骨硬朗着呢,總得陪着姑娘。這幾日是想着也沒什麽要緊事,不如趁着眼睛還行,提前給姑娘繡點東西,等以後好用得上。”
雨兒聽了說對青娘說:“姑娘不知道,媽媽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圖,畫得全是些小孩子,沒有一百個也有幾十個,說要全繡到褙子上。”
青娘就問:“我與媽媽天天在一處,怎麽您要繡這麽多的小孩子怎麽從未見與我提起過?您眼睛已大不如前,不好好保養着,繡這些費時費心的做什麽呢?”
劉媽媽聽了卻是一笑:“不怪姑娘不知道,是媽媽特意想瞞着姑娘的。”見青娘疑惑,劉媽媽又說:“是咱問了風兒,說京都顯貴嫁女陪嫁裏頭也有送紅衫百子圖的衣裳的,媽媽就想,太太在女紅上是不甚在意的,這百子圖又是個費時日的活計,必得早動手才能繡好。又怕姑娘說‘過好眼下’這樣的話,才特意沒和您說。”
青娘聽了,心裏一酸,勉強笑道:“媽媽對我的心思我都明白,您別藏着了,大大方方的繡吧,有什麽事就讓雨兒、晴兒去做。只別太勞累了,不然讓我心裏怎麽過意得去呢?”
劉媽媽聽了這話,神色松泛了許多,說道:“媽媽心裏有數。前幾日聽風兒說這京都人家嫁女和明水有很大不同,嫁資竟是比取婦還要高,媽媽就想,這可怎麽得了。想着老爺雖是長年為官,可多年在外,各種開銷、往來想必也是不少,就是不知到時候能為姑娘陪送多少。”
青娘聽了就說:“東坡先生曾撰文說過,資助族裏一位蘇姓女子兩百貫以充嫁資,已故的蔡福州(蔡襄)也發過‘娶婦何,謂欲以傳嗣,豈為財也’這樣的文告。媽媽,若是男子結親時不問兩家門戶,只見嫁妝厚薄,貪圖一時富貴,那新婦也必定會因其富貴而輕其夫傲其舅姑。孰重孰輕呢?”
劉媽媽嘆道:“姑娘,您這是姑娘家的心性,沒受過柴米油鹽的煎熬,自然是看輕銀錢的。您有所不知,這嫁妝含了許多層意思。這頭一層,就是表明咱是正正經經三媒六聘的正妻,不是被娘家賣掉的,不是妾。這第二層,也有讨好的意思。您想想看,但凡姑娘适了人家,就算是帶過去些丫鬟婆子,算不得孤身一人,可又要讨好舅姑、夫君,又要讨好叔伯妯娌,哪怕是些得臉的下人都不能随便得罪,若手裏沒有東西,拿什麽得別人的歡心、收買人呢?還有一層意思,姑娘看媽媽就知道了。咱還不是因為年輕時死了丈夫,又沒有銀錢傍身,叔伯兄弟們又容不得母子們,才落得個離鄉背井的。”
青娘聽了這話就說:“怪不得舅舅家為钰表姐準備了那麽多,卻原來有如此的意思在裏頭。雖說京都的風氣如此,可咱們也不要因着這個生了別的心思,父親為人剛直,又沒有田産、鋪面。不說別的,單單這麽大的宅院每年也要不少的銀錢來租它,若是為了我的事情讓父親為難,那是萬萬不能的。媽媽這話也就對我說說,對別人可千萬別講。”劉媽媽點頭應了,兩人自去看《百子圖》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
☆、趙季誠偶然識秦梓 太學生會飲白樊樓
二十回
趙季誠偶然識秦梓太學生會飲白樊樓
季誠這些時日過得真是百無聊賴,那一日與父親說起午夢,原指望父親能念他一片孝心,成全了他的心意,不想父親說什麽夢中之想不足為慮,又拿還未行冠禮要以學業為主這些話來教他,弄得他是張口結舌無言答對。沒奈何,只得壓着這滿腔的心思,再等待機會。
