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2)

開眼笑,脆生生地答了聲:“奴婢記下了。”又道:“前幾日奴婢說給公子縫個香囊,已縫好了,公子不妨佩上看看。”

季誠這才看見原來宋宋手裏還拿了物什,就見她将外面包着的手帕打開,小心地取出枝枝連連的一串。季誠細看,卻是一只淡青色葫蘆形的香囊,葫蘆一面绫,一面羅,兩面各繡着花枝和人物,亞腰處打着同心結,最讓人想不到的是葫蘆底下竟綴着一串同心結編結相連的長穗子。

宋宋将這一串挂到季成腰間,又将穗子細細地整了整,方才笑着說:“這香囊本沒什麽,卻因着公子佩上了它倒顯得十分精致。”季誠見這長長的一串心中已不耐煩,見宋宋心滿意足的樣子,卻也不好說什麽。只是說:“時候不早了,我這就要出門。”宋宋聽了,這才告退。

待博山進來時,就見季誠正解腰間的東西,季誠忙說:“快來,幫我解下來,這絲絲絡絡的,教人好不着急。”博山忙蹲下幫着解,兩人直忙了一頭汗,總算把這葫蘆香囊給解了下來。博山便說:“公子既不喜歡何苦挂上呢,這又拉又扯的,恁地弄壞了。”

季誠苦笑一聲:“香囊倒是細致,也是花了大心思的,可你家公子偏偏不愛這些,再好的東西不也是白費?”博山就問:“可是宋姐姐做的?公子既不喜歡随便扔哪兒就是了。”季誠一聽忙搖頭:“不可,如此一來倒枉費了她一片心意。這屋裏頭也就書房她插不上手,你把它拿到書房去,放隐秘些,別再叫她看見。”博山聽了便将香囊團了團塞到了袖子裏不提。

卻說主仆二人到了相國寺,也不去別的地方,只往佛殿後面的資聖門去。這裏的書籍、玩好、圖畫都是季誠所喜愛的,季誠常來,也常是小有所獲。

正逛着,就見書攤兒上有人招呼:“公子許久不來,可有什麽想要的,小的也好幫着找找。”季誠知他是買賣人的兜搭,也不答話,只是眼睛往書攤上一一看來。那人知季誠是常來的,又道:“小人新收來些碑貼,公子可要看看?”季誠聽了不置可否,見那攤主殷勤也就随便看了看。

卻見那些個碑貼都不是珍本,也沒有名家題記,只是品相卻都很好。似這類東西季誠是不愛的,正要放下,卻見最底下的一份是張猛龍的《清頌碑》。

季誠得記得杭哥兒曾說過,他長姐是喜歡魏碑的,不由将這碑貼拿在手上細看。只見這《清頌碑》以方筆為主,兼有圓筆,結字中宮緊收,四面又呈張開狀,線條變化多端似無跡可尋,結構精奇絕妙又是獨具匠心。每個字似是寫得從心所欲,但卻又絕不逾矩,又有自然磨泐形成的斑駁石花,更使得此碑看起來有幾許神秘與含蓄。

季誠看了,不由暗想,不怪李家娘子喜愛魏碑,這碑貼倒與她頗相像,看似端莊方正,卻又嬌憨俏皮,看似有慷慨之氣,卻又婉轉清麗,看似潇灑古淡,卻又奇正相生。

季誠想罷,心中不由一動,便将這《清頌碑》買了,帶在身上,想着怎樣能送給杭哥兒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學士府風亭雅聚 品酥山話外聽音

二三回

學士府風亭雅聚品酥山話外聽音

轉眼就入了伏,當街多了些賣金杏、沙角兒、冰雪涼水的。青娘母女們也就按京都的習俗命人買了些沙糧綠豆、水晶皂兒、細索涼粉之類的來解暑熱。

卻說這一日因着钰娘婚期将至,王氏便帶了青娘去舅舅家看望。因天氣熱些,舅母又苦留,母女們吃了晚飯才回到府裏。

一進門,卻見管家李雷上前禀道:“太太,孟學士府送來的手刺,說是給太太的。”

