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4)

體有恙,父親比往常還要謹慎些。如今聽說冬至那天的大禮官家神色如常,想必是從此就好了吧。”

王氏聽了青娘所言,想了一想,低低說道:“卻也難說。官家這病便是從子嗣上來的。聽你父親說先是因着福慶公主病逝,原來的皇後孟氏被廢,官家心中就十分不悅。如今官家唯一的兒子又早亡了,怎能不傷心?”

青娘便問:“母親,官家正值青春,還怕将來沒有子嗣嗎?”

王氏嘆道:“話是這樣說,官家久病,冬至能行大禮已是不易。你卻不知,每年進了臘月官家都要在景龍門外的寶箓宮預賞元夕,如今宮中遲遲未見動靜,只怕是官家并未全愈,冬至的大禮也是不得已而為。”

青娘又問:“母親适才說到被廢的皇後孟氏,卻不知她因何被廢?”

王氏看看左右無人,便壓低了聲音道:“孟氏被廢時咱們還在明水,詳情也不知曉。聽你舅母說多與孟氏符咒厭魅、搬弄鬼神有關。符咒這些東西在皇家是大忌,孟氏先是于官家不喜,後又遭喪女之痛,難免不能自制。

她是高太後所看中的皇後,聽聞高太後在世時官家還對她十分敬重,高太後亡故後便專寵如今那位。孟氏沒了指靠失了恩寵本就可憐,唯一的公主也亡故了。再由有心人一挑唆,難免會做出些事來受人诟病。官家原本對之不喜,又有人從旁煽風點火,如此一來孟氏被廢也就不意外了。”

青娘納罕,又問:“不是說孟氏名門淑媛,有安正之美,乃坤極之尊嗎,怎麽如此為官家不喜?”

王氏笑道:“這個如何是咱們知曉?只聽說似是容貌平常。咱們私下裏想,若一個女子品德貴重,卻容貌平常,遇到大賢之人便會視若珍寶,好比三國時的忠武候與其夫人黃氏。若是遇到的只是平常男子,怕是會因容貌而厭惡,因品德而生敬畏。可夫妻間若有了敬畏或是厭惡,那是比尋常人還要不如的。”

聽了王氏所說,青娘半晌無語。王氏所說的這些與她的日子是不沾邊的,青娘雖讀的書不少,也知道不少女子的辛酸身世,可她除了生出許多感慨,卻沒有感同身受的經歷,因此心中就有許多的不解。

青娘暗想:孟氏不為官家所愛,那官家所愛何樣,便用心效仿,只要不是東施效颦,總會有些起色。不論怎樣委屈也好過大好年華伴着青燈黃卷,也省得家人為之操心,甚至是受牽連。

想到孟家,青娘心中一動。自夏天風亭賞荷後兩家逢節倒是互送些節禮,也因着伯父新喪,文琪不在家,青娘母女們少出去走動,幾個月來卻是沒再到孟府去過。

正想着呢,就聽王氏說道:“若論會處事會做人,倒是孟府的李夫人全面、妥當。聽人說孟太夫人在世時十分嚴厲,二十年裏從不許媳婦們在她面前坐下,李夫人是唯一能讨太夫人喜歡的,太夫人有病時也只讓李夫人照看。”

青娘不由一愣,問道:“母親,這該是傳言吧,二十年,想那媳婦也都能當姑氏了,怎麽還不給個座位?”

王氏笑道:“卻也不像傳言。你細想,那樣的門弟,那樣的榮耀,自已的女兒當時又是皇後,對媳婦怎會不嚴苛?”

青娘就笑道:“若是如此,外人看着花團錦簇,實即是辛苦非常的,卻也罷了。”

王氏就拉了青娘的手說道:“就知道你是散漫慣了的,若是這樣一副姿态将來還不把姑氏氣死?”

青娘聽了就飛紅了臉,說道:“母親取笑我,您也不用說我,豈不知兒孫自有兒孫福?”

王氏便說:“原來都聽人說閨中時光是女兒最好的時候,我卻不信,總覺得除了讀書寫字女工針線再沒別的。又有嫡母、兄長們,更是不願在家中久待。直到适了你父親,有了你有了杭哥兒,才知道,此言不虛。”

青娘聽了這話,有些不解,問道:“母親這話怎講?”

