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1)
見青娘還立在風裏,容貌倒看不清楚,只見一個桃紅的影子。
季誠見了忙又轉身回來。
青娘見季誠由遠及近,以為是落了東西,忙快步上前道:“可是忘了什麽?”
季誠笑道:“卻是不曾,只忘了一句話。你身子單薄,切不可在這風中久立,仔細凍着。”
青娘也笑道:“特特地回來單只囑咐這一句,妾身遵命便是。”
季誠看着青娘凍紅的臉頰,想再說些什麽,終是什麽也沒說,狠了狠心,擡腳走了。
一進十二月,年味兒越發的濃了。
謝氏準備府裏上上下下過年的事情,忙得團團轉。
張氏的孩子還小,有瑾哥兒在,她也算有個正經營生,天天除了到郭氏屋裏請安,便也只圍着孩子兒轉。
青娘卻沒什麽事,既沒有家中事務等她主持,又沒有小孩子要她操心。每日裏讀讀書,填填詞,倒也惬意。
只是近來郭氏的似無意中對她說起已有兩個孫子,若再有,不拘是什麽,男孫、女孫都是好的。
青娘起初并未在意,只是無意中說與劉媽媽時,劉媽媽便道:“那是夫人給姑娘話兒聽呢,意思是讓姑娘緊着些手。”
青娘聽了心中就十分不快,對劉媽媽道:“雖說是成親也有七八個月了,可季誠在家的時候也只那麽幾天。
再者說,這又不是手裏的活計,說緊說慢全由得自己。麟兒本由天定,咱們又有什麽法子?”
劉媽媽便道:“媽媽看着,姑娘與姑爺是十分的恩愛,只不過聚少離多罷。
如今也快過年了,趁着姑爺在家的這些時日,姑娘且抓住了。
若是能一舉得男,姑娘在這趙家便是真正站住腳了。”
青娘卻不以為然:“什麽站住站不住的,若是我不生養,他們還要休了我不成?”
劉媽媽聽了這話急得都立了起來,口中念叨着:“天師,天師保佑,天師莫怪。我家姑娘随口玩笑,您老切莫當真。”
念罷了這一通,才又對青娘道:“我的姑娘,這話是能亂說的嗎?女人若不生養,便是那池中的浮萍,平日看着還好,一陣風來了,便吹得無影無蹤,誰還記得你是個誰?
媽媽雖命苦,好歹卻有個風哥兒,孩子小時孤兒寡母的受人欺負,可如今你再看,誰還能給媽媽氣受?
媽媽一說這子嗣的話姑娘就不愛聽,又不是讓您做什麽為難的事情,只是把那子孫枕枕了,把那慈姑葉的耳墜子戴了,又有什麽妨礙。”
青娘笑道:“媽媽,您看您,何至如此?我事事依您便是,您可別再念叨這什麽天師了。”
劉媽媽說道:“你是年輕娘子沒歷過事,自然不信。媽媽卻是從那苦水裏泡過的,若不是天天念叨着張天師,怕是還沒看見如今的好日子便撒了手。”
青娘知道劉媽媽又要說從前如何如何,忙道:“媽媽,未出閣前您給我繡的百子圖的褙子卻從未穿過,那花樣兒多好,顏色又喜慶,我留着過年穿可好?”
劉媽媽便笑道:“姑娘是未開懷的年輕媳婦,要等到生養了才能穿的。您沒見那穿百孫圖的多是上了年紀兒孫衆多的夫人、太太們?”
青娘也是一笑:“如此說來,卻是一時穿不上了。要等咱兒孫滿堂豈不是要過許多年?”
劉媽媽道:“哪裏要那許多年,不過眨眼的工夫。姑娘今年十八,若是明年有了小公子,再過一十八年,姑娘三十幾歲便能做祖母。
如此一來,姑娘還未老,卻已是兒孫滿堂,豈不圓滿?”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也是歡喜,便道:“若到那時,媽媽可不能再說什麽‘我的姑娘,這話是亂說的嗎’。咱們也要端正地坐了,教訓兒子,調教媳婦,再含饴弄孫、頤養天年,可不快活?”
