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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不開的,明水也只能想想罷了。

想到這就命雨兒:“把硯滴注了水來。”

雨兒知道青娘這是要寫字了,應了一聲便自去布置。

鋪開紙,青娘卻沒有急着落筆,只是在一只白釉大盤裏用水調墨。

雨兒便問:“姑娘,墨調的這樣淡,寫出來的字能好看嗎?”

青娘也不擡頭,反問:“誰說要寫字的。墨色分五彩,你又忘了?”

雨兒這才會意,卻見晴兒拿了顏色來,便笑道:“還是讓晴姐姐侍侯吧,奴婢去幫劉媽媽分線。”說着便輕輕退了出去。

青娘提了筆,細細勾勒了幾塊山石,又拿舔幹了筆蘸了淡墨仔細皴了,再将遠山、溪流幾筆帶過,末了又添上幾株小樹以顯生氣。

随後便調了極淡的墨,用濕淋淋的筆先通篇染了一回,待到紙張有了七八分幹,才又将花青、石綠、赭石用水調了,一遍遍地染。

染過三四遍,通篇便有了些山水的意思。

卻見青娘又将紙翻轉過來,将透過來的遠山、溪流用清水又染了一回。

晴兒本不是多話的人,青娘每逢寫字作畫也都是她在身邊侍侯,因此并不像雨兒那樣見着什麽都要問上一問。

此時她見青娘所畫的心中不免好奇,笑着問道:“姑娘這畫畫得,只覺得眼熟。倒像是咱們明水的蓮蓬山。”

青娘笑道:“說得不錯,正是此山。”

晴兒便又問:“姑娘畫得是雨中的蓮蓬山吧,不然怎麽這麽多的霧氣。”

青娘笑意愈加深了,說道:“正是。想咱們在明水時,站在樓高處就能望見蓮蓬山,若是遇上下雨,遠遠望着更覺霧氣氤氲。”

晴兒笑道:“姑娘畫的就是這個意思,看着離得不遠,可要去夠,卻是遠遠地,夠也夠不着。”

聽了晴兒這話,不免又觸動了青娘的心腸,她略一思索,便提筆在畫的右上角寫了起來。

晴兒細看,卻是一首七律:

早把清魂寄遠山,何來煙霧惹人煩?

也知慧眼憑高處,更曉浮雲去又還。

心皎皎如江上月,身幽幽若谷中蘭。

今朝風雨今朝夢,別樣詩情一樣天。

青娘寫罷,只覺柔腸百結,終是沒個着落。将筆一撂,說了聲“收拾了吧”, 便又去了裏間。

這一天終是雨過天晴,王氏與青娘早早梳洗了,趕往王府。原來钰娘的婚期将至,晁氏迎親的人已經從澶州到了京都,就住在一位族人府裏。

這天正是送“催妝”的日子。

王氏與青娘的幾位舅母在老夫人房裏說話,青娘便同各房的姐妹們去了钰娘房裏。

屋裏沒有長輩,在坐的又都是至親骨肉,還有幾個是出了閣的,就有那嫁了人性子潑辣的說從沒見過這晁公汝長得什麽樣,就撺掇着要去前廳看新鮮姑爺。

閨閣裏的女子平日裏除了看書理琴就是繡花調脂,這樣的事一年也難碰上一回,姐妹們聽了哪有不願意的,就連素日穩重的錦娘也是緊緊跟着。

青娘也想去,卻生生把這個念頭壓下了,自己到底是客,年紀又不老不小的,還是老老實實在屋裏穩妥。便含了笑說:“姐姐們去吧,咱在這陪着钰姐姐說說話。”

衆人見她如此,也不勉強,幾個說說笑笑徑自往前面去了。

适才青娘見钰娘端坐着,臉上含了淺笑,全沒有往日的活潑跳脫,還道是她沉着老練了許多。不想,衆姐妹一走,钰娘就跳了下來,一面揉着脖子,一面又吩咐人換了新茶來。

青娘笑道:“姐姐一直坐着,乏了吧,看适才的情形,竟像變了個人似的。”

