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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溫過了,自又有一股子清新醇香。青娘在家裏時并不常飲,酒量也小。怎奈季誠頻頻相勸,又因着是在自己屋裏,并不拘束,便也随性起來。

酒入歡腸,不想幾杯下肚,竟是雙頰似火,頭重腳輕了。

青娘見季誠還往眼前的杯中斟酒,忙攔道:“三郎,妾身量小,卻不能再飲了。”

季誠見她如此,豈肯罷休,只笑道:“小酌宜情,細君莫要推辭。”

青娘一笑,便也不再推辭,一擡手又飲了。

季誠便笑道:“細君海量。只是如此枯坐對飲卻也無趣,不如咱們行個酒令如何?”

青娘此時已是熏熏欲醉了,哪有什麽不應的。遂笑道:“行便行,想必也沒什麽難的。”

季誠在案上看了一回,已有了主意,遂言道:“旁人多以春花秋月為題,雅致是雅致,卻難出新,再怎樣也是拾他人牙慧。今日咱們便換一換。這案上酒器衆多,咱們便以這副臺盞為題,半刻時辰內或絕或律,吟出詩句來,如何?”

青娘扶了扶頭上的海棠,笑道:“三郎說得這個卻是有趣兒。”說罷便仔細看那副臺盞,卻是銀鎏金的花樣酒盞并酒臺子。

青娘便笑道:“三郎說以此為題,莫不是有了什麽好句子?三郎且先說如何。”

季誠也不推辭,清了清嗓子,随口唱道:“金盞并銀臺,清雅伴水開。玉肌妝雪骨,芳影不輸梅。”

季誠唱罷自覺得意,将杯中的酒吃了半盞,便笑着看青娘,那意思便是:該你了。

青娘聽季誠唱罷,笑道:“三郎耍奸,妾身不依。說好的要誦臺盞,你卻将水仙喻之,偷梁換柱,算不得好詩。”

季誠道:“怎麽不好?水仙又名金盞銀臺,如此說來有何不對?你且不要評論我的,快快做來,莫要在這拖延,若是做不出來,為夫可要……”

不等季誠說完,青娘已然吟道:“兩情缱绻怨分離,最恨天明啼錦雞。願效銀臺擁金盞,與君醉卧日影西。”

吟罷也不說話,只看着季誠。

季誠聽了心中卻大恸,他早知青娘頗多才情,卻不知她才思竟如此敏捷,更不知她的情絲竟如此纏綿。自己的五言與青娘的七言兩相一比,高低立見。

過了片刻,季誠不由撫掌大笑。

這一笑,笑得青娘不知所謂,忙問道:“三郎,因何發笑?”

季誠笑罷了才道:“我笑衆人都是瞽叟,竟不識得寶玉。 這寶玉偏偏讓我得着了,你說可該不該笑?”

青娘聽了沉吟片刻,才道:“這是三郎愛惜才有此一說,君之寶玉在別人那裏也許便連草芥還不如,別人的珍寶與三郎而言或許也是一文不值。

妾身并非完人,針線上不細密、酒食上不精致、便是官眷間的應酬也是沒甚心思。唯有這平仄之中、唯有這詩詞之內方才覺得自由快活。

在家時,母親常說,世間男子愛女子多為顏色,所謂色衰則愛遲。妾身自覺不算醜陋,可也說不上是國色,不過中人之姿罷了。三郎對妾身如此本已是意外之喜,不想三郎竟喻妾身為寶玉。

寶玉妾身不敢當,卻願做三郎一人的知已。從此便如這臺盞般,相擁一處,永不分離。”

初聽青娘的言語,季誠是含了笑的,聽她說道“相擁一處永不分離”一句便斂了神色。

他握了青娘的手鄭重道:“細君如此待我,我又怎能有負細君?你說你只在平仄之中才覺快活,我也是只愛些金石碑刻。

光耀門庭的事自有兩位兄長,中饋往來也有嫂嫂。咱們如今只需孝順父母,将來再養育兒女,其餘的再做些喜愛的事情,如此一生,便不算得虛度了。”