注:1、“踏雪尋梅興未償”摘自宋許棐《月澗惠硯滴梅腦》。
作者有話要說:
☆、團團圓圓人與月,悲悲切切離與分
團團圓圓人與月,悲悲切切離與分
這個年過得卻是極快活。
季誠、青娘兩個整日裏成雙捉對形影不離。
吟詩調曲填詞鬥茶,臨窗閑坐對鏡簪花,至于書房小坐、燈下對飲更是尋常。
深閨女子平日裏抛頭露面的時候并不多,上元節這日卻是不管男女,不論老少,随意出入。
季誠與青娘兩個便撒了歡兒。
一時去逛相國寺,一時去賞燈,一時又去猜謎。
也曾聽張廷叟講孟子,也曾看任小三搬演杖頭傀儡。
至于霍四究說的“三分”(三國)、尹常賣說的“五代史”、文八娘叫的果子、渾身眼的筋骨上索雜手伎、孫十五踢弄的球杖、張真奴的散樂,更是多不可數。
月下看燈,自然看得人眼花缭亂。
燈下看人,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青娘細看季誠,只見他今日穿了一件寶藍的道袍,又以鵝黃雲紋織錦為腹圍,着絲履,佩魚佩,頭上還斜插了一只鬧蛾。行動舉止間,自有種士子的風流、灑脫氣度,真個是玉樹臨風了。
季誠又從頭到腳看了許多回青娘。
只見她梳雲尖巧額,發撐金鳳,遍簪燈球、鬧蛾,身穿灰地遍繡梅花的不制衿窄袖褙子、下着紅羅裙,腳上穿得一雙紅綠二色合成的錯到底。
那一又玉足藏在羅裙之中,倒像戲于紅蓮下的兩尾魚,随着水波搖曳時隐時現,讓人有要一把抓住的沖動。
眼波流轉、巧笑顧盼間,那眼眸竟比滿街的燈火要明亮萬分。
季誠不由挨近了青娘,便聞到她周身籠了一股淡淡香氣,卻是返魂梅的味道。
季誠望着青娘,輕聲道:“細君,但願人心如月,長久相伴。”
此時人聲嘈雜,這低聲的情話青娘卻是聽得不甚清楚。青娘歪了頭,大聲問道:“三郎,如何?”
季誠向四下望了望,只見人流如織,紅男綠女的數不勝數,也便學了青娘那樣大的聲:“願此心如月,與君長相伴。”
這一聲,青娘卻是聽清了,她先是愣了片刻,随後便笑了,季誠疑心自己看錯了,只覺青娘眼中似有一層霧氣,倒比适才更是迷朦。青娘笑道:“君心我心,不敢移矣。”
此情此景,真的是人好月圓,再得意不過了。
因此,當青娘得知钰姐夫晁公汝離世的消息,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想得是,若是真的,正值雙十年華的钰表姐可如何是好?若是真的,钰表姐今後可該所依何人?
可任是她再不信,事情也是無所轉移的,消息是季誠從子卿處得來的,怎會有假?
到了四月,又傳來了钰娘回京的消息。
原來去澶州吊唁的人回來後禀與王府太夫人,說钰娘睹物思人,整日啼哭,悲苦非常,若再如此,人怕是受不住。
太夫人心疼孫婿更心疼孫女,便派人将钰娘母子們接了回來。
青娘得了這個信,便同郭氏說了。
郭氏聽了也是感慨萬千,叮囑青娘要好好開導。
青娘領了命,便去了王府。
待到見到钰娘時,青娘不由大駭。
眼前這個悲苦瘦弱的婦人哪裏是曾經那個開朗明豔的钰表姐?
只見她面色灰暗,頭發毛燥,原本圓潤的臉頰上竟露出了高高的顴骨。
到是她身旁的兩個孩子,不谙世事,只瞪了一雙眼睛看人,卻并不認生。
青娘看着心酸,緊走兩步叫了聲“钰姐姐”,別的話還未說,眼淚先掉了下來。
钰娘見青娘如此便道:“我才好些,你莫又來招我。”
青娘趕緊擦了眼淚,強笑道:“兩年前一別,不想今日才見姐姐。那時祐姐兒還小,如今卻是這麽大了。”
钰娘道:“可是,虧了有他們兩個,不然真不知這日子要怎麽過。”
青娘便挨個看了兩個孩子。
祐姐兒是早就見過的,長得卻不像钰娘,那雙眼睛眯着,越發像她父親。
小一點的男孩兒叫祈哥兒,已會走路了,話說得也清楚,周周正正的,也看不出像誰,只眼睛無意間的一瞟,似是有些紫筍的影子。
青娘便道:“真是兩個好孩子,可要記住你們母親如何不易,将來大了要好好孝順才是”。說罷,又拿出見面禮來。
钰娘忙使人接了,又看着人将兩個孩子帶出去玩。這才回轉過來與青娘說話。
公汝是如何得了風寒,如何醫治,如何病逝。她又是如何發送、如何傷心、如何打算……
說着說着,那眼淚又像止不住般,撲簌簌地滾落下來。青娘也是一邊安慰一邊陪着流淚。
兩人好容易止了悲聲,青娘怕再勾起她的傷心事,有意叉開話頭。便道:“姐姐,妹妹怎麽看你對祈哥兒比對祐姐還要緊些?難不成比親生的還要好?”
