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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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夜來風冷,又有香盡煙冷,又有枕涼衾冷,青娘只沉周身寒冷,動彈不得。
想她離開京都已整一年,可每逢季誠來信,卻總不肯說讓她何時回去。眼見得花開了又謝,春來了又去,她大好年華卻如此蹉跎着歲月,何日是個頭呢?
第二日卻是個陰沉的天氣,薄霧濃雲,本就易引人愁思,秋風秋景,就更人讓倍覺凄涼。偏偏易愁人又遇凄涼事,真是愁上加愁了。
青娘填罷了詞,将紙卷了放到一只竹筒裏,對采藍道:“拿給錢風,讓他寄到京都吧。”
采藍應了一聲便出了門,青娘卻是斜倚在隐幾上,半日無言。
日子,還有能比這更磨人的嗎?
轉眼便進了臘月,這一日青娘正在屋裏教堂兄的一雙兒女認字,卻收到了季誠的遞角。
這回的東西卻是不少,錦鍛、茶、香,滿滿當當地,裹了大大的一個包袱。
青娘看了,心裏稍安,無論趙家對自己如何,這禮節上是說得過去的。
待到青娘看了季誠的信後,卻是受不住,撇了衆人,到內室哭了一場。
待青娘哭罷了,重新洗了臉,挽了頭發,衆人這才知曉,原來季誠信中言道:“如今京都局勢稍有松動,知卿思京甚久,待到上元過後,可輕車簡從,悄悄入京……”
得了這個信後,王氏、劉媽媽也都抹了半日的眼淚。
無論如何,終是有盼望了。
青娘便着手準備上京的東西。
采藍見了便勸道:“既然姑爺說是讓輕車簡從,必是不讓張揚的,到時只帶着換洗衣裳和随手用的便好,府裏什麽沒有呢?不是說千裏不捎書嗎?姑娘收拾這麽多東西路上咱們也是受苦。”
青娘笑道:“都是随手用的,只覺哪個也舍不得。再者,此一去,恐怕也是三年五載便能回轉的,若是不帶着,豈不可惜?”
采藍笑道:“姑娘,您舍了這些,還怕京都沒有更好的等着嗎?只要人好好的,東西算什麽呢?”
青娘看了采藍片刻,這才笑道:“枉我平日裏自诩喜愛五柳先生的淡泊,卻原來還不如你明白。罷了,就依你。我想着京都這兩年定有又許多新花樣兒,到時候再罷辦。這些衣飾、清玩、字畫的,便留着吧。”
采藍又道:“雖說不能帶上許多,卻也不能帶得太少,不然讓姑爺看見姑娘如此素淡,心裏豈不難受?”
青娘也道:“德父也好說,卻是舅姑、兄嫂那裏,都要備些土儀。兩個孩子那裏也要有見面禮。”
主仆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倒是商量了半宿才睡。
崇寧三年,二十二歲的李青娘帶着使女采藍由堂兄李桐護送着,離了明水,再赴京都。
待到主仆幾個到了京都趙府,卻是撲了個空,打聽了才知曉,趙家人已于年前搬到官家禦賜的府司巷了。青娘等人少不得又輾轉一番,終是找對了門口。
待青娘進了郭夫人屋裏,跪倒在郭夫人腳下時,忍了一路的眼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
青娘哽咽道:“母親,一別兩載,父親與母親可安好?”
郭夫人忙命人将青娘扶起來,這才道:“家中一切都好。倒是你,清減不了少。”
青娘聽得這話,眼淚更是如斷珠:“媳婦不孝,不能常侍父母親左右。每每想起,心中十分羞愧。媳婦縱有心意,無奈遠在明水,也盡不得心。也只能望着京城日日祝願,夜夜禱告。如今得知父母親安好,家中一切安好,媳婦心中十分歡喜。”
人怕見面,郭夫人縱是曾經再怨青娘莽撞,卻也知她是為着骨肉親情。如今事過境遷,青娘又如此嬌嬌弱弱地在自己身旁落淚,任是郭夫人鐵石心腸,也有幾分動容。
郭夫人不由眼圈兒也紅了,她道:“好孩子,母親知你孝順。總歸是時局不好,咱們才分開這些時候。
母親見你經此歷練,倒比住日柔順許多。這回你來,且安心住下。”又問:“行了多少日,路上冷不冷?怎麽不見舅爺?”
