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2)

,恨不能将之除去而後快。

在朝的官員但凡與舊黨稍有關聯的,或貶或放,連去逝的都追貶了。

有那未受牽連的要麽是中立之人,要麽便是新黨。那中立之人避諱尚來不及,哪會幫着周旋。

那新黨中人,只會嫌官家對舊黨的手段太寬仁,更是欲将舊黨除之而後快,又怎會幫咱們?

如今不過是刀俎上的魚肉,聽天由命罷了。”

青娘恨道:“這些人也太狠毒了些,不過是政見不同,又沒有私人恩怨,怎麽就能如此?”

文琪悶在屋裏時候太長,胸中難免氣悶,如今窗外有風吹進來,便覺心頭稍松動了些。

他長吐了口氣,這才道:“卻也難怪。舊黨得勢時便打擊新黨,如今新黨得勢又怎會善罷甘休?說什麽君子,論什麽小人,不過是東風壓倒西風或是西風壓倒東風罷。”

青娘見父親如此,心中十分不安:“父親,朝堂之事女兒自是不懂,女兒也知父親如今心中苦悶。

可女兒卻想勸告父親,凡事還要想開些,莫要一味探求才好。”

文琪見青娘如此,心中也是不忍,他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都是當局者迷。

官家所做種種,做臣子的不好妄加評論,也只恨新黨之人弄權罷。宦海本就易沉浮,哪有一帆風順的?為父心中早有思量,稍加時日也就好了。

你莫要傷心,好好在趙家度日,讓夫家看着你整日愁眉苦臉的,可不好。”

青娘聽了文琪這話,原來強忍着的淚終是落了下來:“父親,您如此境遇,可還想着女兒。女兒卻是赤手空拳,白白說什麽心疼父親、想着父親。

如今父親正是用人之時,女兒不中用,卻是想幫父親而不能,只能眼睜睜看着父親受苦。”

文琪見青娘如此很有些手忙腳亂,他一邊喊采藍“快勸勸姑娘”,一邊又命人“給姑娘重斟了茶來”。

待到青娘收住了淚,文琪這才道:“青娘,莫要傷心。父親知你孝順,心中已是欣慰。想為父一把年紀,仕途上也沒什麽大作為。

如今身逢此世,幾經輾轉,也是心灰意冷。從此為父也不會再與此處傾注心力,不過潛心著述,心歸于史罷。”

青娘聽了這話,卻不知如何答對。父親從來就有志于史事,這她自是知曉,可如今父親說從此心歸于史,與他卻是報國無門後的無奈之舉。

父女兩個一時默默對坐,都是無言。

待回到趙府,看着阖府上下志得意滿的樣子,青娘心頭不由一動。

如今父親被貶京東,可翁舅卻正春風得意。若是他肯施以援手,還愁父親受困嗎?

青娘越想越覺得可行,卻苦于季誠不在府中,沒有人商量。

待到去了郭夫人屋裏,向郭氏問安時,青娘便有了向郭氏求情的念頭。

只是郭氏屋裏坐着許多人。兩位嫂嫂、京娘,還有兩個侄兒都在跟前。

青娘這才想起來,一家人本就是常在郭氏屋裏的,如今有了這樣的喜事,越發得在郭氏面前殷勤侍奉。

青娘本欲找個無人的時候與郭氏說說自家父親的事,可如此多的人卻是不能。卻又不甘心就此回了屋裏,只好在那挨着。

衆人的歡喜是發自肺腑的,說說笑笑自然是暢快無比,青娘卻憂心父親,哪有心思去談論其它。

人雖坐在那裏,卻是說也無話可說,笑也無心去笑,不尴不尬的,真是如坐針氈。

好容易挨到兩個孩子膩煩了,鬧着去玩,京娘領他們兩個走了。

謝氏卻又與郭夫人說起家裏的開支用度,竟是長篇大論的架式。

青娘實在坐不住了,同張氏一起告了辭出來。

張氏是伶俐人,知曉青娘今日回了娘家,卻并不打聽。兩人只說了些閑話,便各自回屋了。

青娘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前思後想,反反複複,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