钰娘擦了擦眼角:“妹妹不知,若是沒有祈哥兒,我在澶州是如何艱難。”
青娘問道:“晁氏是望族,姐姐有晁世伯作主,晁大哥哥又是中用的,還有誰敢讓姐姐不好過?”
钰娘嘆道:“饒是翁舅作主,大伯公正,也有那存心不良的要生事端。說什麽祈哥兒是丫頭養的,不是嫡出,不足以繼承家業,竟與大伯商量要我過繼一個。
晁家你是知曉的,翁舅這些年并不得志,日子過得向來簡樸,更沒什麽家業。他們口中的家産,不過是我的那些嫁妝罷了。”
青娘便問:“那大哥哥怎麽說?”
钰娘道:“大伯為了堵那些人的嘴,讓我将祈哥兒寄到名下,又将紫筍送到了莊子裏。如此我有了依靠,祈哥兒有了正經出身,紫筍也有了歸處。也算便宜。”
青娘嘆道:“怪不得。如此看來,也虧得姐姐當初心善,不然若是發落了她,哪裏會有今日的依靠呢?”
钰娘苦笑了一聲:“我也曾動了那樣的念頭,不過是下不了手罷。”
青娘忙道:“是姐姐自已幫了自己,當時一念間的恻隐竟解了今日之困。”
钰娘又是一聲長嘆:“當日在澶州我終日啼哭,半為你姐夫,半為自己。你姐夫在紫筍這事上确是傷了我的心,可世間男子多是如此,我雖傷心,到也明白。
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未過而立便英年早逝,撇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如何是好?
想我十八歲嫁到晁家,也不過三四年,一轉眼竟成了未亡人,這以後也只能是夜夜青燈黃卷了。”
說罷,又落下淚來。
青娘勸道:“姐姐且不要想那麽多。如今安心住在舅舅家,姐妹們做伴也好過些。”
钰娘擦了擦眼睛,低聲道:“誰見過三年五載、十年八年常住娘家的?出了閣的人畢竟不同了,縱然祖母疼愛,父母撐腰,兄弟們照看,可嫂嫂們又會如何?不過是面子上好。
在澶州時悲痛萬分,到了京都我卻想明白了,澶州再不比京都,卻也是我的家,我一早晚是要回去的。”
青娘嘆道:“姐姐也不要太傷心,逝者已逝,生者還當向前。姐姐正是大好年華,為自己,也要保重些。”
钰娘又是若笑:“如今你姐夫已去,我保重自己又有何用?難道還改嫁不成?不要說世人笑話,夫家、娘家不允,便是他們都允了,我也是不肯的。
如今你姐夫去了,我卻還有兒子有地有銀錢,外頭的事情有翁舅、大伯、有族人幫襯,家裏的大小事務全憑我做主,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自在。
難不成我放着受人敬重的當家人不做,反而抛家別子的再去伺候別人?”
