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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好故事,可今日是她的洞房花燭,身邊自己的夫君緊緊挨着,緊握着她的手,嘴邊的熱氣吹在她耳邊,任她再是冰雪聰明也施展不了。

青娘只覺得耳熱心跳,哪裏還能想得了別的?只老實答道:“妾身并不知曉。”

季誠聽了這話笑意愈深,他在青娘耳邊輕聲道:“玉通是神宗時的一位高僧,最是慈悲。某夜有一女子名紅蓮的借宿寺中,周身寒冷,肚疼難耐,玉通法師舍身相助,以法師之熱肚皮去貼那紅蓮女的冷肚皮。紅蓮因此而不疼,法師因此而顧悟。娘子雙手如此涼,咱們正好做那肚皮相貼、舍身相助之事,也好去去娘子身上的寒氣。”

說罷只望着青娘,那眼中分明有兩團烈烈的火苗。

若此時青娘再不懂季誠的意思,那便是笨的了。

只是還未及細想,便覺頭上疼痛,原來是鳳釵上垂下來的流蘇挂住了頭發。

季誠見了便為青娘摘了釵環、冠子,随手擱在床左邊的條案上,青娘紅着臉、垂着眼,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待頭發披散下來,季誠便道:“以前聽得人唱‘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只覺矯情,如今見了娘子這般容貌,方知古人不欺我。”

注:翚:古書中的雉。

作者有話要說:

☆、四七回雲雨初試享歡愛 郎情妾意訴恩情

雲雨初試享歡愛郎情妾意訴恩情

青娘知道季誠說的這是《子夜歌》中的句子,全篇愁怨百結,十分哀苦。

詩的下一句是“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季誠雖是贊她樣貌,卻用了這樣的句子,青娘心中便有了不祥之感。

末及細想,只覺身上一冷,卻是季誠已退下了她身上的吉服。

吉服一除,青娘玲珑的身姿立時呈現出來,季誠似也紅了臉,顫聲道:“娘子,屋裏炎熱,還是少穿幾件才好。”

說罷,便又來解青娘身上的襖子。

青娘忙攥住了季誠的手,季誠以為她害羞,便道:“娘子,咱們已成了大禮,就是夫妻了。夫妻者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如今娘子不肯與我坦誠相見嗎?”

青娘聽了季誠的話,心中大恸,暗道:好一個生同衾死同穴,女子們一生所求的不也就是能與自己的夫君生同衾死同穴嗎?今日既是我的洞房,亦是季誠的花燭,女孩兒家的羞澀自是難免,可我又何必如此扭捏作态?

想罷便輕聲道:“屋裏燈火明亮好不羞人,夫君可将帳子掩了,妾身、妾身聽從便是。”

季誠聽得此話心中大喜,忙起身将帳子掩了,回身一把便将青娘摟抱了滿懷。

青娘緊攥着手掌,卻并不再攔阻,只是任他行事。

季誠見青娘順從,也不多話,三把兩把便去了青娘的襖子,只是裙子着了許多條,層層疊疊不勝繁複。季誠不由忙得滿頭是汗。

青娘這才好好地看了看季誠,只見他舒眉朗目鼻直口方,身姿挺拔,一身吉服更襯得他相貌堂堂,儀表不俗。

青娘見他為了自己如此,不由得情動,便悄悄将裙帶松了,方便季誠探尋。

他們一個是檀郎有意,一個是才女多情,一個是相思日久,一個是傾慕頗深。一個是謙謙君子慣知男女事,一個是閨閣女子不識魚水歡。一個是俊郎男子急切切攻城略地,一個是嬌羞女兒意綿綿欲拒還迎。

其中滋味,自是難說難描。

待到雲歇雨停,季誠撫着青娘被汗浸濕的頭發,輕聲問道:“卿卿,如何?”

青娘此時哪裏還說得出話來,羞得直用被蒙住了頭。

季誠把被拉下來,笑道:“既已行了此事,卿還怕冷嗎?”