一夜無眠。好容易挨到天快亮了才合了會兒眼。

第二日,青娘起了個絕早,梳洗罷了,便到郭夫人屋裏請安。

郭夫人卻正在梳頭。聽人說三奶奶來了,便讓青娘進了裏間屋。

裏間屋除了郭氏和青娘,還有個梳頭的媽媽。青娘暗道:若是換了張氏或謝氏,定會說“媽媽歇歇,讓媳婦侍奉母親梳頭罷”。

可青娘平日裏和郭氏沒有那樣親密,況且心中也不肯做那樣的事。如今有事相求,卻也拉不下臉來臨時抱佛腳。

可若此時不說,稍後其他人也就來了,再要尋機會卻是更難。

青娘想罷,咬了咬牙,立在鏡子一側對郭氏道:“母親,媳婦昨日回娘家,見了父親,心中十分難耐。

只因昨日不好細向母親回禀,輾轉了一夜,也不曾睡着。

今日早早地來,一則給母親請安,二則還求母親幫幫媳婦,請父親幫家父說句話,免了他去京東受苦,如此全了媳婦的孝心,媳婦便是結草銜環也要報答父母親的恩情。”

說罷眼圈又是一紅。

郭氏見她如此,便朝那媽媽遞了個眼色。那媽媽是個明白的,撂下簾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端禮門舊黨石刻,求自保親家避嫌

端禮門舊黨石刻,求自保親家避嫌

郭氏這才道:“你莫要傷心。你父親的事我也知曉一些,總歸是受了那些舊黨人的牽連。你有這份孝心是好的,為父親憂心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別人看着你們父親連轉幾官,似是得意非常,實則确是如履薄冰。那蔡氏如何是好相與的?韓氏、曾氏便是前車之鑒。

你們父親近來回來的越發晚了,有時甚至便宿在衙裏。為何?還不是差使不好當。

現如今的情形,是人人自危,人人自顧不暇,你們父親是有其心而無其力啊。”

青娘聽了這話,眼淚雙雙對對滾落下來:“媳婦知道這事讓父親為難,可父親是朝廷重臣,總比別人有辦法。媳婦不求別的,只求家父能平安便可,還求母親成全。”

郭氏示意青娘就跟前坐了,這才嘆道:“并不是母親推脫。我有一句話,你且細想:曾氏(曾布)從來都是新黨,卻為何朝廷定了他個‘援元祐奸黨,擠紹聖忠賢’的罪名?”

青娘擦了眼淚道:“這個媳婦卻不知。”

郭氏道:“不過是欲加之罪罷。官家厭惡舊黨人不假,可有人從中借此排除異己也是實情。

青娘,如今你父親遭此變故,咱們心中都不忍,可畢竟是有個去處,比那貶到窮山惡水之地的人來說卻是好上許多,也說不上不平安。

你要曉得,如今你們父親在朝中有多少人、多少雙眼睛盯着,沒有錯處還恨不得挑出錯處來,何況這個時候,與你父親更要避嫌的。

別說貶舊黨人,這是官家的意思,做臣子的違背不了。便是從中周旋了,誰又能說一定能成?

若是有人因此也參他個‘援元祐奸黨’,那咱們婆媳又該身在何處?”

青娘聽了這話,眼淚又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媳婦如今自是榮華富貴,卻眼睜睜看着生身父親受苦,如此讓人情何以堪啊!”

郭氏聽了這話,神情不見清冷,語氣卻鄭重起來:“青娘,你是李家的姑娘,可更是趙家的媳婦。孝順父母這是好的,心疼父母也是好的。

娘家有事,能幫,自然是皆盡全力。不能幫,也不要自怨自艾。畢竟,這裏才是你的家,是你立世的根本。若是為着娘家父親而置翁舅的安危與不顧,這又算是哪家的孝悌呢?”

青娘本欲再說,一聽這話卻登時止住了淚。

郭氏的意思:不能為了救你父親把你翁舅搭進去,如今官家惡了舊黨人,衆人避嫌來嫌不及,更何況設法搭救?你的父親你孝順心疼,難道翁舅就不孝順心疼嗎?

居然把話說到了孝悌上,這就有點重了。

青娘心頭冷笑:如今日子好過了,便要與我李家避嫌,當日求親時怎麽不知躲避,難道我父親今日才是舊黨嗎?