卻說這一日太學放假,季誠實在無趣,便邀了陸德夫、王子卿去了白樊樓。這白樊樓原只是一茶肆,布置的甚是潇灑清潔,器具、桌椅皆是上品,後因生意紅火,店家便又改了酒樓。樓下為廳,樓上各有小室,謂之酒閣子,又有珍珠門簾、錦繡門楣,加上燈燭明亮,直直晃人的眼睛。嘗有太學生數人到此會飲,流傳下許多詩稿。其中一首寫白樊樓的最是有名: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自此但凡太學生會飲,更是多以此地為上選。
待季誠等人進了酒樓,早有酒博士上來殷勤召呼,他三人也不停留,徑自上了二樓,卻聽得一間閣子裏有人淺斟低唱,走近了正遇一酒博士從這閣子裏出來,季誠等剛要閃身,卻聽得裏面的人喊道:“健行、季誠”,兩人向裏一看,卻是趙仁輔正席前端坐,季誠看了一眼子卿,知他心裏不情願,可也無法,三人推了門便走了進去。
酒閣子裏卻并非仁輔一人,除了兩個席前小唱的,還有一士子打份的青年,大家卻都不識。只聽得仁輔笑道:“健行,我二人正愁人少沒個趣兒,不想就遇着了你們,可不是正好。”德夫也笑道:“正說着不知你去向,不想倒比咱們先來了一步。”
仁輔就将衆人與這一士子一一引見,又對衆人說:“這位公子姓秦名梓,江寧人士,秦家世伯與我父曾共過事,做過靜江府古縣令。”衆人聽了,知那縣令不過是個綠豆大的官,又見那秦梓雖舉止拘謹禮數卻頗周全,對他三人全都是一躬掃地,心裏不免得意。嘴裏說着“久仰、久仰、幸會、幸會”,人也都不客氣,各揀位置坐了。
那秦梓聽了仁輔的話,知道這幾人都是家世不俗的,對他們也就越發的殷勤。席上本已是杯盤羅列幹鮮果品俱全,卻又要喊酒博士要再添置些,衆人攔也攔不住。
不一會,酒博士又将些頭羹、軟羊、犒腰子、入爐羊、桐皮面、冷淘、姜潑刀并新溫的一壺玉練槌一并端了上來。仁輔大刺刺地首位坐了,德夫居右,季誠居左,子卿挨着季誠,秦梓便坐了下首。
酒過三巡,德夫問道:“不知秦公子貴庚幾何,府上都有些什麽人,來到京都所為何事?”
秦梓忙欠身答道:“弟今年一十有八,府上高堂俱在,還有一個兄弟,名枞,今年整十歲。此次來京只為想入太學讀書,也好謀個前程。只是苦于沒有門路,才邀了義之兄在此商議。”
衆人聽了還未言語,就聽得仁輔笑道:“秦老弟,你好沒眼力,如今這朝中待講的三舍人就在席上,你何必如此愁眉苦臉,只要季誠願意出力,何愁你的事不成?”
季誠聽他們言語,不料竟惹到自己身上,忙連連擺手道:“義之兄咱們兄弟之間玩笑也罷了,休要誤了秦賢弟。想這太學不經試輔也是難進,秦賢弟這般才華,想必定是輕而易舉的事。”
秦梓聽了季誠的話,只當他不願出力,便起了身,對季誠唱了個肥喏,說道:“兄長若能設法,定要成全小弟才是。小弟原是讀了幾年書,可學問上卻比不得京都的士子。今日與兄長相聚,本是緣分,兄長就答應了吧。日後小弟唯兄長馬首是瞻也是願意的。”
季誠見他只是彎着腰不肯起身,老大的不自在,忙也起了身用手相摻,對着德夫說道:“健行兄也幫着勸勸,小弟的本事兄長是知道的,怎麽能做得了這個?”德夫就說:“秦賢弟,季誠說得不錯,就是我等,也是經過考試才入上舍的,不信你再問子卿。”
子卿聽了也點頭稱是,又說:“秦賢弟有所不知,我朝最初确是有因為父祖的緣故直接入了太學的,可後來便加了試輔,為的卻是寒門子弟。若說如今全沒了人情,只問功課卻也不全是。你若想入太學,考試必不可少。賢弟方才說學問比不上別人,是自謙還是實話?”