青娘不由輕笑道:“行了此事便是神仙護體嗎,難不成還冬暖夏涼?”

季誠也笑:“雖不是神仙護體,可也說得上是強勁壯骨益壽延年。不然那修行了許多年的法師怎麽也把持不住?”

青娘見季誠心滿意足的樣兒,又兼言詞輕佻,心裏暗自笑道:原只道他是個老成君子,不成想去了衣裳竟也如此,可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了。

季誠見青娘并不言語,知她勞累了,便道:“今日能與卿卿成婚,已了了我的夙願。今後定當相濡以沫,方不負卿卿。”

青娘聽了這話,心裏十分受用,便握了季誠的手道:“我心亦如君心,願白首不相離。”

一時間四目相對,自有說不出的情意缱绻,道不出的恩愛纏綿。

第二日,不到四更,青娘便醒了。

睜開眼,看着頭頂的錦帳有片刻的恍惚,自言自語道:何時那梅花紙帳換成了紅羅的?

扭頭一看,卻是一個男子正睡在自己身旁,一只手臂還搭在她胸口上。

一霎時昨日的種種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青娘不由用手捂住了臉,好一回才轉圜過來。

天還未全亮,帳子裏就更暗些。青娘借着些許光亮仔細地看着睡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黃白面孔,俊眉郎目,烏黑的頭發、修長的手指。身量不長不短、肢體不肥不瘦,赤着的上身既不健碩,也不單薄,一切都是那樣的恰到好處。

青娘再看看自己,倒也是身姿玲珑膚如凝脂。她想起身問采藍什麽時辰了,卻見自己衣衫不整,紅綢的亵衣扔在一邊,皺得像一團幹菜。

青娘只覺臉燙得難耐,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正為難之即,就聽得采藍隔着雕花屏牆輕聲喚姑娘。

青娘應了一聲。

采藍就道:“姑娘,四更了,起身吧,稍後新婦是要拜堂的。”

青娘忙道:“給我拿換洗的衣裳。”

采藍卻是早就備好了的,她低着頭匆匆地進來,将衣裳放到床左的案上,又将外頭穿的挂到案邊的龍頭架子上,便悄悄退了出去。

青娘這才穿戴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人媳勤謹侍奉 為人婦着意奉承

為人媳勤謹侍奉為人婦着意奉承

五更時分,青娘跪在郭夫人正廳的桌案下,向案上的鏡臺展拜,這叫“新婦拜堂”。

拜罷了鏡臺,又拜舅姑、長輩、各位親戚。又将自己做的緞鞋、枕頭一一獻上,做賞賀之禮。

各位長輩也都以布帛、錦緞做了答賀。

拜罷了堂,伯誠、季誠自招待親戚、長輩們。青娘則服侍舅姑用飯。

青娘從使女手中接過蔬果盤子置于舅姑所坐的桌前,又走盥盆前親手将杯盞洗了,斟上酒,擺到翁舅面前。待正之飲罷了,青娘深施一禮,又為姑氏進酒。郭夫人飲了,青娘又拜了一拜。這才執酒壺站到了舅姑身後。

待舅姑用罷了飯,使女将杯盤撤了下來分置別室。青娘便就着郭夫人餘下的胡亂吃了幾口。

等送走了來賀喜的親戚,郭夫人便将趙府的事挑要緊的與青娘說了。說罷又問青娘住得慣不慣、缺什麽短什麽,季誠對她如何?青娘都一一答了,說一切都好,多謝母親。

郭氏便說道:“咱們府上的事多是你大嫂子操心,你有什麽事問我問她都是一樣的。你們父親、兄長都有公務,也不是日日能見着的,德父又在太學,也只半月才能回來一回。平日裏也只咱們在一處。你翁舅、兄長們在家時自然要守着規矩,若只咱們娘幾個便可随意些,不用見天兒地在跟前侍奉。”