青娘聽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只道:“只是負了姐姐的大好年華。”
钰娘冷笑一聲:“這便是命。原以為嫁了他從此夫妻琴瑟合鳴,不想卻有了紫筍那事。原以為如此忍一口氣,一家人平安度日也好,不想他又離我們去了。我如今什麽也不敢奢望,只盼着孩子們快些長大罷”。
注:1、張廷叟、任小三等皆為宋徽宗時期的著名藝人。
杖頭傀儡:木偶戲。
錯到底:鞋子的名子。
作者有話要說:
☆、換主張蔡氏起複,改國號山雨欲來
換主張蔡氏起複,改國號山雨欲來
待回到府裏,青娘茶也不喝一口,先讓晴兒将那子孫和荷的瓷枕找出來。
又從首飾匣子裏把那雙慈姑葉的耳墜子翻了出來,這才又着人打水洗臉。
采藍是陪着青娘一起去的王府,知曉她因着钰娘的事心中有所觸動,見她如此也不做聲。
晴兒話本就不多,見青娘一副急火火的樣子便也不似往日那樣玩笑,只将那瓷枕拿了出來,放到青娘日常坐的那張羅漢床上。
青娘卻道:“放到內室的床上罷。”
晴兒便笑道:“姑娘,如今雖說已進了四月,可夜裏還是涼的,這瓷枕伏天枕了最好,若是現在枕怕是早些。”
青娘道:“你且放好吧,我自有道理。”
晴兒聽了也不再說,轉身進了內室。
青娘洗了臉,換好了家常的衣裳,便坐在東裏間與劉媽媽說話。
劉媽媽聽得钰娘如此,也跟着掉了眼淚,道:“原只道咱是個命苦的,年輕時沒了當家人,本家又不容咱們母子。不想钰姑娘這樣的家世、身份,這樣的容貌、性情,卻也遭了這難。”
青娘便道:“雖說是钰姐夫去了,可钰姐姐到底還有兩個孩兒,身邊又有嫁妝,也算是萬幸。”
劉媽媽便道:“姑娘,您看這钰姑娘,如今她有兒女傍身,總算是有依靠。您莫怪媽媽絮煩,如今與姑爺成親都一年了,這子嗣上頭,也該上上心。”
青娘聽了這話,卻未像平日裏那樣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兒。
她沉吟了片刻,道:“知道媽媽全是為了我好,是我以前從未把這事放在心上。今日看了钰表姐,只覺心中害怕,想着若早日有了孩兒,也踏實些。”
劉媽媽拍了手道:“姑娘能這樣想,就對了。想這世上只有父母、兒女才和自己聯着心。媽媽這就去給張天師上香,讓他保佑姑娘心想事成。”
青娘聽了,也不攔她,笑着看劉媽媽出了門。
躺在床上,青娘心裏盤算着:今年的浴佛水卻是喝了,只是未曾在佛前許願,只能等六月崔府君生辰時再去府君祠罷。
都說神保觀的頭柱香十分靈驗,自那年在神保觀上過香後卻是再未去過,也不知今年姑氏、嫂嫂們會不會去。
又想着,平日也只聽得嫂嫂們說什麽酸兒辣女的,也不知這和吃的用的有何關聯。
不如明日着人買些青杏來吃吃,那首飾也要換上石榴紋的。石榴本就多子,豈不比那慈姑葉還要吉祥?也省得聽張氏的挪揄。
又想着,以往季誠回來,兩人會在書房消磨不少時光,今後卻要在內室多待……
最是身閑恨日短,轉眼就到了五月。
端五的前一天,季誠同青娘一起去李府送節禮。
文琪夫婦十分歡喜,王氏、青娘自去裏間說話,文琪、季誠便在書房裏閑談。
文琪問季誠:“德父入太學四載,已是學有所成。不知此後可有何打算?”
季誠神情十分恭敬,答道:“小婿才能并無過人之處,且父母在,不遠游。家父之意,若能京都謀一閑職,是最好不過。”
文琪拈着胡須沉吟了片刻,說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若能謀一閑職,從此無事無憂,縱是朝堂再多變幻也波及有限,确是不錯。”
說罷又問:“三月裏官家起用了蔡京,随後便改國號‘建中靖國’為‘崇寧’,趙待郎對此可有何見解?”
季誠想了想,認真答道:“所謂‘崇寧’,是尊崇‘熙寧’的意思。岳父大人請想,這熙寧是神宗時的年號,王相公的變法就在熙寧年間,官家的意思,可是要繼續奉行神宗時王相公的新政?”
文琪聽罷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問道:“官家自登基以來不論新舊,折中至正,本是國之大幸,這‘建中靖國’的年號也是極好,卻為何一夜之間又變了打算?”
季誠道:“詳情小婿也不知。只是聽父兄們議論,說官家想折中至正,朝堂上的大臣們卻并非也如此想。
岳父可知左正言任公(任伯雨)居谏省半歲,所上一百八疏,說什麽君子與小人間是水火不容,怎能建中?
文琪道:“确是知曉。又聽說大臣們懼任公多言,官家暗自使任公少言,任公也只是不聽,依然如故。可這也不足矣促使官家換了主張。”
季誠便放低了聲音道:“又聽聞官家常翻閱歷朝的史料,每每看到新黨為國家收聚財物開拓疆土、舊黨廢除新法打擊新黨官員一段,便咬牙切齒,多次拍案而起!”