得知李桐正由仲誠款待着在前廳吃茶,郭夫人便嗔道:“都是自家親戚,還講什麽避諱,快快請到後院來?”
青娘見姑氏如此,心中大安。也漸漸收住了眼淚。京娘和瑜哥兒、瑾哥兒都上前來與青娘一一相見。少不得又是一番問寒問暖。
待李桐進了郭夫人屋裏,拜見了郭夫人。郭夫人便道:“想必風餐露宿的,也吃不好睡不好,吩咐廚房早早地開飯。”
時間不長,杯盞盤碗的便擺了上來。
李桐自有下了衙的伯誠三兄弟陪着在別處用飯。青娘便同衆女眷在郭夫人屋用了飯。
飯罷,衆人便都散了。獨留下青娘與郭夫人說話。
郭夫人問了親家的身體,又問明水的情況,得知文琪醉心于文史,也是感嘆不矣。
話說了幾回,茶吃了兩盞,青娘知道,郭夫人該入正題了。
果然,郭夫人話峰一轉,說到季誠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便是強顏歡笑,好過獨守空閨
便是強顏歡笑,好過獨守空閨
郭夫人道:“你離京日久,屋裏也沒個得力的照看,眼見得德父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最要緊的,德父已是二十有五了,這個年紀早該是有兒有女的人,當時你們夫妻分離,也不知何時能團聚。
為着子嗣着想,我便做主,為德父納了房妾室。今日人多,也沒讓她上前頭侍候,稍後回到你房裏,叫她給你磕頭罷。”
雖說心中也知道,一別兩載,這樣的人家,這樣的年紀,季誠屋裏不可能不添人的。可話說到此,青娘還是無言答對。那句“為着子嗣着想”戳到了她的痛處,讓她啞口無言。
郭夫人見青娘如此,以為她覺得突然,便安慰道:“雖說那秦氏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可做了咱們家的妾就要守得做妾的規矩。德父多了個伺候的人,你從此後也多了個幫手,便是生下孩子,你也是嫡母……”
青娘聽了半晌,方才轉還過來。
她勉強笑道:“母親,不是媳婦沒有心胸,容不得人。只是前頭兩位兄長都沒有妾室,母親單給我們放在房裏,實在是太偏愛了。”
郭夫人聽得這話,很是滿意,她笑道:“他們夫妻們都在一處,又都有兒有女的,年紀輕輕又娶得什麽妾?”又看着青娘道:“說到底還是因着德父膝下無子。以前做母親的雖是盼望,卻也覺得此事自有天意,急不得。可這回你回來,還是要緊着些,德父有了嫡子,你做了母親,咱們才算圓滿。”
青娘能說什麽,只有低頭稱是。
兩人正說着,只聽人聲嘈雜,卻是季誠從前面回來了。
這是青娘今日第二回見季誠。頭一回是衆人都在屋裏時,季誠回來給郭夫人請安、給李桐見禮。匆匆忙忙的,兩人只只相互望了望,也沒仔細說上話。
這回有郭夫人在場,青娘也不好多看多說,只低頭立着,臉上含了不太自在的笑。
郭夫人便對他兩個道:“行了許久的路,都累了,快回屋歇着吧。”
他二人應了,這才一前一後,出了郭夫人的院子。
此時天已黑了,前頭自有人提着燈,季誠回頭對青娘道:“你道路不熟,卻要當心些。”
青娘借着燈光依稀看得見季誠雙眼,可能是因着飲的酒的緣故,他的眼睛明亮非常,身上的酒味混着院外的涼氣,自有一種沁人心脾。
青娘在心裏嘆了一聲:如此人物,卻不獨屬我一個了。嘴上卻道:“多謝三爺。”
一路彎彎繞繞,曲曲折折,走了好大一會兒,終是在一處院落前停下。
季誠道:“這便是咱們的新屋。”
青娘細看,卻是一溜五間正房,旁邊東西廂房俱全,院中似有山石樹木,只是黑茫茫的,卻辯不真切。
青娘剛要說話,卻見得從東廂房出來幾個人,一路疾走,迎着他們。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女子,十七八歲的樣子,借着燈光冷眼一看,模樣、身姿都是上等。