王氏幫青娘撫了撫頭上的釵環,說道:“在閨閣中,雖有各種限制,可過得終歸是自己的日子,喜怒也全是自己的。可适了人便不同了,不論夫家家境如何,哪怕是富可敵國,也都希望所娶之婦是個勤勉的。

适了人的婦人要事事以夫家為重,孝敬舅姑友愛兄弟,盡顯本分。要做一個勝任的管家,操持着全家老老老小小的家務。還要适時對夫君做賢明的勸導,勸說夫君行為處世要有士人風範。自身還要有些才情,如此夫家會很有顏面。還要打扮自己,不然後患無窮。”

青娘聽了心中早不耐煩,她問道:“母親,絲蘿非獨生,只願托喬木。女子本就柔弱,若以一已之身獨撐衆人之事,豈不是殚精竭慮?那男子呢,不是該由女子依附嗎,為何如此袖手旁觀坐享其成?”

王氏聽了這話,深深看了青娘一眼,問道:“我兒為何有如此言語?這話只當在我屋中說說,若是讓你父親聽見了,定要責怪母親教養不當。”

青娘心中不服,說道:“女兒只是覺得這家中之事全讓女子做了,那要男子做什麽?”

王氏嗔道:“只有婦人照應好家中生計,才能保證夫君專注學業,或是把全部力量投放到公務中。如此夫君有了前程,家族才有前程。這婦人因了夫君的緣故在家中、在族中、乃至在朝中也是揚眉吐氣的。你細想想,孰重孰輕孰大孰小?”

青娘聽了說道:“母親話自是有理,可能夠出人頭地的士子畢竟是少數,多少終其一生也不能考中的讀書人大有人在,那這些人的妻室不是白白辛苦?再者一說,女子又分多種,性情又不一,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母親說的這般。若是勉強為之,定是懵不知事,如土木偶人,不也是枉然?”

王氏便笑道:“荷花出水有高低。個人資質不同,确是實情。至于你說讀了一輩子書也不能出仕的讀書人,也有實在懵懂的,也有将仕途看淡的,這些咱們卻說不明白。咱們能做的便是盡女子的本分。有那從小調教只為嫁到大家成了宗婦的,也有那從小不甚拘束等大了适個安穩人家,平淡一生的。人個有志,倒不能強求。”

青娘便搖着王氏的手臂說道:“母親,女兒就是那胸無大志的,這可如何是好?”

王氏拍着青娘的手笑道:“你這個狹促的,變着法兒逗母親。平常生計、為人處事的,別人不知你的手段,我還不知嗎?只有願與不願,哪有能與不能的?你是端着個詞人的功架不肯做這些事罷了。”

說得母女倆個又笑了一陣。

注:絲蘿非獨生,出自杜光庭的《虬髯客傳》

作者有話要說:

☆、說孟氏青娘憂慮 過交年合家團圓

三一回

說孟氏青娘憂慮過交年合家團圓

轉眼就到了臘月,正當青娘母女們以為文琪要在明水過年時,文琪卻在二十四這天回來了。

一路行來自然是風塵仆仆,滿臉的風霜。

王氏真是又驚又喜,一壁喚人為文琪打水淨臉,一壁命人整治酒飯。又着人去叫青娘與杭哥兒,又差人将文琪帶來的東西收拾了。

平日的穩重大方倒沒有了,竟空着兩只手圍着文琪團團轉。那情形也有許多說不出的殷勤與情義。

直到青娘姐弟們進了屋,王氏才好些。一家人敘了寒暖,又問了祖母的身體。

這才知道父親原本要在明水過年的,祖母卻說青娘母子們在京都多有不便,催父親回去。父親不肯,一再拖延,急得祖母直說家窮親老,不為祿仕,乃是不孝。

父親是孝子,祖母這樣一說,便又勸祖母同他一起到京都。祖母說已是風燭殘年,不願離開明水。

父親終是無奈,只得與劉風匆匆回來。還好,緊趕慢趕,趕在二十四日交年這天到了家中。

王氏因文琪剛到家中,少不得上上下下一陣忙亂。

等到用罷了晚飯,一家人這才坐到一起說些離後的別情。

文琪不免将明水的事情,一一說與王氏母子們聽。

母親如何,大嫂如何,幾個侄子、侄孫如何。又有誰家亡故了,誰家添了人口,誰家男子娶的誰家的閨女,誰家女兒适的誰家小子。夏日溪亭如何涼爽,荷塘如何豔麗,高閣觀荷又是如何惬意。又有幼時一同讀書的同窗相見怎麽感慨,日子過得怎樣不如意……

真是事無巨細。

青娘不由納罕:父親是個剛強男子,從不将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今日怎麽如此瑣碎起來?