文琪聽了這話不由心驚肉跳,他道:“此話當真,這可不能玩笑。”
季誠忙道:“也只是聽聞,岳父知曉便可,切不可再說與他人。”
文琪道:“這是自然。原以為朝堂之上,韓公屬舊黨,曾氏為新黨,他二人是不相容的,不想歸根究底卻是官家先惡了舊黨人。”
季誠道:“聽父親所言,那韓相公向官家推薦蔡氏,欲以蔡氏壓制曾氏。而曾氏亦有相同打算,也向官家薦蔡氏,因此蔡氏才得以重返京都。
想這蔡氏當初是推崇王相公變法的幹将,被貶出京時也是因着受此牽連,如今此次回來,定是要有一番作為。官家改‘建中’為‘崇寧’,怕是與蔡氏的建言有很大關聯。
家父的意思,如今他正得勢,官家尚對他言聽計從,咱們也莫要如任公一般,處處逆着,且靜觀其變。
文琪聽了嘆道:“韓相公為人正直、喜愛藏書,對為父也有知遇之恩。原本在曾氏之上尚不能如意,若是曾、蔡聯手,他又如何是好?
何況聽賢婿的意思,官家因着各種原由竟是惱了舊黨人,便如此輕易地改換主張。試問治國又怎能如兒戲,朝令夕改?如今皇太後已薨,官家更沒了規勸的人。如此一來,只怕朝堂之上,又要起風波了。”
季誠見文琪如此,心中雖感慨,卻也有些不以為然,他道:“岳父不必為此傷神,縱是新舊黨人再起争端,只要岳父不置身其中,想必也不會波及。再有家父與岳父相援手,再大的風波又能耐何呢?”
文琪聽季誠将話說得輕描淡寫,知道他是年輕公子沒經過風浪,不知這其中厲害。
便苦笑道:“但願如賢婿所言。咱們且往後看吧,若是朝中各位大臣無大變動,那境遇或許還會好些。”
待用罷了飯,季誠、青娘回到了趙府。青娘便問季誠:“父親都與三郎說了些什麽,怎麽見父親的神情似是不快?”
季誠道:“只是些朝中的事情,岳父因官家新起用了蔡氏,又透露出尊崇神宗的意思來,怕舊黨人再受官家厭棄,心中不安。”
青娘問道:“那依三郎之見,父親所想的是杞人憂天還是山雨欲來?”
季誠沉吟片刻,這才道:“我雖未入仕,可也曾随父親宦游過,适才在書房雖百般寬慰岳父,心中卻也知道岳父并非是杞人憂天。
山雨欲來風滿樓,官家去年還要‘建中’,今朝便改了‘崇寧’,這其中細情不過是道聽途說,日後究竟怎樣誰又能清楚,不過是等着罷。”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急切,忙道:“三郎自然不知其中細情。想我父親官階小,上不得朝堂,不能日日得見天顏,自然也是不知。
可翁舅卻是朝中重臣,朝堂上的風向定是能知曉的吧,三郎不如問了翁舅,父親心中有底,到時也好有些謀算。”
季誠搖手道:“細君不知嗎?父兄們議論朝政時雖不避我,卻也并不問我。我也對此無甚興致,如今冒然去問,怕是不妥當。”
青娘聽了這話有些氣惱,聲調不由高了些:“有何不妥當,此事不只關聯三郎的父兄,也關聯我的父親。便是翁舅問起,你便實說了又能如何?兩家既已結了秦晉,不正該是在要緊的時候相互照應嗎?”
季誠見青娘如此,知她為了岳父着急,便也好言寬慰:“這是自然。此事我雖未問直接問過,可父親的意思也是知曉的,我也對岳父說了,莫要輕舉妄動,靜觀其變便是。”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稍安:“妾身雖不懂朝政,可黨争之事也聽得不少,如今朝堂稍安,若是再起波瀾卻不知要鬧到什麽時候了。”
季誠笑道:“你一個婦人,管那許多做甚?無事便裝扮自己,或是寫寫畫畫,或是玩些秋千、打馬的。
朝政是男人們的事,為夫尚且無意,你又何苦白白操心?”
