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紀年表上的數字又跳過一個,三月來臨。
培育倉裏的鳥足蘭依然開地歲月靜好,不谙世事。顧退之這天沒有去實驗室,早起以後,他先去陽臺上照料花架上的植物,想象陽光灑下來,綠植亭亭玉立,葉落一聲,此起彼落間是綠枝白草黃花。
所有植物裏落地生根長勢最好。這好像是必然的。顧退之輕輕摸了摸它的葉子,觸手很涼。他想着它怎麽這麽霸道,簡直是盆栽界的小霸王。信楓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他永遠做多過說。每年一到那一天,他一定會鄭重地塞給自己一盆新鮮的植物。那些植株的顏色清淺,盤桓在花盆中被信楓精心捧着,摸到手中是漫流的暖與涼。他細心細養,每天等着清晨的光跳過架子落在枝葉上。
他獨自欣賞了會兒風景,聽着隔壁清越的鳥鳴聲,坐到一旁的躺椅上開始一天的工作。躺椅旁配着一張高矮适宜的長桌,顧退之拿出三個平板電腦,點開了語音播報。他看不見,可是依然可以憑着感覺在屏幕上書寫。最開始的時候他手筆生疏,筆跡潦草,沒有視覺監控指導,手上的動作就會失控。他練習過語音錄入,卻不想荒廢掉書寫技能。熟能生巧,他練了三個月,已經能夠随心寫就大量的資料。
顧退之的手腕很靈巧,運筆命書潇灑流暢。相人多相骨,他骨節秀氣,許是和植物呆久了,整個人有股清俊洗練的味道。歲月在這方陽臺上滋生醞釀,細碎而無聲地交織在空氣中,随心所欲地沉澱着。顧退之安靜坐在花架旁,細長的手指夾着電子筆勾畫,靈敏的屏幕捕捉他寫下的關鍵字,迅速識別保存到數據庫中。
酸度,氣孔開合度,光照通量,數據化作枝葉牽絲攀藤,再被條分縷析地被一行一行記下。
上午十點的時候信楓給他打了通視訊,他關了語音接起來,視頻那頭的人面容俊朗,信楓站在實驗室的走廊裏說:“Julian,中午我不回去了,你好好吃飯。”
顧退之笑說:“你要好好注意身體,按時吃飯,實驗室還有營養液嗎?要不要我給你送飯過去?”
信楓說:“不用麻煩了。”
顧退之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提醒他:“你不要累着,數據很多,一時半會兒也整理不完。”他還是想讓信楓回來,又暗想是不是自己的壞習慣把信楓傳染了,朝九晚五守時嚴謹的人也開始盲目加班。
信楓只是回複說:“我不累。”
顧退之無可奈何地笑,說:“如果你不回來,那我就不做飯了,自己吃很無聊。我今天喝一瓶‘深宮裏的錦鯉’怎麽樣?”他說着舉起一旁的平板給信楓看:“我上午寫了很多筆記,Caterina寫記錄的時候用了意大利文,我搞不懂直覺得累,要多喝幾瓶補充下`體力。”
信楓沒有答話,他在屏幕那頭盯着顧退之,臉色有些怪異。
但是顧退之看不見。
信楓盯了他片刻,辨別他面色如常,緩緩地開口:“Julian,今天你好好在家休息,中午睡一覺,不要來實驗室了,我下午盡早回去。”
顧退之想了想,點頭說好。“反正不觀測植物的話,我在家和在實驗室工作都是一樣的。”
視頻那頭又沉默了。
顧退之等了一會兒,信楓沒有再開口,但是也沒挂視訊。他已經習慣了,熟門熟路摸過一旁的筆記點開,心照不宣道:“你要看我工作嗎?”
