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謝家宅中,謝夫人帶着女兒赴宴,謝老爺閑來無事,今日在宮裏被皇孫弄了一肚子的火氣,回家便找來小兒子考究學問順便發些火氣。

謝夫人忍了一肚子的氣,回家正撞見丈夫斥責心愛的小兒子,忙攔住丈夫,“你這窩囊的,受了火氣怎不去找外人撒氣?慣是會窩裏橫。你女兒受了欺負,怎不見你去替她出頭?”

謝老爺愣了下,這才看到随着謝夫人回府的長女兩頰紅腫出血,活像是沾了血的饅頭,絲毫不見原本的秀麗面容,“這是怎麽了?”

謝舒伊疼得一抽氣,頓時又露出豁了兩顆牙的黑洞,忙用帕子掩住。謝夫人心疼地忙讓人請了大夫來瞧,只因是太子妃出口罰的,也不敢驚動了太醫。

“還不是薛家那個郡主?太子妃也是,你是太子的師兄,又教着最受重視的三皇孫,她怎麽也該給舒姐兒留個顏面。最後舒姐兒的那兩顆牙便是被太子妃的宮女打下的。上天保佑,可千萬別讓舒姐兒毀容,否則三皇孫可怎麽辦?”

謝老爺是氣太子妃不給自己留面子,卻也道:“泰安郡主将來便是三皇孫的正妻,舒姐兒要在她手下過日子,你就不知道勸着她些?”

謝夫人道:“舒姐兒不還是心裏委屈嗎?除了個祥瑞身份,舒姐兒也不輸給薛令蓁什麽,偏只能做個側妃。你那妹妹呀,還收了薛丫頭做學生,羽衣閣的東西随便她挑,怎也不知道念着點兒她的親侄女親侄子?舒姐兒還沒個外人穿得好呢。指不定連羽衣閣都給了她呢!”

謝老爺大驚,怒道:“這個死瘋子,自家東西盡知道便宜了外人去!你可知,我都與李庶妃說好了,這羽衣閣日後半份的利潤都送進東宮,李娘娘那裏也漏了口風,說先委屈舒姐兒當個側妃,待來日三皇孫順利登位,就讓舒伊做皇後,薛丫頭做妃妾。我這就去找謝瓊算賬!”

“慢着!”謝夫人眼珠一轉,命人攔住謝老爺,笑道:“你妹妹的脾氣吃軟不吃硬,得知此事,必會生氣,你若與她吵起來,她什麽詭計使不出?要我說,還是要讓舒姐兒給薛家賠罪,從薛令蓁入手,我就不信,舒姐兒是她嫡親的侄女,從小也被她帶過幾年,連幾個哥兒都比不過的,她真能忍心為了薛令蓁而要毀了舒姐兒的前途?”

謝老爺想起從前他那妹子逼得那位王孫逃出京城的兇狠模樣,倒是止住了腳步。

……

太子妃歸宮後,宋氏聽完了戲,見到了傍晚,心事已了解,便向呂夫人提出了告辭。

呂夫人送走人後,便立刻将呂樘叫來,笑道:“薛夫人和兩位姑娘都走了,雖兩家離得不遠,可這日色晚了,你還是跟這些,順便給我帶些新的花種。”

呂樘面上一紅,裝在荷包裏的玉佩似乎也滾燙起來,直接燙到了心窩子裏。好在他并非是那些白面玉郎,連呂夫人也沒察覺出。

出了呂家,坐在馬車上不久,宋氏一把抱住薛令蓁,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齊全,才笑道:“好丫頭,沒丢了我宋家的風範!像那些口無遮攔之人,你不必忍着。”

她又指着薛令芳:“你呀,穩重是穩重,可有時也別顧慮太多,有時候顧慮太多,吃虧的便是了自己。我倒是愈發擔心你出嫁怎麽辦。”

薛令芳輕笑,她這顧慮太多的性格還是在上一世中留下的,父親冷待,姨娘伯母刻薄,沒了親娘兄弟照顧,她步步如履薄冰,走一步就要想三次,免得踏錯一步,本以為被媃姨接去嫁給了陸軒雍便能幸福,卻反而葬送了自己的一條命。

薛令蓁眼神一動,握了握薛令芳的手:“阿娘還沒說,今日到底與呂夫人談得如何?”

