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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自有玄機。待到裝箱時要做壓箱底的,此物最是宜男。”說罷也不由青娘推辭,把盒子蓋上吩咐采藍道:“替你們姑娘拿着,安置到內室。”

青娘本已羞得是坐立不安,見王氏如此安排也不再多留,帶着采藍回了屋裏。

待到了晚上,衆人都歇了,屋裏只剩自己,青娘這才打開盒子,将那只孩兒枕拿了出來。

那孩兒紮着孩兒髯,作伏卧狀,以後背作枕面。身上着了衣裳,卻沒穿褲子,夾在雙股間小雀兒十分清楚。

青娘見此不由耳根發熱,卻又有些好奇,暗笑道:這麽一嘟嚕,倒像是葡萄。

又仔細看了一回,也沒什麽出奇的地方。想到王氏說這裏面暗藏玄機,便笑道:“這玄機定是這嘟嚕葡萄了。”笑罷便想将它再裝回盒子裏。

不想拿雙手一捧,這枕頭卻分開了。

青娘手裏捧的是頭枕,依舊在床上的是底座。借着燈光一看,青娘不由目瞪口呆。

原來王氏所說的玄機竟是如此!

原來孩子枕的宜男之說竟是如此!

原來壓箱底的東西竟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嫁前方授男女事 枕下暗藏春宮圖

四三回

嫁前方授男女事枕下暗藏春宮圖

青娘趕緊将那東西用被蒙上,待心神安定後又覺得不妥當,又将手中的頭枕将那底座套住,重又放進盒子,将它放進床底下,這一口氣才算喘勻了。

剛躺下,卻又想到這屋裏哪一處不是要經他人之手的?巴巴地将盒子放到床底下反倒讓人疑心,便又起身,将那盒子放到高閣上。

一轉身,又覺得不妥,晴兒是個仔細的,東西向來都是她收拾,如今閣子裏多了件東西她能不看?

青娘捧着這個盒子真是左右為難焦慮不安,思忖了好半天也沒有什麽好地方,只得又将它放到原來的案上。

青娘側身卧在床上,看着案上的那只裝孩兒枕的盒子,心裏翻江倒海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任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原來王氏所說的玄機竟是孩兒枕下的兩人瓷人一幅春宮。

一男一女相互摟抱,赤身相對,男子俯身相交,女子仰身相迎……

青娘暗道:不是說“含笑帷幌裏,舉體蘭蕙香”嗎,不是說“汗流珠點點,發亂綠蔥蔥”嗎,原來這些詩句和實情卻是如此的不同。

倒不像是在歡好,倒像是敵我兩營相互厮殺攻城略地一般。

青娘雖不懂男女之事,可她讀過的書卻不少,什麽共赴雲雨、什麽重定鴛盟,她都是心領神會的。以致出了閣的姐妹們相互隐誨的調笑她也能猜出一兩分。

可如今這活生生的春宮擺在她面前,她卻懵了,難不成那麽多的文人士子筆下的巫山雲雨竟是如此?

怎麽竟是和曾經想的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兩情相悅共赴巫山不應該是迷離又美好的嗎,怎麽看那相抱的兩個瓷人兒竟是如此不堪?

青娘輾轉了許久,總是沒有睡意,眼前只覺那白晃晃的兩個瓷人不停搖晃。她恨不得将這兩個瓷人砸了才好,一轉念,卻是不敢。

孩兒枕宜男,她雖不信,可終究是為她好。男女歡好之時便是種下麟兒之日,她又怎麽能拿自己的将來當兒戲?

進了四月,李府上下都忙得腳不沾地兒。

該置辦的也都置辦了,卻總有那想不到的事情一樁接一樁,該發的請柬也都發了,卻總要一遍遍衡量彼此的關系,到底有沒有疏漏。

四月初四,趙家送了催妝。多是些首飾、花粉、寫着五子二女的扇子。王氏也把兩套公裳并花幞頭做了回禮。

與李家交好的女眷都來看望青娘。

青娘裝扮齊整端坐在床上,被人們看得好生難奈,卻要忍着,既不能太過歡喜,讓人覺得輕浮,也不能太過穩重,讓人覺得木讷。

長輩們的教誨要仔細地聽,表姐們的打趣又不能笑得太過,倒是錦娘悄悄對她道:“等咱們去了前頭,姐姐快歇歇吧,這樣伺候着,到什麽時候呢?”