想到此,青娘道:“是媳婦想的不周全,只想着自家父親受苦,就匆匆地來求母親,卻未想過翁舅也不容易。”

郭氏聽青娘如此一說,心頭一松,聲調明顯緩和了許多:“青娘,莫怪母親說話嚴厲,如此明白告訴你,是想讓你少煩惱些。”

青娘點頭:“媳婦知曉母親的苦心,心裏不敢有怨。”

郭氏笑道:“遇事明白、分得清輕重,這才是我趙家婦。”

青娘勉強笑道:“媳婦先告退了,若嫂嫂們來,見了媳婦這樣,怕是要疑慮的。”

郭氏點頭,青娘便退了出來。

正沿着游廊往回走,卻遇到了去請安的張氏。

青娘少不得與之見禮寒暄。

張氏見青娘雙眼紅腫,如何不明白?也并不多談,只叮囑采藍好好照看。

待青娘回了自己屋裏,卻是委屈得放聲大哭。

劉媽媽等人趕緊來勸:“姑娘莫哭,這麽大聲,讓人聽見了,傳出去算怎麽回事?”

青娘氣道:“如今父親受苦,做女兒的卻幫不上忙,心裏難受,難道哭也不許嗎?”

衆人便又勸:“府裏上上下下都歡歡喜喜的,只咱這院裏哭哭啼啼的,別說夫人知道了要怪罪,就是旁人看了也不好。”

青娘雖氣,可如何不知呢?嘴上雖硬,到底是不再高聲,獨望着窗外的石榴樹發呆。

如此挨到九月,青娘打聽得父親心緒漸平,已是上任了。心中也漸漸開闊起來,暗自想到,若能如此遠離事非,平平安安的,也算是因禍得福。

可誰知她心裏剛好些,便傳來了徽宗親書元祐黨人名單,刻石端禮門的消息。

名單所列元祐黨人共一百二十一人,文琪名在第二十六,罷其提點京東刑獄。又,元祐黨人不得京都居住。

真是晴天霹靂,青娘得了這個消息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覺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劉媽媽等人見青娘如此,都慌了,捶打前胸扒拉後背,又忙着叫人又是倒茶喂水。

片刻之後,青娘倒是明白過來。她躺着道:“媽媽,讓叫人的快回來,我沒事,如此喊叫倒是咱們多事了。”

劉媽媽抹着眼淚道:“姑娘,這都什麽時候了,您還說這話。”

話雖如此,到底是把人喊了回來。

青娘稍躺了躺,覺得有些力氣了,便由晴兒扶着坐了起來,她道:“媽媽,如今是什麽時候,您不覺得這府裏的人和咱們話都少了嗎?父親幾次三番遭貶,咱們能在這裏安穩度日已是不易,何苦又再多事?”

衆人聽了這話,都不再言語。

青娘又問劉媽媽:“媽媽,這信兒是哪來的,可準不準,別人弄錯了。”

劉媽媽見青娘這樣問,神色變了變,言道:“不瞞姑娘,風哥兒剛托人帶進來的信兒,姑娘适才在夫人屋裏伺候,媽媽不便說。如今姑娘這樣,媽媽更不敢說了。”

青娘長嘆一聲:“媽媽怕我受不住,連說都不敢說,可比起父親來,我這又算得了什麽?說什麽不許京都居住,父親已年過五十之人,這是要讓他去哪兒啊?”

劉媽媽小聲道:“姑娘不知,老爺已命人開始收拾行李了,準備回明水呢。”

青娘驚道:“何至與此?何至與此!”

她騰地立起身來,對晴兒道:“晴兒,研磨。”

作者有話要說:

☆、為救父上詩翁舅,評黨争義憤填膺

為救父上詩翁舅,評黨争義憤填膺

待晴兒研好了磨,青娘提筆在手,刷刷點點,就在紙上寫了起來。

晴兒扭頭一看,卻是首七言的古風:

“大宋百載論功成,百姓樂業四海平?

書生士子為國本,君子小人誰來評?

意氣相傾多争鬥,可知家和萬事興?

若得治國安邦手,哪管元祐與元豐?

元祐元豐原已去,且論崇寧與建中。

或擢或貶多波及,恰似泾渭兩分明。

擢升之人自歡喜,貶官之人做何憑?

半生辛苦東流水,滿腔抱負總成空。

是非功過且不論,宦海多歷達與窮。

今朝翁舅多得意,怎奈家父憂忡忡。

同窗同僚尚有義,何況人間父女情?