青娘一聽,便有些不以為然:“三郎不是說妾身是‘紅粉丈夫’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妾身雖是女流,可也盼着家國天下太平無事,如此我的小家才可平安啊。”
季誠聽了這“紅粉丈夫”一句,心中卻是想起了兩人未成親時在有竹堂的過往,便笑道:“這‘紅粉丈夫’我卻從未曾對你說過,你是如何知曉?”
青娘一聽,面上一紅,小聲道:“自然知曉,卻不與三郎說,倒要讓你費些思量。”
季誠聽罷拍手笑道:“若不是杭哥兒說與你的,那便是隔牆有耳了。只是不知這隔的是屏風還是別的?”
兩人說說笑笑,便也将這事擱到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
☆、新舊兩黨或擢或貶,争端又起何為根源?
新舊兩黨或擢或貶,争端又起何為根源?
過了端午節,朝堂上有了大變動。韓忠彥被免左相一職,出知大名府。曾氏出任左相。
擢鄧洵武為中書舍人給事中、兼職侍講,複蔡卞、呂嘉問、安惇、蹇序辰等人官職。
進許将為門下侍郎,許益為中書侍郎,蔡京為尚書左丞,趙正之為尚書右丞。
罷禮部尚書豐稷,出知蘇州。追貶司馬光、文彥博等四十四人官階,籍元祐、元符黨人,不得再與差遣。又诏司馬光等子弟,不準在京師當為官。
朝堂變動,所涉之人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青娘雖身處內宅,翁舅任了尚書右丞也很快便知曉了。一家人自是歡喜,雖未刻意慶賀,卻也都是十分得意。
青娘私下問過季誠:“官家這是怎麽了?去年還說不論新舊,建中靖國,如今卻重用新黨,罷黜舊黨。
別人妾身自是不知,可那鄧洵武是妾身姨丈的胞弟,此兄弟二人同他們的父親鄧绾類似,乃朝秦暮楚之人。官家怎麽也擢了這人的官職?”
季誠答道:“聖意難測,連官家曾重用的韓相公都遭了貶,更何況是別人?古語道‘伴君如伴虎’,誰能知曉官家心中如何思想?
只聽說那洵武曾向官家大力舉薦蔡氏,如今蔡氏受官家看重,或許便因了這舉薦之功而擢之也未可知。”
說罷,季誠又道:“洵武為人且不論,想那洵仁是你姨丈,洵武如今又為中書舍人,這與你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細君為何如此呢?”
青娘冷笑道:“朝秦暮楚之人,沒有一點讀書人的風骨與氣節,這樣的人只有一已私心,哪有為家國社稷的打算?若他是與我不相幹的倒罷了,正是因有着這層關聯,才更為我所不齒。”
季誠笑道:“細君氣性忒大了些。且不知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嗎?”
青娘嘆道:“三郎如何說這樣的話。君不知妾身的性子嗎?妾身雖是女流,可也分得清善惡、辯得了忠奸。
妾身自知朝堂之上,新黨之中有的是為國事操勞的忠良,如翁舅,舊黨之中也有的是為家國效力的君子,如我父親。
政見不同,這本無可厚非,也無所謂對錯。妾身不齒的是那些周旋于兩黨之間,見哪邊得勢便想從中謀利而避害的小人。
似這等人,若身居閑職倒也罷了,若身居要職,便是國之大不幸、是民之大不幸、是官家之大不幸!
如此污濁,便是用來濯足,也是不肯的。”
季誠見青娘慷慨激昂,不由嘆道:“你若是男子,這番心胸倒也可成就一番作為,可君是女子,這話與我說說便好,切莫當着母親或是父親提起。女子妄言朝政,父親若知道了是要不悅的。”
青娘便道:“三郎若覺得妾身說得有理,又何必拘泥于此話是出自男子還是女子之口?難道女子只能作些紅袖添香、雅集随待、漫舞輕歌、采花鬥草的勾當嗎?”
季誠安撫道:“細君說得有理,女子自然不只能做這些事。女子還能生兒育女、主持中饋、孝敬舅姑。這些都是男子都做不了的。”
一聽季誠這樣說,青娘頓時啞口無言。是的,季誠說得對,女子還能生兒育女,女子最重要的事情也是生兒育女。
她成親也有一年多了,卻遲遲不見動靜。如今雖是季誠無意說起,可她卻該如何回答?