青娘知錦娘是個解人意的,心裏不由一松,也低聲道:“總有這一回,忍忍也就過去了。”

錦娘一笑,也不再多說。

青娘卻想:那年從明水來到京都剛見錦娘時她也不過十歲,如今我即将适人,她也成了大姑娘了。等再過兩年及了笄,又不知會适個什麽樣的妹夫。

這念頭也只是一閃,哪容得青娘多想。這半日裏見了許多人,說了許多的話,陪了許多的笑臉,聽了許多的教誨,早已是勞乏的不行了。

待到客人都散了,青青便早早洗漱了,想好好睡一睡。

卻見劉媽媽進了內室。

劉媽媽見青娘散了頭發便道:“姑娘要歇了嗎?”人卻坐到了床着的繡墩上。

青娘看出劉媽媽是有話要說,便笑道:“時辰還早,只是想把釵環都摘了松快松快。”

劉媽媽便道:“姑娘不知今日您的樣貌有多好,舉止有多穩重,那些夫人太太們見了哪一個不誇贊,媽媽一邊聽了心中歡喜極了。”

青娘笑道:“媽媽,人家是來道賀的,自然都是要誇講一番的,場面上的話您也當真。”

劉媽媽笑道:“是真是假媽媽還分不清嗎?眼看着咱們姑娘那麽小小的一個人,如今也亭亭玉立的,就要适人了,媽媽這心裏又喜歡又舍不得。”

青娘坐到床上,拉了劉媽媽的手:“媽媽,有什麽舍不得的,您是要與我一同去趙家的,不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在一處?”

劉媽媽道:“姑娘說得對,媽媽與姑娘天天在一起。”

青娘見劉媽媽神情有異,似是欲言又止,但道:“媽媽可是不放心奶哥兒,他本就是中用的,雨兒也是您看中的,兩個過得又好。您有什麽惦記的?”

劉媽媽道:“惦記他們做甚,也不是今後不常見了。”

青娘又道:“趙家雖比咱們府上人口多,但郭夫人是明理的,只要咱們不錯了規矩,日子也不會難過。媽媽也不用憂心。”

劉媽媽笑道:“姑娘不用給咱寬心,媽媽雖是個婦人沒什麽見識,可也是受過大苦的,不要說郭夫人明理,咱們受不了委屈,就是受些委屈,比那頂無片瓦、缺吃少穿的日子可不是強百套?”

劉媽媽深看了青娘一眼,笑道:“後日是姑娘的好日子,媽媽是想着要叮囑姑娘,與姑爺成了親後要事事順從。”

說到這,劉媽媽撫平了青娘襖子上的細褶兒,又道:“床榻之間要聽從姑爺的吩咐。”

見青娘不吱聲,劉媽媽以為說得不明白,又道:“姑娘初為新婦,自然百般羞澀的,卻不可只想着自己,惹惱了姑爺。媽媽也知道姑爺是個厚道的,姑娘切不可任性,也不要哭鬧,床榻之間一定要順從。”

劉媽媽見青娘還是不言語,便問道:“姑娘,媽媽的意思你可明白?”

青娘暗自叫苦:羞也羞死了,還要問什麽明白不明白?

卻也知道劉媽媽的心意,怕再不說話劉媽媽又要說出什麽更露骨的來,便低聲道:“都依着媽媽。”

劉媽媽聽了這話,如釋重負,又囑咐了幾句便回了屋。

如此一來,青娘卻是又睡不着了。

她暗自思量: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兒,不論貴賤,誰不是自幼便受閨訓,誰不是守着《女誡》長大的。

一旦适了人,便要與夫君坦誠相見,将人前所有的尊重、羞澀全都抛卻了,将這最美的容貌最好的體态都給他,将所有的心意都順從他,将一生的榮辱都寄身與他。

可他是值得托寄的人嗎?