青娘剛來,不知趙家的規矩,自然不敢亂說,只答道:“媳婦都聽母親的。”

郭氏笑道:“不是咱自誇,咱這幾個兒子、媳婦都是好的,日子長了你便知曉。你既做了趙家婦,便是趙家人,今後當事事以趙家為重,以夫君為重。可要牢記。”

青娘一聽忙起身深施一禮,這才答道:“媳婦牢記母親教誨,一時也不敢忘記。”

郭氏見青娘如此,很是滿意,點頭道:“是個懂事的”。

直到侍奉了舅姑用了晌飯,青娘這才随着季誠回了院兒。

到了屋裏,青娘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早有晴兒迎上來,幫着換衣裳、松頭發。

青娘低聲問晴兒:“可有什麽吃的?”

晴兒也悄悄說道:“知道姑娘不自在,劉媽媽早就給您預備了點心。”

青娘就着點心吃了盞茶,心裏這才踏實了些。

季誠見青娘如此,便問道:“可是在父母親面前服侍,沒用好?”

青娘忙道:“哪裏,父母親俱是關切,哪裏會用不好呢。只是這磴砂團子是妾身喜愛的,便嘗嘗罷了。”

季誠笑道:“這還不容易,待吩咐了博山,每日買些與你便是了。”

青娘笑道:“哪用得了那許多,便是海味山珍,若是天天吃着,也要煩膩了。”

季誠便道:“那你何時想吃,便說與我,我定與你尋來。”

青娘點頭答應。

季誠便道:“既是母親體諒,今日不用你再去伺候,不如去內室歇歇吧,這幾日生受了你,明日還要到岳家拜門的。”

季誠這話說得光明正大,青娘聽着卻紅了臉。

她扭捏着,坐在羅漢床上不肯起身。季誠便做勢要來拉她,青娘一驚,怕他又拉又扯的讓人看見,卻又躲閃不開,索性也不言語,大大方方地将手遞給季誠。

季誠原本只是做做樣子,一見青娘如此卻也意外。随即也樂得随意,便攜了青娘的手,雙雙進了內室。

第二日,兩人早早起了身,辭別了父母,帶了禮物,往李府而來。

早有杭哥兒帶了人在門口迎着。

夫妻兩人進了正廳,拜見了文琪、王氏。

王氏看着眼前的一雙璧人,笑容比院裏的石榴花還要明豔。文琪雖沒有如此喜形于色,可眉眼間也俱是笑意。

文琪先問候了親家,又問季誠大禮當天都有誰來賀,誰是誰的門人,誰是誰的同科,誰又與誰互為婚姻,是要長篇大論的架式。

王氏便拉了青娘的手對季誠道:“德父且寬座,咱們母女要去屋裏好好說話。”

季誠聽了忙起身相送,王氏卻道:“都是自家人,哪來這樣多的規矩,杭哥兒快攔着你姐夫。”

文琪也說“随她們母女去吧,咱們說話卻也便宜。”

季誠這才住了腳,眼睛卻一直望着青娘母女,直到她們繞過屏風從南面的小門出去了,方才收回來。

到了屋裏,王氏攜了青娘的手坐到了羅漢床上,問道:“這兩日,過得如何?”

青娘笑道:“都是因着父母做主女兒才有這樣的境遇,這兩日很好。舅姑待女兒很和氣,兄嫂、小姑們也都好。”

王氏便笑道:“只要你們好好的,咱們也就放心了。你卻不知你父親這兩日雖不言語,可心裏卻是惦記。和咱說了好幾句‘德父卻是個有福的’。”

青娘輕笑道:“誰家父母不是看着自己的兒女最好呢?父親定是覺得女兒是天上難尋地下難找,怕是天上的神仙也配得上的。不然怎麽有如此一說呢?”

