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六

歸彥向前幾步, 跳上了胡天的腦袋,站在他臉上, 看穆椿。

穆椿尋了石凳坐下, 坦然看向歸彥:“不必如此,我已立誓,并收他為徒, 日後自當不再為難。倒是你,既是妖魔, 卻不能變化?”

歸彥坐下,沒有聲響。

穆椿:“是脊骨的緣故罷。”

穆椿說着, 腳下羅盤浮現。死生輪回境中,黑條裂成脊骨,鑽入歸彥體內。

看完這出無聲蟄影, 穆椿轉頭去看歸彥:“脊骨離體後,并未再成長, 重入體內, 卻與本體失合。故而現下你也只能是這番面貌。”

穆椿說着上前去, 伸手按在歸彥的腦袋上。

歸彥甩頭張嘴“嗷嗚”一口, 咬住了穆椿的手。

穆椿不躲不閃:“莫怕,會恢複的, 只是須些時日。你現下這般, 倒似個靈獸,也是好的,便于在宗內行走。”

歸彥松開穆椿的手指, 甩了甩尾巴。

穆椿:“只是,你緣何被榮枯抽去脊骨?緣何在死生輪回境中?榮枯是去死生輪回境裏尋夢貘的,卻為何在那處抽了你的脊骨?”

歸彥擡頭看穆椿,“嗷”了一聲。

穆椿失笑:“也是我癡,你現下如何講得。”

歸彥趴下甩尾巴,很是不屑。

穆椿:“是你不想講?”

歸彥反身去用蹄子刨胡天,要将他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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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椿忙将歸彥拽回來:“妄起妄滅,于神魂有創。現今該是睡夢修補,勿擾才是。”

歸彥扭頭用腦袋抵開穆椿的手,學着胡天的樣兒,擺了個姿勢,便是“大爺睡着莫來煩我”的樣貌。

穆椿便不強求,轉身将琉璃盞調暗,安靜坐下。

其實胡天此時恨不得有誰給他刨醒了。他夢裏許許多多的六角星星砸過來,砸在腳下轟然散開化成萬千流火。

胡天跳腳蹦達一路奔逃,直将自己跑成條狗,吐着舌頭喘氣“呼呼呼”。

腹诽,做個噩夢還醒不過來,真是天下第一糟心事。

又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又誤入了什麽妄幻秘境。很是苦惱。

如此不知跑了多久,胡天又累又氣,索性破罐子破摔,轉身沖着一顆星星撞上去,英勇大吼:“就決定是你了,皮卡——艾瑪!”

胡天翻身瞬間,萬千砸來的星星合成一個,兜頭拍在他臉上。

胡天眼前一花,驀然便是灰暗長天,凍結之海,海裏一條被凍得結結實實的白色鏡魚。

胡天吓一跳,心說,怎麽醒了跑識海裏來了?

再待他擡頭,那顆神紋烙在識海裏的六芒星明明暗暗,似有一絲光華流轉,又聽得一聲“怦”。

接着聲音消失,光華不見。

胡天“咦”了一聲,凝神看去,六芒星再無動靜。胡天不甘心,只管凝神在那處,一時入迷忽覺那顆星又要兜頭拍下來,吓得他“嗷”一聲,掙紮醒了。

胡天睜眼但見一雙蹄子向自己砸來。

他趕忙滾一圈讓開,忽覺四肢騰空,下一瞬“轟隆”砸在了地上。

外間依舊昏暗。

胡天躺着感嘆,仰着脖子倒看了片刻:“這天還沒亮啊。”

“你已睡了五日。”穆椿睜開眼。

胡天聞聲一咕嚕爬起來,畢恭畢敬:“師父。”

穆椿打量胡天:“想來已是無虞。”

胡天撓腦袋:“我這是怎麽了?”

