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四

胡天摔了羅盤, 上前一步:“我築基時一顆釘子落在星河芥子裏了,還給我。”

穆椿盯着胡天, 攤開手掌。

手掌中一個小氣泡出現, 其中浮起一根細且直的鋼釘,長約三寸。

穆椿看手中這物:“你可知這是什麽?可知自己身上有多少?”

“寸海釘。九百九十八個。”胡天冷着臉,“雖然我身上挺多, 但這根你還是得還我的。”

胡天說着攤開手掌來。

穆椿挑起眉來:“你竟是知曉的。不怕嗎?”

“廢什麽話。”胡天此刻全身都疼,頗多不耐煩, “把那顆寸海釘還給我,我還要趕路。”

“走不得。”穆椿收了寸海釘, 彎腰撿起羅盤來,順手拽住了胡天,“從今往後, 你就是我徒弟。”

胡天推開穆椿。

穆椿皺眉:“你方才在石梯之上成就道心,一意說要修真求仙去, 難道是假的?”

胡天卻是茫然:“我什麽時候說話了?最後那三階不是歸彥推我上來的麽?”

穆椿杜克都驚愕, 胡天那時分明是成就道心的模樣, 現在卻是什麽都不記得了。雖說尋常人都是感氣煉氣時便明了道心, 胡天這道心已經遲了別人一個境界的時間,但也不該忘卻。

穆椿看杜克:“難道是因為後來妄幻所致?”

杜克打地上爬起來:“一來是石梯妄幻的緣故。另則, 道心的反面便是妄, 怕是……”

明心即妄起,怕是胡天的道心極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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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椿現下卻是無謂:“哪有修行不兇險,這也無妨, 道心也可日後慢慢再去尋。”

胡天在一邊翻白眼。

穆椿轉頭對他講:“雖不得見你方才妄幻,但你那時講‘那我就修真求仙去’,便是執意要修煉。想修真,拜師可省去許多麻煩。你若拜別人,不如拜我。另,你的情形和旁人很不同,尋常修行之法,你是修不成的。便是拜了別的師,也未必有我這般的助力。”

胡天雖是不記得那三階石梯上的事,但他一路行來也知道拳頭大便是道理大。修真求仙自然是要去做的。

他卻問:“我和別人如何不一樣?”

“告知你也無妨,”穆椿開口要說。

杜克卻說:“閉嘴,讓我避嫌。”

杜克說着,往山門走去,他推開山門。卻見山門之後,一衆長老管事并子弟向山門趕來。衆人見得杜克紛紛唱喏。

杜克冷哼。

穆椿提起胡天,跟上杜克:“去九溪峰。”

說着便是幾步登天,提了胡天消失了。

杜克再回頭,呵斥:“蠢徒,還不跟來!”

葉桑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脖子跟上去。

杜克同葉桑的腳力不及穆椿,師徒一前一後慢騰騰走着。

待到無人處,杜克開口:“今日山門前所聞所見,具不是你該知曉的。”

葉桑愣了愣:“師父之意,是胡師弟不是活的,還是小歸彥是個妖魔……”

“呆子!所有事!”杜克沒好氣,“總而言之,你今天踏上山門之後全部見聞,日後都不要同人提及。便是那個小兒日後做了穆椿的徒弟,你也須多加戒備。”

“啊?”

“所謂同門,有的并不都只是情誼。”杜克停步,“你練得是殺劍,便是要殺得世間一切。”

葉桑傻了:“那我日後也要殺師父?”

杜克不語,向前走去。

葉桑低頭跟上,走了許久,嘀咕:“殺了師父,我會很傷心的。”

“婆婆媽媽。我就不該收你!你當日欺師滅祖的氣勢呢!”

杜克冷哼,從腰間抽出軟劍,沖着葉桑就戳了過去。

葉桑當即從身後抽出重劍迎上。

師徒便在九溪峰外過起招來。

片刻,葉桑被打趴在地上。

杜克落在她身旁:“殺劍之下,絕無留情,可知曉了!”

葉桑把臉從土裏拔出來:“曉得了。”

“總之今日事宜,莫要說與旁人聽。”杜克收了軟劍,停了停,又說,“不說不是謊,不會妨礙習劍。”

葉桑坐起來,抹了抹臉,将臉摸得更髒了,不死心:“那日後對胡師弟問我怎麽辦?”