深盼翁舅施援手,雪中送炭慰家翁。

鬥膽獻詩求一顧,滿腔憂慮付東風。”

待寫罷了,青娘長嘆一聲,對晴兒道:“收起來裝到詩筒裏,我有用處。”又看向采藍:“讓宋宋去打聽着,若是老爺回來了,速報我知。”

采藍見此情形忙問道:“姑娘,這是要做什麽?上詩給老爺?不通過夫人嗎?”

青娘嘆道:“那日的事情你也是知曉的,我父親被貶之時夫人尚把門關得嚴密,何況如今被趕出京。如今唯一之計也只得越過夫人,去求老爺了。”

采藍忙道:“姑娘,做媳婦的有事不對姑氏說,反而越過姑氏直接去找翁舅,這不全常理。老爺那裏會不會怪罪且不說,夫人這裏定會不喜的。姑娘還是等姑爺回來,商量了再行事吧。”

青娘冷笑一聲:“你家姑爺你也不是不知,怎敢為了我父親去求他父親?我父親遭此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我同他也不知說過多少回,你看他除了勸慰可曾為此向老爺進過一言?”

采藍搓着兩只手:“姑娘,如今咱們在府中本已尴尬,又要做這樣大的事,若是遭了夫人嫌棄,那姑娘今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姑娘也要為自己打算啊。”

青娘哼了一聲:“父親遭此不公,我這做女兒的為着自己的日子就要一聲不響嗎?那父親養我又有何用?”

采藍道:“那姑娘與劉媽媽商量商量也好。”

青娘有些不耐煩,她搖手道:“劉媽媽一心都在我身上,她定不會讓我如此。我意已決,你也不要多說,快去吧。”說罷,兀自進了內室,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兒。

采藍無奈,安排了下去。

青娘合衣躺在床上,卻是無比的心焦。

郭夫人的脾氣她是知曉的,事事要講個“禮”字,她這是明知姑氏的态度卻非要逆其而上,她心中怎能安穩?只不過與父親的事比起來,青娘也顧不得那許多,若是眼下再不試一回,真等父親離了京都,可就真是無力回天了。

去聽信兒的宋宋卻遲遲不見回來。青娘耐不住,便又打發田田去看。田田回來得倒快,她道:“和前院的人打聽了,說老爺沒在府中,婢子也沒見着宋姐姐。怕奶奶心急,便先回來禀一聲。”

正說着,卻見宋宋一路小跑從外頭回來,急急地禀道:“奶奶,老爺回府了。”

青娘忙道:“說仔細些。”

宋宋喘了口氣,又道:“奴婢知道奶奶心急,見老爺沒在府中,便也沒急着回來。卻在二門裏守了會兒。适才見老爺回了府,倒不像一個人,像是有別的大人們。看那樣兒,卻是去了書房。”

青娘一聽,心開始撲通通地亂跳起來。她問道:“你可看仔細了,是去了書房?”

宋宋道:“看那方向,該是書房。奴婢急着回來便沒看十分真切,也不敢較真兒。”

青娘道:“生受你了,去歇罷。”說罷對采藍道:“咱們這就去。”

采藍攔道:“姑娘,有外人在老爺跟前,姑娘且再等等吧。”

青娘卻是不肯:“翁舅如今正受重用,有幾回是白天回來的,又有幾回是自己回來的?事情迫在眉睫,若再耽擱,更是難辦。你放心,咱們也不進去,只遠遠地尋了他的小厮遞上去便可。”

采藍聽了,也是無奈,卻又要背着劉媽媽。兩人收拾齊整了,便朝書房去了。

正之的書房直通外院,卻在西南角留了一個小門,方便正之進出。

青娘兩個到了角門邊上,采藍道:“姑娘別進去了,萬一讓人看見也不好。奴婢送進去吧。”

青娘知道采藍這是為她好,一個大家之婦,若讓外人在翁舅書房見了終是不美,她點頭道:“謹慎些,莫慌亂。”采藍拿了詩筒:“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說罷便進了院兒。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工夫,便見采藍疾疾地走來。

青娘見她兩手空空,不由心中一喜。上前問道:“可是成了?”

采藍道:“成了。”

兩人也不多說,又匆匆地回了自己院裏。

進了屋,采藍這才道:“奴婢當時并未進屋,在敞軒下見着了在老爺身邊伺候的筆山。奴婢就說詩筒是三奶奶想交與老爺的,請他幫着遞上去。

奴婢怕他随便将詩筒一撂,老爺事多,到時候看不到,便好生求告了一番。那筆山聽奴婢這樣反複一說,便立即拿了詩筒進了書房。奴婢是親見筆山進去的,姑娘這下放心吧。”

青娘一聽這話,心中總算是松了口氣。她道:“你說,一會兒翁舅看了這詩筒,會是如何情形?他若要問我話,我又該如何答對呢?”