钰娘笑道:“還不是有姐妹們在,胡亂做做樣子罷了。”

兩人正說着,就見有丫頭上前來奉了新茶。

青娘随便一看,竟是個杏眼桃腮的,尋常衣裳穿在她身上也有弱柳扶風的意思,不由心裏納悶。

便端了茶盞輕輕喝了一口,說道:“怎麽以前沒覺出來,姐姐這兒的茶竟是越來越好了。”

钰娘聽了這話,神色卻是不善,她壓低了聲音:“連你也覺得這茶煮的好嗎?”

注:無題詩兩首乃作者原創。

作者有話要說:

☆、賀新婚青娘又添心腹事 得消息孟氏欲娶憑欄人

二七回

賀新婚青娘又添心腹事得消息孟氏欲娶憑欄人

青娘不明就理,說道:“也說不上,只是覺得比往常的更可意些。”

钰娘就含了冷笑:“連你都覺得可意,不怪男人們見了都念念不忘。”

青娘更是如坐霧中,“姐姐這話是從何說起呢?”

钰娘唉了口氣:“從何說起,從眼前這個人說起罷。”

钰娘湊近了青娘,低聲道:“妹妹不知這裏的原故。這丫頭原是三叔帶來的,說是上峰為謝他寫的文章,送他的。

問這丫頭會什麽,只說除了煮茶、煎茶,其餘一概不會。三叔屋裏的人本來就不少,又來了這一個,三嬸子心裏更不痛快。

其中曲直咱也說不好,只知祖母出面,說像這樣從小在顯貴人家服侍的丫頭,見慣了大場面,置辦的都是大席面,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求富貴只求平安,如何能留這樣的人在家裏?

便要将她打發了,是三叔一再肯求,說上峰的美意不好拂了。

祖母便說咱身邊缺少人手,正好将她帶到澶州去,或去或留都随意,也就圖個眼不見為淨。”

青娘聽了也不知該怎樣勸慰,只是說:“晁氏是望族,又是禮儀之家,到了那裏她這些手段自然是沒處使的。”

兩人正說着,只聽外頭說笑聲傳來。钰娘便又正了神色,穩穩地坐好。

卻見人影一閃,四舅母并衆姐妹都走了進來。

四舅母還未說話,先上上下下打量了钰娘一通,只見她面如滿月,唇紅齒白,比往常更端莊穩重,只覺容色又添了幾分。

四舅母便念了一聲佛,笑道:“咱們钰娘如此一來,竟比那仙女還要标致。”

钰娘讓四舅母這樣一說,也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泛紅。

四舅母卻不以為意,又對衆人說:“你們真是年輕不省事,前廳人那樣多,竟還敢去看新鮮姑爺。要不是讓咱在花園碰上,不定還要鬧出什麽笑話來。”

就有帶頭的陪着笑說道:“好嬸子,咱們哪敢就直着往裏進呢,原想走花園的角門,從後門進了正堂,躲在屏風後面看看的。誰知剛到花園就讓您給卷回來了。”

四舅母笑道:“剛才那晁家兄弟兩個來拜見太夫人,咱卻也仔細看了。”

衆人就眼巴着四舅母,聽她往下說。

四舅母卻是特意拿着深沉,只将眼睛将姑娘們一個個看來,末了才笑道:“不是我說,咱們钰娘與那晁公汝竟像是觀音座前的善財與龍女,真真是金童玉女,再合适不過了。”

青娘聽了這話,便去看钰娘,只見她似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愈深,卻還要忍着,面色不由越發紅了。