注:1、蘭蕙香句出自《子夜四時歌》;

2、綠蔥蔥句出自元稹《會真詩》。

作者有話要說:

☆、趙家府中幾層院落 李家青娘多少幽情

四四回

趙家府中幾層院落李家青娘多少幽情

想到季誠,青娘的心柔軟起來。

季誠對她心意如何她自是知曉,她也是對季誠十分傾心。

家世、門庭相當的男女能結成夫婦本是常是,可難得的是他們都彼此愛慕。

青娘暗想:若是季誠這樣的君子都不能托負終身,那這世上想是沒誰能托負了。

第二日,王氏早早着了人将陪嫁的妝奁擡去趙府,劉媽媽、晴兒跟着去為洞房“鋪房”。

用過飯,晴兒便留在了趙府,這也是京都的習俗,要留下人看着,确保新婦進門前不能再有人進來。

劉媽媽幾個回府後先去了王氏那裏,将當日的情形都一一回禀了,趙家如何接待,嫁妝如何安置,如何過的禮單,郭夫人如何言語,随去的人都得了多少喜錢……

王氏聽了衆人的話很是歡喜,少不得又拿了個紅封一一賞了。

劉媽媽這一趟差事辦得順當,回到青娘屋裏又仔細與青娘說了。

青娘聽罷就問:“如此說來,夫人與兄長們都是各有各的院子,并未住在一起。”

劉媽媽笑道:“接待咱的媽媽是這樣說的,府裏究竟怎樣的情形咱也沒看着,估摸着差不了。咱們只是去了正院,拜見了郭夫人,随後便到了姑爺住的院。”

青娘問道:“媽媽看那院子如何?”

劉媽媽道:“外頭有粉牆圍着,入門是曲折游廊,院裏有各樣山石、花朵,三間正房,一明兩暗。東西廂房俱全。端得是敞亮又安靜。離郭夫人的院子也不遠,只兩盞茶的功夫。”

青娘聽了暗暗點頭,又問:“那媽媽是如何拾掇的屋裏?”

劉媽媽道:“那三間正房十分寬敞,咱們便把妝奁擺到正廳,西屋是隔出來的兩間。前頭是姑爺的書房,與正廳是通着的,裏面全都是書啊字的,咱們也不敢亂動,只是将幔帳換了,又擺了張榻子。後頭是淨室,淨室裏又有個小門,直通着後院。後院有大株梨樹、石榴,又有兩間退步。

東裏間是日常起居的地方,咱們便将些床榻、案、幾、玩器一一擺了。至于內室,也都按京都的風俗歸置停當。那首飾匣子就擺在內室的案上,帳幔、衣物、被褥的也都擺在內室,滿滿當當的,怕是連個下腳的地方都不好找。”

青娘笑道:“既是沒有下腳的地兒,怎麽不全都放在正廳裏?”

劉媽媽也笑道:“正廳那樣寬大,也顯不出箱籠太多,咱們就是要放在內室,如此更顯得姑娘的妝奁豐厚。”

青娘也不多說,又問道:“那原屋裏是誰幫着媽媽歸整呢?”

劉媽媽道:“姑娘不問,媽媽也要說的。是兩個丫頭,一個叫宋宋,一個叫田田,手腳都麻利,眼裏也有活,又知道分寸。”

青娘原是靠在隐幾上的,聽劉媽媽這樣說便坐直了身子問道:“她們容貌如何?”

劉媽媽笑道:“不過是中人之姿,頂多算得上是清秀。”

青娘聽了這話,身子便又靠到隐幾上,又問:“還有別人嗎?”