王氏也道:“正是如此。你倆個站在一處,果真是郎才女貌,最般配不過了。你父親這回,定是要安心了。”

王氏又問:“在舅姑跟前,應對可還自如?”

青娘想了想,說道:“女兒剛去這兩日,趙家的規矩還不甚明白。大致是翁舅、兄長們在家,媳婦們就只到夫人屋裏服侍用飯。若是翁舅不在家,就要在跟前陪伴了。”

王氏聽了點了點頭,又見青娘眼波流轉,眉目如畫,心裏很是歡喜。便壓低了聲音問道:“德父待你如何?”

青娘聽了這話,不由得雙頰似火,她扭捏了一陣,這才說了句“很好。”

王氏一見青娘小女兒的嬌羞之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便笑道:“這個德父,果然是個好的。只見他看你的神情,就知是個有情義的。”

青娘聽了也不言語,只是低了頭抿了嘴輕笑。

王氏便在青娘耳畔輕聲道:“雖是新婚,也要保養身子,若是盤久得辛苦,人是會瘦的。”

青娘本就羞澀,一聽得王氏說“盤久”兩字,越發得坐立不住。可看王氏的神情,又不是說笑,便道:“是……”

躺在床上,季誠對青娘道:“娘子可知,母親很是喜歡你。”青娘笑道:“媳婦三人,哪個母親不喜歡呢?正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不過咱剛進門正新鮮着,母親格外關照罷了。”

季誠搖搖頭:“卻也不是,你剛到京都,我便聽說過你。那時母親便贊你像筒白璧,從裏到外透着溫潤。”

青娘聽了這話,不由翻轉了身體,伏在枕上問道:“當真?”

季誠笑道:“這還有假,當時兩個嫂嫂也在。”又見青娘含着笑歪了頭正仔細聽自己說話,不由得起了那戲谑的心思,便道:“母親說得卻也不确切,依我看,外頭确是溫潤的,裏頭卻是春光旖旎風華無限,豈是溫潤兩字所能形容?”

青娘一聽這話,知道他是玩笑,也不搭腔,只把眼角斜斜地瞟了。

季誠本就有心,哪經能起青娘如此萬種風情的一瞟,登時也不說話,手卻伸将過來。

青娘忙躲閃道:“夫君,已是亥時了,明日還要早起。”

季誠也不聽她的,只含糊道:“不是叫三郎嗎,如此生分,卻要罰你。”

青娘忙道:“夫君……

三郎,明日……

三郎,你的手好涼……

三郎,你壓着我頭發了……

三郎……”

作者有話要說:

☆、道肺腑山盟海誓,說志向夫唱婦随

道肺腑山盟海誓,說志向夫唱婦随

時值春夏之交,氣序清明溫和。

季誠午睡罷了,斜依在枕上看青娘臨窗梳頭。

只見青娘将頭發都理順了,挽了高髻,又從妝盤裏拿了只刡子,向将油缸裏蘸了蘸,掠了掠兩邊的碎發。

花筒裏盛放的是時鮮的花朵,青娘挑了兩只半開的海棠仔細簪了。

別的首飾也都不戴,只斜插了兩支金花果紋的如意簪。

午後的日頭越發的高了,只從窗口照進來一抹,便在青娘身上鍍了一層金。

季誠不由看得心癢。

青娘身上穿的是紅羅的襖子,下面着了同色的褲子并百褶裙,裙外又系了籠裙。

只見她離了座,站在離鏡臺稍遠的地方,朝鏡裏左右地顧看,一靜一動間,裙子重重疊疊、半開半掩,竟似帷幕般讓人欲窺內裏的風光。

季誠實在耐不住,便起了身,立到青娘身後。輕聲道:“娘子,這朵海棠卻是嬌豔,可知為何?”