青娘笑道:“若是再能與山水間流連,與士子間唱和,與閨房內談詩論畫描眉簪花,那妾身也就別無所求了。”

季誠也笑道:“你個貪心的,還說別無所求。山水之情,朋友之義,閨房之樂,都讓你說了。”

此時青娘也有七八分醉了,不然哪能說出這許多“永不分離”、“描眉簪花”的話來。

見季誠笑她,她也不惱,反而吃吃地笑道:“貪心又如何?若是在別處還知收斂着。此生遇着三郎,便是上蒼對青娘的眷顧,若不好好嬌縱一番,便是辜負了上蒼的美意。”

說罷也不等季誠相讓,自行将面前的酒杯斟滿了,一擡手又吃了個幹淨。

季誠忙道:“細君,少吃些,仔細吃多了頭疼。”

青娘便撇了嘴假嗔道:“适才還勸多飲,如今又讓少飲。如此這般,讓人無所适從。”

青娘又斜了眼看着季誠道:“若要咱不飲,也好,只需三郎猜中我說的字謎。”

季誠笑道:“這有何難?你且說來便是。”

青娘笑着看了季誠一眼,随口吟道:“有轎不坐,有馬不騎,今日二九,明日初一。是何字?”

季誠道:“好你個細君,還當什麽難猜的,卻拿自家夫君的姓氏來取樂。我也說一個,看你能不能猜中。”

季誠沉吟片刻遂道:“日長月短左右立,一正一反兩邊排”。

青娘拈了只櫻桃放入口裏,笑道:“門”。

季誠不想青娘猜得如此之快,又道:

“再猜這個,王氏女看斜月,雲天悼亡魂。”

青娘将核吐了出來,道:“是個‘望’字”。

不想“望”字剛出口,季誠又接道:“千裏姻緣一線牽”。

青娘笑道:“重”。

季誠又道:“大雨落橫山”。

青娘脫口而出:“雪。”不等季誠再說,青娘嗔道:“三郎也尋些難的,找這些哄小孩子的來逗我。”

季誠扶掌笑道,“細君,你且将這幾個謎底連起來讀”。

青娘略一思忖,輕聲說道:“趙、門、望、重、雪,三郎,卻是何意?”

季誠道:“還說是才情過人,李後主的‘浪花有意千重雪’都不記得嗎?咱們雖不是隐士,卻也在這都城之中,與這趙府之內做一對快意的漁人,不求名垂青史,但願快意而為,如何?”

青娘聽得歡喜,便站了起來,腳步有點不穩,卻并不要季誠來扶,而是學着雜戲裏伶人的樣子邊舞邊唱:“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侬有幾人。”

季誠每每見青娘都是端莊穩重的,即便在是內室也不曾見她輕佻過。如今卻是從未見過青娘如此模樣,也覺有趣,便拿着支長箸敲着碟子,為青娘尋着板眼。

青娘見季誠如此更是得意,一支詞唱了兩遍,最後實在頭昏,支撐不住,便倚了季誠在他耳邊低說道:“世上如侬有幾人……”

注:1、時樓:宋朝酒樓的名子。出自宋張能臣《酒名記》

臺盞:酒盞與酒臺子的全稱,是酒器中一種固定組合。

3、唱詩:古人吟詩不似我們今天這樣吟誦,而是唱,調子也不只一種。電影《劉三姐》中那幾個和劉三姐對歌的秀才唱的便是其中一種。

4、瞽叟:盲人,也指雙目白瞳的老人。

5、本章兩首絕句為作者原創。

6、浪花有意千重雪,出自李煜《題供奉衛堅春江釣叟圖》

作者有話要說:

☆、趙季誠春風得意,王子卿如坐針氈

趙季誠春風得意,王子卿如坐針氈

成親第七日,王氏早早命人給青娘送來了彩緞、頭飾之物,這叫做“洗頭”。成親滿一個月,趙府又請青娘一家、媒人、親戚大大地慶賀了一番,這叫“滿月”。 從此,季誠開始本本分分地讀他的太學,青娘開始正正經經地做她的趙家三奶奶。 不覺就到了七月,天漸漸涼快起來。 這一天卻是十五,正值正之沐休。青娘去郭氏屋裏請了安,郭氏只留了兩個孫子在跟前玩,并不要別人侍奉。青娘樂得自在,便回到房裏又細心妝扮了一回,又命人早早備下茶粉和果子。 采藍笑道:“知道姑爺每逢初一、十五是要回來的,東西早就備下了。” 青娘便道:“雖說太學離咱們家也不遠,可也太嚴苛了些。一個月裏也就能回來這麽幾回,不能随時與父母請安,讓人憑添多少不放心。” 晴兒是從小與青娘在一處的,與青娘的情分自然與別人不同。她聽青娘如此說,便笑道:“姑娘若是想姑爺了也不妨直說,還和咱們拐什麽彎子?京都裏這許多的權貴子弟想必也并非全是能上太學的,誰不是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所在。唯獨姑娘,又是嚴苛又是不放心的,難不成天天和姑娘在一處品茶吃酒的,才放心嗎?” 青娘被晴兒說到心裏,不由面上一紅。遂罵道:“這丫頭,瘋了吧。牙尖兒比刀子還快,非把人紮出血來不可。我倒要看看,将來誰受得了你。” 晴兒笑道:“不只姑娘想看,奴婢也想看看。倒是哪個有福的能襯得起咱們。” 青娘點着晴兒對采藍道:“越說越沒樣了,哪還像個姑娘家。” 采藍也在一旁笑道:“原只道以前姑娘跟前的雨兒是跳脫的,不成想晴兒的跳脫卻是生到骨子裏的,輕易不露出來。這多好,姑娘總沒有個煩悶的時候。” 青娘笑着對采藍道:“是,她呀,平日看着不愛言語,卻每每一說必是要見着血。可不是一鳴驚人嗎。” 正說着,卻見田田進來禀報:“博山回來了,拿了好些幹鮮果子、素點心的,說是三爺專為給奶奶的。” 青娘收了笑,問道:“三爺呢?” 田田道:“博山說三爺在路上讓二表舅爺攔下了,說是去潘樓會幾個朋友。三爺怕奶奶等得着急,這才打發博山先回來一趟。” 青娘本是滿心歡喜等着季誠的,如今見田田如此一說,便滿臉的失望,卻也不好當着田田說什麽,便道了聲“知道了,讓他回去侍奉吧,仔細看着爺別吃多了酒。” 田田應了一聲,出去了。 青娘便将身子往隐幾上一靠,怨道:“二表哥也是,什麽了不得的朋友平日裏不能會,偏偏要挑今日。害得我戴了這麽些首飾。” 采藍忙勸道:“姑娘莫急,姑爺吃酒,最快也要晌飯後才能回來,姑娘還是款款地等吧。” 青娘聽了這話也覺在理,便由晴兒幫着摘了首飾,只留了鬓邊的兩朵海棠。 一時間真是百無聊賴。又有氣候不冷不熱,微風不急不徐,青娘歪在床榻上竟睡着了。 青娘睡得正香甜,只覺有什麽在臉上逡巡。睜眼一看,卻是季誠正彎了身子看自己。 青娘忙坐起身來道:“三郎,何時回來的?這倆個丫頭,三郎回來了,也不來喚妾身。”又問季誠:“吃多了酒不曾,可要些湯水?”說罷便要穿鞋。 季誠挨她坐了,攔道:“只稍吃了幾杯,并不想別的,咱們只這樣坐會兒,說說話。” 青娘便順從地挨着季誠坐了。 季誠見青娘睡眼惺忪又兼發髻散亂,自有一種慵懶與嬌媚,便将散落在枕上的海棠撿了起來,重又替青娘簪上,笑道:“細君可是同我一樣夜裏輾轉沒得好睡嗎?” 