王氏疑惑,想不出與孟學士府的何人有交情,便問道:“不是給老爺的?”李雷答道:“小人細問過,說是學士夫人交待的,确是給太太的。”

王氏聽了便将手刺拿來細看,只見上面寫着“李門淑媛、風亭雅聚、以敘別情、仲夏李氏谒”,王氏這才知道當日李夫人那句話并非戲言。便細問李雷:“來人是怎麽說的?”

李雷答道:“那孟府的人甚是和氣,知道太太未在府中才将手刺交給小人。說他家夫人請太太和姑娘七月初一去府裏觀荷賞魚,還說另有幾家夫人、太太的也都将各自帶了姑娘們去的,請太太不要推辭。”

王氏又看了看手刺,見李夫人把姿态擺得很低,便對李雷說道:“這事還要與老爺商量了再做打算。”李雷點頭稱是,随即便退了出去。

青娘聽着李雷出去了,便從內室走了出來,問道:“母親,可是六月初六那日咱們在神保觀相識的李夫人?”

王氏道:“正是。”

青娘又問:“母親,李夫人與咱們本是偶然相識,父親與孟大人在朝堂上也并不往來的,李夫人今日如此行事卻又為何?”

王氏道:“這個母親也是不知。論官職,你父親并不顯要,論家世,也只是書香門弟,論詩書文章,雖是好的,卻也不是個中翹楚。這孟學士是廢後孟氏的胞兄,為人很是忠厚。他妹子被官家廢棄了,他倒是未受太大牽連。适才聽李雷說她請的并非咱們母女二人,還有許多官眷,也許并非刻意結交,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青娘聽了便問:“那咱們還去不去呢?”王氏便笑道:“就知道你一聽風亭雅聚、觀荷賞魚便動了心思。”又道:“去是自然要去的,咱們母子們來到京都,只與你舅舅家走得近些,別家官眷卻并不熟識,正好因着這個機緣結識些夫人、太太們。”

青娘聽了自是歡喜,見王氏也乏了,不再停留,轉身回了漱玉閣。

到了七月初一,王氏早早打發了采綠過來給青娘梳妝。青娘推卻不過,又知道采綠在這上頭是有些手段的,也就随她整治。

采綠卻并未給青娘化時下流行的“檀暈”妝,只是為她淡淡地掃了眉,薄薄地傅了粉,又在唇邊點了胭脂。頭發齊整整地挽起,戴了只如意的冠子,簪了支摩竭托玉的金鳳簪。

因着天熱,青娘便只穿了月白色抹胸,系了條同色的羅裙,又在外面罩了件天水碧的褙子。采綠從首飾盒裏選了只雙魚的玉佩,見青娘點頭,便彎了替青娘佩上。

打扮停當,主仆兩個都很滿意,又拿了只花鳥的團扇,便一同到了王氏屋裏。王氏也剛收拾好,正坐在羅漢床前吃茶,見了青娘婷婷地進來,不由又從上到下細看了一遍,方笑道:“這京都的水土果然養人,只半年光景,與初來時的模樣又是不同。以前見你多穿碧色衣裳只覺素淨些,不想今日看着倒像是有涼風”。

青娘便說:“還不都是父母親疼愛,讓女兒事事順遂?倒不是女兒身上帶着涼風,是母親心裏涼爽,因此看什麽都涼快。”

母女兩個自說說笑笑,坐了車趕往學士府。

到了學士府,王氏命人奉上手刺,門上的人拿了手刺撒腳如飛進去禀報。不多時,便有孟氏的長媳孫氏前來接應。

青娘跟在王氏身後,目不斜視,只覺下了車後應是進了二門。然後便上了抄手游廊。孫氏陪着王氏,邊走邊談,她指着抄手游廊左側的一個月亮門說道:“這邊是書房,過了這個院子,後面就是花園,如今蓮花開得正好,太太一會兒見了一準兒喜歡。”