劉媽媽又道:“屋裏只這兩個丫頭幫着歸整,餘下的都是郭夫人屋裏的。”

青娘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氣。

劉媽媽見青娘興致并不高,便道:“姑娘今日早點歇着吧,明日裏要辛苦的,好好養些精神。”

青娘點點頭,也不多留。

看着原來滿滿的一屋子東西,如今都收拾了,青娘說不出心裏的滋味,有些期待,又有些惆悵,甜絲絲又酸澀澀,好不鬧人。

又有王氏、杭哥兩人來看過青娘,又有文琪請了青娘到有竹堂囑咐了許多話,說了許多肺腑,贈了許多銀錢讓青娘當體已……

人人都勸她要早點歇着,可又哪有那樣容易呢?

少不了翻來覆去的折騰一番,最後終是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這一覺卻是十分香甜,青娘是被采藍叫醒的。

她看見采藍一身紅衣,滿臉的喜氣,遲愣了片刻。又見劉媽媽也是新衣新裙深紅的褙子,這才想起今日是自己歸家之日。

采藍幫着青娘穿了衣裳,劉媽媽就端過來熱湯來:“姑娘先就着點心吃兩口熱湯,不然一會兒子上了妝,就不方便了。這一整天的餓着可不行。”

青娘哪裏吃得進去?可禁不住劉媽媽再三再四的,只勉強喝了幾口湯水。

這時便有人來問:太太問姑娘歸置停當沒有,若是停當了就請到靜遠堂去。

青娘聽了便同劉媽媽、采藍一同到了王氏屋裏。

王氏見青娘來了,忙命人将早備好的面湯、圓子各種吃食都擺上,要青娘用些。

可青娘心裏有事,适才又進過湯水的,也只好勉強各樣都嘗了嘗。

這時便有小丫頭端了水盆來,青娘又重新洗了手,擦了臉。

采綠便重新給青娘上妝。

上好妝,梳好頭,戴了冠,簪了各樣的首飾。又換了吉服。這才扶着青娘到王氏內室的床上坐了。

到此時天已大亮,就有人進來回禀道:“幾位姑、舅太太的車輛到了。”

王氏忙又起身去迎。

過了片刻便聽了笑語陣陣。

衆人進了屋也不坐,都先到內室來看青娘。

青娘一看,卻都是本家的親眷,都喚作姑、嬸、姨的。

衆人見了妝扮起來的青娘都道:“以前青娘穿得素淡已是出衆的,不想今日盛妝竟像換了個人般,竟要驚為天人了。”

青娘聽了衆人的誇贊也不答話,只是含了笑坐着。心裏卻在想:這是我嗎?今日是我的好日子嗎?如何卻像在夢裏?

來的女客越聚越多,衆人看過青娘便都到正廳吃茶。

青娘只覺未坐多久,便聽到了鼓樂之聲,随後就有人來報:迎親的人到了。

采藍忙命旁邊一個小丫頭出去看看。

那小丫頭巴不得這一聲,撒腳就跑。

過了一會兒來回道:“姑爺進府了,在前院同老爺、各位長輩們見禮呢。”

青娘聽了不由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采藍知道青娘的心思,可她雖穩重,卻也是未出閣的女子,不知怎麽樣勸慰。

正在這時,就見采綠引着兩個婆子來摻青娘。

青娘随她們出了內室,到了正廳。

正廳上已擺好的香案牌位,衆人神情都很肅穆。

文琪讀了禱文,青娘跪着接過一杯酒,獻祭了祖先,對着牌位磕了四個頭。

随後文琪、王氏坐到正中,青娘重又跪下。

文琪訓誡道:“爾歸家後當敬之戒之。夙夜無違舅姑之命。”

青娘忍了悲聲,答道:“諾。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王氏輕輕整了整青娘的冠子,說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爾閨門之禮。”

青娘又答:“諾。不敢忘命。”

行罷了告廟禮,衆人紛紛來摻青娘。

又幫着整理衣裙、環佩,又将她送到門口,都說:“謹聽爾父母之言。夙夜無衍。”

青娘哽咽道:“諾。謹遵教誨。”