青娘聽了忍不住好笑,打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 季誠笑道:“若是,為夫便與你一處歇了,好慰這相思之苦。若不是”季誠輕輕扶了扶青娘鬓邊的碎發:“若不是,更要早早歇着,好讓你今後也同我一樣輾轉相思。” 季誠的話在青娘耳邊響起,熱氣吹到她臉上,摻雜在一處的男子體香和酒香自有一番讓人心動的用處。 青娘不覺又紅了臉。 她有意尋些話來,便問道:“可曾去與父母親請安?” 季誠道:“這是自然。父母親的院子在前頭,哪有繞過去先到自己屋裏的道理。” 青娘又問:“三郎這幾日都做了什麽?” 季誠道:“不過是讀書作文罷了。”又道“為夫不在的這幾日,細君在家如何?” 青娘笑道:“自是如意。三郎待咱如何自不必說,母親嫂嫂們也都是親熱的。妾身不似大嫂那樣賢德,主持家務,也不似二嫂那樣伶俐,讨母親歡喜。妾身也只識些個字、能填些詞、會些打馬、猜謎的,卻得了瑜哥兒、瑾哥兒的喜歡。” 季誠笑道:“還只說什麽不似二嫂那樣伶俐,你只是不肯罷了。話說回來,得了瑜哥兒、瑾哥兒這兩個人的喜歡的,府上還有哪個能不喜歡你呢?” 青娘聽了也是得意,她又道:“三郎,二表哥也知你今日回家,為何又邀你去吃酒?可是有什麽事情?” 季誠聽了這話神情頗不自在。 青娘一見季誠如此,忙又問:“可是有什麽棘手的事情?說出來妻身也好幫着排解。” 季誠沉吟了片刻,這才道:“卻也不是什麽大事情,是仲瑞心中煩悶,與我閑坐一時。” 仲瑞是王子卿的字,青娘一聽是二表哥的事,便笑道:“他怎會心中煩悶。舅舅如今正得意,他又是剛成了親的,岳家又相當,陪嫁又豐厚。真真的前程似錦,他可有什麽事情?” 季誠道:“這事也不用瞞你,你卻不要和王府的人講。”見青娘點頭,季誠又道:“未成親時,仲瑞和妓館的一個小姐相好。這本不算什麽,他成親後兩人也少了往來。 只是有一回咱們幾人在外頭卻與這小姐偶然遇見了。從此兩人便又到了一處。今日仲瑞與我說要與她脫籍、賃宅子,竟是要長久養在外面的意思。” 青娘聽了心中不免吃驚,忙問道:“那小姐定是傾國傾城千嬌百媚了?” 季誠道:“并非絕色,卻是頗有些才情,對仲瑞也是情意深重的。” 青娘聽了冷笑一聲:“但凡小姐,做的便是迎來送往倚門賣笑的勾當,逢場作戲罷了。若說情意深重,妾身也只知曉與王賓州同甘共苦的宇文柔奴。若說別人,輕易也當不得這幾個字。” 季誠聽了笑道:“恰恰這個小姐也喚作柔奴,果真是個好的。雖說子卿是富貴公子,可又未出仕,又不當家,許多事情并不能自己做主。她若貪圖富貴也不會跟他,她若貪圖他是少年公子,常來常往就是了,也不會從此脫了樂籍自斷生路。” 青娘一聽,也覺有理,便道:“既是如此,卻又為何煩悶?” 季誠道:“為柔奴脫籍、賃房子,再買些使女家人,這吃穿用度、使的用的,哪裏不要銀錢?仲瑞自是想盡辦法也不得罷了。” 青娘便問:“可是向三郎借錢?” 季誠笑道:“自然想幫他。只是咱但凡有些銀錢也都換了古物拓本,哪裏還有什麽多餘的?也只是愛莫能助。” 青娘又問:“那二表哥如何打算?” 季誠道:“如何?正因不知如何,心中才煩悶。依我看,這事不成也好。若是成了早晚也要讓府上知曉,到時也是要費些功夫。”