青娘見此,便不再說話。季誠的神情似有些尴尬,見那女子領着衆使女到了進前口道:“三爺、奶奶萬福”,他便将那年輕女子一指道:“這是秦氏。母親給的。”
青娘便笑道:“快請起來吧。”
那秦氏不等季誠發話,便上前殷勤帶路,又親自給季誠、青娘二人打了門簾子。
待進了屋,青娘見廳堂布置得雖比以前的華貴些,卻也中規中
矩,心下便滿意了三分。
季誠道:“這東屋是平常宴息之處,最裏間是卧房。西屋是些槅子,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碑帖石刻,既單獨出來,又與最裏間的書房相通,最裏間又設小門,與後院相通。寫字研史、觀花賞景的,十分便宜。”
青娘聽得季誠說得得意,便先到西屋兩間看了,果然布置得十分大方,青娘笑道:“三爺一直嫌收藏的那些古物沒有地方擺,如今可正遂了心意了。”
季誠也點頭稱善。青娘暗想:有如此好的書房,便是受些委屈也是值得。心裏又滿意了六七分。
青娘又看了東屋。東屋靠牆放着一張羅漢床并幾、腳榻等物,床對面臨窗是一高案,擺着香爐香盒并膽瓶之類。再看內室,靠西牆擺了床,南面辟出一間暖閣,北面是一溜從頂到地上木雕牆,木牆上有小門,推開小門便是淨室,淨室又設一後門,直通着後院。
青娘看着心中十分滿意,她看着膽瓶裏那一簇梅花,對季誠笑道:“妾身當時遠在明水,家裏搬家也沒能伸得上手,讓三爺事事操心,妾身如此坐享其成,真是慚愧。”
季誠笑道:“有秦氏在,我卻也沒操心。”言下之意,是秦氏布置的屋子。
青娘一聽這話,把那十分的滿意都化做了滿腔的怨恨。她笑道:“如此看來,這秦氏卻是個能幹的。”
季誠一則吃了酒,見嬌妻美妾齊聚一堂,心中得意。二則與青娘久別重逢,見青娘神情氣質不似往常那般清冷,卻是溫順柔和的,只當她是經了事磨練了性子,話說得便不那麽謹慎:“不過讀得些書,識得些字,比那等閑婦人強些罷,能有多能幹呢?”說着便坐到了羅漢床上。
青娘聽了冷笑一聲,對季誠道:“那三爺便把這兩年添的人都叫進來,咱們也好認認。”
季誠便對外喊了一聲,一幹人等便依次進了東次間。
青娘望着着袅袅婷婷的秦氏,心中不由嘆了一聲,花枝般的年紀,花枝般的容貌,任是哪個男子不動心呢?
季誠見衆人都到了,便對青娘道:“宋宋、田田自不必說了,又新添了兩個打掃的,一個叫淡墨,一個叫濃墨。這是秦氏,你适才見過的,這五彩便在秦氏屋裏伺候。”
說罷又對秦氏道:“今日就與你家奶奶磕了頭罷,日後你們和和氣氣的,也好做伴兒。”
那秦氏是早有準備的,聽得季誠這話便上前兩步,咕咚一聲跪了下去,給青娘磕了三個頭。又有人采藍,端了茶盞過來,秦氏接在手中,雙手高高舉起,道:“婢子秦氏伺候奶奶用茶。”
青娘看了季誠一眼,見他是副滿意的樣子,也不願多說,便接了茶盞随便吃了一口。
青娘将茶盞放到幾上,仔細看了看秦氏,只見她低眉斂目神情從容,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兒。便道:“今日我剛到府裏,原也不知三爺屋裏添了人,也沒來得及備見面禮”,說着從頭上拔下一支石榴花紋的金釵替秦氏簪到了頭上,“這釵雖平凡,卻是石榴紋樣兒,石榴多子,最吉祥不過。望你好好伺候三爺,早日為三爺開枝散葉。”
那秦氏聽得此話,又重重地磕下頭去:“婢子定牢記奶奶吩咐,一定不敢忘懷。”
青娘笑道:“都是一家人,何苦如此多禮。”又對衆人道:“快将秦娘子扶起來。”
得了這話,五彩忙上前,将秦氏摻了。那秦氏卻似是站立不住,竟全身都壓向了五彩,一雙眼睛卻期期艾艾地看向季誠。
青娘見秦氏如此,并不開口,也看向季誠,卻見季誠雖笑意殷殷,卻也并不以為意,心中不由稍定。
待衆人又都與她見過了禮,她便道:“今日大夥勞累了,都歇了吧。”
九五回
作者有話要說:
☆、怎效銀臺擁金盞,與君醉卧日影西?