“神魂受創,睡夢修補。”

穆椿也不多解釋,又說:“下次入夢,不可如此大意。我來時,門未曾合上。既有洞府,便該下個禁制才好。”

禁制便是止步的符、禁止的陣。

胡天卻為難:“師父,我這殼子只會吸靈氣,卻使不出靈氣來。更別提畫符做禁制了。”

畫符也不是個容易事兒,用器須好,再輔以法訣咒念。畫符之時,修士還需以靈氣沁入符咒。

穆椿卻似早就知道胡天苦處,她揚手隔空合上洞府門,示意胡天坐下。

胡天便在石床上盤腿坐了,歸彥跳到他腦袋上去。

穆椿調亮琉璃盞:“前番已同你講過些許,你也知道,你的軀殼與旁人不同。”

胡天直言:“榮枯的軀殼是死的。”

穆椿點頭:“這裏又涉人族初期修行的基本之法,我先講與你聽。”

如此穆椿便是授起課來。

人族五階之下的修行,大抵是修靈氣強生機,以延壽。那麽靈氣便是修行根本。

“而靈氣,有內外兩個來源。”

“其一,便是借助外物吸收靈氣。”

穆椿指着屋內那牆水簾,虛空一抹,便見水簾上隐約白色霧氣浮起凝成一線,緩慢鑽入穆椿手掌。

“譬如這水簾,譬如築基丹一類丹藥,再或靈石。”穆椿收手,摸出釣竿,愣了愣,又收起來。

胡天哽了一下,忽覺自己的師父是窮光蛋,一個靈石都摸不出來,有點想退貨。

穆椿不以為意,繼續說。

“其二,這靈氣便是體內五行相生運轉,生就靈氣。”

穆椿說着,攤開手掌,一個球體出現。球體之上,黑、綠、紅、黃、白五色。

穆椿看着手掌:“此乃我體內五行靈根蟄影。”

一時穆椿手中球體之上,五色轉動,靈氣忽生,四溢而出。小小球體,剎那靈氣竟有磅礴澎湃之勢。

胡天忽有所感,這便是體內五行靈根運動,生出的靈氣。

穆椿看胡天似有領悟,又伸出另一只手去牽引水簾上的靈氣。

水簾上的靈氣如小溪,穆椿掌中五行相生的靈氣如瀚海。

胡天嘆道:“我看《雜略》中講,‘五行全備,自行生轉,是為大道’。當時還想身體多大個地方,能轉出多少靈氣來,不如多賺靈石呢。現在看來,我真淺薄。”

穆椿驚訝,又贊道:“勤學善思,很好。修行還須審問明辨篤行。不可輕信一書一家言。”

胡天稱是,卻也沒想到自己還被誇勤學的一天。

想他在學校,何曾如此用功過。

胡天又問:“師父,你這是五行靈根都全了,才生就靈氣。我在大荒界的時候,萬令門的納新,靈根有一個兩個,便是祖墳冒煙,三個就是門派之寶,四個就是天才了。這要如何生靈氣?”

穆椿:“這便是初期修行的目的所在。人族靈根通常不全,五階下的修行,目的便是補全靈根。”

初階煉氣,感受天地靈氣,再以靈氣顯化三魂築基。

築基臻入二階境界後,便是三魂調度,利用靈氣、功法、丹藥、法器等諸多方法,強壯七魄中已存靈根,再倚五行相生的自然法則,催生缺失靈根。

直到四階五行俱全,可自行運轉生就靈氣,那是便可臻入化神,成就五階境界。

胡天好奇:“那五階之後如何修行?”

“這先不急說,卻說你。”

穆椿收起手中蟄影,推開水簾靈氣,“你和他人不同,便是上面五行相生的法則,你也用不起來。”

穆椿這一句,好似一盆冷水澆下,直把胡天澆得透心涼。

“你雖三魂七魄是活,但軀殼已死。軀殼無以生轉,七魄中的靈根如失根浮萍,斷線風筝,無以凝聚運轉。”

穆椿不動神色,繼續解釋:“因着寸海釘強行介入,将魂魄釘于軀殼上,好似傀儡玩器。又因曾是修士軀殼,吸入靈氣,故而才能運動。”

胡天:“那我吸收靈氣修煉到築基,就是到頭了?”

