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0)

孟忠厚占上了,要有孕也是該我先有,這才公道。

正想着,便聽季誠叫她。

她看了季誠一眼,卻見他滿臉的探尋:細君想什麽這樣入神,也不說話?

青娘笑了笑,道:“沒有。只是此番前去孫府識得了孫大奶奶,只覺她頗爽朗,妾身很是羨慕。”

季誠卻頗不以為然:“但凡女子還是婉約些的好,對酒當歌、直吐胸臆該是男兒本色,若女子頗多爽朗,那男子們該如何呢?”

青娘笑道:“依三郎這樣說,女子就該‘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了?”

季誠道:“正是。你看那《西園雅集圖》中的仕女,哪個不是瘦小嬌氣的。”

青娘想了想,道:“唐人開放,女子們便也袒胸露臂,并以此為美。我朝嚴謹,文人學子崇尚文雅、有書卷氣,女子們便是那嬌小纖弱的更得人喜愛。這樣說來,若是楊妃生在我朝,也算不得美人,倒是飛燕之類還可傳名。”

季誠笑道:“細君說得也有道理,唐人開放,是因為他們本身就強大。我朝雖建國幾百載,可從來都是強敵環伺,遼、大夏、土蕃、大理,哪個是好相與的?我朝嚴謹,也不妨是一種保護。”

青娘便道:“若是如此,周遭有強敵環伺,我朝不是該注重武功,廣納将才,加強邊境的防護嗎?為何弄得個重文輕武,以致以‘嚴謹’來自保?”

季誠低聲道:“你可自這大宋的天下□□是如何得來的?”

青娘道:“自然是黃袍加身。”

季誠道:“對啊,既然是黃袍加身,那他怕的是什麽?”

青娘心中一動,道:“怕的是此事再與別人身上重演。”

季誠挑起拇指道:“細君一點就透。正是如此。□□原本是後周的節度使,登了基後自然有一班擁護他的人升官發財。

如此一來,那沒有得到好處的禁軍會如何想?這些人本都是一樣的,承襲了五代時的餘習,便時時想把天子賣與別人。

□□得了天下,自然要除掉這弊病,如此才有了‘杯酒釋兵權’,才有了各處要兵防守一年一換的“番戍”。”

青娘道:“随後可是開始崇尚文人?原來不只是為了社稷,廣收人才。也為了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與天子無害罷。”

季誠道:“正是。如此一來,禁軍的驕橫、藩鎮的跋扈倒是都沒了,只是如今弄得禁軍腐敗,番戍的又不熟悉當地的形勢,以致有了戰事毫無用處,反倒借此要索衣要糧的。”

青娘沉吟道:“怪不得孫家大奶奶說我朝與夷人相鬥,并不能占上風。看來,夷人狡詐勇猛是一然,我朝兵士雖多,卻用處甚小,也是一然。如此,官家就不管嗎?”

季誠苦笑道:“多年弊病,縱是想管,怕也不是朝夕之功。更何況前幾位都不是長壽的,政令便也随天子不時變化,又有黨争消耗,便是想做些事,怕也力不從心。”

青娘笑道:“以前也不曾聽過三郎對政事如此在意,怎麽今日有這許多感慨?連□□的武功都講得頭頭是道,真讓人刮目相看。”

季誠道:“今日與士擢、士奇、忠亮、忠厚兄弟同席,士擢與忠厚與此甚有心得,為夫聽了也感受益匪淺。”

青娘便笑道:“既是受益匪淺,三郎可要投筆從戎?”

季誠正色道:“我輩雖是讀書人,愛的是揮毫用墨,吟詩賦詞,撫琴唱和,打坐問禪,可最崇尚的卻是文人的風骨與氣節。

若真到家國危難之時,漫說是投筆從戎,就是将這一腔熱血灑了又如何?”