過了幾秒信楓說好。
顧退之于是不再搭理他,點開剛才暫停的地方,語音系統繼續把材料念給他聽。
信楓站在視頻那頭看着他。顧退之的劉海長了不少,光潔的額頭被細細密密遮住了,從信楓的角度看去,那雙黑色的眼睛也被藏了起來。他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溫柔地掃過輪廓,描摹着鏡頭裏的一絲一毫。視頻那頭,顧退之工作地很認真,光影又移了一度,把暖黃色的調塗抹到他身上,溫暖卻不會讓人感到燥熱。時光流淌徜徉,浸在光影綠叢裏,清新地像被洗過的霧氣。
他們偶爾說幾句話,沉默時刻居多,卻是稀松平常的狀态。
信楓看着顧退之黑色的發,有幾縷碎發在陽光下閃着光,卻是健康年輕的顏色。他把目光停在顧退之的眸子上,淡聲說:“Julian,我去工作了。”
顧退之擡頭舉着屏幕晃了晃,把信楓的身影端正擺在身前的桌子上,對着視頻那頭的他微笑說好。
過了一個多小時顧退之去廚房拿了兩瓶營養液。他靠在廚房的櫃子前想東想西,慢慢品味營養液的味道。酸甜,酸甜度,感知被數字衡量,細微的變化被冰冷記錄。失而複得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那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新鮮與初生,他的人生在遇到信楓後仿佛被格式化重裝。過去的一切分崩離析,他的生命一無所有,卻又連本帶利地收了回來。顧退之忍不住地笑。他閑着的時候經常會想信楓,這似乎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剛開始他最先恢複的是觸覺,有雙手小心翼翼地撫摸到他的眼皮上。
他們遠離了外面的世界,他無法行走,他失去了觸碰世界的能力,可是這沒什麽,他的心還在跳。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信楓吻着他的眼睛,他看不見,仿若錯過了春花冬雪,這也沒什麽,時光在隔絕的地球深處驚鴻一瞥,感官無微不至地擴散,描摹這個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種,很多時候連話語都是多餘的。
顧退之走到陽臺上的控制器旁,想新的月份應該換換新氣象,他在屏幕上盲選,點擊選項後聽到語音系統播報:“斯塔灣海底模式開啓。”
顧退之走神想,他自己現在就在南極洲底部,上面是斯塔灣,從基地的牆壁鑽個隧道出去,就真的可以跑到斯塔灣的深海裏。他許久沒有去過地面上,當年他也是在斯塔灣實地考察過的人,緊接着他就感到被微涼的海水包裹,一條魚從他垂着的掌心滑了出去。
他坐在椅子上打開語音播報,聽到黎勤講解“植株空中無水栽培”的可行性。
一群磷蝦拖着尾巴從他鬓角略過,升起一串白花花的泡沫。海面上飄着終年不散的霧氣,陽光傾斜,無所歸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失了力度,灑出一片讓人炫目的光幕。這裏是大洋深處,在深淵底部,世間萬物輕易化作輕描淡寫。顧退之扯過一旁的毯子抖開,聽着黎勤不緊不慢地作報告,準備在陽臺上睡一覺。
他躺下閉上眼睛,瞬間感到些許困頓。耳邊是黎勤情真意切的展望,腦中卻是導師不屑一顧的神色。他眼前黑漆漆的,卻還是想着聽完再睡,于是努力集中注意力,黎勤的聲音句句落入他耳朵裏。他迷迷糊糊聽着,覺得聲音忽遠忽近,過了一會兒黎勤的聲音消失了,視頻卡頓了幾秒,平板自動播放了下一個錄影,開頭是沙沙的沉默,突然裏面傳出一陣喧嘩,顧退之聽到Caterina大喊:“嘿!darling~!Julian快過來!你今天依然那麽英俊!簡直是都靈的紅色糖霜!”
顧退之忍不住笑起來,腦海中閃現出她穿着紅色長裙奔跑的鮮活身影。他在心間回應着:“Caterina,你依然那麽美麗。”
視頻還在放,雀躍的聲音驅散了些許睡意,他聽到Ambrose在驚慌地制止:“Caterina!Stop!you miss are no lady!…你會吓到顧!”
“Incarnatini zheri!”他們嬉鬧在一起,鏡頭裏Caterina沖脫人群朝着他尖叫:“Incarnatini zheri !Julian你是剔透的紅色糖霜!”