“呂夫人十分喜歡你姐姐,待挑個吉日,就來下聘,你姐姐就要嫁到呂家了,怎麽,你舍不舍得你姐姐?”宋氏笑道。

薛令芳下意識地摸了摸腕子上的翡翠镯子,垂首一笑。

薛令蓁正要說話,忽覺外頭街道一陣騷動,馬車一個震蕩,險些讓她撞到了額頭,還好被薛令芳護住。

馬車外,正遇過一處酒樓,忽然不知是何人從樓上扔下一大把銀錢,從街角等小角落裏竟然藏着不少乞丐,頓時湧出了近二十人,就連原本在擺攤的商販也上前去争搶掉落在地上的銅板碎銀子,活生生将薛家的馬車困在了人群之中,原本寬敞的街道瞬間變得擁擠吵鬧起來。

外頭跟着的小厮急忙拉住馬車,大喝一聲:“何人在此放肆?快些退讓,這乃是陳國公府的車駕!”

不過并沒有什麽效果,熙熙攘攘的吵鬧聲不斷地傳入馬車內,宋氏面色一沉,隔着簾子問道:“珍珠,發生了何事?”

珍珠正要答話,忽然四五個舉止瘋狂的乞丐沖破下人的防護,撲到馬車地下,去撿拾地上的銀錢,将珍珠撞出幾米,連馬車也晃了一下。

眼見不知從何處聚集來的乞丐和商販越來越多,珍珠幾個被隔開的丫鬟急出了一身汗,忙喊道:“夫人,你們千萬別下來,這外頭危險!”

薛令蓁心中一驚,這一條街素來平靜,就連周遭的商販也少,哪裏會突然來這麽多的人?只怕是中了計,她忙微微掀開簾子,卻見馬車周遭擠着許多人,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自己母女身邊跟着的下人也被擠散了七七八八,一旦下了馬車,那三人的名聲也都別要了,更何況是正說親的薛令芳?

一般的乞丐,聽了陳國公府的名頭,知是勳貴,也不敢為了這點兒銀錢就這般大膽,必是有人指使,目的明确,便是沖着薛令芳而來。

“二姐姐,這只怕是早早有人在這布下了局。”薛令蓁說道,手心裏不禁沁出些汗。倒恨自己這異能攻擊力不強,殺傷力又太強,雖可奪人體內生機,可眼下這麽多人,一旦用異能,非死也傷,萬一出了事,那自己這祥瑞就并非祥瑞,而是妖孽了。

“到底是何人這麽歹毒,竟這般算計!”薛令芳牢牢護住母親妹妹,吓得面色煞白,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宋氏心道這怕是李家之計,怒火攻心,又被馬車搖晃幾下,弄得胸口悶氣,有些作嘔,面色煞白,薛令蓁忙用異能護住她,只察覺到宋氏體內傳來有一種來自于其他生命的生機來。

這是……有孕了!薛令蓁一時愣住了。

宋氏緊緊攥着薛令芳的手,咬了咬牙尖,覺得身子舒服許多,“芳姐兒可萬萬不能出去!這是李家,沖着你來,必要毀了你的名聲!”

薛令芳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了個幹淨,前因後果方串了個明白,難怪母親急急要給自己定下呂家的親事。

突然又是一陣颠簸,只聽外頭有人驚喊道:“不好了,馬受驚了!”

車裏晃蕩險些将人甩出,薛令蓁咬牙,一時顧不了許多,待來日定要李家千百倍償還,正欲動用異能使馬車周圍的人虛弱昏厥,從飛揚起的窗戶簾子外,瞧見一個尖嘴猴腮的錦袍青年正鬼鬼祟祟地帶着下人往馬車這邊來,那些乞丐便虛虛地讓出了一條道來,待靠近馬車外,他便得意地喊道:“薛二姑娘莫要着急,我這就來救你。”作勢,便要探手掀開簾子入內。

這廂宋氏腹痛起來,薛令芳瞧着着急萬分,聽得這人一話,便知必是李家人要趁機毀了自己清白,心中一陣作嘔,面上滾下清淩淩的淚珠,不禁絕望,欲要出去換得母親妹妹平安。

此時,忽又聽見外頭亂了起來,不過馬車卻是有人幾聲痛嚎聲,好像伴着什麽東西咕嚕嚕滾下去的動靜。

薛令蓁一陣錯愕,忙不疊就要下車瞧瞧,倒是被人按住了簾子不讓出,只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帶着些怒氣:“小丫頭莫要調皮,馬上就沒事了。”

下一刻,那外頭就有人慘叫起來:“好個狗膽的,敢傷了我,我要你狗命!”