這時,就聽得有人唱道:“奏樂起妝”,停了的鼓樂聲又重新響起。

文琪對衆人道:“是催促快些上轎的。也不可讓人久候。”

王氏含了淚道:“正是。”便将蓋頭與青娘戴上。

青娘便又由人摻着,随着父母到了前院正堂。

作者有話要說:

☆、一十八載終是辭父母 二九年華今朝始歸家

四五回

一十八載終是辭父母 二九年華今朝始歸家

按明水的習俗,王氏是要對前來迎親的季誠挑剔一番的,可面對身着吉服、頭戴花勝、滿面春風的季誠王氏實在說不出什麽挑剔的話來。

只說了一句:“今後小女全仰仗賢婿,有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季誠忙深施了一禮,這才答道:“小婿有幸才能得遇泰山、泰水,敢不從命。”

文琪、王氏聽了心中十分歡喜。

便忙命人扶着青娘上轎。

青娘上了轎,轎夫卻并不起身。有人便唱道:高樓珠簾挂玉鈎,香車寶馬到門頭。花紅利市多多賞,富貴榮華過百秋。

王氏又打賞了轎夫“起擔子”的喜錢。這一行人才吹吹打打離了李府。

青娘蒙着蓋頭坐在轎中,似在夢中,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聽得又有許多人亂哄哄的讨要賞錢。

青娘暗想:莫不是到了趙家,不然怎麽會有人攔門呢?

正想着,只聽外頭有人高聲吟道:攔門禮物多為貴,豈比尋常市道交。十萬纏腰應滿足,三錢五索莫輕抛。

這是攔門詩,是告訴本家,若是錢少了,咱們可不好說話。

正當此時,就又聽得有人高聲頌道:“從來君子不懷金,此意追尋意轉深。欲望諸親聊闊略,毋須介紹久勞心。”

是告訴前來賀喜的客人,大夥在一處深的是情意,樂樂就行了,何必要那許多的銀錢。

待給了衆人賞錢,就有人将轎簾掀開,摻着青娘下了轎。青娘只覺自已踩到了青氈之上,軟軟的,又很挺腳。這時便有人拿了滿滿一勺新做的稻米飯,說道:“小娘子,開口接飯”。這是新婦初入夫家,吃夫家飯,成夫家人的意思。

青娘并不扭捏,一口吃了。

便又聽見有人口中念念有詞,似有東西在門前抛灑。東西落地,又是一陣争先搶拾,又是一陣熱鬧。

青娘知道,這是在撒谷豆,為的是能鎮住青羊等殺神。撒的也多是些谷子、黃豆、果子之類的,聽适才人聲如此喧鬧,青娘猜想:定是裏面夾了銅錢。

撒罷了谷豆便有人捧着鏡子倒行,引青娘跨過馬鞍、草墊、秤。

進了門,屋內當中設一賬子,有人将青娘安置在帳裏暫坐,這叫“坐虛賬”。

坐了片刻,又有人扶青娘走身,這才徑直進了新房,到了床上,開始“坐富貴”。

送青娘來的衆人急急地飲了三杯酒,便都出了新房。

此時堂中置了一只馬鞍,季誠坐到了鞍上,飲了三杯酒,送青娘來的姑母便請季誠下來,季誠不肯,青娘的嬸娘又請,還是不肯,如此三番,季誠才下了馬鞍。如此“坐鞍禮”便成了。

這時季誠便到了內室,用秤杆挑開了青娘頭上的蓋頭。青娘只覺眼前一亮,卻是有片刻的恍惚,定了定神,卻見一身着紅袍、頭戴花勝的俊郎男子正在看她,神情欣喜又熱烈。

青娘忙低下了頭,不容細想,便有人将一條绾着同心結的紅綢送到青娘手裏,青娘緊緊握住。紅綢的另一端在季誠手中。

季誠把這牽巾挂在笏板上,青娘把巾搭在手上,倒退着引着青娘走向祭案。

到了案前,便聽得有人頌道:“請新人拜,天神地祇東王公西王母,再拜、又拜。”