錄影還在繼續,顧退之聽着聲音,笑着回憶着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沒想到在衆多資料中還有這樣一段插曲,直覺這段視頻有些陌生,便閉着眼凝神細聽。空氣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Ambrose在擺弄攝像頭。
他聽到趙鶴,那個來自祖國西北川的粗犷男人吹了個口哨,嘴裏發出類似呼麥的歌聲調動了氣氛。Caterina推開Ambrose在空地上連轉了幾個圈,撲過來擁抱趙鶴,嘴裏回應般吹起悠揚哨聲。
顧退之回憶起他們少有的休息日就是這麽度過的,幾個人湊在一起,打打電玩跳跳舞,看看電影喝杯下午茶,哄然大笑鬧做一團,已經是不可多得的情趣。
顧退之掀開毯子坐起身,睡意被喧鬧驅趕所剩無幾。
錄影裏出現Ambrose的鷹鈎鼻,屏幕不斷晃動,跳躍出Caterina和顧退之的身影。趙鶴露出了一條腿,他罕見地穿了件休閑西裝。Ambrose退出了畫面,走到後方和他們站在一起,Caterina站在中間摟着他和顧退之,她又跳又舞,她是羅馬又烈又野的一槍煙火,妖嬈又厚重,夾着玫瑰夾着塵土,鮮豔的紅唇如火燃,紅色裙擺在空中潑出一朵美豔的又小鳥依人般飄落,垂墜在她的腳踝。她轟轟烈烈鬧騰着,眨着黑葡萄似的眼沖鏡頭大喊:“夥計們!快看我的小王子們!”
顧退之聽到自己在鏡頭裏笑地很開。
他已經記不得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感傷未曾帶他在回溯的路上啓程,那視頻還在放。
他忍不住扶住了額頭,心內夾着喜悅又懷念的思緒。
“你們好熱情。”他聽到一個爽朗的男聲插進來,攝影忠誠地記錄下他的腳步聲,突然又起了一陣喧鬧,好像是人們把他簇擁進來,喧嘩降下去,空氣中有了片刻安靜,Caterina站在鏡頭前,突然開口說道:“今天,2078年3月5日,我們迎來了一位新成員!大家歡迎!”
空中又傳來沙沙聲,Caterina似乎是嘻笑了一下,短暫的沉默之後,顧退之又聽到那個陌生的男聲。悅耳而低沉,像是沙灘拂過海的浪潮聲。他似乎有些羞澀,聲音卻是成熟穩重的,顧退之聽見他說:“…大家好,很高興來到地下基地,我是陸呈。”那個聲音說完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他說,“我是陸呈。”
顧退之的笑容僵住了。但是錄影還在播放,容不得他思考。
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來,兩秒後化作轟然大笑,Caterina在鏡頭中飛揚着黑色的長發:“陸!你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天哪!我從沒見過你這樣優雅的騎士!我要給你介紹我們的小王子!…Julian!”
幾秒後顧退之聽到自己淡笑說:“真巧,我們同是華裔同胞,剛才已經提前認識過了。”
他說的是陸呈。
顧退之變得面無表情,可是他知道,自己那時候的心情一定是愉悅的,舒暢的,不然對于初識的人,他會有禮,卻也帶着疏離。
他看不見,如果他看得見,會發現鏡頭裏站着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他本站在鏡頭中間,卻自動退到了一旁,人們擁擠喧鬧着,角落的位置未曾掩蓋他的氣場,他穿了身低調的西裝,挽了下被剛才的狂歡拉扯淩亂的袖口,低低笑着說:“幸會。”
這是陸呈。
他如果見了這個人,一定會說一句,很高興見到你。
人群裏又熱鬧起來,他們在互相介紹,顧退之聽到了好幾個名字。
他久久地回憶着,腦海中響着Caterina的歌聲,浮誇絢麗,佛羅倫薩的葡萄美酒一樣芬芳熱鬧。他置身在那場迎新會上,他的身邊還站着那些舊日同事,笑容鮮活,別來無恙。他深陷在過往當中太過出神,以至于平板已經播放到了下一條視頻他都沒有發現。
顧退之像是被按下了開關,他的笑容逐漸消失掉,嘴角沉重到麻木,在不可置信中僵坐着久久沒動。
他聽到那個聲音說,我是陸呈。
我是陸呈。
陸呈。
他慘白着臉,他非常确定,他不認識這個人。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忽略很久的事實,地球深處的基地是人類為保護森林生态而留下的最後的火種,光芒微弱,有光卻有希望。他們在地下秉燭夜行,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在銅牆鐵壁中鋪瀾出蒼茫的海岸,在明達通透的光下種出盛開的薔薇,它們羞答答地開着,經年累月四季輪回,傳遞着恒久的心意。這裏是黑暗的,可是如果虛拟系統不關閉,藍天白雲永不會煙消雲散,這是另一個世界,人類族群在機械叢生的萬花筒中穿行,地面上清靜的街道化作海,可是在地下這虛拟的幻境永不會落幕。