秦梓忙說:“當着各位兄長,哪裏敢有假話?确是功課一般。”子卿就說:“若是功課一般,可有其它技藝?”秦梓答道:“弟平生戲技,惟谙打馬,在靜江府也鮮有對手。只是此微小技,難登大雅之堂,家父也常罵弟是不務正業。”
德夫笑道:“秦賢弟此言差矣,如今國運昌隆,百姓富庶,缺的就是會玩會樂的人。當朝端王(趙佶)最愛蹴鞠,身邊多得是蹴鞠高手,太學的學正卻是喜歡打馬,你若能投其所好,就算功課上平常些,想必要入下舍也不是不能一試。”
仁輔聽罷撫掌大笑:“秦賢弟,你看怎樣?愚兄說你不用着急,你還不信,這片刻間事情可不就有了眉目?”秦梓連連稱是,說道“若不是得遇各位兄長,小弟怎知這其中奧妙,聽兄長們的一席話,竟是醍醐灌頂一般。弟若能得進太學,各位兄長便是弟的恩人。弟便是肝腦塗地也難報萬一。”
衆人聽了連連搖手,說都是舉手之勞,讓他不必在意。季誠初見他舉止拘謹,還只當是鄉野來的書呆子,沒見過京都繁華錦繡,木讷村氣的,适才一番言語下來,卻知也是個明白的。又見他千恩萬謝的,心中不免得意,便說道:“太學生所讀之書無外乎經類、史類、子類,經類有《易經》、《書經》、《詩經》一十四種,六百多本,子類有一十一種近四百本,史類最多,有《後漢書》、《三國志》、《史記》等近七百本。
秦賢弟若是想在近期讀熟也是不易,只是學正喜愛散文文風,賢弟只要将蘇歐的文章讀熟了,再多背些學正的文章,應答、作文上想必也能應付。”秦梓聽罷又謝了一回。仁輔說道:“光顧着說話,連個曲也沒聽好,再重新唱了,給爺們兒助興。”那兩個唱的應了一聲,輕拈玉指,慢轉歌喉,又唱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樓香閣暖聽小唱 酒酣耳熱說妓人
二一回
樓香閣暖聽小唱 酒酣耳熱說妓人
季誠初時不甚在意,胡亂聽了幾句,只覺曲子低回婉轉又香豔非常,倒有幾分意思,便也仔細聽了起來。只聽那女子唱得是:“春季裏春風吹,姑娘樓上描翠眉。雙眉描得再好看,孤孤單單無人陪……”,“秋季裏秋葉黃,姑姑樓上卸晚妝。滿頭珠翠都摘下,胭脂一點無人擦……”
一曲唱罷,只聽仁輔說道:“菜是好菜,曲也是好曲,只是少了能依紅偎玉的美人,這酒也覺寡淡。”秦梓聽了忙說:“弟初來京都,不知此地規矩,簡慢了各位兄長,真是該死。不知兄長說得這些美人何處能有,弟這就命人請來。”德夫笑道:“賢弟休要管他,他不過是嘴上說說,他家小妾最是多情不過,好容易盼着太學放假,義之怎舍得便宜了外頭的小姐們?”