青娘忙跪了,磕下頭去。

随後便是拜本家禁忌龍神進竈門神、拜本家伏事香火一切神祇、拜高祖曾祖公婆祖父祖婆、拜在堂公姑內外諸親尊長……

一會功夫竟磕了有幾十個頭,待到青娘起身,不由的頭昏眼花,幸虧身旁有摻扶的,才不至出醜。

此時青娘由人扶着,身子倒退,手中握着紅綢,将季誠引向內室。

到了內室,兩人各分先後又相互拜了,便都坐到了床上。

青娘面朝左,季誠面朝右,婦人們将些金錢彩果在床上抛撒,邊抛撒邊唱着:

灑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蔥籠長不散,畫堂日日醉春風。

灑帳西,錦帶流蘇四角低,龍虎榜中标第一,鴛鴦譜裏穩雙栖。

……

灑帳詞青娘并不陌生,誰家娶婦都要唱的,只是今日聽了不由得耳紅心跳。

撒罷了帳子,便是合髻,喜娘各自取了季誠與青娘的一萬般和緞帶紮系在一起。随後拿了兩盞用彩帶連着的酒杯,季誠、青娘相對飲了交杯酒。飲罷,将手中的酒杯并青娘頭上的花冠一同扔到床下。

竟是一仰一合的,大吉,衆人忙又連聲道喜。

各種禮都成了,這才将床賬掩上。

早有親随候着季誠,見禮成了,便陪着他去前頭招待客人。

衆人也都退了出去。

直到屋裏沒有一點聲響後,青娘才敢擡起頭,向四周打量起來。

床很寬大,挂着紅羅的喜賬。

青娘隔着帳子能看見床架上挂的鍍金香毬和金簾鈎。

香氣袅袅,似有若無,讓人神情也不由松泛了。

青娘将帳子掀開一條縫,對面是一張高腳條案,上頭放着青釉的博山香爐和香盒子,雙耳膽瓶裏插着時令的鮮花。

牆上挂得是蛱蝶圖。彩蝶翔舞、螞蚱跳躍,到是讓人有春光明媚的輕柔之感。青娘細看了一眼,似得趙昌的神韻,卻也不敢肯定。

南面是窗。

窗下有一短腳長案,又配有寬凳。案上擺着花瓶、銅鏡、油缸、奁具、首飾匣子,一看就知道是妝臺。青娘見了不由暗想:臨窗梳妝,倒也雅致。

屋中有一只小桌,桌上各種菜蔬果品、酒盞茶杯。

青娘再向北看,屋北面是從地到頂的雕花木屏牆,屏牆将內室和日常起居的東裏間隔開。屏牆中間是個月亮門,挂着幔帳,月亮門裏又是一架花鳥牡丹的繡屏。

青娘很想看看東裏間的擺設,是不是像劉媽媽說得那樣。可分放在內室四處的箱籠也确是多些,青娘穿得又隆重,行動起來十分不便。

這時确見屏風前人影一閃,是采藍。

青娘忙道:“采藍,快來幫我。這一身卻是沉重。”

采藍忙上前來說道:“姑娘再忍忍,若是一會子有人來看姑娘,或是姑爺回來了,若見姑娘衣冠不整齊卻是不好。”

青娘道:“哪有那許多說道。”嘴上這樣說,卻不再要脫衣裳。

采藍又問:“姑娘餓了嗎,可要用些飯?”