待青娘随衆人穿過院子,繞過角門,于綠柳掩映中看到那一池的蓮花時,心都要跳出來了。那哪裏是一池的蓮花呀,分明是一副剛剛着色的水墨。只見荷花婷婷,荷葉田田,荷香陣陣,荷風習習,整個荷塘即疏密有致,又高低錯落,似是一只琉璃的罩子,把那熱氣都關到了外頭。

青娘順着松牆屏路一路行來,遠處風亭之上幾位麗人正憑欄而望,只覺衣帶飄飄,怕是一陣風來就要随風而去。近處又有鴛鴦相伴戲水,又有紅鯉出水覓食,有動有靜,似真似幻,真真是千詞難描,萬語難繪的。

待一行人快到風亭,早有李夫人遠遠地望見,領了人前來迎着。青娘一看,坐上客卻是不少,因她們都是相熟的,只有青娘母女陌生些,李夫人少不得向衆人一一引見了。

別人卻也是頭一次相見,讓青娘意外的是在此地竟看見了郭夫人和楚娘。再看看身邊,年輕女娘也有七八個,且都是精心妝扮過的。

青娘心下疑惑,便看了王氏一眼,見她正與各位夫人、太太們寒暄,也不容多想,遂含了笑,與各位長輩們見禮。

待相互間敘了寒暖,都落了座,便聽李夫人說道:“這一入了伏咱們心裏就煩悶,別處哪裏也不想去,唯有這花園的風亭還涼快些。每進三伏,他們父子們必是于此處賞荷納涼,通宵達旦的。今日請了各位姐妹來,不管是賞荷觀魚,聽曲圍棋,都随意些,咱們也樂上一天。”

就聽郭夫人說道:“這樣風涼的所在,在不說從中坐着,就是想想心裏都覺得涼快。去年帶京娘來了一回,回到府裏就鬧,說熱得受不住,直往屋裏多放了冰才好。”

王氏聽了便問:“怎麽今日卻不見夫人帶了京娘來?”郭夫人聽了此話便笑道:“她還是小孩子心性,去年來了一回,還未到申時便睡着了,當時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她帶回去。”

王氏聽了一笑,也不再問。

卻見孫氏帶着使女前來,指揮着将些用冰水泡過的時鮮瓜果并黃冷團子、脂麻團子、江豆糕、龜兒沙餡、灸肉、幹脯、莴苣筍、紅菱、荔枝膏等端了上來,末了又見有人端着一只大盤上來,盤子裏的物什形态甚奇峻高聳,又以花勝點綴。

青娘見那使女将這一盤放到了桌案最中,知道定是什麽貴重的吃食,自己雖未見過,可終究不肯問,只是仔細地聽着。

就聽有人說道:“姐姐何必如此破費,咱們都是常來常往的,這酥山能存到春天已是不易,沒想到這伏天還能見到如此大的一座。”

李夫人就笑道:“倒也不是刻意。只因前幾日官家龍體微恙,突然想吃咱家的酥山,我家老爺這才命人将冰窖打開,獻了上去。餘下的正巧讓咱們也嘗嘗。”

衆人聽了此話,神色雖不曾變,可心裏都起了波瀾。就連青娘也暗想:聽聞孟皇後被廢多年,官家對孟氏一族卻不曾薄待,如今又要吃孟家點的酥山,可是孟氏從此又要受重用,不然李夫人提這個做什麽呢?旋即又一轉念,孟氏受不受官家的寵信,與咱們又有什麽相幹?只要父親、舅舅們順遂也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蓮塘前佳人争豔 朱樓裏玉女懷春