怎效銀臺擁金盞,與君醉卧日影西?
季誠夫妻二人久別重逢,一個年輕輕納妾心中有愧,一個急切切盼子着意拉攏,其中滋味自不銷細說。
一夜無話,待到第二日,青娘又早早起身去給郭夫人請安。
郭夫人此時正在梳頭,她見青娘來得如此之早,心中很是滿意,她笑道:“一別兩年,你雖也吃了苦,可到底是懂事了。”
青娘一邊在旁替郭夫人選發簪,一邊笑道:“以前在明水,媳婦便是想日日守在母親身旁盡孝也是不能夠的,如今回了京都,還不盡盡心嗎?”
說着選了支金穿玉滿池嬌的荷葉簪問郭夫人的意思。見郭夫人點頭,青娘笑着将那簪子遞給了梳頭的媽媽。
郭夫人暗自點頭:竟像突然開竅了般,親近卻有分寸,和氣又透着尊重,倒是不錯。
青娘便在一旁與郭夫人閑話:院子如何齊整、屋子如何寬敞、書房如何雅致、擺設如何名貴。又說昨晚秦氏已敬了茶,不只容貌出衆,且舉止有禮,果然是個好的,多謝母親……
郭夫人聽得這一番言語,倒是十分驚訝。她原想,按着青娘以前的性子,季誠納了妾,她縱是不肯高聲張揚呼天搶地,卻也要冷着臉不言不語、不眠不休的鬧上幾天的,卻沒想道竟是一早來與她說她給季誠納的妾很好,多謝她!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是她真不在意,還是城府頗深,亦或是在明水住得久了心生畏懼?
不管原因如何,這結果是郭夫人所樂見的。她對青娘道:“你身子忒單薄了些,要好好調調理理。”
青娘口中答是,心裏卻道:以前從未想過青春如此亦逝,我還未老,便有了更鮮嫩的秦氏,我是得要好好調理身子,從此着意過罷。
如此和和美美的過了幾日,青娘便把秦氏的為人摸清了。
郭夫人道她柔順,張氏道她嬌滴滴,晴兒道“人前看着倒穩重,只是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像水兒沖的一般”。還是宋宋整日與她相對,說得更深“秦娘子是讀過書的,爺的書房等閑婢子們哪裏敢去,也只秦娘子能進去端茶研磨的。爺的東西她也歸整不了,倒是常見她求着爺教她寫字兒。爺若是吃醉了酒,也拉着秦娘子‘秦秦’、‘秦秦’的叫……”
青娘得了這信便問采藍:“你看這秦氏如何?”
采藍道:“倒生得一雙會說話的好眼。”
青娘知曉她是因着秦氏常以雙目向季誠示情才有此一說,便笑道:“卻是個多情的,也是個聰慧的。她倒是多情,卻不知咱們爺也只把她當做如宋宋一般的人。便是對她不同些,又能如何,不過是新鮮這一時罷。”
采藍笑道:“還是姑娘看得明白,婢子本以為姑娘知曉了這事,心裏是不好轉圜的。”
青娘嘆了一聲:“任誰遇到這事心裏也都不好轉圜。若這事放在兩年前,我根本就不容發生,即便有了此事,也不會如此輕易就認了。
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咱們如此境遇,又怎能再奢求別的?先穩住陣腳才能論及其它。”
說這番話時,青娘正坐在卧房的暖閣裏。她手裏拿了一本書,身子斜依在隐幾上。或許是冬日的暖陽暖和,也或許是暖閣的炭火燒得好,青娘臉色紅潤,雙眼明亮,自是與在明水時不能相比的。
采藍看得這些,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或許正如姑娘所說,姑爺對這個秦氏在興頭上,不只讓她出入書房,教她寫字,連那幾個新來丫頭的名子也是這秦氏取的。
什麽五彩、什麽濃墨淡墨的,不就是墨色分五彩嗎,這個連她這個做使女的都知曉,難道姑娘不知曉?只是不說罷。
真是難為姑娘了,原本那樣得意的一個人,現如今也要斂起性子,人前裝出賢良淑德的樣兒來。
采藍在心裏嘆了一聲:既然姑娘願意,既然姑娘願意相信姑爺只是對宋氏一時新鮮,心思還是在她這邊的多,那做外人的又何必說那些煞風景的話呢?姑娘這兩年難得露一回笑臉,如今雖不是十分如意,好歹也回了姑爺身邊,只要加以時日,以姑娘的風姿,那秦氏又算得什麽呢?