說罷看着青娘道:“你的三郎雖是手無縛雞之力,不能與人一搏,有的卻同武将一樣的赤膽忠心。”

青娘聽了這話,也覺熱血沸騰:“三郎若是為家國灑了這一腔熱血,青娘又怎肯在世上茍且偷生,不過為三郎唱罷哀歌,追随你而去罷。”

季誠聽了這話卻是一笑:“怎麽說着說着,就談起生死來了。如今天下太平,官家又是勵精圖治的,咱們便是有這樣的心思,怕也沒這樣的機遇。倒說得像是明日便生離死別似的。”

青娘正色道:“妾身并不是說笑,如今家國太平,咱們夫妻便形影不離,若是朝廷要君戍邊守城,妾身便望穿秋水為君祈福。就是生生世世永不離分,三郎覺得可好?”

季誠笑道:“怎麽常講些生生世世的話,咱們這不是在一處嗎?”

青娘嗔道:“三郎不用打叉,你自是明白妾身的意思,你說,你是應還是不應?”

季誠無奈,笑道:“應,怎麽不應。如此嬌美婵娟與我生生世世,我如何不應?”

一席話說得青娘滿心歡喜,她笑道:“如今是季秋,菊花開得正好。

重陽那日倉王廟的賞菊會三郎卻與同窗相伴,并不曾帶着妾身,妾身獨自在屋裏,卻是無趣。

明日你既不用去太學,咱們便在屋裏呆一天如何?咱們雖不能去倉王廟,便在院中置一案子,擺些酒菜,賞賞院裏的菊花如何?

季誠笑道:“雖不曾與你去,可那滿院的喜容、金鈴、萬齡卻是哪兒來的?你這個小娘子,真真矯情。也罷,我這就讓博山去回了義之、仲瑞他們,說明日郊外登高卻是不能去了。

你也知曉,義之向來嘴冷,他便是說我重色輕友、怕家中的河東獅,我也是不去的,定要在家陪伴娘子。”

說罷,往隐幾上一仰,含了笑看着青娘。

青娘一聽這話,知季誠這是有意哄她,心中頗為得意。她笑道:“三郎不怕被別人笑話懼內,妾身卻怕人說咱是河東獅子,三郎明日要去也行,只是要早些回來。妾身這裏‘望穿秋水,盼郎歸’……”

這“望穿秋水,盼郎歸”是今日在孫家演雜戲的伶人唱的句子,青娘蹙了眉觞了眼,自有一份風流婉轉。

季誠見她如此,不由拍手大笑,青娘與他四目相對,也是笑成了一團。

注:1、京都的習俗,若有婦人産子,親戚們都會送些小米、好炭、醋的,以示慶賀。參考《東京夢華錄》

2、《西園雅集圖》,宋名畫。

作者有話要說:

☆、琴瑟和鳴誰不稱羨?士子無嗣哪個敢當

琴瑟和鳴誰不稱羨?士子無嗣哪個敢當

京都宮禁之中有“遇雪即開筵”的習俗,京都官宦、士子們也都争相效仿。

今年的雪卻是比往年要多,冬至過後已下了兩場了。

這一日又逢下雪,不大,卻也有趣。

季誠與陸德夫、趙仁甫、王子卿、宋梓幾人便相邀了在白樊樓吃酒。

季誠吃了幾杯,起身更衣。

回來時,卻見趙仁甫幾個正與叫來的小姐們在打酒官司,便也不去摻和,只踱到別處看那牆上的畫。

牆上挂的是李成的山水,季誠細看,只覺畫作煙林清曠,氣象蕭疏,毫鋒穎脫,墨法精微。其中淡墨頗多,果然如人所言“淡墨如夢霧中,石如雲動”。

又有一高案置于畫卷下方,上面擺了兩只簪了梅花的青白釉膽瓶并一只青白釉的博山爐。

香氣缭繞,只覺得那酒氣也都淡了。

正看着,卻見子卿也離了坐,來致季誠身邊。

季誠知他有話要說,便拉了把椅子,撿靠火盆的地方坐了,低低地問道:“仲瑞,家中如何?”