“不知。”

胡天:“那我想修行,之後要怎麽做?”

“不知。”

胡天低頭垂目不語。忽地“嗷”一嗓子蹦起來。

卻是歸彥又用嘴薅了胡天一根頭發。

疼得胡天直跳腳:“祖宗,能不能友好地讓我感受下憤怒,積攢下力量!”

穆椿:“不是絕望?”

“你不是說不知道嘛!又不是說不能!”胡天一手提歸彥,一手捂腦袋,臉皺成一團。

穆椿:“若是我說不能呢?我說你日後都不能修行進階了。”

胡天:“當你說的是放屁。”

歸彥愣了愣,趁胡天不備又跳上他腦袋,舒服趴下去。

穆椿則是“哈”一聲笑出來。

胡天歸彥一同去看她。

“如此膽氣!”穆椿在洞府裏轉了一圈,猛然一拍胡天的肩膀。

胡天“啪嗒”一下坐到了地上。

穆椿愣了一下,咳了咳。

胡天捂着屁股:“師父,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嗎,您別揍人啊。”

“何錯之有!想我人族初始被奴役,何來修行之法?不過先輩師法自然,探索累積才成就今日。”

穆椿冷聲道,“便是有了那仙道傳承的功法,又如何?手執大道功法入妄身死的,何止一二?”

穆椿轉了一圈,将胡天打地上提起來:“修行從不是照本宣科之事,師法自然定有可為。”

“是。”胡天點頭受教,拜了一禮。

穆椿受了這一禮,坐下:“功法之事,我無可教你。但其他方面,會全力助你。”

此時桌上琉璃盞燈光一閃。

穆椿将琉璃盞推到胡天面前:“此盞名春祀,用以為禁制,甚好。”

穆椿又摸出釣竿,從星河芥子裏拿出一個瓶子:“一顆大司命,保命用。”

穆椿又摸出前番給胡天的小羅盤:“這是小羅盤,我已收回其上搜魂羅盤投影。現下其上只封一百厲魂,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鯨魚。放出來咬死個把個人,沒什麽問題。只是你自己小心,別被給咬了。”

胡天哆嗦接過。

穆椿再摸了摸自己的釣竿,問胡天:“你有芥子吧?”

胡天唬一跳,不知哪裏露了馬腳,卻老實道:“有。榮枯有一個,現在我也能用上。”

“那就好,倒是給我省事。”穆椿點頭,最後攤開手掌,“你的寸海釘。”

胡天接過寸海釘。

穆椿轉頭看窗外。

此時天邊微涼,遠處雞鳴傳來。

“那我先走了,今日隅中,我會同杜克、葉桑推演小雉劍陣。你屆時去小蘊簡閣。”穆椿打量胡天,“雖你無功法可直接取用,但基本防身之術,還是習得。”

穆椿說着,又拍了胡天肩膀一下,轉頭離去。

胡天則是“啪嗒”一下,又被拍得坐在了地上。

歸彥嫌棄極了,踢了胡天一蹄子,跳到地上。

胡天大怒:“你個小沒良心的,你讓她拍,也得跪!”

胡天說着撲過去捉了歸彥,上嘴薅毛報仇去。

歸彥“嗷”一聲,沖上去蹄子亂踢。

穆椿走出老遠還聽見歸彥同胡天“嗷嗷嗷”的嚎叫。

穆椿搖頭,又轉身,對着一出樹影說:“我教徒弟,你來作甚?”

杜克走出來:“我好奇藤墟關于胡天的那四句谶言,便是來聽聽。你卻是吝惜得,連正主都不告訴?”

“不過只言片語,于他修行無益。有甚好講。”

杜克道:“那說與我聽又如何?”

“你當真要聽?”穆椿盯着杜克良久,方念道,“無命有運,天道在身,萬物生複死,猶自死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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