京都與澶州相距三百裏,快走也要四五天的路程。

此番晁氏兄弟并族中長輩來京只為來接钰娘,婚禮則要等到了澶州再行。

衆人知道四舅母與錦娘是要随着一起去澶州為钰娘鋪房的,便也不提新鮮姑爺的事,只細細說些帳幔備了幾領、氈褥縫了幾條、四季衣服并布匹置了多少套這樣的話。

這時便有丫鬟禀報,說太夫人、太太們已看過晁氏送來的催妝,現送将過來,還有要給晁氏回的禮一并拿過去。

四舅母聽了忙指揮着人将催妝的東西安置了,又幫着找出早就準備好的公裳花幞頭交給了那丫鬟,由她送到太夫人那去。

衆姐妹趁着四舅母忙着,早将那案上的冠帔花粉、五子二女的扇子看了一回。

青娘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也不曾有個比較,只能聽着別人議論。

這個說讀書人家出來的東西就是不同,連這扇子都比別人的家多墨味。

那個說那冠帔做得也精致,卻不像新媳婦穿的,倒像是诰命夫人的樣子。

青娘聽到這不由暗想,身為女孩兒終是都有這麽一天的,钰姐姐這樣性子的人還要如此忐忑,不知到時候我又該如何?想到這,臉上不由一紅,忙喝了口茶,才遮掩過去。

等青娘母女們回到李府,天已将黑。剛進二門,卻見劉媽媽正在二門裏站着。

青娘以為劉媽媽見天色晚了她許久不回來,心裏着急。便嗔道:“媽媽怎麽又到這來等呢,怪熱的,您也不怕受不住。”

劉媽媽只含了笑,說在屋裏坐着也煩悶,正好出來逛逛。兩人遂辭別了王氏,到了屋裏。

長燈時分,青娘卸了妝歪在床上想心事,卻見劉媽媽走了進來。

青娘詫異,問道:“媽媽怎麽還不睡?”

劉媽媽便在腳榻上坐了,對青娘說:“其實日前媽媽不是去閑逛,卻是和風兒在那裏說話來着。”

青娘見劉媽媽神色有些扭捏,便笑道:“媽媽,您就奶哥這一個兒子,他也不小了,可是看上了府裏的誰?”

劉媽媽聽了忙連連搖手,“要是這事,還瞞姑娘做什麽,一早兒就說了。”

青娘又問:“那便是有什麽為難的事了?”

劉媽媽忙說:“他在老爺跟前當差,又有啥事是要他為難的。實在是聽說了一件事情”。

說到這,劉媽媽頓了頓,低低地說:“實在是聽說了一件事,跟姑娘有關的,卻又吃不準,這才費思量。”

“與我有關?媽媽不妨直說,好與不好的,也好商量商量。”

劉媽媽将身子向前靠了靠,才說道:“風兒說前幾日老爺與人吃酒。席上有位大人說要與姑娘做媒,将什麽孟學士家的公子說與姑娘。”

青娘一聽,只覺雙耳嗡嗡作響,似聽清了劉媽媽的話,卻又似沒聽大明白,遲愣了半晌方說了句:“媽媽再說一遍。”

劉媽媽又細細說了一回,青娘這才定住了心神,問道:“可知父親怎麽說?”

劉媽媽答道:“風兒只說老爺答應回府與太太商量,別的卻是不知。”

青娘暗想,父親既是如此一說,定會與母親商量的。只是這幾日因着下雨母親屋裏也只去了兩回,不想卻有了這事。

那孟氏長子已成了親,那日孟府相陪的孫氏便是。至于孟府還有幾個男子,都是什麽年紀,青娘卻一無所知。

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說:“媽媽,若是真有這事,為何不曾見母親露出些影兒來?”

劉媽媽便道:“這種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又怎麽會和姑娘說,有那實在嬌慣的人家才會在定下前和姑娘支會一聲的。老身記得姑娘前陣子飲宴,去的就是孟府。不知這京都可是就這一家?”