“他妄生時連道心都忘了,哪裏還會記得問你什麽。之後的事情,自有穆椿處理。”杜克擡頭向九溪峰看去。

此時穆椿帶着胡天到了九溪峰山巅。

九溪峰頂乃是一片湖。

湖水清澈,向下而去便是清溪流泉。

站在封頂湖邊,向來處眺望,便見遠處層疊八個山頭,山頭祥雲環繞。又有一條隐約天河,從第一個山峰起,好似銀鏈,将八個山頭串聯起來。直到九溪峰頂。

胡天向前幾步,果見九溪峰頂湖邊有一道水流從天而降,落入湖中。

胡天訝異不止。

穆椿上前一步:“這懸風渠勾連的九座山峰便是若水部的九溪各部。”

善水宗分上下兩部,一為“上善”,一為“若水”。

胡天便問:“上善部哪兒去了?”

“善水宗橫跨兩界。若水下部,在若劍界。上善上部,在善敏界。首溪峰上有兩座界橋,可去往上善部。”

穆椿又道:“你現下修為不夠,待到了五階化神,便可去上善。那處風景更甚此間。”

胡天垂目,切入正題:“你說我身體不同尋常人,尋常的修行功法是用不了的?”

穆椿點頭,順勢切入正題:“你的軀殼叫榮枯。我不知你和榮枯之間的因果,但現下這榮枯的軀殼卻是個死的。”

胡天避而不談因果,直言:“我知道自己個死的,你就直接說怎麽修行吧。”

穆椿搖頭:“不盡然。軀殼是死,神魂卻是活的。”

胡天驚喜:“那我還不算死透了?”

“這個自然,否則你如何還能行動?說起來,姬頌來信,說你在天梯樓上還拿了他水鏡中的神紋。他很是想不通,那神紋為何選你同……”

穆椿笑起來,她手一揚。

只見歸彥從胡天懷裏飄起來,直入穆椿手中。

“喂!”胡天沖上前去,卻被穆椿一巴掌拍在臉上,擋住了。

穆椿拿起歸彥看了看,笑道:“果然如此。”

歸彥四蹄并用撓穆椿。

穆椿松開胡天,把歸彥放在了胡天腦袋上:“它選中你和歸彥,确是有緣故的。”

“什麽緣故?”

歸彥擡起頭,同胡天一起看穆椿。

穆椿道:“歸彥是你從死生輪回境裏帶回,自然沾染了那裏的亡魂死氣,便是生中有死。而你……”

“我用的是榮枯的殼子,魂是自己的。便是死中有生。”

胡天腦子也不是擺設,一咕嚕便是明了:“那你知道那個兩儀雙星的神紋,到底有什麽用麽?”

“不知。”穆椿想了想,又說,“但若是旁人,便連為何選中你二人,具是琢磨不到的。”

穆椿實在不太會誇自己,說到此處不說了。

胡天也是沒心思去聽她講話。他忽想起那日築基,從星河芥子裏出來,穆椿給他塞了顆藥。那藥真是口感奇差,難吃到死。

一時靜寂,唯有山頂天風吹過。穆椿一身蓑衣微動,她取下鬥笠,仍是青春面容,雲鬟霧鬓,風姿綽約。

忽而穆椿微動,胡天看過去。

她長嘆:“我定要改了亂講的習慣,閉上這張是非口。”

胡天不知前番,穆椿在山門前要殺他時發狠許了一諾,若他上得最後一階便收他為徒。

此時胡天不解去看穆椿,卻見穆椿又帶上鬥笠,擡頭向上看去。天上一朵祥雲來,聞得一聲:“師叔!”

卻是善水宗宗主聞訊趕來。

善水宗宗主宋弘德,六階大圓滿,上善部第一灏大長老。素有德望,百年前前任宗主進階去了天啓界,他便被推選做了宗主。這百年間兢兢業業,上上下下具是順服。

但向來善水宗納新大典,宗主少有露面。

今日只因他聽聞宗門第二依仗并最大的麻煩——穆椿——跑到若水部山門看納新大典,還鬧出事端來,這才急匆匆趕來。

他打上善部來,先去得若水部山門,便見大衍魂數梯靈石竟然耗盡,現下已然成了普通石階。一群納新來爬石梯的修士此刻都是懵的。

宋弘德只得吩咐若水部衆人,去給大衍魂數陣的靈石補上。又稍稍打聽了一番此間情形,衆人卻道那後二十階大陣發動時飛沙走石,不知發生了什麽。

宋弘德只好急匆匆趕來九溪峰。

“師叔安好。”宋弘德一來,先給穆椿作揖。與他同來之人,紛紛上前問安。

穆椿冷着臉。

宋弘德便示意跟着的一衆人退去。

待到衆人下了頂峰去,宋弘德又上前同穆椿說話:“恭喜師叔得了安然花,另,今日辛夷天書格送來信件若幹,正待轉交。師叔既已歸來,何不回第一灏洞府?”