采藍笑道:“這奴婢如何知曉?老爺若是看在姑娘一片孝心的份上,說不準伸手相助,也未可知。”

青娘念了一聲佛,這才道:“若真能如此,那我還有何求?”

到了晚上,青娘去郭夫人屋裏侍奉,卻并未見着正之。青娘納悶,便陪了笑問道:“母親,怎麽父親不來用飯,可要送到書房?”

郭夫人看了一眼青娘,笑道:“老爺不過回來片刻工夫,你消息道是靈通。說是又有什麽應酬,又出去了。”

青娘聽了這話,心虛得很,卻也只能假做不知,讪讪地笑着,借為郭氏布菜遮掩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傳詩句滿城風雨,懷心事夫妻相争

傳詩句滿城風雨,懷心事夫妻相争

這幾天,青娘過得十分忐忑。

自已的詩遞上去後竟沒引起翁舅的任何反應,只是每日去郭夫人屋裏時,總覺得郭夫人似總拿眼睛打量自己,可待她去看時,卻什麽也捉不到。

青娘本就心虛,便覺得郭夫人的一舉一動似都有着深意,嫂嫂們的一言一行似都有所指。

父親那裏正整理行裝,翁舅那裏卻毫無消息,季誠那兒也是指望不上,夫人這裏又是如此情形。又不能頻繁地往娘家跑,又不敢和劉媽媽說這其中的原委,青娘便如在火上炙烤一般,端得是寝食難安了。

沒幾日,人便清瘦了許多。

好容易盼到季誠要回府了,青娘心裏暗想:任是季誠再俱怕翁舅,這回也要讓他去問問,好歹也要有個話,不然可真是煎熬死人了。

到了這天,青娘早早起了身,對着鏡子細心妝扮了,又用胭脂掩了有些蒼白的面頰。

不一會兒,就見田田來報:“三爺回來了,在夫人屋裏說話呢。”說罷又揚了揚手裏的東西:“這是三爺給奶奶帶來的素點心,讓博山先送來的。”

給青娘買吃食,這是自他二人成婚後養成的習慣,季誠每回回府幾乎都不空手的,青娘也早習以為常,她對田田道:“把點心擺到那兩只銀牡丹花紋的盤子裏,擱到裏間,再把上回三爺拿來的茶粉取出來煎了。”

說罷,又吩咐晴兒:“把裏間博山爐的香換上雞舌香,姑父喜愛這個。”

安排罷,青娘就坐在榻子上,心裏盤算着等一會兒季誠回來,她該怎樣說。

誰知季誠卻并未如往常那樣快地回來,到是郭夫人屋裏的一個小丫頭來回:夫人說留三爺晌飯,又說奶奶這幾日勞累,不用去伺候了。

青娘道聲知道了,心裏卻想:難不成又像上回一樣,姑氏要與小兒子說說話?

知道季誠一時半刻也回不來,青娘便覺有意索然,簡單用了些飯,便在榻子上歪着等季誠。她這幾日本睡的不好,如今知道季誠回來了,想着什麽話父子間總是好說的,便踏實了不少。如此,便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青娘被一聲輕脆的碎瓷聲驚醒,她霍地坐起來,喊采藍。

采藍忙跑了進來:“姑娘,沒事,是姑爺回來了,在書房坐着呢。适才田田上茶,不慎失手碎了茶盞。”

青娘聽了這話,心中疑惑:季誠既是回了院,怎麽不到裏間,跑到書房做什麽?

青娘不及多想,忙穿了鞋去看。卻見書房地上一只青白釉的茶盞被摔得粉碎,田田正蹲着在那收拾。

青娘忙笑着上前:“三郎何時回來的,也不叫妾身。”說罷又對田田道:“以後仔細着些,三爺最看重的便是這一屋子的石刻拓本,若是茶湯灑上可不是玩的。”

田田看了季誠一眼,口裏應着,退了出去。

青娘見季誠也不說話,只是坐在荷交椅上喘着粗氣,便又道:“三郎這是怎麽了,田田縱有錯處,也是久在身邊伺候的。你平日最是寬和,怎麽今日為這點子小事生這樣大的氣?”