二四回

蓮塘前佳人争豔朱樓裏玉女懷春

雖是各人懷了各自的心事,可在伏天見到這樣一盤高大的酥山,任誰也是歡喜的。

青娘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一碟酥山,瑩潔奶白,如同雪岫一般。心中便想,有關酥山的詩句到是讀了不少,可直到今日方真正見識了。《宮詞》中曾有“紅酥點得香山小,卷上珠簾日未西”的句子,說明皇家的酥山是紅色的,至于“更向眉中分曉黛,岩邊染出碧琅玕”,是不是可以認作是心靈手巧的宮人會用畫眉的青黛将部分酥山染成綠色?

青娘将酥山放入口中,只覺此物狀若山巒,味似瓊瑤,非固非稀,是津是潤,觸齒便消,有着說不出的美好。

正在品嘗,卻又聽得遠處傳來的笙歌。

青娘順着聲音望去,只見遠處有一木香棚子。這木香花青娘也是到了京都才知道的,木香花色頗多,卻只有紫心白花的,葉小花繁,最是香甜可愛。

這棚子藤蔓枝連,似有萬條,望之猶如香雪一般。棚子下坐了幾個伶人,或吹或彈或唱,笙歌清婉,隔了荷池傳過了,又帶了水音,越發的飄渺起來。

青娘忍不住離了座,憑欄遠望。只見紅亭碧瓦綠柳蔭蔭,又有芙蓉出水翠蓋田田,耳邊是笙歌陣陣,身後是笑語聲聲,青娘只覺得若再有一陣荷風吹來,她也要随着羽化而去了……

正想着,就聽身後有人說道:“妹妹好興致,可是許久未見蓮花了?”

青娘轉身一看,卻是楚娘。

楚娘今日穿的是桃紅色的抹胸并同色的裙子,外罩銀灰色的褙子。頭上沒有戴冠,高挽了雙鬟,發中簪了枝雙鳳銜花的簪子,兩側又各插了一對步搖。

褙子莊重大方,裙子又豔麗跳脫,襯得楚娘楚楚動人不說,一舉一動間更是透着不俗。

青娘便笑道:“鐵佛寺一別已有些時日,不想今日竟在此與姐姐相見了。”

楚娘也笑着說:“初見妹妹,只覺溫潤如玉,今日見了更是清爽可人。”

青娘便說:“姐姐雖是真心贊我,妹妹卻是愧不敢當。姐姐風姿容色卻比這池中的水芙蓉還要強上幾分呢。”

兩人正說着,卻見中奉大夫陸大人家的千金名喚雙清的走了過來。她身量不高,卻戴了高冠,冠上的金銀珠翠彩色裝花簪得滿滿當當,不留一絲空隙。又着了綠地黃花的褙子,更看得人眼花缭亂。

雙清笑着問她倆個:“你們在這裏說什麽體已話?說出來,讓咱也聽聽。”青娘同雙清是頭一回見,不知道她的性子,見她如此一問,便看了一眼楚娘。楚娘便說道:“見青娘頭上這支摩竭托玉的鳳簪,就想起咱也有雙摩竭的耳墜子,若是今日帶出來,正是一對兒。”

雙清便說:“摩竭樣式雖好,卻也不新鮮。你們适才沒見亮大嫂子耳朵上戴的嗎?又是金又是玉的,卻是從未見過的樣式。不如咱們這就瞧瞧去?”

楚娘說道:“亮大嫂子正忙着呢,咱們何苦給她裹亂?”

雙清聽了這話便撇了嘴:“女孩家,就是新使個帕子也要顯示一番呢,更何況是戴了新式的首飾。若真沒個人理沒個人問的,那才叫掃興呢。”

青娘聽她們口說的“亮大嫂子”一時不知是誰,也不便多問。正想着,就見孫氏走了過來,問道:“妹妹們怎麽這樣幹立着,也不四處逛逛?”