青娘看着鏡裏的季誠,也不回頭,只輕輕笑道:“海棠春睡足,自是嬌豔了。”

季誠搖頭:“我看未必,定是雨露潤澤,方才有如此顏色。”說罷便伸手去摸青娘頸後的那一抹雪白。

青娘忙閃身嗔道:“大白日的,讓人看見。”

季誠笑道:“看見又如何,自家夫君自家娘子的,又有什麽關礙。”嘴上是這樣說,到底是忍着把手拿了下來。

青娘便問季誠:“一會兒去母親屋裏,妾身這一身妝束可好?”

季誠戲道:“娘子本是絕色,縱是布裙荊釵也掩不了容姿,更何況如此妝扮?要依我說,卻是不着一縷才最顯娘子的風采……”

不等季誠說完,青娘啐道:“只道你是至誠君子,卻不想也如此不老實。”

季誠便笑道:“娘子如此豔麗,別說咱是血性男子,便是那耄耋之人怕也要多看上兩眼。”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很是受用,可臉上卻崩着:“你如此的蜜語甜言,定是說慣了的,今日向我來說,說不準一轉身又說與旁人。”

季誠急道:“娘子何出此言?為夫心裏卻不曾留意過誰。直到前年有竹堂前遇到娘子,這才如醍醐灌頂般醒悟過來。

娘子可知我為你費了多少苦心,又經受了多少輾轉?

挖空心思讨好岳父、交好杭哥兒,連子卿那裏也是處處維護。

又要想個既不輕佻又快見效的法子讓父親知道我的心意,又要時刻擔心着你是否與別人定了親事、或是父母又想給我定誰家的姑娘,太學的功課又重,你豈是知曉,那些時日我是怎樣過的?

還說什麽旁人不旁人的,我心裏但凡能裝下旁人也不用如此受罪。”

青娘見季誠如此一說,不由動容,她又怎知自有竹堂偶遇後季誠竟也傾心與她,她又怎知季誠為了她竟費了這樣多的心思,她又怎知季誠心中竟從未有過別人?

青娘拉了拉季誠的衣袖,季誠卻有些氣惱,不去理她。

青娘便用兩只手拽了季誠,将他安置到寬凳上,自己也與他緊緊地并肩坐了,這才道:“妾身還只當我是女兒家的心思,不與人道罷了。卻不知三郎竟也與我一般無二。

自有竹堂偶遇,雖不敢與外人言講,可三郎豐神又怎不讓人心動?又有父親的無意誇贊,又有杭哥兒的時時提起。閨閣中本就無甚大事,妾身雖不識三郎,可三郎的種種竟也知曉了幾分。

怎耐閨中女子不敢胡思亂想罷了。這其中也有人欲結兩姓之好,卻都似有只手從中阻隔着一般,也都無疾而終了。

直到父母做主,将妾身适了三郎。妾身也終是一顆心放到了心裏。如今知道三郎為了我也如此輾轉,我還有何求呢?不過将這一生付與三郎,與君相濡以沫白首不離罷了。”

季誠聽了此話,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道:“你這個小東西,卻是個狡詐的。我若不與你講些肺腑,怕是你也不肯與我如此推心置腹,哪裏像閨閣中的女子,倒是個有主意、有學識、有見識的士子。

我日後便稱你‘細君’,如何?”

青娘問道:“‘細君’,可是漢書中的那個細君?”

季誠笑道:“說你有學識,果然,東方朔之妻名為細君。細也有小之意,是男子對自己最疼愛女子的稱呼,為夫喚你卻是為着這個‘最疼愛’。”

青娘聽了便笑道:“若是後者也是恰當。若是前者,妾身可不依。”

季誠問道:“卻是為何?”

青娘道:“漢書中所記:‘東方朔取少婦於長安中好女,率取婦一歲所者即棄去,更取婦。’似他這般用情,一歲便娶一婦人,新人進門便棄了舊人,自己當是快活無比,可那些被棄的女子又當如何?