作者有話要說:

☆、夫妻之情豈肯旁落,卧榻之側怎容他人

夫妻之情豈肯旁落,卧榻之側怎容他人

青娘聽季誠這樣說,心中有些不快,卻笑着問道:“三郎說的費功夫可是怕家裏知曉了,二表嫂不容?”

季誠道:“男子納妾本不算什麽,只是仲瑞年輕又是新婚,到底說不過去。若這女子是清白人家的也罷了,卻是妓館的小姐,王老相公這樣的人家又怎能相容?”

青娘聽了冷笑一聲,說道:“成親不過一載,就要置外宅。還說什麽早就相識情義深重的話,這要置二表嫂與何地?她又不是不賢,又不是無出,容貌家世又有哪一點配不上?卻還要如此三心二意的,真是讓人心寒。”

說罷,定定地望着季誠:“三郎,若此事換到你身上,你又當如何?若有那出身清白的小娘子給了你,你可願納之?妾身自嫁三郎也有百日有餘,自覺與三郎恩情似海,三郎可會抛下我,再與她人卿卿我我互訴衷腸?”

季誠見青娘如此一問,便拉了她的手笑道:“細君不可胡思亂想,你我是恩愛夫妻,自是別人不能比的。別說為夫的心思并不在女子身上,便是有什麽想頭,又上哪去找比細君更出衆的?

不過都是些庸脂俗粉罷,我又怎會放在心上?正如細君說的,小姐們在士子間的酬唱調笑不過是逢場作戲,有幾個是真心?再說,咱們府上的規矩你還不知嗎,父親身邊的兩個是母親念父親曾獨自宦游,身邊無人照料才作主納的。

兩個哥哥也都只有嫂嫂,又何況是我?細君多心了。”

青娘聽他如此一說,也覺在理,可心中難免不平,便道:“常言道世事無常,最難測的便是人心。他二人新婚滿月之時妾身也曾去賀,看那時兩人的情形也算得上是郎情妾意,誰知,一轉眼就變了心?三郎,不是妾身無故尋煩惱,只是見他們如此,不免兔死狐悲罷。”

季誠聽了這話,不免正色道:“細君差矣,仲瑞與他內人琴瑟和鳴,與柔奴情義深重,這并不矛盾。怎能說是變心?

他的內人自是好的,他也自然是滿意。可那柔奴卻也算得上是知已,況她一個弱質女流在那煙花之地迎來送住的,他既是有心,救她于水火,如此行事卻正是士子所為,算不得荒唐。”

青娘一聽這話,只覺不對頭,也不及多想,便接口道:“他是妾身的二表哥,骨肉至親,按理妾身應當向着他的。可三郎說什麽士子所為,道什麽并不荒唐,妾身卻不敢茍同。

女子将身心托負于男子,所為何來?不過是圖男子對自己一心一意。如此周旋于兩人之間,說的是蜜語甜言,行的是男歡女愛,還說什麽并不矛盾。這世上可憐女子多如牛毛,這男子們怎麽不都一一收了?

難不成這男子都同時生着幾顆心,給正妻一顆,給妾一顆,再剩下幾顆閑心留着給別人?”