薛令蓁趁此趕緊用異能安撫好宋氏,只撩開窗戶簾子的一條縫兒,見是個身量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穿着最常見不過的布衣勁裝,眉眼硬朗,只是嘴角留着胡子,看不清全貌,只看到他眼中此刻的兩點寒光,幽幽攝人。

薛令蓁心頭一顫,這樣的眼神,手頭沒沾過血,是斷然不會有的。這個男子絕非凡人。

中年男子長腿一揚,坐在馬車前,抽出腰間的馬鞭一抽,就将那半跪在馬車前的青年卷了卷,當作了陀螺抽了下去,一手拉住了缰繩,幾個動作下來,就将失控的馬安穩下來。而那李家公子李原滿頭淤血青腫,一手被打得骨折,便是這男子的傑作了。

另一邊,一绛紫的年輕男子輕喝一聲,又将那李家青年踢開,飛腿一腳,将人踩在腳下,身後跟着十數人,将李家人團團圍住。那一群身上繡着紫色竹紋,頗為特殊,李原瞄了一眼,別說猖狂了,就連痛嚎聲也死咬牙不發出,生怕再激怒了他。

周遭的乞丐攤販早被踢倒了一地,趴着哆哆嗦嗦的,衣服上還沾着腳印,想必是給剛才的男子過路當了墊腳石。

年輕男子冷笑:“好個李家公子,當街制造動亂,意圖謀害陳國公夫人小姐和泰安郡主,來人,給我綁起來,送往順天府!”他環顧四周,“這些人也一概送去!”

中年男子的身形微微一僵,眼睛裏的寒光不見,似是閃着隐約的水光,望見了正探着腦袋的薛令蓁,倒是沒了方才的生氣,溫熱的掌心輕柔地把她的小腦袋推了進去,強行硬着聲音道:“小孩子不該看。”

薛令蓁被他溫熱的手掌摸得一愣,被推了進去才覺得有些羞恥來,竟當真被當作一個無知孩兒來了。

李原聽了呂樘的話,卻笑道:“你且送啊,就算把我送到了大理寺,我也照樣能沒事兒出來。呂樘,你倒是來的早,否則那薛二小姐早就溫香軟玉地躺在我懷裏了。”

呂樘一挑眉,握緊佩劍的右手青筋爆起,揮起劍鞘打在李原的雙膝之處。

“啊!”李原猙獰着慘叫,褲子上印着點點的血跡,似是骨頭斷了。

呂樘道:“來人,李公子的腿在亂中被踩上,給我擡去順天府!”

那群紫衣護衛極為利索地将人捆起,說是擡,不過就是硬拉着,發出的陣陣慘叫讓人覺得凄厲卻心中痛快至極。

宋氏此時已緩了過來,下意識地按住腹部,聽了外面動靜,知安定下來,淺淺勾起笑意:“樘哥兒的确是個可靠的。”

薛令芳不知為何,自方才那人聲音一出來,慌亂的心就穩了下來,此刻竟頭一次生出些女兒嬌羞來,偷偷掀了簾子去想看看他。

呂樘剛回頭,正與她目光撞個正着。薛令芳面色微白,臉頰上的淚痕未消,本是狼狽的,可看在他的心裏只覺是可憐可愛,巴不得要護住她一世,愈發惱恨自己因羞澀而腳步遲了些。

“薛……薛二姑娘,你放心,有我在呢。”

薛令芳握緊了帕子,“嗯,我知道。”

薛令蓁見真的了解了,想着方才那布衣男子的目光,問着薛令芳:“阿姐,你可看到了一個布衣的中年男子?武藝十分厲害,方才就是他控住了馬。”

薛令芳環視一周,見并無此人,便問向呂樘:“呂公子可曾看見此人?”

呂樘搖搖頭:“剛才還在,此刻卻不知何時走了,怕是英雄不留名吧。”

薛令蓁狐疑地皺緊了眉頭。不對,那人的反應絕對不該是個見義勇為的陌生人。可到底是誰呢?

街道盡頭的一處客棧裏,一位婦人打扮的女子與一個十四五歲的清俊少年正用飯,卻時不時擔憂地望向窗外的動靜,見男子歸來,才露出放心的笑意。

“如何,那馬車上的人可沒事?當街便想壞了女子的清白,這等做法實在下作肮髒!”

男子本想笑一下使妻子安心,卻覺露出的笑容太過苦澀,漸漸抿下笑意。

少年皺了皺眉:“義父,那馬車上的可是您的故人?”

“陳國公府的夫人和姑娘。”

女子和少年同時瞪大雙目:“那豈不是……”

“現在尚未是時候,咱們快些吃完,還有要事!”男子拿起筷子,淡定地繼續吃飯,卻不禁捏緊了筷子。李家上下,他是一個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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