子卿笑道:“自是一切如常。如今內子又有了身子,竟是比以前還要好了。”

季誠很是詫異,又問:“那柔奴呢?”

子卿道:“已安置妥當了。賃了三間房子,又買了個使女,總算是如安穩渡日了。”

季誠原以為他這麽些時候無聲無息的,這事定是不成了,不想竟讓他給辦好了。便又問:“那這銀錢你是從何而來?”

子卿聽季誠這樣一問,神情略有些尴尬,沉吟了一會兒,卻也并不隐瞞,只道:“弟若是說了,德父可莫要怪我。”

季誠笑道:“這話說的,如何這樣不爽利,什麽怪不怪的,且直說。”

子卿便壓低了聲音:“弟對內子言講,德父兄與一個小姐情義深厚,只是父母嚴厲,又是新婚,不便接到家裏。如今苦于銀錢百般難過,不得矣向弟借貸。只是弟又哪有多餘的,眼看着朋友為難卻無能為力,也覺心中不安。”

說到此,子卿看了季誠一眼,見他臉色并無不好,便又道:“弟又做百般為難狀,說弟與兄長本就情如手足,學問上又得兄點撥,處世上又得兄多番維護,如今又成了親戚,關系更是不一般。

現兄有求于我,我卻不能相互,實在是心中有愧,整日裏長籲短嘆的,做那寝食難安的樣兒。內子見弟如此,也是心疼。便勸弟不用為難,她自有法開解。”

季誠問道:“她一個婦人,如何開解?”

子卿便笑道:“德父兄忘了嗎,內子嫁妝頗豐,且又有大筆私房在手,她見弟如此為銀錢為難,自然是用銀錢為弟開解了。”

季誠聽罷哂道:“好你個王仲瑞,我只道你是至誠君子,不想這肚子裏也彎彎繞繞的,比那義之也不差。”

子卿聽了笑道:“他趙仁輔如何與咱相比。他是與朋友、女子都無情無義之人,咱是與朋友、女子都有情有義的,不然也不會如此周折。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差着十萬八千裏呢。再說,弟這樣說,與兄與是無礙,不過擔個虛名罷了。”

季誠笑道:“虛名我擔了,好處你占了,這可是什麽道理?”

子卿忙道:“這不過是家務事,弟說別人也說不上,咱們不還連着親戚嗎?再說,兄若有一天也有了這樣為難的時候,看上了哪家的娘子,或是小姐,弟自然也替兄擔待便是了。”

季誠笑道:“我平生只愛些金石之物,這你也知曉,再說青娘待我情義深厚,為兄斷不會同你一樣,朝秦暮楚的。”

子卿也笑道:“真名士,自風流,又不是讓兄抛妻別子,不過多一份趣味罷了,也值得兄如此?

再說,兄與我等又是不同。

士人之中,誰不知兄娶的是才女,閨房內酬唱應對,自有許多樂趣,豈是咱們能比的?

咱們滿心羨慕卻求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覓一紅顏知己罷了。”

季誠聽子卿這樣說,心中自是得意,卻要做出無奈的樣兒來:“酬唱應對倒是常有,只是仲瑞不知,你那表妹,才思敏捷又博文強記的。

咱每每與她對詩,她都比咱吟的高明,又對音律要求細瑣嚴苛,不肯讓步。真讓人不勝其苦。”

子卿便道:“青娘的才情,不只弟知曉,試問這京都士子又有哪個不知。兄是果真苦在其中還是樂在其中呢?”

季誠聽了嘻嘻一笑,也不作答,只是那神情卻是得意非常的。

兩人正說着,卻見仁輔同一人摻扶着推門而入。

季誠一看,那人正是他的三妹夫孫世奇。

季誠忙起身,衆人也都紛紛看他。

就見仁輔笑道:“出去更衣,不想從樓上看見了仰之,你們道巧是不巧?”