正想着,卻見青娘“咦”了一聲,采藍困惑,透過窗紙依稀看得外頭一個桃紅色的人影晃動,随後便聽得田田的聲音:“奶奶,秦娘子來給奶奶請安了。”
青娘看了采藍一眼,采藍會意,迎了出去,也沒往裏讓,立在堂上對秦氏道:“秦娘子,奶奶昨夜同姑爺整理新拿來的拓本,走了困,如今正歪着呢。要是沒要緊的事兒,婢子就不叫她了。”
那秦氏見采藍如此說,眼睛向東屋望了望,忙道:“也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想起三爺說過水仙清雅高潔的話,如今屋裏的水仙開了,不敢獨享,選了盆開得好的,憑奶奶賞玩一回,也是咱的一點心意。”
采藍忙道:“那婢子就先謝過秦娘子了。等奶奶醒了,一定轉告訴娘子厚意。”
待采藍回到東次間時,便看見青娘坐在羅漢床上正等着她。采藍問:“姑娘,這花您看放哪合适?”
青娘指了指窗下的高案,采藍便将水仙安置到了高案上。
青娘站起身來,仔細地看了。才道:“花兒好,養得也精心,不像我,一養花,全都給養死了。”
采藍忙道:“那是您不愛在這些小事上用心思。”
青娘笑道:“你也不用替我分辯。前兩年,但凡德父能辦的,哪樣兒不是咱們先得着。說句不孝順的話,便是夫人那裏沒有的,咱們這裏也不一定沒有。可如今,便是盆應時的水仙,卻也要一個妾送來我這兒。”
采藍道:“姑娘,您看看這屋裏上上下下,哪一樣不好,哪一樣不随意?不過是盆水仙罷,如今姑爺都是當差的人了,您還要他像太學生時了無牽挂的,只想着給您買新鮮吃食,買好玩的?”
青娘思忖着采藍的話,知道她說得不錯,可心中到底不平:“縱是他已不再是太學生,可秦氏屋裏的水仙又是哪來的呢?願效銀臺擁金盞,與君醉卧日影西。”
青娘冷笑一聲:“當日的恩情猶在眼前,當日的肺腑尚未忘記,他怕是轉個身,又對別人去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惜別傷離方寸亂,好把音書憑過雁
惜別傷離方寸亂,好把音書憑過雁
采藍透過雕花的屏牆向堂上看了看,田田等人并不在屋裏,她便低聲道:“姑娘,您是什麽人,是堂堂中書待郎家的三奶奶,她呢,便是出身良家又如何,便是識得些字又如何,不過一個妾罷,姑娘與她雲泥之別,姑爺便是一時興起,也是拿她取樂的心思。您不是說姑爺把她當作和宋宋一樣的人嗎,怎麽得了盆水仙,便又傷心起來?”
青娘聽得這話一時無言,好半日才道:“之所以翻來掉過去的說話,也全是因着這顆心總是翻過來掉過去的折騰,一時想想覺得無礙,可一時心中又吐不出這口氣來,便這樣反反複複,總歸不讓人靜心罷。
你放心,縱是心再不靜,道理我是懂的。我也且忍着,待到三年五年的,再看看她的結果。”
如此便到了三月,傳來了正之除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的消息。一家人自是得意非凡。青娘雖想着父親的事心中黯然,可卻也盼着:翁舅如今官職愈大,若說以前因着局勢不好不能對父親施以的援手,那如今事過境遷,只有他有心,還怕父親的處境不能改善嗎?誰知到了四月朝廷竟又合定元祐、元符黨人名單,共三百零九人,文琪名仍在餘官第二十六人。由蔡京書而刊之,置文德殿門之東壁。一時間剛剛松泛些的時局又緊迫起來。
看着季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兒,青娘明白,她怕是不能在京過夏了。
見青娘聽了自己的話并不言語,季誠以為她沒聽懂,又道:“細君,如今政局不穩,又蔡氏獨大,別看父親如今得官家重用,幾年間連轉三官,其實也是如履薄冰。前兩日父親還說,為避蔡氏嫉,想引疾乞罷右仆射的官職。
細君,如此形勢,父親都不得矣如此,為夫怕是又要委屈你了。”
青娘聽得此話,眼框不由濕潤起來,“細君”這個稱呼季誠是好久不叫了,哪怕是兩人獨處之時,哪怕是耳鬓厮磨之時,哪怕是意亂情迷之時,他都很少再叫。今天卻因着要她回明水,季誠又喚她做“細君”。
是怕她不肯輕易回去便好言撫慰嗎,是怕她要哭鬧不止便提前防備嗎?