青娘點了點頭:“在朝中為官的應該也只一位孟學士。”

劉媽媽忙問:“姑娘覺得孟府如何?”

青娘知她問的是孟府的人如何,可自己也只是去了一回,也只和孫氏說了會話,劉媽媽這樣一問,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細想了想,說道:“只去了一回,也說不上如何。只覺規矩甚嚴,連下人都是進退得當的。”

劉媽媽一聽,說道:“要是這樣,那這府上的主母定是個有手段的。”

青娘便想起了李氏那雙眼睛,微微含着笑,看得人周身暖暖的。她想不出這樣一雙眼睛會怎樣的淩厲,又會射出怎樣震懾人心的目光來。

劉媽媽見青娘只顧低頭不語,便起了身,說道:“姑娘記着有這件事就罷了,這就再讓風兒細細打聽了,再做道理。”

青娘也起了身說道:“媽媽,打聽打聽也好,只是機密些,別讓人知道了。要是這話從別人嘴裏傳出來,那咱們還怎麽見人?”

劉媽媽說聲 “知道輕重,姑娘放心”,便出去了,剩下青娘站在窗前。

初聽劉媽媽說那些話,青娘一時也想不那麽周全,現在靜下心來,倒覺得那人與父親提的應該是孟家的二公子。

孟家長媳是孫氏,那日宴飲除了李夫人也只有她在女眷們中間張羅,可見她并沒有妯娌。

如此一來,孟家就算為兒子娶婦,也是要按着順序來的。

想到這,青娘長長舒了口氣,那日在萬勝門外遇見的不就是孟二公子嗎?

青娘那日雖未見着他的長相,但聽人評說其說話、行事十分得體,确是個好的。

又想起陸雙清的話,暗想,相貌應該也說得過去,只是不知人品學問如何。

一時間又是一番胡思亂想。

作者有話要說:

☆、青娘獨自過秋社 季誠又遇夢中人

二八回

青娘獨自過秋社季誠又遇夢中人

青娘的婚事還沒有眉目,明水那邊卻傳來了大伯父去世的消息。長兄如父,文琪聽得這信兒早已是痛哭不已,青娘亦是痛不欲生。她生在明水長在明水,父親四處宦游是不常相見的,伯父便如同父親一樣,疼她寵她。

她幼時好動,将伯父的書房翻了個底朝天,伯父不但對她沒有一句苛責的話,還誇她是李家讀書的種子。

如今伯父去了,青娘怎不傷心?

青娘把頭上的首飾也都摘盡了,只拿了兩只銀竹節釵挽了頭發。

她的衣裳本就素淨,這回更是命人把那些稍有顏色的都放了起來。

青娘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勸慰自己:不能太過悲傷,不然一會父親看見又要觸動傷情,可淚珠子卻不聽話,竟自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想着母親亡故時她還在襁褓之中,不知所謂。

祖父去逝時她還年幼,也是懵懂不知。

如今朝夕相處了十五年的伯父竟也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接到消息的當天,文琪便起身回了明水。

父親到明水後曾捎了信來,說祖母身子還好,只是傷心過度,要好好養着。

又給朝廷上了奏議:“實以老親今年七十有三,母子們相依為命,跬步不相容舍。”

意思是說要多在明水住些日子。

父親的決定于青娘母女來說并不意外,強調母親年邁是躲避章惇等人拉攏的最好理由,更何況事實又确是如此。

自父親去了明水後,青娘母女一改剛來京都時的作派,除非不得以的往來,很少出去走動。

青娘除了幫着王氏打理府上的事務,照看杭哥兒。每日也就寫寫字,看看書,詩詞寫了不少,就連平日裏不耐煩的針線也做了一些。

轉眼就是立秋,滿街都是賣楸樹葉子的,婦人和孩子們都把楸葉剪成花樣戴在頭上。

青娘因在孝期,也沒了往日的心思,只把些楸樹葉子插在膽瓶裏算是應應時令。

立秋後的第五個戊日是秋社,按京都的習俗嫁了人的婦人是要回娘家的,王氏與自己家的人走的再不親近,可畢竟是骨肉,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杭哥兒也有安排,原來學堂裏每年的春社、端午、秋社、重陽都要雇人來學堂捧場或唱歌,很是熱鬧。