因此妾身才說若是三郎以‘最疼愛’來釋這細君的意思,妾身受之如饴。若是以東方朔之妻來喻妾身,妾身卻是如芒在背不敢從命。”

聽罷青娘所言,季誠不由大笑,笑罷他拉了青娘的手道:“青娘、卿卿、細君,我思君三載,如今才能如願,又怎會學那東方朔棄妻另娶?

朔雖博學,卻是狂人,史上早有定論。為夫不才,雖不曾揚名,卻也是讀了十幾年書的人,自有品格、操守,又怎會如此放蕩不羁。

不要說君不肯,就是為夫也是不願的。

咱們既已結了夫妻,就是一體,自當不離不棄的。我從前心中未裝過旁人,今後有了你,就更容不下旁人,你可有什麽不放心的?”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燙貼,臉上也面紅如火,她啜啜道:“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季誠笑道:“你如此言語,也是因着心中看重我,我又怎會怪你。

知你喜愛魏碑為夫便找了輾轉送去,知你喜愛趙昌之的花鳥,為夫便從父親那裏讨來了,挂到屋裏。

為夫平生倒沒甚大的志向,不過愛些金石碑刻,此生也只想多讀些書,多集些古物,多做些學問。如此身邊又有卿相伴,此生足矣,哪裏還會有別的什麽想頭?”

青娘笑道:“哪個女子不是在意自己的夫君的,何況妾身的三郎如此出衆?三郎如此一說,妾身自是放心。

妾身是女流,此生更沒甚志向,也只愛看些書,填些詞的。既是三郎愛金石碑刻、愛做學問,那妾身便也以為為志,與三郎夫唱婦随,可好?”

季誠道:“好一個夫唱婦随,如此最妙。”

作者有話要說:

☆、滿室書香伴杏花,坐擁碑刻度年華

滿室書香伴杏花,坐擁碑刻度年華

兩人正說着,不覺外面竟下起雨來。

初時淅淅瀝瀝的,還不以為意,到後來竟是嘩嘩作響,拍打到地上濺起一股子塵土味兒。

青娘忙上前掩了窗子。

卻又立着不動,在窗前細看雨打芭蕉。過了片刻才自語道:“這樣大的雨,雖是有抄手游廊,可以難免濕了裙子。還要帶上幹的衣裳才行。”

季誠便問她:“細君要去哪裏?”

青娘道:“一會兒去母親那裏侍奉,不是要帶些幹衣裳嗎?”

季誠道:“家裏的規矩,這樣的天氣是不必到母親屋裏侍奉的,晚飯自有人擔了送到各屋裏。”

青娘只覺眼前一亮:“果真?”

季誠道:“哪個還騙你不成?”

青娘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閑,卻是這個意思。”

季誠便問:“如此咱們去書房坐坐可好?”

青娘看了季誠一眼,問道:“這兩日見宋宋、田田并不往你書房裏時去,就知道你在這上頭是要緊的。三郎不怕妾身笨手笨腳的弄壞了書嗎?”

季誠笑道:“她們怎能與你比?細君是飽讀詩書的,自是知道讀書人的愛書之癖。你見了書定是愛護非常的,又哪會弄壞呢?再者一說,如此好書,只我一人看,總有錦衣夜行之感,只有同志趣相投的談論談論,心中才更痛快。”

青娘笑着點頭稱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內室進了書房。

書房十分寬大,南面是一排書櫥,牆北是一張書案并椅子。

北面是窗,窗下靠東豎放着一張榻子,榻上擺着枕屏、懶架。因着下雨,窗子早就掩了,簾子卻高高卷着,能看見窗外的抄手游廊和院中的花草。

青娘看了便道:“嘗有讀書人說書齋雖小,僅容曲膝而坐,卻能持青酒、展佳圖、為友壽,也算得人生一大樂事。三郎的書房如此寬大,可稱得是上‘滿室書香伴杏花,坐擁碑刻度年華’了。”

季誠笑着接道:“若能‘青衫紅袖同酬唱’,便可‘相契此心共丹霞’。”

青娘聽了季誠吟的笑道:“三郎的意思倒好,只是不和平仄。怎麽這個‘丹’犯了孤平,卻也不救上一救。”

季誠言道:“詩由心聲,平仄不過是些架式罷了,理會那些做甚?”