這裏是巨大的鼠穴,隐秘黑暗,這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無邊黑色掩飾着巨大的秘密。沉滓碎屑化作看不見的顆粒被空氣振蕩器捕捉,在虛拟的光影中狂歡雀躍。
顧退之的臉色變得發白,有聲音在他耳畔大聲鼓噪,持續不斷傳出轟鳴,有很多東西在他心中分崩離析,露出下面隐藏着的,巨大的黑洞,臨淵望下去深不見底。他顫抖着眨了下眼睛,眼睫慌亂地撲朔着,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另一個聲音微弱地告訴他,告訴自己要冷靜。
那雙痙攣的手握不住平板,它嘭地滑下去,帶走他心內的清明。
顧退之匆忙彎腰去撿它,腿一軟摔倒在了地上。他的手肘磕在了地上,卻感不到痛。觸手是溫軟的地毯,信楓不知什麽時候在這片幽靜的角落裏鋪滿了柔軟的織物,防止他受傷。不知是什麽時候,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一直知道信楓的沉默寡言和體貼細心,但是現在他忍不住深深懷疑。
他仿若活在一個溫暖安逸的夢裏,這個夢太潤物無聲,溫水煮青蛙般包裹着他,他自以為克制冷靜,卻耽溺沉浸久不自知。顧退之忍不住在地毯上摩挲,他用力地捕捉着柔軟的觸感,把地毯揉出皺巴巴的一團。他一次次地确認,這是真的,這片布料是真的,盡管它是人工合成,不比絲質柔軟親人,可是它的的确确是真的。可是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是虛拟系統裏的情景,仿真模式足以保護他,他不必深究那是否是貨真價實的紋理。
他歪在地上,他不認識那個人,他确認着。
他的生命裏走馬觀花地路過很多人,可是沒有一個人叫陸呈。
他心裏有個聲音說,你不要多想,你要冷靜。
可是他已經開始不可抑止地想,信楓。
他想着,信楓,信楓,信楓……
他處在深藍海中,海水帶着适人的溫度,他卻第一次感到冷。
他想問……
他打斷自己告訴自己不要想,他把所有的思緒都壓下去,不斷告訴自己,你要冷靜。
顧退之在地上呆了很久,可是時間似乎又過的很快,他愣怔着回神,試圖爬起身,腿因為長時間扭曲的姿勢有些麻,他呆坐在地上等了一會兒,機械般撿起跌在地上的平板和毯子,把平板關閉,然後把毯子疊平整,放到了躺椅上。
他下意識地又把平板電腦解開,憑着記憶要對着聲控系統下指令。他突然又緊緊閉上嘴,他确認着時間,想信楓快回來了。
最後他快速地查找到黎勤作報告的視頻,把前後三個文件全部移動到一個新的文件夾中,設下了密碼。
關閉屏幕的一刻,他想自己是不是該搖搖欲墜,可是人卻出離鎮靜。他有着一種巨大的羞恥感,卻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起。
顧退之把虛拟系統關閉,然後跑去床上躺下,他中午沒有睡好,現在疲憊困頓,只想睡一覺。
窗外景色化作層層疊疊的晚霞,落日燒到火紅。顧退之和一日的景致擦肩而過,沒有理睬醉人的晚風。
他僵直地躺在床上,腦子裏什麽也沒想。等夕陽墜下去,房間裏已經自動亮起了燈。照亮雪白的床鋪和深陷其中的人影。他用力爬起來,走到廚房裏取出機械按時做好的晚餐,坐在餐桌前等信楓。
他的生活太便捷了,可也正是因為便捷,他才沒有因失明而感到困擾。人工智能從在1956年Dartmouth學會上被命名的那一天起,走過了百載春秋。它們仿若人思維的容器,從計算機時代的人機對弈,歷經模式識別,自動工程到知識處理工程,再到70年代人工智能泛化導致的“人機戰役”,這些人工智慧的結晶已經潛移默化地進入到了人類的生活當中,嚴絲合縫,渾然一體。
顧退之腦子裏很空,他無事可做,手放在腿上,無意識地抓着褲子上的布料。
顧退之又開始想信楓。
他想起來信楓中午說不回來,專門打電話告訴自己,自己懶得做飯去看他。信楓總是在照顧他,縱容他,他過地心安理得,越來越驕縱。
他想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他腦子裏最先想的永遠是植物花草,數據資料,他和信楓說的也總是這些,他一直在喋喋不休,他好像總是在忽略信楓。
他們朝夕相伴這麽久,他都沒好好對他。他想起最開始那幾年,他的生活裏只有信楓。信楓會和他講很多事情,那幾年信楓說的話比他還要多,因為他當時卧病在床無法開口。可是等他慢慢好起來,他想的東西就多了。
他不是一個很會表達自己的人,他從小到大也未曾和誰有過如此親密的關系。只有信楓。
他看不見,可是他知道那是信楓。信楓那麽了解他。只有信楓。
他想着,我對你是不是太壞了。我中午應該去找你,陪你好好吃一頓飯的。
他在努力把一些不應該有的念頭壓下去,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不是很穩定,可是他只能這樣做。
信楓回家的時候已經星落滿天了。顧退之聽到動靜,站起來迎接他,信楓大步走過來,擁着他落了個吻。他看到擺了滿桌的飯菜,問:“Julian,你等很久了嗎?”