青娘冷笑一聲,說什麽翁舅在朝亦是如履薄冰,既是謀求高位,既是想有所作為,又哪能心寬似海心靜身閑?分明是怕她又提文琪之事,分明是怕她又怨他們袖手旁觀!
可憐她自來到京都後便處處小心,可憐她這幾個月時時在意,不要說讨好舅姑、兄嫂,不要說對季誠查顏觀色,便是舅姑、兄嫂身邊稍得臉點的婆子使女她哪回不是客客氣氣?
更不用說那個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裝模作樣的秦氏!
想到此,青娘的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卻笑道:“夫君放心,便是不說這些,妾身也明白。咱們一家人,仰仗的便是翁舅。妾身自知沒有才德,不能為翁舅解憂,能做的也只是做好自己的事,只求不為翁舅添愁。
如今既是局勢又緊,妾身這就命人收拾行裝,明日便能起身。夫君如今身居要職,凡事自有翁舅、兄長們提點,家中事事有秦娘子操持,妾身也是放心。
以前妾身不知夫君事務繁忙,總怨夫君書信太少。如今看來,才知是自己太過矯情。
此一去,妾身自當安心在明水,不再催促夫君的書信,也不再過問歸期。
此一去,若是朝廷不再對元祐黨人有個說法,妾身也是不敢再回來為夫君增添煩惱了。”
說罷,只将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季誠,任心中再不是滋味,卻強忍着淚。
季誠原本以為他是要費一番口舌的,青娘一別兩載,如今才回來不到半年便又要她離開,這話的确是難以出口。誰又想到青娘不等他明說,便說出了“明日便能起身”的話。
季誠想讓青娘離開是一件事,可離開的話從青娘口中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們畢竟是夫妻,縱是因着黨争之事生了罅隙,縱是因着分離不再如往日那樣親密,縱是因着秦氏兩人心中都似隔了一層,可他們畢竟恩愛過。
青娘的性子如何,季誠不知曉嗎?青娘回來後有多少改變,季誠不知曉嗎?如今這番話說出來,卻是比她呼天搶地還要讓他心中難過,他明白,她這是傷心極了,才會如此笑着說什麽“不再過問歸期”,才會說什麽“不敢再回來為夫君增添煩惱”的話。
可季誠又能如何呢?他是不願嬌妻美妾左右相伴,還是不願夫妻雙雙共剪窗燭?不過形勢所迫罷。
想到這,季誠不由得動容,他攜了青娘的手,緊緊挨着她坐了,這才道:“說什麽從此後呢,沒的讓人傷心。總歸是為夫無用,眼睜睜看着你來回奔波卻是無能為力。咱們倒還不如平常百姓家的夫妻,或好或歹總能日夜厮守。”
青娘聽得這話,忍了多時的淚終是落了下來。她也知這事與季誠無關,卻只是氣他不争,如今他如此一說,她的心倒是先軟了。
青娘撲到季誠身上哭道:“三郎,三郎,我好恨。造化是看咱們太得意了,有意刁難嗎?
若沒有往日的琴瑟合鳴,我也不會怕自己如何形單影只,若沒有往日的事事順意,我也不會怕世事艱難。只是為何這樣的事偏偏讓咱們遇上,先嘗遍了人生的甜,再浸透分離的苦,如此一回還不夠,還要兩次三番,這是要把我的心揉成一團泥才甘心嗎?”