青娘笑道:“雖是不理會,與格律上卻是不合,唱起來沒有韻律的頓挫之美。若是同賈島之奇硬骨瘦也就罷了,便不用理會。卻又不是,如此一來,那詩作就難免随了流兒,難以出衆了。”

季誠笑道:“不過是随口一占,細君何必深究呢?”

見季誠不願深談,青娘也不多說,只向書案上看去。

案上擺着幾部書。翻開着的卻是一本歐陽修的《集古錄》,青娘便問:“三郎喜歡文忠公的書嗎?”

季誠笑道:“閑來無事,翻翻罷了。文忠公的詩文确是大家,這本《集古錄》卻多偏重史事評論,無一定序,也算不得典範。”

青娘一聽季誠這口氣,便笑道:“三郎既已說文忠公是大家,就當知他詩文是了得的。如此人物,即便是随意為之,想必也不會太差。”

季誠便道:“你哪裏知道,要為金石著書,先要有的便是窮遐方絕域的勁頭,文忠公收錄的多為碑刻題跋,銅器銘文只二十餘篇,這些古物又多是因他任上便利所得。

雖有史料詳實算得可取之處,但在編次排列上卻随其所得而錄之,使得書本過于自由,難免有淩亂蕪雜之感。”

青娘聽罷問道:“那依三郎之見呢?”

季誠道:“依我之見,當集先古之金石拓本、銅器銘文與一處,上起三代下迄隋唐,以朝代先後為序,以器物碑銘驗證前史,以人物、年代、官爵、世系互為佐證,如此才算得上是有物、有史、有據的金石之作。”

青娘聽季誠旁征博引侃侃而談,不覺自己也是雙目放光滿心歡喜,她道:“若能如此,便如與古之先賢對坐,促膝談心。也似如銅鏡一般,照見古往今來的朝代更替、滄海桑田。三郎,君若要為金石著書,妾身定當相助,雖不能鼎力卻也要略盡綿薄。”

季誠聽罷對青娘道:“細君,若真能如此,為夫此生足矣。”

兩人正說着,卻見宋宋進前禀道:“禀三爺、三奶奶,夫人派人傳了話兒來,說天不好,晚飯不用去她屋裏了,讓各自在屋裏用。”

季誠聽了卻不說話,只拿眼睛看青娘,那意思:你看,我說得如何?

青娘見他如此便對宋宋道了句:知道了。

見宋宋退下,青娘便道:“記得在家時每逢下雨,母親便命人做了熱熱的湯水與咱們,她只說雨天潮濕,易染病,如此一來,肚裏暖了,自然百病不生。三郎,咱家卻是如何?”

季誠笑道:“到和平常一樣,父親簡樸,素來在吃食上頭并不在意,母親随父宦游,也是如此。”

聽季誠這樣說,青娘倒想起一個與正之有關的典故。

說得是哲宗元祐元年,正之與黃魯直(黃庭堅的字)為同僚。每日庖吏來問食次,正之必曰:來日吃蒸餅。

一日衆人聚食行令,魯直雲欲五字從首至尾各一字,複合成一字。正之沉吟久之,方曰:禾女委鬼魏。魯直應聲曰:來日敕正整。正葉正之“來日吃蒸餅”之音,當時阖座皆大笑。以至朝中為官的沒有不知道的。

青娘當初聽到這個,還當是庭堅等人随便編出來的故事用來譏笑正之,如今看來卻也有幾分真實。

想到此,青娘便笑出了聲,季誠便問她為何如此?