就聽雙清拍了手笑道:“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咱們正說着呢,亮大嫂子今日裏戴的耳墜子樣式從未見過,不想嫂子可就來了。”

孫氏一笑,說道:“什麽新不新的,不過是從北邊帶來的,夷人的首飾咱們不常見罷了。”雙清便問:“可是孫大哥哥帶回來的?”

孫氏便笑道:“男人們哪裏能想得到這些,更何況咱家哥哥又是個武将。是長嫂上次回京時帶來的,說這叫慈姑葉,雖不是什麽名貴花草,一根枝條一歲中卻能生十二子,取個多子多福的意思。又做了金穿玉的樣式,這才看着新鮮些。”

正說着,就見有人來報,說是親家公子來了,現由二公子陪着在書房吃茶,親家公子想來給親家夫人問安,知道有女客,便沒敢冒然進來。

孫氏聽了不由眉頭一皺,正要說幾句打發了人走,不想孟夫人見孫氏和來人嘀嘀咕咕的,便問:“什麽事?”

孫氏不得不上前将弟弟來了想給姑氏見禮的事情禀了。

孫氏一聽便笑道:“還當什麽事情,也值得嘀咕半天。在坐的都是相親的長輩,讓他來見見也是應該。你只帶各家姑娘們去東角的朱樓上玩一會吧。”

孫氏領了命便帶着各家姑娘往朱樓這邊走來。有人不知這其中的緣故,低低的議論,孫氏便笑着說:“緣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咱家小叔和娘家兄弟要來給各位夫人、太太們請安的,這才帶了妹妹們上樓上坐坐。”

衆人聽了便都不做聲。孫氏将姑娘們送到樓上,又吩咐了丫頭們小心伺候着,便下了樓自去風亭招呼不提。

卻說青娘等人上了朱樓,各自坐了。

卻見雙清也不坐,也不站,只是走走停停将朱樓內的擺設一一看看。

又聽別人小聲談論,說這孟家的二公子如何文武又全,孫家的公子又如何玉樹臨風。

雙清便說道:“也不知這孟二公子和孫二公子是何等樣的人物,若是能看看,也有個比較。”

聽雙清如此一說,談論之聲竟嘎然而止。雙清見此情狀不由冷笑了一聲:“還只當都是真性情的,不想也是嘴上的能耐。”

就有人說:“你不是嘴上的能耐,你可敢看上一眼嗎?”

雙清聽了又是一笑:“也不用激咱,咱看了自然心中有數,到時候要是誰來問這兩家公子的情形可別怪咱不說。”

說罷竟直直地走到窗前。各家姑娘也都呆了,有的伸長的脖子,有的抻直了耳朵,有的裝做不在意,卻又做出許多扭捏姿态,可就是沒人敢像雙清那樣。

青娘見雙清如此,倒也喜歡她性子率直可愛。楚娘向來是謹慎的,更不用說。只她二人端了茶微微笑着,慢慢地喝。

待到有人請各位姑娘們下樓時,已快近晌午。

青娘和楚娘走在最後,卻不妨前面的雙清又折了回來,低聲對她二人說道:“那孟、孫兩家的公子,品貌果然都是出色的,咱這樣子是不行的,倒是你二人還配得上。”

青娘不想她能說出這些,登時紅了臉,只好用團扇遮了,好一會才回轉過來。楚娘聽了也不說話,只做沒聽見一般,同青娘往風亭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李氏婆媳細打算 趙氏夫妻早籌謀

二五回

李氏婆媳細打算趙氏夫妻早籌謀

第二日剛用過飯,李夫人就命人找了孫氏來。

一見孫氏,李夫人直接就問:“在朱樓伺候的丫頭都怎麽說?”