青娘搖了搖頭:“卻也不覺得。你倒些茶來我吃。”

采藍應了,便去桌上取了茶盞倒了一盞雙手遞給了青娘。

注:1、本章內容、詩文參考《東京夢華錄》、《事林廣記》。

2、歸家:婚禮這天新娘被接到新郎家,稱為歸家,因為這一次她進入了“真正”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

☆、錦帳中新人如畫,洞房裏燭影搖紅

四六回

錦帳中新人如畫,洞房裏燭影搖紅

便在這時,只能得後頭有人禀報:“三奶奶,兩位奶奶來看望您了。”

青娘未出嫁時就将趙家的人、事記得爛熟了。翁舅趙正之共有三子四女,這三子都是郭夫人的嫡出。

長兄伯誠娶得是上蔡謝氏,謝氏出身望族,是季誠姨丈謝克家的親侄女,二兄仲誠娶得是張氏,張氏祖籍曹州,是文定公張齊賢的後人。

她呢,禮部員外郎李大人的長女,李氏青娘,如今也是季誠之妻。

任是青娘再不慣,可這句“三奶奶”她也明白過來叫得就是她。她忙道了聲:“快請”。

待那兩位嫂嫂到了內室,青娘便要起身。

那着杏色褙子的婦人便将她按住,說道:“今日你最大,只需坐着便是。”

青娘見了這兩位女子,知道定是嫂子,卻是不知都是誰屋裏的。

便有那身邊的人指着穿杏色褙子的婦人圓潤面孔的告訴青娘“這是大奶奶”,又指着那穿紫色褙子容長臉的婦人說“這是二奶奶”。

青娘忙以“嫂嫂”稱之,又命采藍搬椅子、上茶。

大奶奶笑道:“這是什麽時候,咱們可不是來吃茶的。”說罷細看了青娘一回,又道:“不怪三弟歡喜,卻是個出衆的。比你二嫂嫂剛成親時也不差。”

二奶奶聽了便道:“嫂嫂就取笑咱們吧,這話也不知說了多少年,誰不曾有這樣的好時候?您剛進門時不也是花朵般的年紀。如今三弟妹進了門,可有替換咱的了。”

大奶奶就對青娘說道:“你二嫂就這樣,嘴上不饒人,心腸卻是最熱。”

青娘道:“是。多謝謝兩位嫂嫂。咱剛進府,諸事不懂,今後還要兩位嫂嫂多提點着,咱也少生些錯處。”

二奶奶便笑道:“嫂嫂,怎樣?不只樣貌出衆,還是個周全的,可不把咱們都比下去了?”

大奶奶就笑道:“你的哥兒都多大了,還當自己是小娘子嗎?”說罷又對青娘道:“咱家舅姑都是明理的,家中的幾位,不是做嫂嫂的自誇,哪一位不是品貌俱佳。只要咱們一切以夫為重,依禮而行,日子很是好過。”

青娘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奶奶,說道:“多謝嫂嫂。”

二奶奶聽了便笑道:“也不用謝咱們,只要你早早地給哥兒們帶了弟弟來,就是最大的功勞。”

說得青娘臉上又是一陣滾燙。

大奶奶便笑道:“這話雖糙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話,你也不用害臊。如今做了人婦,便不能再是做姑娘時的做派了,你慢慢揣摩便是。”

青娘又點頭應了。

說是來看新婦,其實也有一半是想看新婦的妝奁,大奶奶謝氏眼睛掃了掃屋裏的箱籠,心裏就有了數,二奶奶張氏卻是近前看了一回,倒也大大方方。

兩人看了,覺得也頗說得過去,只稍坐了坐,便告辭了。

采藍就上前收拾了茶盞,對青娘道:“姑娘快歇歇,只不定一會兒還來人呢。”

話音未落,又聽得有人禀道:“三奶奶,三姑娘、四姑娘來了。”

采藍聽了,忙又出去迎着。

翁舅正之有四個女兒,卻只有最小的京娘是郭氏所出,餘下的都是庶出。

大姑娘密娘、二姑娘夔娘都已适人,不在京都。四姑娘還未及笄。三姑娘楚娘已定給了當朝孫大夫的次子孫士奇。

這士奇就是當年孟府風亭賞荷時陸雙清窗下所望之人。當時雙清的那句“品貌果然都是出色的,倒是你二人還配得上”猶在耳畔,不想未過兩年,青娘進了趙家,成了楚娘的嫂嫂,楚娘竟定給了士奇,成了他的未婚之妻!