于是,王氏就說要青娘一起去。一來母女們有個伴,二來省得青娘一人在家讓人放心不下。

青娘卻婉拒了,王氏的生母是王家二夫人,并無子嗣,只生了三個女兒。

如今王大人、二夫人都已故去了,府上只有大夫人和她的嫡子們,對王氏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她這個沒有骨血聯系的外人?

這事雖然心裏都明白,可話卻不能直說。

青娘只說母親這一去是要要吃了晚飯才回來,學堂裏的秋竈散得都早,倘若杭哥兒回來,家裏沒個人也不行。正好咱留在家裏。

王氏聽了這話也不勉強,用罷了早飯便帶了社糕、社酒去了哥哥家。

如此一來,府裏就只剩下青娘。

秋社這一天是要吃社飯的。

王氏走前早早地安排了,也學着京都顯貴中流行的習俗,将些羊肉、肚肺、奶房、瓜姜等切作棋子大小的片子,加上各種調料拌勻蒸熟,鋪在飯上。

天氣燥熱,晌飯又吃的油膩,青娘就沒什麽精神,恹恹地只想睡,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索性就起了身,見雨兒伏在案上已經睡熟了,并不叫她,出了漱玉閣,想往前面逛逛。

快到靜遠堂了,青娘又停了步子,暗自好笑,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

母親回了外家,我卻去她屋子做什麽。

至于前廳就更不行了,說不準就碰上李雷并些小厮們,這樣冒冒失失可是要鬧笑話了。

想來想去,這麽許多的地方,也只有有竹堂既清靜又敞亮,是個好去處。

果然如青娘所料。有竹堂本就少人去,如今文琪一走,這裏更是冷清。

負責灑掃的小丫頭也不知躲到哪兒去了,青娘并不叫她,只是倚在榻上拿翻着父親刻的一本《濟北集》細看。

窗外有涼風吹來,并着竹葉的沙沙聲,倒讓青娘想起了在明水的日子,沒有如此地車水馬龍街市繁華,沒有如此地耽于享樂歌舞升平,有的卻是古樸惬意,寧靜安穩……

不知不覺中青娘竟睡着了。

等她醒來時就聽得窗外有說話的聲音。

初一聽,她心下了然,是杭哥兒回來了。

再一聽,卻慌了手腳,是陌生男子的聲音。

青娘不及細想,轉身就躲到了屏風後面。

卻聽得杭哥兒高聲吩咐:“快去煮了茶來。”又聽得此人說道:“賢弟不必如此,愚兄稍坐便走。”

杭哥兒卻是熱情:“兄長恁地客氣,今日要不是兄長,小弟定要受那趙仁輔的閑氣。”

那人卻笑道:“義之向來如此,他和二郎向來不睦的。見你和二郎、五郎是一起的,總是要搶白幾句的,卻不是因你。”

杭哥兒便說:“虧得兄長從中周旋,不然我五表哥的拳頭可就要上去了。”

又聽那人說道:“二郎也是明白的,有他在,出不了大事。”

這時便有人上了茶果來,杭哥兒說道:“家父向來愛竹,這次因伯父的事走得匆忙,連這龍須竹也許久沒個明白人管。若不是今日兄長問起,想是就要枯死了。”

青娘聽着這話忍不住撇嘴,暗想:這龍須竹雖是金貴,卻也不難養,只要細心些,不讓它見了風雪,總是沒有大妨礙的,如今雖已立了秋,天氣卻還熱着,怎麽就能枯死呢?