孫氏答道:“昨兒媳婦将朱樓當天當值的丫頭都挨個問過了,說是只有陸家娘子去了窗下,別的或坐或立都還安穩。神态舉止最從容的卻是李家、趙家的娘子。”

李夫人聽了便笑道:“原以為看各家娘子的性子是要費些工夫的,不想親家公子昨兒倒來得好。他便是塊試金石,各家娘子的性子、教養一看便知了。”

孫氏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母親讓小叔和士奇進了園子,原來有這個意思在裏頭,媳婦到今日才明白。”

李氏便問:“你卻說說,這些個娘子裏誰是個好的?”

孫氏道:“要論品貌,李氏、趙氏都是不俗的,只是趙氏是庶出,也是枉然。”

李夫人笑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錯,這兩個确是出衆。可你想過沒有,咱們這樣的人家,現如今又是如此的情勢,該娶什麽樣的最好?”

孫氏說道:“自然是忠于孟氏,擅于理家,謹言慎行的。在內能待奉舅姑,在外能結交賓朋。”

李夫人便接着問:“你看李氏青娘如何?”

孫氏細細地斟酌了詞句,說道:“容貌家世都好,只覺性子稍清冷些,或許也是女兒家矜持。”

李夫人便說:“我看中的卻正是她這份清冷。這青娘來京都不過半載,朝堂上下,士子之中,哪個不知她的才名。就連你父親也曾說起過的。我那日與她母女同車,就見她意思甚好,昨日看了,心裏又願意了幾分。你适才說要找忠于孟氏,擅于理家的,實則還有一條,還要那有主意有風骨的。不然,我孟氏處境如此尴尬,等閑婦人一遇事早沒了主意,又怎能主持家務幫助夫君?”

李夫人說到此處,見孫氏似是不安,以為她是為了剛才的話過了意,便笑道:“你自來到孟家,孝順勤勉,于事上能迎見立解,無不盡其理,且又有了琢哥,母親很是喜歡。”見孫氏紅了臉,又說道:“若是青娘真能進了咱們府,她與你做個幫手,相互商量着,那咱也就省心了。”

孫氏自進門這些年,從未聽過李夫人如此誇贊,一時不知如何言語,半晌才說了句:“母親放心,既是看中了青娘,咱們定當竭盡全力。”

李夫人笑道:“卻也不太急,總要細細地打聽了,再多來往幾回,好好看看。”

孫氏點頭稱是,自去安排不提。

這邊李夫人想着怎樣為忠厚謀劃,那邊的郭夫人也正思量着該給季誠娶個什麽樣的媳婦。

當正之進屋時就見郭夫人正半卧在東裏間的羅漢床上,斜倚着懶架,似睡非睡的樣子。

此時并非午睡的時候,郭夫人為人向來嚴謹,很少如此随意。

正之納悶,正要詢問,郭夫人見是正之來了,便起了身,問道:“老爺不是在書房嗎?”

正之說道:“近來心緒頗不寧靜,索性到夫人這裏說說話。”

郭夫人便問:“老爺久歷宦海,寵辱得失都曾有過,既使是當日被貶徐州也不曾見您如何。今日這是怎麽了?”

正之說道:“夫人,想我趙正之自出仕以來,也算得上是宦海沉浮。由密州到德州,再致徐州、楚州、京都,其中雖多有蘇、黃之流從中诽謗,可也多有章、呂等人互為援手。朝中大臣,政見不一相互傾軋,本也不稀奇,可若是上面沒有一定之規,左右不定的,那可真叫人無所适從了。”

郭夫人聽了心中一凜,問道:“老爺此話怎講?官家雖年輕,卻是極有主見的。年幼時還未親政,受高太後擺布也就罷了,自親政以來對章相公、老爺更是委以重任。如今這話是從何說起?”

正之嘆道:“夫人可知官家龍身有恙?”

郭夫人道:“卻聽老爺說過,不是說些微小恙,不足為患嗎?”