京都的官宦子弟之間,本都不陌生。

便是秦梓來京都時間不長,可自入了太學後京中的士子的來路也都知道個大概。

衆人忙重新排了座位,又讓酒博士重新上了杯盤碗盞,溫了酒,這才問道:“仰之這是從何而來?”

世奇笑道:“孟學士新得了男孫,弟适才前去賀喜。回來路過白樊樓,不想正遇義之兄。”

仁輔便道:“恭喜令姐又為孟家得一男丁。”

世奇卻搖手道:“義之兄錯了,卻不是我家長姐,是仁仲(孟忠厚的字)兄喜得貴子。”

德夫聽了便道:“仁仲成親也不過一載,如今又得了兒子,真可謂雙喜臨門。”

說罷又對子卿道:“仲瑞,你成親時候也不算短,咱們何時你吃上你孩兒的滿月酒?”

子卿笑道:“明年端陽自是瓜熟蒂落,健行兄還怕沒有酒吃嗎?”

那仁輔聽了便對子卿道:“看你文文弱弱的,還怕是于這上頭艱難。不想卻也是個爽利的。愚兄原本還想你若是不成,我便免為其難,念在你我同窗的情義上,幫幫忙,也是好的。”

說罷兀自哈哈大笑。

仁輔的這張嘴,衆人素來是知曉的,又兼今日衆人都喝得不少,自然話說得随意。

子卿聽罷冷笑一聲:“義之兄的好心弟怕是消受不起,可義之兄的情義弟也不敢駁了。

兄長看這樣如何?弟若是明年能得一男丁,正好納了義之兄的長女。

義之兄莫要氣惱,若是長女兄要留着招上門女婿,那便是次女也可以。”

說罷嘴角含了笑,直直地看着仁輔。

衆人一聽子卿這樣言語,如何不樂?想那仁輔有妻有妾,卻只有兩個女兒。

今日子卿說要讓自己的兒子納仁輔的女兒,分明是說以妾之禮待之,本就是輕視的意思,随後卻又說什麽留着長女招婿的話,這分明是嘲諷他無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士子相鬥此消彼長,母子相伴空誤佳期

士子相鬥此消彼長,母子相伴空誤佳期

仁輔聽了子卿這話,一時氣得竟張口結舌,他用手指了子卿只道:“你,你,你……”

想是心中氣極,卻又找不出什麽話來回他,仁輔一轉身到桌上尋找,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便抄起一把銀錾梅花紋的單耳杯朝子卿扔了過來。

子卿見他如此,早有防備,一閃身躲過了,那杯子正砸到牆上。仁輔見并未砸到子卿,哪裏肯依,又轉身取了一只銀錾梅花紋的八棱酒注。

衆人從驚詫中回轉過來,忙一把抱住仁輔,将他手中的酒注奪了。

德夫便喝道:“你們兩個是前世的對頭嗎?一個針尖一個麥芒。既是相互看不順眼,又何必往一起湊?

哪回吃酒不是唇槍舌劍的,這回還動起手來,也不怕傳揚出去,斯文掃地。”

子卿辯道:“哪回不是他先挑起事端?他若不說要在子嗣幫咱的忙,一時氣極了,誰又會說那些話?”

德夫便道:“義之如此是他的不對,可你這話也是太傷人。”

說罷又對仁輔道:“不是愚兄說你,大家既是同窗,在一起和和氣氣地吃酒談心有何不可,何必天天找子卿的毛病?若不對付,從此不往來也就罷了,又偏偏愛湊在一處。”

仁輔瞪了眼道:“若不湊在一處,如何尋他的毛病?王子卿,豎子。

你不用尋思着你祖父的官位也追複了,你父親叔伯的都受了重用,我告訴你,別人的今日,便是你們的明日,不過是早晚罷了,你且休要得意。”

子卿冷笑道:“人情冷暖咱也經歷過,衆星捧月咱也經歷過。得意卻是不敢當,倒是義之兄,如今失意卻是實情。莫不是兄長忠義,也想随那章淳之流離京而去?