顧退之搖搖頭,扯了個笑容:“沒有,我想你中午沒有吃飯,就提前在這等。”
信楓仔細看了看他,快速掃過他的全身,說道:“你中午喝的營養液嗎?你又沒有好好吃飯,你又瘦了。”
顧退之哽着嗓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自然,說:“可能工作太累了。”
信楓領着他坐下,把筷子放到他手裏,自己跑去洗手。
他去地很迅速,落座之後發現顧退之的飯菜還沒有動。他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等他。臉色有些發白。
信楓沉聲問:“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
他問的這句話很突兀,顧退之心裏一顫,面上泰然自若,他眨了眨眼睛,說:“沒有。可能我…太想他們了。”
信楓沒有應聲。顧退之夾了一筷米填到嘴裏,輕聲說:“9號快到了。”
他的臉色實在難看地厲害,信楓忍不住走到他身邊去握起他的手。他走過去之後才發現顧退之臉色很白,他說:“Julian.”
顧退之任他抓着,放下筷子沉默了。信楓蹲下`身仰望着他,關切的目光讓他無處遁形,他捂了下眼睛,努力放松緊到卡住的喉嚨,說:“想起他們,我有些難受。”
信楓站起來抱住了他,顧退之靠在他胸膛上,聽到他有力的心跳。他倚靠着信楓失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信楓喊他“Julian”,他沒什麽反應,他又喊他一次,然後放棄似的圈着他,擺正了他的姿勢。
信楓伸手拿過他幾乎沒動過的飯菜,他端着碗,夾着青菜抵到他嘴邊,說:“要涼掉了。”
顧退之張開嘴機械地吃着,心內酸澀難言,口中索然無味。信楓只以為他因為9號來臨而失意難過,便也不強迫他開口,只一點一點喂他。
顧退之食不知味,半碗下肚才驚懼搖頭,說:“我飽了。”
“太少了。”
顧退之實在難以下咽,他閉緊牙關,堅持拒絕道:“吃不下。”
信楓把碗放下了。一直抱着他。
顧退之想問你不吃嗎,可是他說不出口。
信楓蹙眉看着他的表情,他的難過太過明顯,臉上蒼白到面無血色。
顧退之垂着眼,他坐了好一會兒,才抹了下眼睛問他:“今天在實驗室很忙嗎?”
信楓目光沉沉地望他,緩聲答:“還好。”
顧退之問:“新的月份…地上有新的指示傳回來嗎?”
信楓盯着他的表情,輕聲說,“沒有。”
顧退之沒有再說話。
信楓看了看他,一直抓着他的手:“Julian,你這幾天…就不要去實驗室了。好好休息。”
顧退之依然愣愣地坐着,許久之後點點頭,說知道了。
他轉過半個身子摟住信楓的脖子,說我困了。
信楓無可奈何地抱起他往卧室走,給他蓋好被子,放暗了床頭的燈。他原本要上床陪他,顧退之推拒他,聲音有些疲憊地說:“你還沒有吃飯。”
信楓順着他的意願,他俯身叮咛他:“Julian,你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然後他在他眉心吻了吻,溫聲說:“晚安。”
他狠狠點了兩下頭,信楓才直起身,慢慢走出屋子關上了門。
顧退之閉着眼,翻了個身藏到被子裏。
他聽到那腳步聲走遠,門咔噠鎖住,世界就隔絕了。心裏忽冷忽熱,帶着鼓噪的耳鳴,他昏沉卻又清醒,他看不見,可是他确定,閉着眼睛的時候,反而能看到平時看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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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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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