青娘話音剛落,卻見季誠猛地起了身,眼睛直直地盯着青娘道:“我且問你,這兩日在家你可都做了什麽?”

青娘見季誠神色不善,語氣又生硬,心中已是驚訝,便道:“妾身做什麽,三郎不知道嗎?無非是在母親身旁服侍,不然便是看看書、寫寫字罷。”

季誠緊接着又問:“看得什麽書,寫的什麽字?可有‘何況人間父女情’一句?”

青娘一聽這話,便知事情季誠已是知曉。可嘴上卻道:“三郎,這話是從何說起?”

季誠冷笑道:“從何說起?你做的事居然問我從何說起?便從你整日裏眉頭緊鎖說起,從你求母親不得而心中生怨說起,從你偷偷上詩父親說起。”

青娘竟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了。她知道上詩翁舅這事于府裏是瞞不住的,只是她未想到,季誠知道後會是如此氣憤。

雖說這事她事先是瞞了姑氏瞞了季誠的,可事出有因,最多是翁舅不允罷。他這做女婿的在岳父危難之即不只不幫忙,還對她的努力如此态度,青娘心中又怎能舒服。

她不由冷哼一聲:“三郎即知道妾身整日裏眉頭緊鎖是為了何事,卻并不援手,只是說什麽父親嚴厲這樣的話來。

如今妾身為救父親與水火,求翁舅枉開一面,這既無關女德亦無關是非。便是妾身做了什麽讓舅姑不喜的事,那也是為着父親的安危才如此。

三郎輕易也不回來一回。回來了,不先問問家中如何、岳父如何,倒先指責起妾身。妾身愚鈍,卻不知犯了哪一條,又錯在何處,倒惹得您生這樣大的氣。”

季誠冷笑道:“是,你是沒犯錯。你哪裏有錯,你上詩父親也是為着岳父,那是孝悌的勾當,誰敢說你有錯?如今朝堂之上、士子之間,誰不得贊你一聲:孝順知理、才思過人?”

青娘聽了這話,不由一愣,她道:“您這話說得真是讓人莫明。妾身只是上詩翁舅,要知曉的也只是舅姑、兄嫂們,左右出不了這府,您說什麽‘朝堂之上、士子之間’,這樣大的名頭,妾身卻是擔不起。”

季誠笑道:“你擔不起,你擔不起還敢上詩父親,還說什麽‘何況人間父女情’的渾話。如今世人誰不知趙大人的兒媳是孝順的才女,洋洋灑灑竟能寫出一大篇這樣的話來。

我且問你,趙家哪一處對不起你,竟讓你當着外人如此行事?”

青娘只覺頭痛得很,心中也更是茫然:“妾身不過為救父親上詩翁舅罷,又不曾給別人看了,什麽世人皆知,什麽講不講大義,您這話是從何說起?”

季誠喘了口氣,道:“你是不曾将詩給別人看了去,可你卻專門挑了一個父親會客的時候遞上扶持,如今可好,朝中坊間,哪個不知你李青娘?

你如此不知輕重,這是将父親罷于何地?這是将趙家罷于何地?

如今這事弄得滿城風雨,衆人都看着,到底是父親顧及親戚情義,還是大義滅親!”

青娘一聽這話,登時愣住了。這事來得突然,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她的本意,只是想為父親謀一個好些的出路,誰知竟是弄巧成了拙。如果世人都知道了這事,莫說翁舅沒有要援手的心思,便是有,怕也是不能了。

她這都是做了些什麽呀。

作者有話要說:

☆、恩愛夫妻生罅隙,閨中女子怨幾分?

恩愛夫妻生罅隙,閨中女子怨幾分?