正之道:“夫人哪裏知道,”正之說到此,向四下望了望,見并無其它人,便壓低了聲音說道:“夫人哪裏知道,我大宋這幾朝天子都是短壽的,遠的不說,英宗、神宗,哪個是過了不惑的?官家自親政以來,貶司馬、谪蘇轼、重用章、曾等人,又重新啓用王相公的免役法、青苗法,這才使得百姓安樂,國勢漸強。也才有了出兵讨伐西夏,迫使它與我朝乞和的局面。官家早慧,幼年又受高太後掣肘,親政後自然事事都想按自己的心意來辦。說句不敬的話,雖有追随其父之心,卻無有其父的閱歷和手段,行起事來往往事得其反。又兼後宮頗不安寧,子嗣也不豐,致使官家雖貴為天子,卻有着許多的苦悶。為夫近來為官家待疾,看那情形,也不敢說什麽,只是心中不安罷了。”

郭氏聽了也覺心驚,半晌方勸道:“老爺也不必介懷,想官家正值盛年,又不是那七老八十的,定不會有什麽意外的。何況老爺做事做得是官家交待的事,不是為自己謀求,即便是得罪了元佑黨人,也是為着朝中之事得罪的,于自己并沒有半點私心。元佑黨人當權時不也是對元豐黨人用盡了手段嗎?您且放寬心,問心無愧也就是了。”

正之長嘆一聲:“也只能如此想罷。”正之見郭氏點頭,又說:“這話也就私下裏咱們夫妻說說,與兒子、媳婦們都不可露出一絲影兒來。他們都還年輕,于朝廷都還是一腔子的熱血,說了這些未必能聽進去,倘若傳了出去,讓人抓住了,那可是要命的罪過。”

郭氏說道:“老爺,妾身知道輕重。”

正之撚了胡須,慨嘆一聲:“夫人幼時便随岳父遍歷各地,婚後又随為夫宦游,見識、氣度自是一般官宦女子所不能比的。如今兒子們都已長成,為夫也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以前的殺伐決斷卻是不敢再有的,只想看着兒孫們都順遂,咱們含饴弄孫也就是了。”

郭氏聽了這話也是頗感慨,說道:“老爺年輕時淩厲果決,何時說過這樣的話呢?”

正之說道:“為夫年輕時不知什麽是‘怕’,現在卻是心生畏懼。朝堂上變幻莫測,今日的階下囚未必不是明日的座上客,今日身在錦繡華堂,明朝或許就身陷囹圄。看着元佑黨人如此際遇,雖是自有應得,可也不免兔死狐悲。”

郭氏一聽這話,心中也有些傷感,卻着意要替正之排解。便含了笑,說道:“朝堂上哪一天沒有事,哪一件事是讓人省心的?老爺今日有如此想法,定是因着天熱,心中焦燥。妾身那日去孟學士府上,卻是想起了一件事,正要與老爺說說。”

正之聽郭氏這話,便說道:“內宅的事情,又何必說與我聽?”

郭氏笑道:“卻也不是毫無關聯,老爺且聽聽。”見正之并不說話,郭氏便将懶架放在正之身側,讓他倚了,又親手為正之倒了茶,方說道:“妾身知道那老爺與孟學士只是禮尚往來,本是不想去的。可又一想,楚娘也大了,該早定人家。整日裏悶在家裏,誰也不識誰也不知的,就算品貌再好也是枉然。”

見正之凝神聽着,郭氏接着說道:“各府的姑娘去了也有□□人,細細比量,楚娘也是出衆。飲到中途,卻又有孟府的二公子并孫待郎的二公子與我等見禮。妾身見那二人,一個劍眉朗目,一個面如滿月,相貌皆是不俗。就想着,楚娘若能适了這樣的公子,倒也不委屈。”

正之聞言略想了想,說道:“想那孟氏雖不受官家重用,卻是名門望族,世代簪纓。楚娘是不錯,卻是庶出,根本不能與孟家公子相提并論。倒是那孫家,雖也是身居京都,祖上孫堯俞是任過中書侍郎的,如今卻不過是五品閑職,若将楚娘說與這樣的人家,倒還可一試。”

郭氏便笑道:“妾身也是這樣想的。這孫家公子生得是一表人才,品行雖不清楚,可他嫡姐便是孟氏的長媳,那行為處事看着十分得體寬和。”

正之便說:“既是夫人看着不錯,不妨細細地打聽了,也好早拿主意。”

郭氏見正之如此說,知他是同意了,便笑着應了。

正之卻又想起件別的事來,問道:“季誠的婚事可有眉目?”