季誠聽了這話原本崩着的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道:“細君這又是何苦?看三國掉眼淚,替別人擔憂?你管那許多做甚,別人是別人,咱們是咱們,為夫只對你一個好不就是了?還口口聲聲說什麽男子都生着幾顆心,我的對你的心意如何你卻不知嗎。”

青娘見季誠如此說,知他不願多談,她卻覺得這是個時機,正好借着這個,讓季誠知曉自己心中所想。遂笑道:“三郎說得是,自古男子納妾本也平常,只是這對女子來說卻是錐心之痛。

夫妻之間本是坦誠相見,最親近的兩個人,就該是獨一無二的。若再加上別人,男女之情、夫妻之愛不過成了身體的比較與審視。且不說男子要将這心分成幾份,在幾人中周旋,試問又有哪個女子願與他人共享夫君?”

說罷看了看季誠,又道:“三郎也不用皺眉,妾身自幼便讀《女誡》,自知嫉妒不是女子之德。可今日妾身卻不得不說,若妾身嫁的只是平常士子,夫君三妻四妾的我心中雖不願,可也不會多說。

若夫君并不曾為妾身用情如此,妾身也不敢奢望。

可你是三郎,是妾身的三郎,妾身從未敢想過适的人竟如此敬我愛我,也從未敢想我李氏青娘的夫君是如此的至誠君子。如今三郎把一切好的都給了妾身,妾身已是習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若是将來再要妾身同別人一樣,與他人分享夫君,妾身卻是不敢從命。

不賢也好,妒婦也罷,若能擔了這名兒從此只與三郎兩人成雙捉對的,妾身也甘之如饴。”

一大篇話說罷了,卻不再言語,只是小心的看向季誠。

季誠的臉色并不難看,只是沒有笑容。

只見他沉吟了半晌,這才道:“細君,如此伶牙俐齒的,為夫卻是不曾見過。”

青娘忙道:“今日所論之事關系妾身将來,自是寸步不敢相讓。三郎莫怪。”

季誠笑了笑,說道:“細君喜愛瞻公(蘇東坡)的詩詞,也敬重他的為人,可是?”

青娘不明所以,道:“瞻公本是大家,妾身自是仰慕。只是父親與他不睦,兩位兄長也對他許多不屑,妾身便也只對三郎說說,對別人并不言講。”

季誠又道:“那細君可知瞻公先娶眉州王氏,王氏亡故後又娶王氏堂妹。”

青娘道:“自然知曉,他與這兩位夫人都是情深似海,只可惜,二人都先他而去。”

季誠笑道:“細君如此聰慧定也知道王朝雲了。”

青娘也笑道:“自然。‘秋風知我意,枝上待蘇君。’去歲三郎送妾身一盆菊花便叫綠朝雲,妾身不是用這首絕句來回贈三郎的嗎?”

季誠便斂了神色道:“那細君可知瞻公身邊還有其它女子?”

青娘老實答道:“卻有許多,來來往往也不計其數,不過瞻公宦海沉浮,也都散了。”

季誠拍手道:“着啊,似他這樣的大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別人?細君可知瞻公将身邊女子随意賞人,可知有那懷了身孕也随便送了?”

青娘聽了也不作聲,只是低頭擺弄手上的帕子。

季誠見她如此,便和聲道:“細君,其他女子與男子不過是浮雲罷了,過目即忘,只有正妻才是共白頭的人。瞻公是你仰慕的人,身邊女子多如牛毛,可世人不也只記住了他為亡妻寫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嗎?

你既是熟讀《女誡》就該知曉這其中的道理,又何必說寧可為‘嫉婦’這樣的氣話。這名聲若傳出去,與你沒有什麽好處,便是為夫不也要落那懼內的名聲?”

注:“秋風知我意,枝上待蘇君”句選自《題綠菊并序》。為作者原創。

作者有話要說:

☆、內宅婦人哪知家國事,邊關将士難酬報國心

內宅婦人哪知家國事,邊關将士難酬報國心

見青娘只是不語,季誠又道:“為夫愛你之心,天地可鑒,那‘詞女之夫’的典故你也是知曉的。何必糾纏與此處自尋煩惱呢?”