想到此,青娘不由落了淚,她低聲道:“三郎,這并非妾身本意,妾身是趙家的媳婦,怎會有意做出那樣的事來。妾身只是想為父親争一争。又輕易見不得翁舅,好容易得了消息,便将詩遞了上去,誰知,造化弄人,竟讓同來的大人們看見了。三郎,你要信我。”季誠見她如此,嘆道:“你明知母親的态度,卻還背着她做這樣的事。你上詩的事我原本不知,今日母親與我說起,我才知曉。你可知我有多羞愧,真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母親說女子們雖讀了書,有些才情,可畢竟是內宅婦人,吟風弄月的還能拿得出手,可卻不懂世事艱辛,更不用說朝堂上的事了。 女子們眼界本就淺,就該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做好媳婦的本分。若要不知輕重,想當然的做事,輕則自己吃虧,重則全家受累。你既是嫁了人,就該以夫家為重,若是人在夫家,卻一心想着娘家,到時候定是兩家都顧不上,兩家都不落好。” 季誠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青娘,聲音不由低了低:“母親到底疼惜你,怕直接對你說你心裏不好受,才對我說這些。母親勉了你這幾日的晨昏定省,你便在屋裏好好想想罷。” 青娘抽咽道:“那我父親就真的要回原籍嗎?” 季誠安慰道:“岳父的事我勸你不要管了,韓相公如何、曾相公又如何?那樣的人物如今都遭了難,更何況是別人?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也不是你我能管的。 父親不是那六親不認的人,在岳父這件上,他是用了心的,你怎麽就那麽不曉事。回了原籍,本鄉本土的,遠離京都的是非,不知要比被貶到嶺南那要樣的不毛之地好上多少。” 季誠還說了許多,青娘卻一個字也沒聽見,雙耳嗡嗡地,似有萬馬奔騰,又似翻江倒海一般。 青娘扶着牆,一步一挪,在靠窗的榻子上斜倚了。 季誠這才看見青娘蒼白的臉色,他忙上前問道:“細君,臉色這麽難看,怎麽了?” 青娘聽不清季誠所說,只見他的嘴型一張一合,猜他是問自己如何,便苦笑道:“只覺頭沉得很,不礙事,略躺躺就好。” 季誠便道:“要躺便去內室吧,這榻子緊挨着窗,總是有風,別吹着。” 說罷便來扶青娘,青娘大概也明白季誠的意思,便任由他扶着,進了內室。 侍季誠将青娘安置到床上,又喝了兩口茶,青娘這才好些。她想着季誠半月才回來一回,自己是有許多話要對他說的。 便強打起精神問道:“三郎,如今父親要回明水,母親、杭哥兒自然也是要随着回去的。妾身今後能依靠的也只有三郎一人。 妾身平日裏仗着三郎的喜愛,十分嬌縱。如今父親被貶,舅姑又因上詩的事惱了咱,三郎還會如以前那樣對妾身嗎?” 季誠因着晌午郭夫人的一席話,心中本十分氣惱,所以才會摔碎了茶盞,所以才會對青娘疾言厲色,如今見青娘哀哀怨怨委委屈屈地倚在床上問他這話,他心中也是老大的不忍。 青娘是何等性子,他還不知嗎?外表看着溫和,實際上骨子裏傲得很,成親一年多了,談閑話時倒也罷了,哪次談文論史的不是與他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她何時又說過這樣軟和的話,她又哪裏會說什麽軟和話? 想到這,季誠便挨着青娘坐了,低聲道:“雖說岳父遭了貶,你的境遇不如從前,可你也別太在意。以後行事內斂些,對人和氣些,別那麽清冷、張揚就是了,說不定以後還有轉機。且慢慢看吧。” 青娘一聽這話心中又涼了涼,“別那麽清冷、張揚就是了”,原來季誠竟覺得以前她是如此的。 她不過是不會與郭夫人在一起親親熱熱罷,她只是想着,端莊有謝氏,伶俐有張氏,她只做好自己便罷了,東施效颦的事她又怎麽肯做? 她不過是不會與人閑話罷,她只是覺得有這閑工夫還不如看些書寫些字,天天說些吃得什麽菜式、穿得什麽花樣、配得什麽首飾又有什麽趣兒? 她不過是不會與季誠溫言軟語事事順從罷,她只是當季誠是自己的知己,與別人不敢說的、與別人不肯争的都要與他說、都要與他争,不肯展示給別人的才情都要盡情在他眼前展示。 卻原來,竟是她不內斂不和氣,竟是她清冷又張揚了。 想到這,青娘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她的話便帶了哭腔:“三郎,妾身的性子是既不柔順又不伶俐,與女工上又不出奇。原以為與詩詞文史上還可一說,三郎也是喜歡的,便将三郎引為知己。在別人面前還裝模作樣些,在三郎跟前卻越發的恣意。 溫柔可人女子,妾身也喜歡,妾身也想那樣。可妾身不會,妾身不知該如何去做才能讓人喜愛。妾身能做的,只有做自己,堅持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