官家如今講得是不論新舊一視同仁,兄長莫不是覺得此話不妥當,便要拿小弟做個伐子,以快兄長之心?”

一席話說得仁輔冷汗直流,他辯道:“你休要拿這大話來壓人,咱們之間的恩怨與官家的政令有何相幹?”

子卿又道:“若是與官家的政令無關,與新舊黨人無關,咱們之間又何來恩怨?

我也不曾與你與殺父之仇,更不曾有奪妻之恨,便是府中人等也不曾與你有一絲瓜葛,你口中的這恩怨又是從何說起?”

仁輔見子卿今日咄咄逼人,與往日的避讓大不相同,知道他府上如今正在勢頭上,自然不肯再忍氣吞生,心中也是懊悔,可嘴上卻還不肯服軟:

“什麽從何而起,我也不與你說,說也說不着,今日不與你鬥個你活我死,也不算好漢。”

說罷又要做勢來打。

衆人忙都将他二人抱住。

季誠朝士奇使個眼色,士奇自然心領神會。

忙笑道:“義之兄,何以這樣大的火氣,兄适才不是說有那新來的小姐要與弟引見?是哪一位呢?”

仁輔知道士奇這是在給他找臺階,此時焉有不理之理,便笑了兩聲,指着立在牆角的妓人中的一個道:“梅奴,快來見過你家孫二爺。”

小姐們久在筵席間走動,什麽樣的陣仗沒見過。

見雙方都不打了,便又蝴蝶般地穿梭開來。

季誠也拉了子卿到一旁低低地說話。

仁輔與子卿也算多年同窗,相互怎不知彼此的為人。

如今見衆人都勸,他也不曾真吃了虧,便離得遠遠的,誰也不理誰,可終究是再沒鬧什麽出格的。

待一行人離了白樊樓,天已快黑了。

季誠低聲吩咐博山道:“你先去買些雜煎味并春盤豆丁、羊羔兒酒的,直接送到三奶奶屋裏,卻不要讓別人看見。”

博山心中自是明白,應了一聲便去了。

子卿卻是聽得分明,他笑道:“好啊德父兄,是這裏的酒沒吃足,還是嫌味不好,還要讓小厮買了這些吃喝徑直送到妻室的屋裏,卻不讓別人知道一點,可是還有別的打算?”

季誠故意嗔道:“什麽打算,你個做表兄的打聽表妹屋裏的事,還問我有什麽打算?便是有,也不讓你知曉。”

兩人又笑罵了一陣,便散了。

季誠回到府裏,已是掌燈時分。

他先到郭氏屋裏請了安。郭氏見他吃得醉醺醺的,少不了要叮囑幾句。

因為還下着雪,衆人并未在郭氏屋裏用飯,郭氏便要留季誠用罷了晚飯再回屋。

季誠心裏惦記着青娘,可也知母親也是許久未見的,不好駁了,只道:“兒子在白樊樓用了許多,卻是不餓。”

郭氏笑道:“知你不餓,卻要熱熱地吃碗醒酒湯,不然剛從外頭回來,從裏到外都是冷的。”說罷就吩咐了下去。

季誠心裏着急,卻只得耐着性子半靠在榻子上與郭氏閑話。誰知醒酒湯還未上來,人卻沉沉地睡着了。

等他再醒來,只覺頭疼得很,一問才知道已是亥時。

季誠忙要走,郭氏卻道:“還下着雪呢,天黑路滑的,又剛睡醒,別再磕碰了。今日你父親并不在這裏,你就宿在暖閣吧,母子們也說說話,就像你小時候那樣。”

郭氏如此一說,饒是季誠再想回屋,卻也邁不開步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郭氏、季誠剛起身,便見青娘早早地前來請安。

郭氏便笑道:“雪還未化,怎麽來得這樣早?”