青娘聽季誠如此一說,心裏暗自嘆道:我如此傾吐肺腑,他卻還說什麽‘自尋煩惱’的話,他若是許諾我從此只守着我一人,不再另納他人,我又何苦如此?

看來男子終究是男子,都願意一只茶壺配幾只茶碗。

罷了,既然他不肯松口,我又何必苦苦相逼?他也難得回來一趟,若是弄得不歡而散又要等下個月才能再回轉,豈不傷了情義?

想到此,青娘笑道:“只是三郎對妾身太好,妾身便患得患失罷了。既然三郎的心天地可鑒,妾身又還有什麽說的,不過是一日日的看着。”

季誠這才笑道:“這樣才對,似你方才那樣為夫都不敢相認了。”

青娘便道:“為何不敢相認?是妾身像河東獅,還是像市井的婦人?”

季誠道:“卻都不是,看似義正言辭,實則咄咄逼人。細君,還是你貞靜、寬和的樣子最得我心。”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頗不以為然,她暗想:說什麽貞靜、寬和,不過是事事順從罷了。剛成親時事事都要問我、依着我,把人奉承得都到了天上。

現如今便說什麽貞靜、寬和,不就是說了不願男子納妾這樣的話嗎,他卻用這話來點我。

心裏這樣想,嘴上卻并不多說,只微笑着點頭。

季誠以為青娘這是答應了,也便不再多說,兩人攜了手去了內室不提。

第二日青娘服待季誠穿戴了,二人去郭氏屋裏請了安,用了飯,季誠便同正之一起出了門。

青娘将季誠送到二門,看着季誠在影壁牆處一閃,又聽得前院的小厮們問安的、回話的,那聲音漸漸由近及遠了。

青娘暗道:這一去又是半月,要到八月才能再見了。她盯着影壁遲愣了片刻,這才慢慢回轉了心思,一步一踱,回到屋裏。

轉眼就到了八月,阖府上下都忙碌起來,楚娘的婚姻到了。府中大小事務自有謝氏張羅,張氏與青娘卻也閑不住,亦是幫着忙活。

直到八月二十,行了大禮,第三日小夫妻拜了門,一家人這才松了口氣。

九月二十是楚娘新婚滿月,孫家擺了酒,正之帶着一家老小前去吃酒。

筵席是分開的,男人們在前廳,女人們在花廳。

郭夫人和親家太太、衆位年長的夫人們坐在一處,青娘她們年輕的媳婦們在另一處,由嫁到孟府的大姑奶奶孫氏張羅着。遠道而來的孫大奶奶卻像客人般,穩穩當當地坐在席間,陪着衆人說話。

這孫大奶奶的父親也是武将,并不是京都人氏,因看孫家長子士擢為人忠義,便将女兒許了他。士擢常年在邊疆駐守,這大奶奶便帶着孩子們與她父母住在一處。

席上的許多人是頭一回見孫大奶奶,見她做派不似京都女子那樣,卻帶着幾分豪爽,不免有許多好奇。

謝氏便道:“大嫂子這回回來可是要常住?”

孫大奶奶便道:“卻也不是,一來父母年紀大了,咱們多年未曾回家,二來又逢二弟成親,這才回來的。邊關事情衆多,卻是住不了太長時間。”

張氏便問:“如今邊關太平,怎麽還如此小心?”