季誠見青娘不語,卻不知青娘是為了那句“生兒育女”吃心。
便又道:“我知你是為着擔心岳父才如此的。可這事誰也說不準。岳父為人正直,品階也不算高,想必就是官家要貶舊黨人,也不會波及到。細君寬心就是。”
青娘聽了這話,嘆了一聲:“這事連朝中重臣都不能左右,更何況是父親?只能是往好處打算罷。”
如此憂心忡忡地過了兩月,也就是崇寧元年七月,朝堂之上傳來了曾布遭貶出知潤州的消息。蔡京如願拜相。
七月中旬,文琪被列入元祐黨籍。在所列十七人中,文琪名在第五,不能京都任職,被降為京東提刑。
八月,正之除尚書左丞。
九月,徽宗親書元祐黨人名單,刻石端禮門。所列一百二十一人中,文琪名在第二十六,罷其提點京東刑獄。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根本不給人思慮的空子。
文琪降職的旨意是七月中旬頒的,或許是家中怕她憂心竟沒有人告知青娘。
如此到了八月,季誠回府時青娘才得知父親被降為京東提刑的消息。
青娘還未想好如何如之何,她的翁舅趙正之卻又除了尚書左丞。
不過兩月,連轉兩官,這是何等的榮耀!
趙府阖府上下喜氣洋洋,郭氏雖囑咐過莫要張狂。可老爺得了擢升,哪有不歡喜得意的?
青娘此時卻心如油烹,她忙去郭夫人處告假,想回娘家看望。
郭夫人也知她作女兒的心思,只叮囑她好生寬慰親家,又說了些來日方長的話。
青娘忍了淚,謝過了郭氏,急急地往李府趕。
待進了家,見了王氏,也不及行禮,青娘便問道:“母親,父親呢?可在家中?父親如何?這樣大的事,怎麽也不與女兒說一聲。”話未說完,淚先湧了出來。
王氏見她如此,也是傷心。兩人對着哭了一陣,王氏這才道:“你父親在書房呢,近幾日精神尚可。莫怪家裏不與你說,官家的旨意,誰能更改?說與你不過白白添煩惱罷。
再說如今你翁舅正得意,你父親又是如此境遇,你是嫁出去的女兒,咱們又怎麽忍心讓你憂慮?”
青娘嘆道:“母親,至親骨肉,不就該是禍福與共的嗎,怎麽能說什麽忍心不忍心。如此瞞着女兒,就當女兒心中好過嗎?”說罷又流下淚來。
王氏擦着眼淚道:“青娘莫哭,官家只是讓你父親不得在京都任職,現做了京東提刑,雖離京都遠些,可也能常相見,總比咱們在明水時好上許多。”
青娘哽咽道:“父親是讀書人,那京東提刑卻是個什麽事情,一聽就不妥當。”
王氏苦笑道:“什麽妥不妥當,如今能得這個已算好的。那被貶到嶺南的又不是沒有,咱們可還敢說什麽嗎?”
青娘問道:“父親可好,他怎麽說?”
王氏道:“旨意未下來時,你父親便說官家起用蔡氏怕是要對舊黨人不利,頭上總像懸着一把利劍。如今旨意頒了,心中反倒踏實了些。
只是話雖如此,到底苦悶,連着幾日只在有竹堂枯坐,茶飯用得也少,人都瘦了。你這一來,倒正可寬慰寬慰。”
作者有話要說:
☆、受牽連文琪遭貶,聞消息青娘憂心
受牽連文琪遭貶,聞消息青娘憂心
任是青娘心裏有準備,可見了文琪還是吃了一驚。
只見文琪顴骨突出,雙眼血線,頭發、胡子也花白了許多。
青娘怕惹文琪傷心,哪裏還敢流淚,便強做歡笑,叫了聲“父親”。
文琪見是青娘,心中卻很喜歡。他道:“不年不節的,你來此做甚?家裏可知道?”
青娘笑着說了聲:自是知曉。
便親手将窗下的竹簾半卷了,将窗推開用案上的鎮氏斜倚上,又為文琪斟了茶,這才坐到了書案邊的繡墩上說道:“女兒昨日才聽說父親的事,心中急切,想來看看父親。臨行前曾說與姑氏知曉。”
文琪道:“不過是換了個地方,離家遠些,卻也不要緊。”
青娘嘆道:“父親何苦瞞着女兒,女兒雖不知那京東提刑是個什麽去處,可不想也知定是極不好的。父親,這事可還有周旋的餘地?”
文琪苦笑一聲:“我兒想得太少了。如今官家對舊黨人深惡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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