穆椿瞥他一眼,不搭茬,只問:“旺冠蜥捉得了沒?”

宋弘德心下叫苦,面上含笑:“師叔,弟子愚鈍,走脫了那尾旺冠蜥。望師叔責罰。”

“哦。”穆椿便指着胡天,“我要收他做徒弟,他不肯,你給我想個法子弄弄好。”

胡天心道:等等,我已經被說服了,忘記說了而已!

卻未及他講話,宋弘德看了胡天一眼,驚道:“這只是個築基期的子弟,如何要勞動師叔?師叔若是有意收徒,上善部有的是弟子想您指點一二。這幾年,鐘離家的子弟,有一個頗為了不起……”

胡天心下翻白眼,把要說的話都吞回肚裏去。

穆椿不耐煩:“憑多廢話!能是不能!”

宋弘德卻是會錯了意,萬般為難起來:“師叔知道,我雖現下領着宗主的事役,這宗門規矩不能亂。”

“甚的規矩?”

“咱們善水宗分上善、若水兩部。一部弟子當有一部師長教導。”宋弘德為難,“您現下是上善第一灏大長老……這小兒才築基,怕只能在若水部。”

“不為難你。”穆椿點頭,“大長老我不做了,将我名遷入若水部九溪峰。那個洞府也不要了,我日後就在九溪峰住。”

“這可使不得!”宋弘德大驚。

若水部九溪峰可是閑雜人所在,資源虧缺,靈氣也不甚豐厚。現下更是人員稀少。整個九溪峰能數上名號的也只有杜克一個客卿。

穆椿卻說:“無妨,宗裏要我出面揍人,我還是會出力。”

宋弘德苦苦哀求:“即便如此,仍有不妥啊,師叔。”

“說。”

“您現下是七階大圓滿,不日了願,臻回八階。那時重回天啓界,又來何人教導這小兒。”

穆椿皺眉。

恰此時杜克并葉桑爬上山來。

宋弘德立刻拱手見禮:“杜師兄今來安好?”

杜克點頭:“湊合。”

葉桑滿臉泥,也還是上前來:“宗主好。”

宋弘德很是辨認了一番,才笑起來:“這是哪裏淘來的?聞說你前些日突破了境界結金丹登入三階。這都是杜師兄教導有方。你還需更加勤勉才是,莫要貪玩。”

葉桑連聲應下。

穆椿此時指了杜克,接着前番言語:“他,我若回了天啓,他接手。”

杜克冷哼。

穆椿:“他同意了。”

宋弘德眼皮抽搐:“師叔不是說不收徒……”

“我說過。不收徒,除非是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奇才,必得強過我的。”穆椿向遠看去,“他方才走完了那一千階梯子,是不是強過我了?”

宋弘德猛然擡頭大驚:“不可能!”

穆椿冷眼看他。

宋弘德自知失言:“弟子心急,只是那最後二十階,那最後二十階……”

“這其中事宜,日後成事,我自會對爾等講明。”穆椿擺手,示意宋弘德閉嘴,又把胡天推到他面前,“總之你想法讓他給我做徒弟。”

宋弘德又是一驚:“你竟不願做穆尊的徒弟?你是不願入我善水宗?還是不願做穆尊的徒弟?”

胡天不識得對方修為,此時也是膽肥冒壞水,心說讓做徒弟,怎麽都不說點好處來。真不上道。

剛想開口給點提示,但見沈桉滿面喜色沖上來,身後跟着易箜。

沈桉上來卻見胡天,一時什麽歡喜都抛在腦後:“小兔崽子你可算出來了!還我靈石!”

沈桉吼着,掏出算盤,拍過來。

胡天“嗷”一嗓子,翻身就跑,幾下閃躲。不想沈桉竟是用了全力。

胡天無從躲開,眼見算盤砸來,便沖穆椿撲過去,大嚎:“師父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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