青娘聽了這話,面上微紅,稍後便好了,笑道:“昨兒下了一天的雪,媳婦都不曾到母親跟前請安,今日雪晴了,便早早地來了。”說罷低了頭,卻用眼角狠狠剜了一眼坐在郭氏身邊的季誠。

季誠此時也正看青娘,見她如此神情,心中知她不快,卻也只裝做無事人一般,端了跟前的茶假模假樣的喝。

郭氏道:“難為你一片孝心。自從你到了咱們家,樣樣都是謹慎守禮的,這很好。

不說別人,就是瑜哥兒、謹哥兒兩個也是對你喜歡得緊。”

青娘忙道:“媳婦并未做什麽。父母親事事都為咱們小輩着想,兄長嫂嫂們也都事事想到前頭,不讓咱們有一點操心,媳婦只是坐享其成罷。”

郭氏聽青娘這樣說,很是滿意。她轉身對季誠道:“你半月來才一趟,也不要總要母親屋裏,回自己屋裏換換衣裳,今日不是還要去太學嗎?”

季誠聽了便和青娘雙雙告辭出來。

青娘走得快,卻并不等季誠。

季誠當着衆人的面,也不好說什麽,只是快步跟了上來,輕聲叫道:“細君。”

青娘卻像沒聽見一般,頭也不回。

陪着青娘來的采藍見季誠如此,便悄悄閃到了一邊。

季誠忙上前低聲道:“細君也別氣惱。以後若是母親再要與我說話,我就說惦記着屋裏的嬌妻不肯相陪,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情到濃處生幽怨,愛到深時願一心

情到濃處生幽怨,愛到深時願一心

青娘本是生着氣的,在心裏将季誠也不知怨了幾萬回。如今聽得季誠這樣一說,心裏反倒先軟了。

她嗔道:“你陪伴母親是孝悌,難道做媳婦的還攔着不成。只是你既來不了,也該讓人支會一聲,省得讓人空等。昨日……”

青娘說到這,向別處看了看,只見采藍遠遠地跟着,此處也沒有旁人,便又低聲道:“昨日你又使人拿吃食又使人買酒的,人家只道你随後便到。忙着梳頭換衣制菜熱酒。

不想卻等了你一整夜,酒冷了又熱,熱了又冷。

今日又要去太學,真真空歡喜一場。”

季誠便也低聲道:“昨日母親與我閑話,她未發話,我如何支使人去與你說?”

說罷又笑道:“可是鴛盟未定,便覺被寒裘冷,孤枕難眠?”接着便做勢來拉青娘的袖子。

青娘忙啐道:“別在這裝模作樣的,誰不知道你。

人前正經的什麽似的,連看也不多看人家一眼,有了事也不支會一聲,卻當是個不相幹的人。

就知道人後來拉拉扯扯的,是什麽意思?”

季誠原本只是做個樣子,見青娘躲閃便也要做罷。卻聽得青娘這樣說,便笑道:“若照細君這樣說,是要我在人前與你拉拉扯扯的,這有何難?”

便真的來拉青娘。

青娘見他卻是動了真章,卻不敢再鬧了,便道:“與你玩笑幾句倒還當真,明日妾身說不讓你理睬咱們,三郎莫不是真的便不再理睬嗎?”