正想着,卻見那人離了座,朝屏風這邊走來。

青娘藏身的是架插屏,因是夏天用的,選的也是絹面繪的清淡山水,顏色是極素的。

青娘忙将身子又向後閃了閃,想着自己穿的是素服,應該沒什麽大礙。便緊盯着前面,看那人要做什麽。

只見他在離屏風不遠處略停了停,似乎在欣賞山水。

而後便走到牆角立的鶴膝棹前,看着上面的那盆龍須竹說道:“這竹子真是得了個好所在,竟比以前長得更好。風姿袅娜,有淩風之态。”

杭哥兒還小,哪裏聽得出這‘風姿袅娜’的意思。還只當是誇竹子的,便笑道:“兄長送來的這盆竹子,真是稀罕,誰來了不多看上幾眼。就連我長姐那樣不愛侍弄花草的,也常玩賞半日。”

就聽那人說道:“素聞令姐的才名,詩律小調,無一不精。愚兄亦拜讀過兩三首,《如夢令》、《怨王孫》等堪稱才力華贍,逼近前輩。只是管中窺豹,未免遺憾。”

杭哥兒聽了只覺與有榮焉,就笑道:“這有何難,這裏有現成的詩稿,這就拿給兄長看看。”

說罷,就徑自去斑竹書貯裏去找。

急得青娘差點喊出聲來,心裏暗暗叫苦。那些詩稿有的能拿給別人看,有的卻只能自己看。

閨中女兒,悲春傷秋,顧影自憐的心緒又怎能付與外人?況且她受了《宮詞》的影響,有的長短句雖是曲折盡人意,但卻是誇張筆墨,恣意落筆的,入到別人眼裏難免有就言語豔麗,無所羞畏之嫌。

雖隔着屏風,青娘也能看見那個捧着詩稿細細品讀的樣子。不由捂了臉,只羞得連雙手都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賞詩詞清風解語 亂心緒只為知音

二九回

賞詩詞清風解語亂心緒只為知音

過了一刻,只聽那人說道:“令姐的詩旁征博引又精于用典,頗有慷慨之氣。小調又出人意表,極是婉麗。竟不像是深閨中的千金,倒是位既豪情萬丈又萬種情思的紅粉丈夫。”

這話在杭哥兒聽了自是眉開眼笑,就是青娘聽了,也覺得心中溫暖燙貼。

紅粉丈夫,竟有人說她是紅粉丈夫。

不是容貌清麗,不是舉止端莊,不是性情清冷,不是言語從容。

不是因為她是禮部待郎的千金,不是因為她是已故王相公的外孫。

只是因為她,只是因為她自己胡亂寫的幾首詩詞,竟有人贊她是紅粉丈夫。

自到京都以來,青娘得到的贊嘆并不少,什麽詩之典贍,無愧于古之作者,什麽輕巧尖新,姿态百出。

可她聽了心中并不以為然。不管別人怎樣說,她自己心裏是知道的,那些個詩詞不過是心緒所致再誇張下筆罷了,也值得如此耗費唇舌津津樂道?

一闕不過三五十字的小令,卻能惹出那些個長篇大論來,實在是出人意料。

倒是這廳上所坐之人,一語中的,說中了她的心思。

她原本就想這樣,婉轉時極婉轉,細膩時極細膩,灑脫時極灑脫,豪壯時又極豪壯。

既有小女兒的心思,又有偉丈夫的豪情,為良人可以夫唱婦随白頭到老,為家國也不妨舍卻性命振臂一呼………

想到這,青娘有些激動,強忍着才沒有走出屏風。

就聽杭哥兒說道:“不只長姐才情是小弟不能及的,就是圍棋書畫也遠在咱上頭。每回圍棋都是長姐先讓兩個無憂角,咱才敢落子兒。”