仁輔一聽此話,原本那要依紅偎玉的心思五分也成了八分,遂命門外的閑漢:“去任店叫柔奴、馨奴幾位小姐來。”那閑漢應了一聲小跑着下了樓。
待小姐們都進了酒閣子,一時間莺聲燕語不絕于耳。因柔奴、馨奴與德夫、仁輔都是舊相識,徑自就在他倆個身後坐了。子卿、秦梓也都拉了自己中意的坐到身後,剩下一個便挨着季誠坐了,季誠也不去看。
仁輔因與子卿總不和氣,存心找子卿的毛病,便笑着對衆人說:“各位有所不知,各位佳人都是色藝俱佳的。就說咱身後的柔奴,不只眉目娟麗,還最善良應對。子卿,你在我等中年紀雖小學問卻不差,不如與她對上一對,如何?”子卿怎會示弱,說道:“既然如此,小弟遵命就是。”
仁輔又道:“若對上了,子卿可敢吃大盞的酒?”子卿心想,量妓館小姐又能有怎樣作為,便說道:“就依義之兄所言”。說罷,就問柔奴:“柔奴之名,前已有之,乃王賓州(王鞏)之待女宇文柔奴,東坡先生更有‘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的句子贊她。你這個‘柔’可是她那個‘柔’?”柔奴答道:“正是。”
子卿笑道:“前者是珠玉在先,這後者又是何呢?”柔奴笑答:“雖不敢比其‘此心安處是吾鄉’的從容,卻也願效仿‘自作清歌傳皓齒’的灑脫。”子卿便對衆人笑道:“東坡先生以此為綴,填得《定風波》,她若也能以此為綴片刻成詩,我甘願飲此一盞。”說罷将用手指了席上的一只銀鎏金的魁星盞,眼睛卻看向仁輔。
仁輔一見立刻嚷到:“柔奴做來,你若作成了,爺便将新得的一匹開合銷金紅紗賞了你做衣裳。”柔奴聽罷微微笑道:“如此便獻醜了。”只見她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的涼衫,略一沉吟,詞句已如珠子般落了下來,季誠細細聽來,卻見她吟的是:
卻是無語話悲涼,茫茫何地覓檀郎。
身若浮萍随風起,人似落英祭春殇。
芙蓉帳暖多□□,席罷酒冷少人嘗。
拼得玉練成一醉,此心安處是吾鄉。
柔奴吟罷,衆人一時無語,過了片刻,子卿方笑道:“果然當得了這個名子,東坡筆下的柔奴是珠玉在先,白樊樓上的柔奴是美玉在側,一樣的光華奪目。”又對仁輔說:“義之兄,小弟心中甚是佩服。這酒飲到此時方飲出個滋味來。”說罷,端了席前的魁星盞,一飲而盡。衆人見了不由擊掌叫好。柔奴也是一笑,方才盈盈入座。
就聽德夫說道:“适才子卿說起歌妓的名子,愚兄也覺甚是有趣,從中倒可看出主人的性情、偏好。”子卿就問:“健行兄此話怎講?”德夫答道:“比如有人愛雪,就将妾或使女喚作‘銀花’、‘雪片’,有人愛硯,就将使女喚作‘洗硯’‘端硯’,愚兄愛酒,屋裏人也随便叫了‘瓊波’‘ 碧光’‘眉壽’,卻不知各位賢弟的屋裏人又都喚個什麽?
仁輔聽了這話,不由大笑:“健行兄,不怪你學問好,原來皆是處處留心,時時在意的。這些個事情小弟不曾想過,只随便叫了些‘進奴’、‘憐奴’這樣的名子”。子卿笑道:“果然是義之兄的性子,單只聽名子就只覺聲聲嬌吟滿室旖旎。”
說得衆人又是大笑,仁輔就說:“子卿也不用笑我,把你屋裏的事說說,咱也聽聽。”子卿就說道:“我屋裏的卻都是祖母和母親給的,原就有名子,我也不曾改過,不過是冬梅、春雪,不提也罷。”
說完又看秦梓,秦梓忙說:“弟屋裏倒是有個服侍的,只是鄉野人家,哪裏比得了京都的女娘。且年輕也不輕,只随便叫了‘二姑’,知道有這麽個人罷了。”衆人聽了都說這‘二姑’雖俗些,但也古樸。
這時就聽仁輔問道:“我等皆已說了,怎不見季誠說說。莫不是有更香豔的名子說不出口?”季誠聽他如此一問,知是躲不過,便說:“各位是知道我的,性子急些,也沒有心思起點雅致的名子,只把她們的姓做名,直接又明快。姓宋的就叫‘宋宋’,姓田的就叫‘田田’,如此而矣。”
卻聽得仁輔拍案而笑:“季誠,原知道健行與我是個風流的,不想這性情中人卻你這個看似無情的,‘宋宋’、‘田田’,我且問你,你屋裏有沒有姓秦呢?”季誠不解其意,老實答道:“只此兩個已足矣,哪裏還來得別人?”