又見父親面色黑瘦兩鬓似經霜染,心中不免難過,暗想:原以為父親離了京都,少了些紛争,心境會好些,不想竟也是如此。看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即便是身子遠離了朝堂之争,心中也不會清淨,左右不讓随心便是了。

文琪講了些明水的事情,便又問王氏母女的情形,又問杭哥兒的功課。得知她們母子三人在京都一切安好,心中也十分欣慰。

對王氏說道:“離家半載,只是辛苦你了。”

王氏聽了這話,不由眼圈發紅,說道:“老爺說得哪裏話來,什麽辛苦不辛苦的,都是為妻的本分。青娘大了,事事都能幫襯,就是杭哥兒也懂事,并不讓人操心。倒是老爺,事事擋在前頭,為家裏遮風擋雨,更讓人……”

後面的話王氏沒說出來,青娘知道是當着她們的面不好說出口的。便朝杭哥兒使了眼色,姐弟兩個只說去看看父親帶來的東西,便一前一後地退了出來。

回到漱玉閣卻見劉媽媽正等着的。青娘問道:“媽媽,有半年沒見着奶哥了,這回心裏可喜歡了?”

劉媽媽笑道:“讓姑娘說着了,媽媽這是心裏頭高興。如今老爺回來了,年也快過了。等過了年一開春,該辦的事也該辦了。”

青娘一聽這話,知道說的是自己的婚事,便說道:“媽媽,您怎麽句句不離這個,讓人聽了算怎麽回事。”

劉媽媽道:“好姑娘,媽媽心裏眼裏就只這一份事,盼是這個,想的也是這個。現如今钰姑娘都要做母親了,可姑娘的事還沒定。這好人家不早早地占上,還不讓別人家搶了先?”

青娘唉了口氣,說道:“媽媽,船到橋頭自然直,想太多也沒用。往後這話可別再說了,讓人聽見再有什麽傳到母親那裏。知道的說是您為我着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不安于室。”

劉媽媽忙說道:“姑娘別急,媽媽知道輕重。這話也只在姑娘跟前說說。前幾天咱看采藍幫着太太準備給孟府的節禮,适才風兒又說老爺臨走前曾對孟家提的事情做過安排,說孝期過後再商量。咱就尋思着,姑娘這好事兒是快近了。”

青娘聽劉媽媽這樣說,心中想起了另一樁事,說道:“媽媽,聽母親說那孟府的李夫人做媳婦時從未在太夫人跟前坐過,太夫人在衆多媳婦裏也只喜歡她一個。不知怎的,我心裏聽了就十分不快,這樣大的規矩,怕是這孟家的媳婦不好做。”

劉媽媽聽了也是一愣,想了想便說道:“原說讓風兒打聽的,他随老爺去了明水後這事也拖下了。既是姑娘心裏這樣想,那就再讓他打聽打聽,咱們心裏也有個數。”

青娘嘆了一聲:“媽媽,這內宅之事,靠打聽能知道多少呢?也就是問問孟家公子的品行如何。可他們是外戚,品行再好,也不會被委以重任,卻要處處小心謹慎地。媽媽是最知道我的,散漫慣了,讓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過日子,我怎麽受得了?”

劉媽媽聽了也覺為難,卻又沒什麽好法子,只是搓着手說道:“原以為是戶極好的人家,聽姑娘這樣一說,倒是讓人拿不準主意了。”

青娘笑道:“倒也不是人家不好,只不過遇上那同樣嚴謹的就合了爐,遇上咱這樣的就做了蠟。”

兩人正說着,就見晴兒笑盈盈地進來,說道:“媽媽,您不是說要貼竈王爺嗎,這酒糟咱都拿來了,您那竈王爺還沒請出來呢。”劉媽媽一聽,也是一笑:“可不是,同姑娘一說話,把正經事倒給忘了。”說着便快步走了。