郭氏便斂了笑,說道:“妾身為了季誠的事也沒少費思量,也留意了幾家姑娘,可看來看去的,總不稱心。”

正之道:“若還沒合意的,就請了媒人來,她們對各家的娘子知道得總要多些。”

郭氏說道:“也不是妾身說她們,這媒人嘴裏就沒有不好的人家。依咱的意思,還是找那知根底的才好。比如謝氏,她是咱妹丈的侄女,出身望族,張氏更是名門之後,這人品家世都是清楚的。”

正之嘆道:“季誠心儀那李家娘子,若她不是李文琪之女,若李文琪不是元祐一黨,這事何必如此周折。”

郭氏見正之提起李家娘子,不免也觸動了心腸,輕聲說道:“孟府那日小聚,那李家娘子也去了,妾身冷眼看着,她在衆家閨繡中甚為出衆。座上的幾位夫人對她也都是青眼有加,妾身想着,或許不出幾日,媒人就要上門了。”

正之聽了無語,只是拈着胡須沉吟。半晌方說道:“再看吧,總要找個好的,才能稱了心。”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半日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

☆、丹青難繪深閨夢 催妝更惹女兒情

二六回

丹青難繪深閨夢催妝更惹女兒情

七夕過後便是中元,青娘抄了《尊勝目連經》用以祭祀生母。

連日抄寫,又祭祀先人,青娘雖少有身世之感,卻也心中惆悵起來。

想着自己雖見過母親容顏,卻因年紀太小不記得絲毫,不免心中悲苦。

又想着正值青春年華,如意的珠子還沒操在自己手中。雖有父母做主,可人生之事難知定數,一天沒有結果就一天不能安心。

加上連日的陰雨,賞不得花,觀不了景,圍不了棋,理不了琴,竟是茶飯不思百無聊賴了。

劉媽媽等人只道她抄寫佛經累着了,不去打擾。王氏半個月內就張羅過了兩個節,身上不免乏累,也只在屋裏歇着。

青娘斜倚着隐幾,托了腮細數着窗外雨打芭蕉,口中不覺就說了出來:“一滴兩滴三四滴,五滴六滴七八滴,九滴十滴十一滴,滴到地上彙成溪。”

雨兒正端了茶從外間進來,聽青娘嘴裏念念有詞,便笑道:“姑娘說什麽呢,十滴十一滴的”。青娘看是雨兒,也不答話,只自言自語道:“往常明水也是下雨的,只是比這裏還大些,卻是下過就停,哪像這兒,沒完完結的。”

聽青娘這樣說,雨兒便問:“姑娘可是想明水了?不是奴婢多嘴,現如今姑娘一家團聚,又到了這最最繁華的地界,想那灰不溜的明水做什麽呢?”

青娘看了一眼雨兒說道:“原也不覺得明水怎麽好,剛到京都一看這天子腳下的氣派,更是歡喜得不行。現如今日子長了,也不知怎的,不管是好與不好,竟都成了好的,讓人覺得親切得很。”

雨兒将茶放到幾上,笑容越發深了:“姑娘想明水,依奴婢看也只能想想罷了,如今老爺在京做官,姑娘日後也是要長長久久的住在京裏的,明水卻是不容易回去了。”

青娘聽了也覺得這話有道理,雙親都在京都,即使以後自己嫁了人,左右也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