季誠聽青娘叫了聲“三郎”,知道她心中已好了,便笑道:“你素來是知道我的,性子急些。女人家的心思哪能摸得那樣清楚?不過是說一當一,說二當二罷。

若是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你便使了人來問問,也省得在屋裏胡思亂想的。

若是有什麽話也只直說便好,倒省去許多猜測。”

青娘笑道:“三郎是兒子,都不好使人支會妾身一聲。妾身這做媳婦的就好意思使人到姑氏屋裏去要人嗎?到時候姑氏不說什麽,便是我也羞死了。

說到女兒家的心思,哪裏有什麽摸不清,不過是都盼望着夫君一心一意罷了。

其餘的種種也都是繞着這些‘一心一意’所生的,得了便是歡喜、得意、心滿意足,不得便是、失意、心灰意懶。

更有那口是心非、愁情百結、悲苦哀怨、觸景生情的,皆因少了夫君的情愛而生的種種怨憤。

知曉的,說是女子沒有夫君的愛憐心中不樂,才如此愁苦。不知曉的,還當是女子無事生非,沒有心胸,專門做出那悲切切的樣兒給人看。”

季誠原只是想說與青娘,事事直接了當些。不想卻引出青娘如此一番話來。

便道:“細君說起這個來倒頭頭是道,竟像是親歷過一般。怎麽,為夫可是冷落過你,對你不一心一意了?”

青娘道:“古往今來,女子的悲苦皆是因了夫君少情寡愛罷了。

遠的不說,便是從當朝曾中書(曾布)之妻魏夫人身上便可見一斑。

這些離愁別緒妾身雖未經歷過,卻是感同身受,不過每每想起,心中害怕罷。又有昨夜枯燈坐等,風急雪大的,更顯得更深夜冷,思念良人了。”

季誠聽了這話便笑道:“真是書讀得多了,整日裏就想些這沒用的。什麽曾中書,什麽魏夫人,人家夫妻的事你如何知曉的那樣清楚?

魏夫人的那些個詩詞是好的,卻多愁苦,你随便讀讀便罷,卻不要學她。

歡歡喜喜的多好,整日裏悲秋傷春的,別說自己不痛快,便是別人看着也難受。”

青娘冷笑一聲:“誰不願歡歡喜喜的,誰願整日裏苦着一張臉,唉聲嘆氣的,全是她的夫君不愛惜才如此。”

季誠見青娘神情激動,心中很是不以為然,暗道:雖是多讀了些書,可到底是女兒的性子,只把些情呀愛的放在心上。

還說什麽女子都盼望夫君“一心一意”的話,明裏是說別人,暗裏指的是自己,還不是又要我應承只守着她一個?

她這又是何苦,自她進了門後,我連別人女子正眼也不看一眼,更論其它?

還真是近則不遜。

想到這,季誠便道:“那也是女子們都太患得患失了。夫君喜愛時,怕恩情不長久,非要讨一個什麽應承,就像應承了便能一世安穩。

夫君不愛時,又嘆恩情如昙花,轉眼即逝。

豈不知,世事本來艱難,誰不願在家裏惬意快活些?卻正是在這些個感嘆、這些個憂慮把男子們越推越遠。”

青娘聽了這話便止了步子,她望着季誠道:“如此說來,竟是女子們自作自受了。

我卻不知,女子在這深深庭院中,除了憑欄遠望歸人還能做什麽。

女子在這衆多長輩親眷中,除了依仗夫君還能依仗何人。

一個院落,任是再大,也有走遍的時候。

一個女子,任是再美,也有遲暮的一天。

若是沒有夫君的憐惜,沒有夫君的疼愛,她又拿什麽歡歡喜喜,又拿什麽不患得患失?

為夫為君的不能讓妻室歡笑也就罷了,難道還要說出什麽患得患失的話來,讓她們連愁苦也不許流露出來,還要在人前強裝歡笑嗎?”