京都的習俗,交年這天各家都要把竈王爺的畫像貼在竈臺上,用酒糟塗抹竈門,叫做“醉司命”,夜裏還要在床底下點一小燈,叫照虛耗。

至于準備酒品、果蔬等物送神,燒合家替代錢紙等就同明水相同了。

青娘見雨兒并不在屋裏,知道許是有什麽事,也不叫她。

心裏卻不由暗自思量:像風兒雨兒這樣從小相識的倒也有好處,知根知底,脾氣禀性又都相熟。劉風機敏,雨兒性子活潑心腸又熱,劉媽媽又是和氣的,将來有什麽過不好呢?倒是像她這樣的深閨女子,盲婚啞嫁的,好與不好,只看命罷了。

想到此,又是一陣感慨,只覺把那過交年的心思也沖淡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過元旦京都添喜氣 崩天子朝野俱震驚

三二回

過元旦京都添喜氣 崩天子朝野俱震驚

這個年過得極是熱鬧,文琪離京日久,回來後少不得拜會上峰,與同僚、好友相互走動。整日裏吃酒飲宴,沒個停歇。

青娘也很是忙碌,幫着王氏準備給各處過年的節禮,不過是些土儀特産、香料布匹。

自家過年的東西卻樣數很多,門神、鐘馗、桃板、桃符、財門鈍驢、回頭鹿馬、天行貼子等等,一樣都不能少。

幹茄瓠、馬牙菜、膠牙饧、羊肉、鵝鴨雞兔、肚肺鮮魚之類的也要備一些。

自進臘月,就有窮苦人三幾人為一夥,扮成婦人或神鬼形像,敲鑼擊鼓,挨門讨錢。

王氏也吩咐下去,但凡有這種 “打夜胡”的都要給些銅錢,不能空着他們的。

如此這般,上上下下俱是忙活,等過了年,沒有不覺乏累的。

文琪身不由已只能各處應酬,青娘母女索性就不再出門,只等着上元佳節,再好好玩一回。

正月十二這天,天色末明,就有禮部的人來找文琪,神色甚是肅穆。文琪知道定是有大事,也不及多問,便随那人匆匆走了。

王氏母子們不知出了何事,甚是驚慌。

青娘就問:“莫不是章氏發難,父親受了連累?”

王氏也是心亂如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娘又說:“不如差了人去舅舅家看看,若是也去了朝中,多半父親是無礙的。”

王氏聽了如夢方醒,說道:“正是,正是”。便打發了人去王府。

去王府的人很快就回來了,說是幾位舅老爺也都是天不亮就讓人請去了,連太夫人都驚動了。

王氏一聽,稍稍松了口氣。對青娘說道:“幾位舅老爺雖不和章氏是一路的,可向來是清心自守,并不插足黨争。如此看來,倒是別的事。”

青娘心中也是寬慰。

王氏又派人去禮部候着,若是有什麽消息也好盡早知道。

如此安排了一番,天已大亮。

母女們心中有事,無心茶飯。就是杭哥兒見了她們的神情,也知是有大事情的,并不似住日那樣玩笑。

誰知從辰時等到午時,也不見有消息傳來。

急得母女倆個在屋裏直轉。

又過了一個時辰,還沒有動靜。

王氏氣極,指着門外就罵:“風兒那沒眼色的,不知家裏惦記嗎,老爺出不來,你就不能托人帶個話來。”又罵李雷:“枉稱什麽管家,平日裏芝麻大的事也要禀上一回,如今老爺至今未歸,也不知派人勤問着。一個去了不回,不會再派一個?”

往日裏王氏對下人們雖嚴肅,卻并不苛責,更是未嘗過行笞呵。如今這般疾言厲色還是頭一回,衆人不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青娘見勢忙勸慰:“母親寬心。如今情勢未明,咱不可自行亂了陣腳。您不是嘗告誡但凡遇事心不能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王氏罵了一回,心裏痛快了些,重又回到座上,唉了口氣道:“母親何嘗不知呢,卻是說着容易做着難。”

正說着,就見李雷一路小跑進了二堂,哭喪着臉禀道:“太太,官家駕崩了。”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王氏一時沒有聽清,不由問道:“如何?你且細說。”

李雷這才試了試眼角,回道:“适才派出聽信的人回來了,說并未見着老爺與風兒。只是聽別府的家人說是官家夜裏崩了,也不只咱家老爺,各部的大人們都候着呢。要想回來,得等大事定了。聽信的不敢耽誤,這才回來禀報太太。”