季誠此時也是無言,只得輕撫着青娘的,安慰道:“細君莫哭、莫哭,總會好的,且往寬處想想。”
哭罷多時,青娘擦了眼淚,她望着季誠道:“三郎,莫怨我任性,實在是以前三郎事事依我,把我慣壞了。三郎也莫怨我多事,深閨寂寞,心裏想得盼得也只是夫君的愛憐。适才我說的那些全是氣話,都不做數,三郎千萬莫要當真。
妾身此一去,三郎要常常寫信,常常遞些皮角,當初妾身日日夜夜盼着三郎的只言片語,眼睛都快盼得藍了,又不能對人說,還要裝出無所謂的樣兒來。三郎,三郎,三郎日日與友登山賞景,夜夜有美相伴,可莫忘了妾身在明水望眼欲穿啊。三郎……”
青娘說到此,已是泣不成聲。
任季誠再是男子心性,此情此景,也不由落下淚來,他道:“細君莫哭,我依你便是。我事事依你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腰間一縷絲,緊緊将君繞
腰間一縷絲,緊緊将君繞
坐在去明水的車上,青娘眼中已無半點淚光。
采藍小心地問道:“姑娘可是累了,且靠靠吧。”
青娘搖手道:“山高路遠的,這麽會子就累,那往後可怎麽辦呢?”
采藍笑道:“也是。”又問:“晴兒給姑娘拿了好些吃食,說等着路上吃,姑娘可要用些?”
青娘言道:“我自是無事,你不用換着法兒的哄我。”說罷嘆道:“原想這回回京,給你尋一門好親事,不想這麽快就出了這樣的事,不然等你嫁了,我便是回明水,心裏也沒什麽牽挂了。”
采藍低頭沉吟片刻,遂又正色道:“姑娘,婢子是姑娘的人,自然與姑娘同甘共苦的。且別說沒有那好人家,便是有,左右也不過是伺候人。如今是伺候姑娘一個,若真是嫁了人,便是伺候夫家一大家子。吃苦受累也不一定如何,現想想,還是伺候姑娘一個省心。”
青娘道:“話是如此,可女子哪個不能嫁人?你比晴兒也不小,她如今都要做母親了。”
采藍笑道:“姑娘,您不是常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晴兒是個好的,說句不敬的話,行為處事有着姑娘兩三分的樣兒,可婢子如今看她,全沒了當初的伶俐機敏,竟是一個平庸的婦人了。”
青娘又是一聲嘆:“或許這正是她聰明的地方,她家硯山是個中用的,自然不會是泥捏的性兒。我如今又是如此境遇,她一沒有靠山,二沒了去處,若還像以前那樣牙尖嘴利的,怕是不能與硯山相容。
你看她如今,看着雖平庸些,卻能拿出那上好紅錦遞與我,又能拿出這許東西送與咱們,可見是做得主的。
如此,便是平庸些,得了夫君的看重,做得了自己屋裏的主,又有什麽好求呢?”
采藍道:“話是如此,可婢子還是願做姑娘這樣的人,有自己的主意,不是一味的圍着男人轉。”
青娘苦笑一聲:“采藍,你不是最平和大度嗎,怎麽會有如此想頭?我身邊的人,雨兒原就和錢風相好也不必說,連那機敏的晴兒也都入了鄉随了俗,怎麽你個全面穩重的人竟說出這番話來?”
采藍聽得這個,臉有些微紅,她道:“不都說是近朱者赤嗎,婢子伺候姑娘也有四五年了,日夜相伴,從未離開過,姑娘的悲喜婢子看在眼裏,姑娘的言行婢子也看在眼裏。
婢子是個傻的,自然不能和姑娘比,可婢子想,便是夠不上,也要學着些,這樣自己也才活得明白些。”
青娘嘆道:“我的采藍,如今我才知道,活那麽明白做什麽呢,眼睜睜看着使不上勁兒,不過徒增煩惱罷。”
采藍便問:“姑娘既是說徒增煩惱,那為何又上詩老爺?”
青娘一時無語,半晌方道:“明知不可為,不過是試試罷。如今翁舅身居高位,父親被貶回鄉,我這做女兒的難道為了自己竟不敢為父親發一言嗎?”
采藍道:“別的婢子也看不甚明白,只覺姑娘話說得直了些。當時見姑娘急切,又是當着姑爺的面,一時間不好說出口。”
青娘道:“你說得可是‘炙手可熱心可寒’一句?也不怪你覺得直,德父也說這句不好。可我如今因黨禍輾轉于兩地,我父親因黨禍被貶回鄉,此時此刻,我還能說出什麽婉轉的句子來?好也罷惱也罷,也不是頭一回了,且由它去罷。”
一路無話,崇寧四年五月,青娘回到了明水。
六月,傳來了正之為避蔡京嫉妒,引疾乞罷右仆射的消息。青娘只說了一句:“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也沒個定性。”
十月,又傳來伯誠為衛尉卿、仲誠為秘書少監、季誠除鴻胪少卿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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