孫大奶奶笑道:“這是國家大事,咱們也不懂,只是聽得你們大哥哥說過,這些個夷人,都是兒狼子野心,那觊觎的盡思從未斷過。如今看似太平,不過是沒見大仗罷,小仗卻是不斷的。至于擄掠人畜搶、奪百姓財物這樣的事更是時有發生。”

衆人都是內宅女子,哪裏聽說過這些?不免都停了箸,仔細聽着。

張氏又問:“既是如此,我朝大軍何不将他們殲滅了?或是大大地教訓他們一番,省得他們時時挑釁。”

孫大奶奶道:“那些個人,勇猛之極,卻又狡詐之極,這是咱們自家人關了們在屋裏說說,對峙多年,争鬥多年,難占上風。”

衆人聽了這話,無不驚駭。

孫氏見氣氛沉重,忙笑道:“大喜的日子,不提這些也罷。要咱說,那些個夷人未開教化,茹毛飲血的,人又少、地方又惡,也就會這樣偷偷摸摸地搶些財物罷了,成不了什麽大氣候。

咱看着,他們那裏也就那首飾還新鮮些,別的也沒甚大意思。再說,這些個事情是男人們的事,咱們管那麽多做甚?過好眼前才是真的。”

衆人聽了也都随聲附和,青娘卻是心中一動。她曾聽父親說過,朝中大臣對邊境之事也多有底座,卻都難有結果。不過最後一句便是:管那麽許多做甚,那是武将的事。

想到這裏,青娘忙問:“大哥哥多年駐守,自是有威名的,他怎麽說?”

孫大奶奶嘆道:“自為武将,哪個不願馬革裹屍?只是就算他一心為國,從上峰到下屬,又有幾人同他一心?要做些事情便有許多制肘,也是讓人心寒。

說到底,這大好的江山,是官家的事。官家不曾下了決心,別人便是再有心也是枉然。”

青娘聽了這話,便不再多問。心裏卻道:先帝也不必說,當今卻是好的,聽父親言講自登基以來諸事勤勉,對各種建議也能聽從,想必假以時日,邊疆之事定會有妥善的法子。

用罷了飯,衆人又閑坐了一會兒,這才興興致致地回了趙府。

青娘到了屋裏,讓晴兒将她從孫府帶回來的首飾收了。

劉媽媽見了笑道:“這耳墜子怪裏怪樣的,卻沒見過。”

青娘笑道:“那是金穿玉的慈姑葉,親家嫂子帶來的,與咱們妯娌三人一人一對。”

劉媽媽便問:“怎麽單單落下個四姑娘?”

青娘道:“卻也不是,據說這慈姑葉一根枝條一歲能生十二子,是個多子多福的意思。四姑娘還未及笄,給她的是別的花樣。”

劉媽媽聽了便道:“那姑娘就此戴上,豈不便宜?”

作者有話要說:

☆、文人憂心國事,雅集莫忘婵娟

文人憂心國事,雅集莫忘婵娟

青娘聽了心中頗不以為然,便道:“只有品端行正為人磊落,才能得種玉樹苗。再說,我成親未過半年,哪裏就要戴這個,讓別人看了豈不笑話?”

劉媽媽見青娘如此,也不勉強,只是笑道:“姑娘去時還好好的,回來怎麽氣不順,是孫府哪裏得罪了姑娘?”

青娘敷衍道:“哪有此事?親家那裏奉承還來不及,怎會得罪咱們?”到底不肯說。

劉媽媽還要再問,卻見季誠進了門。

自青娘成親後,但凡季誠在屋,劉媽媽就不在青娘跟前。一見如此,劉媽媽也不再多說,轉身退了出去。

卻說青娘邊和季誠閑話,邊想着席前衆人的言語:

張氏問孫氏:大喜的日子,怎麽不見王氏來賀?她問的王氏青娘自是知曉,正是孫氏的二弟妹、禦史中丞王祖卿的女兒、孟忠厚的新婚之妻。

那孫氏便道:成親不足三個月,便有了身子,如今已是顯懷了,多有不便,才不來的。你們三奶奶成親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什麽信兒?

張氏便笑道:“若有了信自然是要告訴你的,到時候還怕你的粟米炭醋沒地方送嗎?”

青娘想到此,不由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她不是怪張氏多嘴,也不是怨孫氏打聽,只是心裏卻想,怎麽好事都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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