王氏一聽,也是大駭。忙讓聽信的進來又仔細問了一回,見說得和李雷說的一樣,又知道各府情況大致相同,這才稍放了心。賞了報信的,又另派人去盯着。

這邊王氏母女剛用了些茶飯,外邊報事的便來報,說風兒回來了。

王氏放下筷子,起身又去了二堂。

風兒說得和先頭那聽信的說得一樣,原來官家是于今日寅時崩的。因沒有子嗣,又沒有遺制,如今朝堂之上正在争論由誰來繼承大統。文琪恐一時難以回府,遂命劉風回來,一是與妻兒報平安,二是取些日常應用之物。

王氏聽了忙張羅着給文琪收拾包裹,又給劉風備了些銀兩,只說以備萬一。

劉風接了東西,又匆匆走了。

王氏母女這時心裏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王氏對青娘說:“原還說要好好逛逛上元燈節,如今看來是不行了。”

青娘說道:“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那些個東西又有什麽要緊?等新帝登了基,母親還怕沒有熱鬧看嗎?”

說得王氏也是一笑。

五日後,向太後薦端王繼位。連頒三诏:《元符遺制》、《即位大赦令》、京都《戒嚴令》。

先帝駕崩的消息就此迅速傳開,整個京都愁雲四起,士子百姓如喪考妣。

街市店鋪的匾額上都披了白紗,原本為上元節搭建的樂棚和戲棚也未拆掉,只是将花勝燈球之類的摘下,換上了白花和白紗,改成了祭棚。

國喪期間禁止歌舞游樂、嫁娶,從各地雲集而來的伶人小販都返了鄉。街道上除了驟然增多的巡街士衛,很少行人,前幾日走不開車輛的街道竟顯得寬闊起來。

文琪穿了孝服,神情悲痛,整日裏早出晚歸。即使在家,也是在書房長坐,不拜訪、不會客,便是與青娘母女們也很少閑話。

青娘雖是頭一回經這樣大的事,可也知道輕重,如今國孝家孝兩重,更是白衣素服,足不出戶了。

一個月後,即元符三年二月十二,新帝登基。尊太後向氏為皇太後,與新帝共處國事。 大行皇帝廟號哲宗,谥號憲元繼道顯德定功欽文睿武齊聖昭孝皇帝,葬于永泰陵。

新帝追尊生母陳氏為皇太妃,尊大行皇帝的劉皇後為崇恩太後,立順國夫人王氏為皇後,四個親兄弟亦加官進爵。

同時賜左相章惇為特進,封申國公,任為大行皇帝山陵使。

作者有話要說:

☆、除舊迎新朝廷又有新氣象 千挑百看為女甄選如意郎

三三回

除舊迎新朝廷又有新氣象千挑百看為女甄選如意郎

近幾日文琪頗是神清氣爽,新帝登基雖只有兩月,與在府邸時的作派大不相同。

不但胸懷大度,從善如流,還特意下了昭讓士人評論朝政、暢所欲言。

更讓文琪痛快的是官家撤消了哲宗時期由章氏等人主持的編類臣僚章疏局。

這幾件事情做得頗得人心。至于百官升降情形也各不相同。

原端王府邸的人自然都是一步登天,各有封賞。曾謀立簡王的也都以各種名義或降官或外放。

章氏雖不降反升,似有榮寵。可誰都知道,當初章氏欲謀立的是簡王,還有過“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的話,官家如今不動他,是官家大度,可若再想如哲宗那般重用那卻是不能了。

文琪曾百般愁苦不能解脫的是什麽,他借兄長亡故在明水老家躲避的是什麽,他回京後所擔心的又什麽?還不是這個編類臣僚章疏,還不是章氏等人?如今竟是官家一句話,就輕易地罷了,怎能不讓人對官家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官家如此大刀闊斧地整朝綱,如此除舊迎新,出手不凡,怎麽不讓人對官家對朝廷又生出新的希冀?

這一日,文琪無事,便與王氏在靜遠堂的東裏間閑坐。王氏笑道:“近日看老爺氣色紅潤,竟像年輕了幾歲。”

文琪也是一笑:“官家登基雖不足百日,卻平冤獄,貶奸佞,提忠賢,又力行節儉,從善如流。特別是對新舊黨人并無偏私之處,皆一視同仁,怎麽不讓人欣慰。”

王氏就說道:“原以為官家年輕,不想卻是個有見的的。再有向太後一旁輔助,更是無虞。”

文琪便說:“正是,皇太後是神宗的皇後,前朝向相公的曾孫,神宗曾贊她‘樸實勤儉賢惠嚴謹’,如今官家得她輔助也是大幸。近日聽聞學士何大正上書,為廢後孟氏鳴冤。皇太後頗為動容,說孟氏本出自士族,聘為皇後時曾與太皇太後一同親手教她婦禮,似有意接孟氏回宮。”

王氏聽了眼前一亮,不由說道:“如此一來,孟氏一族豈不是又要春風得意了?”