杭哥兒這話本不好笑,只是他本來年少,又要故做老成的樣子,不免讓人忍俊不禁。

青娘卻是忍着,不敢笑出來,只是暗想,這個杭哥兒,人前人後卻是兩個樣子。

如今一副小大人似的一口一個小弟,又說些文詞,等一會兒人走了又要胡鬧了。

正想着,卻見那人已起身告辭,杭哥兒本要深留,見那人執意要走,也不勉強,兩人便一同出了書房。

青娘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等他們走遠了便也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等看到地上的那股竹節釵,才發覺發髻松散了些,也不及多想,忙撿了起來,重新挽了。

待到王氏回來,青娘去請安時就聽見杭哥兒正對王氏說這事。

“五表哥去找的咱,說街上新上市的石榴、孛萄、枨橘,都是別處不曾有的。學堂的秋社散了場後正好同他一起逛逛。我二人就到了街上,不想遇見了二表哥、趙家兄長并他們的同窗。”

“其中有個叫趙仁輔的,吃多了酒,聽說二表哥與五表哥是嫡親的兄弟,只拿話來取笑,說五表哥長得粗壯,卻像是個市井的挑夫。”

“又說王相公雖是三旨相公,到底是個讀書人,不想兒孫們卻是連個讀書人的樣兒都沒有了。就連我也受那人搶白了幾句。”

“五表哥雖是寬厚,哪裏聽得這樣的話,輪了拳頭就要上去,多虧着二表哥、趙家兄長攔着才沒鬧出事來。二表哥便拉了五表哥回府,趙家兄長見咱只有一個随從,便定要送回來。”

“兒子便請趙家兄長小坐了一會兒。”

王氏聽杭哥說了事情的經過,不住點頭,“你這兩位表哥也就罷了,性情人品是知道的,并不是惹事的人。不想這趙家公子也是個敦厚的。偶爾聽你父親提過兩句,也是贊他謙虛穩重,等你父親回來倒是要謝謝人家。”

杭哥兒就笑道:“他只說他是家中幼子,再沒有弟弟,見了咱只覺親切,所以才如此親近。”

青娘就笑道:“嘴邊的客套話,随口說說的,也只有你信。”

杭哥兒就撇了嘴,嘟囔着“咱又不是小孩子,哪個好哪個歹還分不清嗎?”

青娘聽了也只當沒聽見,不去理會。

王氏又問青娘這一天都做了什麽,青娘的臉就有些發熱,緩了緩,方笑道:“不過是寫寫字,吹吹風。晌午的社飯倒好,還給您留着呢。”

王氏也是一笑,說道:“也好,在別家坐客總不如在自家随意自在,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娘母子們便又在一起吃了一回點心。

等青娘回到房裏時,已經掌了燈。

望着跳躍的燈火青娘心裏柔軟如錦,從杭哥兒那裏她知道了那人是朝中趙待講的三舍人,知道那趙三公子與父親、表兄們都是相熟的。

既是如此,那春日裏有竹堂前遇到的可不就是他,那送父親龍須竹的可不就是他,那帶着杭哥兒閑逛又送了黃胖的可不就是他!

想到此,青娘站了起來,自言自語道:“不知這兩個站在一處,哪個更勝一籌?”

話一說出來,青娘也吓了一跳,忙念了聲佛,不由暗自思忖:真是瘋魔了,這想的可都是些什麽。這兩個一文一武,也沒法比呀。

可心中卻莫名的興奮,沒了往日的沉靜,就想找人說話。等到晴兒雨兒全到了東裏間,青娘卻又不知說什麽好了。

雨兒便出主意,三個人玩打馬。青娘問她:“打馬有兩種玩法,一種一将十馬,一種無将二十四馬。你要玩哪種?”

雨兒想了想,說道:“就玩姑娘愛玩的那種無将的。”

青娘便問:“你可知這無将二十四馬的叫做什麽?”