仁輔就說:“我勸你再買個姓秦的,如此一來,便可今日也‘親親’,明日也‘親親’,親來親去的,季誠也不用去太學,只整日在屋裏同你的‘親親’在一處便好。”說得衆人又是一陣大笑,季誠笑道:“義之兄,虧你想得出來,倒教小弟也長了見識。小弟今後若遇到姓秦的定要找來,方不負了兄長這番美意。”
德夫擦了灑到身上的酒,用手指着仁輔笑道:“義之,你這心思若全用到功課上還愁不能登臺拜相?偏偏放在這些地方……”
注:柔奴所吟七言古風為作者原創。
作者有話要說:
☆、葫蘆香囊終是錯付 《清頌碑》貼只為真心
二二回
葫蘆香囊終是錯付 《清頌碑》貼只為真心
第二天季誠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正待喚人,只見田田端了托盤來到床前,說道:“公子昨夜醉酒,喝些熱湯吧。”季誠便問:“昨夜何時回來,可曾驚擾了母親?”田田答道:“昨夜公子亥時三刻回來的,那時夫人已經睡下了,博山背着公子悄悄地進來,并不曾驚擾了夫人。”
季誠聽了,心裏稍安。他平時倒也常與同窗小聚,像昨夜那麽醉酒卻是不多。一來近日煩悶,正要排解,二來席間衆人說得熱鬧,又有頗多男女□□,心裏動了情,不免多飲。
待田田服待他起了身,梳洗罷了,又去給母親請了安回來,卻覺眼前似少了些什麽,便問田田,怎麽不見宋宋在跟前服待?田田聽了面上紅了一紅,似有些不自在,扭捏着說道:“宋姐姐昨夜服待公子勞累了,在房裏歇着呢。”季誠見田田的樣子,心裏疑惑,也不再問。正待喚博山,卻見宋宋走了進來。
季誠看了一眼,只見宋宋今天多擦了胭脂,且面帶喜色。她朝季誠福了福,然後對田田說:“妹妹一早勞累了,去歇會吧,這裏有咱呢。”田田看了季誠一眼,也不說話,笑了笑,直直地走了。
宋宋見她出了門,便堆下笑來對季誠說:“公子昨夜回來得晚,如今卻是又要出門嗎?”季誠見她如此行事,雖不記得昨夜是個怎樣的情景,可心裏也明白了七八分,便淡淡地說:“去相國寺轉轉。”
宋宋便說:“公子要出門,奴婢也不敢攔着,可只有一樣,別再像昨夜那樣多飲了,虧得公子醉酒只是多笑,不然驚擾了夫人,可不是玩的。”季誠答道:“昨夜确是過了,以後不會再如此行事。”宋宋聽季誠這樣一說便又說道:“奴婢心裏又怕公子多飲,又願公子多飲。”
季誠聽她這話說得尴尬,便問:“這話又怎麽說?”宋宋便紅了臉:“怕公子多飲是怕公子醉了酒受夫人的責罵,是奴婢的本分。願公子多飲是因着公子醉了酒對婢子便多出許多情義,是奴婢的私心。”季誠只覺得宋宋的話越說聲音越小,到了最後幾乎不能聽見。
見宋宋低着頭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季誠心中倒底不忍。便說道:“不管是私心還是本分,都是你的好處。我自是知道的,母親即把你給了我,看中的也正是你的這些好處,不用如此小心,倒像是誰給了你氣受。”
宋宋聽了這話不由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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