文琪笑道:“太太這是何意?”

王氏便說:“妾身還能有何意?如今青娘的孝期也快滿了,老爺不是曾說過孟家欲與咱們結親的話嗎?”

文琪沉吟片刻,方說道:“那時正值長兄亡故,來不及細說,也不願匆忙之間就定。只是有過‘等過了孝期再商量’的話,不曾有口頭約定,更沒有留下憑證。若是孟氏真能回宮,那孟氏一族定是水漲船高,将來又是何樣情形,也不好估量。孟氏一族落魄時咱們不曾輕看,如今若真要顯貴了,卻不願高攀。”

王氏聽了就嘆了一聲:“妾身看那孟二公子倒是個好的,人品模樣也是出衆。”

文琪便說道:“忠厚确是不俗,若孟氏一直落魄,他與青娘倒也合适。若孟氏回宮,兩家再要結親,就怕青娘要受委屈。”

王氏不解道:“老爺這話從何說起,夫家顯赫些不好嗎?”

文琪道:“孟氏的落魄不是門庭的衰落,其族人、子孫有出息的不在少數,只是因為孟氏的姑娘被官家不喜才受些冷遇。若青娘進了這樣的人家,自然沒有那樣多餘的周旋應酬,也可過些安穩日子。可若是孟氏門庭顯赫起來,身為孟氏媳婦就要在宮中、官員眷屬之間往來應酬,以青娘的性子卻未必喜愛這些。最要緊的是,孟氏并無一男半女,本是無依之人,即便入了宮也是皇太後的恩情,與官家毫無關系。一旦皇太後做古君恩又變,到時又讓青娘如何适從?”

王氏一聽這話,不由正了顏色:“還是老爺想得長遠。妾身只知給青娘找個品貌出衆的姑爺,過些平安順遂的小日子,不想這其中還有這些緣故。”

文琪便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老夫只此一女,她的婚事定要仔細斟酌。何況這京都官宦子弟中出衆的也不只忠厚一人。”

王氏便笑着問道:“老爺心中可是另有打算?”

文琪一笑,說道:“卻是有些個影兒,總要應了天時地利人和,方才能成了好事。”說罷又低低和王氏言語了一番。

王氏聽了深以為然,夫妻二人又細細計較了半日。

轉眼就到了四月,迤俪時光晝永,氣序清和。榴花院落,黃莺飛舞,細柳亭軒,新燕呢喃。

這一日青娘除了服,換上了有顏色的羅衫,立在鏡前仔細地照着,只覺豐姿服色更勝從前。

劉媽媽一邊替青娘整着裙子一邊說道:“總算是除了服,不然整日穿得比咱這老婆子還要素淨,可如何是好。”

青娘就笑道:“嫌我素淨,那您就穿得有顏色些,不也成了‘老來俏’?”

“老來俏”本是诨名,多說那些上了年紀卻穿着鮮豔愛走家串戶保媒拉纖兒的媒人。

劉媽媽聽了這話,知道青娘是玩笑,卻是笑不出來,嘆了一聲道:“媽媽要真是有這本事就好了,也省得天天看着姑娘幹着急。那孟府算什麽,說好的等您除了服再商量,他們卻和別家定了親,這算怎麽回事。”

青娘聽了忙向左右看了看,示意劉媽媽小聲,這才低低地說道:“媽媽,這孟家我本未曾中意,父母更是連一絲影兒也不曾透過,定是也覺不十分妥當。如今他們定親是最平安不過的事,您這是生哪門子的氣?”