說罷也不等季誠開口,自己一擡腳進了院子。

季誠見她如此,真是哭笑不得。

進了院,又有衆人在跟前問安、走動,兩個人便都不再說話。

季誠匆匆換了件衣裳,出來時卻見青娘坐在羅漢床前往窗外看。

她身上穿了件桃紅的窄袖褙子,衣邊袖口襯出雪白的風毛,下面是一條深紅的百褶裙子,外罩了雪青色的籠裙。腰間戴着一只金卧獅子佩。

因青娘坐着,那獅子佩便斜斜地歇在籠裙上,倒像睡熟了一般。

季誠再看青娘頭上,想是今日特意裝扮了,與她往的素淨不同,各種首飾簪戴得甚至熱鬧。

青娘斜斜地依着隐幾坐着,雖是背對着季誠,可他依然能看見青娘如蛾翅般眨動的眼睫,如海棠般紅潤的側臉。

看到這,季誠的心也軟了,他輕聲道:“輕易不回來一趟,卻又要因着別人置氣。

別人的事咱們管不了,只咱們倆個好好的,就是了。”

青娘為何氣惱?

不過是因着舅姑喜歡、夫君愛慕,又有才名又有容貌的,便生出那自命不凡的意思來。

想着趁兩人正好時,要季誠一個應承,從此雙宿雙飛,再無他人罷了。

可她試了幾回,卻都不成,不禁心裏暗想:我這個念頭是奢望還是季誠愛我不夠呢?

正想着,卻聽季誠說的這句“咱們倆個好好的。”

青娘心中竟豁然開朗了,她暗道:是了,若是我倆個好好的,別人又怎麽插得進來?

若是我倆個不好,便是得了他的應承,又能如何,還不是該怎樣便怎樣?

作者有話要說:

☆、訴衷腸情深意切,盼子嗣早降麟兒

訴衷腸情深意切,盼子嗣早降麟兒

想到此,青娘也并不起身,只是伸手拉了季誠的衣袖,那雙秋水般的眼睛從下向上看過來,帶情含怨的,看得季誠心頭一顫抖。

季誠就勢緊挨着青娘坐了,卻聞着她身上一股幽香傳過來,季誠便笑道:“古詩有雲:‘踏雪尋梅興未償,衣襟賴有隔年香’,我看細君這身上不是隔年香,卻是隔夜香。

今日聞起來還覺心旌蕩漾,想必昨夜定是馥郁極了,為夫卻是錯過了。”

青娘輕笑道:“三郎錯過的又何止這香?”

季誠看着青娘問道:“我還不知,可還有更好的?”

青娘見他目光火熱,惹不住紅了臉,用手指輕輕點了季誠的額頭道:“好不好的,且不說與你知曉,豈不知這是只可意會……”

青娘頓了頓,這才附到季誠耳邊輕聲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說罷也覺有趣,便吃吃地笑了。

季誠哪裏見過青娘如此風情?恨不得整個人都放在青娘身上。

青娘見他這樣便來推他,季誠卻順勢拉住了她的胳膊。

青娘不動,季誠也不動,兩個人雖不說話,心裏卻是甜美非常。

正坐着,便聽得采藍在外頭道:“三爺,博山在二門候着爺呢,說路上不好走,得早些動身。”

季誠道聲“知道了”。卻并不起身,只是對青娘道:“細君,咱們相處的時候何其短。

一月之中也不過這麽幾天,這幾天裏除卻陪伴父母、用飯、讀書、睡覺,兩人在一處的時候本就不多,還要用來争辯這些不相幹的事情,咱們以後可千萬不能如此了。”

青娘本就不舍季誠離開,聽了這番燙貼的話心中更是不舍,她擺弄着季誠腰間的帶子,輕聲道:“妾身若是能變做這條帶子便好了。”

季誠不明所以,問道:“卻是為何?”

青娘附在季誠耳邊道:“如此便能日日夜夜将三郎纏繞,一刻也不得分離。”

季誠聽了這話,心中大恸,卻又要忍着。

他拍着青娘的後背細言安慰:“來日方長,等下回回來,定讓你好好地纏繞一番。”

兩人又細細地說了番話,季誠這才起了身,出了東裏間。

青娘在身後跟着,送到院外,輕聲道:“天冷路滑,三郎慢慢走。妾身卻不再送了。”

季誠道聲“去了”,便離了院兒。

待走得遠些,回頭看時,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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