姑嫂相見,少不得又是一番契闊,楚娘、京娘兩個卻也是識趣的,只略坐了坐,便告辭了。

天漸暗了,就聽得院裏有人喊了一句:“三爺回來了。”

青娘一聽,心裏一緊,不由看向采藍。采藍忙與晴兒迎了出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季誠的酒量本不大,今日卻也有八九份的醉意了。

雖是步履蹒跚,卻并不讓人扶着,進了院子,看見廊下挂的紅燈、窗上貼的喜字、門口的陌生婢女,不由的加緊了腳步。

季誠進了正廳,并不停留,擡腳便進了東裏間,東裏間并沒有人,他向裏間望過,透過幔帳輕拂的雕花屏牆,依稀看到了一團紅紅的影子。

季誠繞過屏風,朝床前端坐的青娘走來。

透過醉眼,上下打量眼前這個人。

只見她雙鬓如鴉,發黑如墨。高挽着的發髻上戴着珍珠四翚冠,兩邊各簪了一支金鳳銜花結簪。花結上垂下的由花朵、珠環串成的金穗子微微輕顫,越發襯得眼前人芙蓉面、含情眼,眉比春山遠。

季誠不由站直了身子,正了正衣冠。

又看眼前這位嬌娘穿着大紅的窄袖褙子,領抹兒處繡着萬字不到頭的金邊。內着紅襖,下穿百褶紅羅裙,裙邊又露出尖尖的紅鞋。

床上的人知道有人在看她,大約是不很自在,便将腳稍稍向裙裏挪了挪,卻不想頭上的釵環耳邊的金鈎叮叮琮琮也随着晃動。

她忙伸手去扶頭上的發釵,便露出尖尖的十指和如藕般的半截手臂。

季誠只覺得口幹舌燥起來。

他來到床前,低低地喚了聲:“娘子”。

适才季誠進來青娘已是知曉,怎奈新婚之人怎敢擡頭去看?只能低着頭枯坐。

卻也知道季誠看了她半日。正手足無措之時便聽季誠喚她,青娘輕輕答道:“是”。

季誠輕輕坐到青娘身邊,又問:“可曾用過茶飯?”

青娘仍低頭道:“是。”

季誠便道:“房中設置可還合意?”

青娘暗想:怎麽問起這個,左右都是這些東西,可不都是如此嗎?

心裏是這樣想的,卻不能如此回答,只道:“都好。”

季誠見青娘如此惜字如金,知她羞怯,并不以為意。只是找了許多的話來問她。

青娘見季誠如此小心,也感激他的體諒,話便漸漸多了起來。

季誠見青娘眼中含波,笑靥淺淺,心中一熱,便道:“娘子,你可知我心裏有多歡喜?适才從帳外望娘子端莊娴靜,德父如在夢裏。如今又與娘子并肩而坐閑話長短,便又似立在雲端。真是不知此身所在了。”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也是燙貼,她擡眸一笑:“妾身本是尋常,蒙舅姑不棄這才有了今日之緣。夫君更是擡愛,書畫碑帖、花木器具,哪樣不是費了心思?青娘雖不曾私下裏謝過,也全是因着閨閣之禮。如今即适了夫君,定當是夫唱婦随,不離不棄。”

季誠聽得心動,一把握住青娘的手道:“娘子,你即不離不棄,我定不負卿卿。”

青娘讓季誠這一握,不由得心慌意亂,也不敢擡頭,也不敢抽回手,只那樣坐着,只覺身子都僵了。

季誠卻輕笑一聲:“如今正是孟春,氣候溫和,娘子的手為何這樣冷呢?”

青娘答道:“妾身自幼便手腳寒冷,只待入了夏方才好轉”。

季誠聽了笑道:“我卻有個法兒,保證娘子從此不寒冷,娘子可想知曉嗎?”

青娘見季誠的神情,不似調笑,便道:“若能如此,最好不過。”

季誠便湊到青娘耳邊低聲道:“娘子可聽過紅蓮女計賺玉通的故事?”

若在平時,青娘聽得這名子也能知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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