青娘哪裏肯說,只道:“妾身想到此時正春夏之交,想那京城七十二戶諸正店初賣煮酒,若是有佳朋三五人,以青杏、櫻桃佐酒,觥酬交作之中吟詩作對,倒也快活。”

季誠笑道:“這有何難?讓博山打些來便是。”

青娘忙攔他:“三郎,不要說咱們新婚,家裏有酒。便是沒有,也斷沒有新婦想吃酒讓人頂着雨去買的道理。再說,上有父母兄長,咱們命人買了酒關起門來吃,若傳将出去,別人不說三郎目無尊長,倒是做咱這做新婦的忒輕狂了些。”

季誠便笑道:“就你明事,吃一口酒罷了,也值得說上這麽一篇話。也好,我這書貯裏也有酒,只是平常些,取出來以佐細君詩情可好?”

青娘笑道:“如此最妙。不勞三郎動手,妾身自來。”說罷便轉身去靠南牆的書貯中尋找。

在最底下一層中果然放着幾個小壇子,青娘笑道:“還只當三郎坐擁書山,不想卻也藏着這樣的酒。”

季誠頗為得意:“容膝靜坐酒與茶,閑看月明照春花。讀書之人,也就這點子偏愛了。”

此時便聽得青娘道:“若是再有紅袖一旁添香豈不是更妙?”

季誠向青娘看去,只見她手裏拿着一只葫蘆樣的香囊,正觑着眼,神情似笑非笑地看他。

季誠看這香囊先是一愣,随後便笑道:“我還當什麽,也值得大驚小怪的,原來是這個。這是宋宋做的,絲絲絡絡的也沒法戴,我便讓博山随手放了,不想卻是在這兒。”

青娘聽他說得随意,也并不隐瞞,便知他對宋宋的意思也只如這香囊一般,心中竟十分得意。

嘴上卻道:“人家費心費力的做了,三郎卻随便一擱,不怕宋宋吃心嗎?”

季誠道:“又不是我要她做的,她非要如此,我又奈何?宋宋的心地卻好,只是心思不靈。”

青娘聽他這樣說,知他對宋宋是無意的。便道:“既然三郎不喜歡,這個讓妾身收着可好?妾身再做一只與三郎。”

季誠笑道:“如此最好。為夫最愛你與杭哥兒做的那只鳥穿花枝的,竟得了趙昌的神韻,與別人的都不同。”

青娘便道:“還倒三郎怎麽知妾身愛趙昌的畫呢,原來出處竟在這裏。”

注:1、“來日吃蒸餅”的典故出自《揮麈錄》卷四。

2、本章詩句皆為作者原創。

作者有話要說:

☆、青衫紅袖同酬唱,此心相契共丹霞

青衫紅袖同酬唱,此心相契共丹霞

兩人正說着,便見采藍來問酒菜擺到哪裏?季誠笑道:“只在這裏便好,咱們将窗子打開些,吃着酒,聽着雨,豈不惬意?”

青娘聽罷點頭稱是。

采藍命人搭了張案子并兩只秀墩,又将杯盤碗盞一一擺好了,窗前的簾子一只高高卷着,一只撒下了一半,窗戶開了條縫用東西倚了,便悄悄退了出去。

青娘往案上一看,見是幾樣果蔬并些羊肉做的頭羹、三脆羹,很是尋常。只是裝吃食的盤盞卻是一套銀梅梢月紋的,确是精致。

他二人對坐,青娘把盞,将兩人面前的小杯都斟滿了。

季誠執了杯笑道:“與細君一同吃茶論酒閑話家長,這是我想了多少回的事,不想竟都一一做了,為夫心裏快活極了。敬細君。”

青娘也執了杯:“未嫁之時,妾身也曾想過以後的日子。只是能得三郎如此相待,卻是妾身意料之外的。謝三郎。”

兩人說罷,一飲而盡。

酒是尋常的碧光酒,為時樓所釀,是那裏的招牌。酒如其名,碧光潋滟,再配着櫻桃的鮮紅,明豔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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