劉媽媽說道:“咱們不願意行,姑娘的品貌在這兒擺着呢,任誰也不能輕看了去。可他們這樣,做得就不妥當了。兩家別說還正常來往着,就是不來往,也該支會一聲才是,這可倒好,那邊都放了小定了,咱們這邊才從別人那兒得着信兒。”

青娘一笑,說道:“如今孟皇後重又回宮,尊為元佑皇後,位次還在劉皇後之上。孟府門前車馬盈門已不是往常模樣,您還挑人家這些嗎?再說孟氏定的是禦史中丞王祖卿的姑娘,這王大人是從三品,我父親這禮部員外郎又是幾品?大小高低立見,要是您,您選哪一家呢?”

劉媽媽聽了一時也是無話,半晌方說了一句:“老子的官職再大也不當姑娘就是好的。”

青娘搖着劉媽媽的胳膊說道:“媽媽,您又沒見過,您怎知那王姑娘就不好呢?再者一說這官宦人家的女子,哪個不是詩書禮儀琴棋書畫的學着,哪個不是進退得體舉止得當的?說不準人家又善管家又善應酬,那豈不是要比咱強?”

劉媽媽聽了便說:“可姑娘您的才情是衆人都知的,不只是老爺,就是別的大人們也都誇您。這整個京都的讀書人誰不知道呢?”

青娘笑道:“媽媽,您原不是說這些個‘幹’啊‘濕’的當不得什麽嗎,如今怎麽又這樣說?”

劉媽媽也便笑了,說道:“那時媽媽怕的是姑娘沉到其中不知別的,才那樣說。如今姑娘家務也會,針線也拿得起來,咱還說什麽呢?”

青娘便說道:“媽媽,這些才情也只是虛名,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若論實用,在有些人眼裏還不如幾貫銅錢或是兒匹衣料,可在我心裏,卻看得很重。

我李氏青娘适人,不為門弟,不為財帛,為的只是一個能知我的人。若是适的人俗不可耐或是濟濟于名利,那即便将來能封妻蔭子,于我而言不過又是曾氏與魏夫人,是俗吏與朱氏。

如孟氏這般随行就市的,本是人之常情,可我看重的卻是富貴不能淫的操守。咱們與孟氏本就是互不相幹的兩種人,何畢硬湊到一塊兒?如今這般正合了我的心意,也省去不少煩惱。我心中如此,您又何苦抓着不放,給自己找罪受?”

劉媽媽聽了長嘆一聲,說道:“咱哪有姑娘這樣的胸襟,不過是心裏不平罷了。也好,孟家夫人厲害,咱們盼着王家姑娘也是個有手段的,如此針尖對麥芒地幹上一場咱才解氣。”

說得青娘哭笑不得,忙拉了劉媽媽看她新繡的荷包,這才把岔兒打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廣仁恩政壇回暖 春日裏雙雁提親

三四回

廣仁恩政壇回暖 春日裏雙雁提親

一進五月,好消息不斷傳來,先是官家以韓忠彥、曾布為左右相,将章惇貶去知越州。再就是蘇轼、秦觀等人相繼被召回,韓忠彥又向朝廷薦舉文琪要委以重用。

更讓青娘得意的是曾在元符元年被追貶的外祖父如今被追複原職,曾因這個受株連的幾位舅舅也終是揚眉吐氣了。

這一日青娘到有竹堂小坐,見父親正對着那盆龍須竹細細觀賞,便笑道:“往常女兒來看父親,您不是看書就是寫字,像這般閑情卻是少見。”

文琪見青娘風姿婀娜笑容妍妍,心中也是喜歡,便笑道:“往日也喜愛這竹子,只是沒那個閑心,如今氣序清和,不只這竹子,看這有竹堂裏竟沒一處是不好的了。”

青娘便說:“父親可是覺着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文琪看了青娘一眼,說道:“為父為官多年,也經歷了幾朝,雖早知寵辱不驚不道理,可若是朝政清明還是歡喜非常。如今朝廷這般廣仁恩、開言路、去疑似、戒用兵,收用忠直之士,為原被冤屈的三十多名官員正名,為父想着不怪有人稱當今為‘小元祐’,确是有當初元祐之風。”

青娘一聽這個“元祐”只覺心中不自在,便問道:“父親,不是說官家如今不論新黨舊黨一視同仁嗎,如何又有‘小元祐’之說?新舊兩黨本就罅隙深重,如今再如此一提,可不讓那些人吃心?”

文琪這些日子頗為得意,周邊也都是感念皇太後與官家的言辭,竟沒想到青娘竟說出這番話來。

看青娘的目光就有些深沉,他頓了一頓,方說道:“皇太後重視元祐舊人,雖官家想不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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