雨兒便撅了嘴:“姑娘就成心吧,明知道咱們不會這些,還要問。”

衆人一聽,便都笑了。

青娘說道:“一将十馬的叫關西馬,無将二十四馬的叫依經馬。咱們常玩的就是依經馬,倒不是別的,我只愛依經馬賞罰互度。”

卻不知怎的,今日青娘打得卻不好,不論是布陣、設局、進攻還是闖關、過塹都沒有了往日的謀算。

這還不說,自己的馬就在窩兒前頭,也不知進去,白白地丢了子兒。

晴兒看出了青娘的心不在焉,等一局罷了,便笑着說道:“雖說立了秋,可白天也還熱。姑娘晌覺睡的不好,趁着夜裏涼快,早點歇着吧。”

青娘聽了也就點頭。

待屋裏只剩她自己時,便離了床榻,來到窗前。

只見窗外繁星點點,月兒未圓,又有涼風習習,心裏也如這夜風般涼爽了。

如夜風般涼爽的卻不只青娘一人,季誠坐在窗前,也是心清似水。

今日太學放假,他和子卿幾個便去酒樓飲酒,飲罷了酒正在街上閑逛,不想就遇到了王五郎和李杭哥兒。

平日裏季誠只覺得趙仁輔因了他的那張嘴是個成事不足的,不想今日卻因着他的那張嘴成全了他趙季誠。

若不是五郎與義之起了争執,若不是二郎拉着盛怒的五郎回府,他怎能送杭哥回去,又怎能找個由頭進了書房,又怎能于屏風前隐隐地看見那個自己的傾慕了許久的人?

季誠進書房前在敞軒下面很是流連了一會兒,嘴上說這兒的景致是愈發清幽了,實則還想着能不能像上回那樣來個堂前偶遇。

磨蹭了一會兒終是沒見到想見的人,便有些悻悻地。

只是閑坐了一會兒,卻見一邊的榻子上放了一本半卷的《濟北集》。

季誠最近對文琪的事極為留心,知道這集子裏收的是文琪的詩文,便暗想:李大人離家日久,杭哥兒又是同咱一起進來的,哪有這樣一本集子閑放在這兒。

眼睛便順着這集子看去,卻見離榻子不遠處的地上有一股竹節的銀釵,再順着銀釵便見到屏風後隐隐地似有個影子。

季誠便假做看竹,實則又走近細看了一回。

屏風本就清淺,若要留心,還有什麽看不見的?

于是便有了風姿袅娜之說,便有了紅粉丈夫之言,便有了既寬厚穩重,又灑脫飄逸的太學生作派。

季誠想到此,不由得意起來,原只道父親搪塞,這事拖來拖去怕是讓別人占了先機。

不想卻是柳暗花明,李家千金沒了伯父要守孝九個月。

這九個月裏,是不能議親的。如此一來,怎麽也要等到明年春天。

到了明年,季誠就能行冠禮了,到時再求了父親,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季誠越思越想越得意,不由脫口而出“這詞女之夫是十拿九穩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30 章

三十回

以夫為重守本分殚精竭慮為婦功

轉眼進了十二月,街巷集市上都是些賣撒佛花、韭黃、生菜、蘭芽、薄荷、胡桃等物的。

雖說文琪不在家中,王氏沒什麽心思整治,可臨近過年,又有一雙兒女,吃食用度上也并不輕簡許多。

初八這天京都各大寺院都作浴佛會,并送七寶五味粥給信徒們,叫做臘八粥。京都裏的人們在這一天也都用幹果等配料煮粥。

青娘母女并未去浴佛會,只是吃罷了臘八粥在屋裏閑話。

青娘見母親神情淡淡,知道是為着父親歸期未明。便細細地勸道:“父親雖在明水,可能侍奉祖母左右,又能遠離朝堂分争,是好事。”

王氏笑道:“咱何嘗不知這個原故。只是去了許久,書信也來得不多,總是讓人牽挂。”

青娘問道:“母親,前一陣官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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