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八
歸彥一蹄子把道袍踢得亂七八糟。
胡天趕忙提起歸彥來, 放到腦袋上。
“胡師弟這靈獸真有趣。”小道笑說,“師弟這就要去前山大殿吧, 還需換上道袍才是。”
胡天點頭, 捧了托盤去了內室。他先将丹藥玉牌都收好,再轉頭,卻見歸彥又鑽進道袍裏去了。
胡天只得拿了另一身道袍換上。又見房子中案上有筆墨。胡天突發奇想, 從指骨芥子中拿出銅鏡,拈筆飽墨給自家眉骨上畫了兩道。
胡天難得對鏡看了看:“還挺像那麽回事兒。歸彥, 來看!“
胡天轉頭找歸彥,道袍裏一團拱來拱去。胡天樂, 走去将道袍下擺袖口都打上結。
歸彥四下鑽不出,便往領口挪。
歸彥剛挪到領口要出去,胡天猛然掀道袍:“哇!”
便是鼻尖對鼻尖, 吓了歸彥一跳。
歸彥蹲坐在道袍裏,眨了眨眼睛, “嗷嗚”一口咬在了胡天鼻子上, 再對着胡天臉好一通抓撓。
鐘離湛同那李姓小道聞聲進屋, 便見胡天坐在地上, 正拿着筆抹歸彥。胡天眉骨隐約兩道黑墨,一臉蹄印。
鐘離湛笑道:“師弟快別玩鬧, 誤了入殿時辰可不好。快來洗洗。”
便是拉起胡天來, 撚訣給他施了個去塵訣。
胡天只覺周身涼風拂過,再看手上幹幹淨淨,便連歸彥身上也沒了墨汁。
胡天喜笑顏開:“多謝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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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上前一步:“胡師弟, 我等修行之人雖不重皮囊表象,但若你當真在意眉毛。我這兒有件東西,是從辛夷界來的好物,喚作‘細妝’,想畫哪兒,一貼即可。可保三個月妝容不失。”
胡天來了興致:“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這是自然,不知道多少師妹……和師弟從我這兒購得呢。”小道說着,取出一只乾坤袋,從中拿出細細一根物什。
此物小指長短,翠綠色,又好似一小截樹藤。
胡天伸手要取。
小道縮手笑起來。
胡天會意:“不好輕拿師兄東西,不知這物須得幾錢?”
“不多不多,師弟給十個晶石的本錢于我即可。”
胡天好歹在大荒做過三個月生意人,此時敏銳察覺小道這黑得有點多。
胡天自然不能輕與,便是一番言語機鋒,讨價還價,最後五個靈石成交。
然而待到胡天去掏錢,卻只能掏出靈石來。竟是沒零錢了。
胡天少不得拿出一個靈石。
此時鐘離湛笑着壓下胡天的手:“胡師弟想必沒有晶石,區區五個晶石的東西,何必折損靈石。我這兒尚有些晶石可用。”
鐘離湛說着,掏出五個晶石來,遞與小道。
李小道也是極有眼色的,順勢便說:“鐘離師兄說得對,我這兒還真沒有晶石可找零。本該贈予胡師弟,可惜我最近饑荒。少不得就收下鐘離師兄這五個晶石,您可別笑我眼界兒淺。”
鐘離湛道:“這是我于胡師弟之禮,你就莫要與我搶了。”
鐘離湛接過“細妝”,轉手遞與胡天。
胡天婉拒:“當不得,怎麽能讓師兄破費?”
“今日與穆尊過招,我甚是不妥,傷了師弟,這便是賠禮了。”鐘離湛拉過胡天,将“細妝”放入他手中。
胡天想想,也不矯情:“多謝師兄,但這只當師兄之禮,賠禮卻不能算的。”
鐘離湛:“如此更好。”
胡天便問小道“細妝”的用法。
小道少不得演示一二。
他拿起細妝一掰兩半,問胡天:“師弟只要眉毛?”
胡天點頭。
小道便将細妝“啪啪”兩下拍在了胡天臉上。
胡天駭然:“師兄,我這是要眉毛不是要胡子。”
“無妨。此物很是靈巧。”
說話時,胡天只覺臉上好似有蟲爬過,冰冰涼涼。少時兩“蟲”爬到眉骨上,竟是長出一根根毛來。還描出眉型,是條粗黑眉毛,同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兩條很相似。
胡天雖對眉毛沒執念,但此時卻也開心,拿着鏡子抖了抖眉,嘿嘿笑:“真厲害!”
小道誇耀:“這是當然,細妝可是木元素充沛得很呢。”
歸彥趴在胡天腦袋上,忽地伸長脖子,低下腦袋,倒着用鼻子蹭了蹭胡天的眉毛。
吓得胡天以為它又要薅毛,趕忙把它揪下來,嚴肅講:“眉毛不許拔,不然沒肉吃!”
此時外間響起磬聲。
鐘離湛:“師弟,該去大殿了,再晚便遲了。”
胡天和鐘離湛匆匆去了大殿。
待到了大殿,便見殿內已經是坐得滿滿。坐在蒲團上的,都是身着灰色道袍,與胡天相類。殿前另站着一二管事,身着淡黃直裰。
人雖多,但大殿肅穆靜寂。
胡天跟随鐘離湛入殿,衆人紛紛回頭看去。
鐘離湛坦然行來,走到管事面前:“弟子帶九溪峰胡天師弟前來。”
那管事往鐘離湛身後看去,沖着胡天點了點頭:“如此甚好,宗主該安心了。你帶他去後面坐着罷。趙長老并禮教管事就來了。”
鐘離湛點頭,同胡天又從殿前向後走。
胡天一路向後,竟在人群中間看到個熟臉。還是那日在倉新界包子鋪所遇到二人其中之一。那人也瞪着胡天,直把眼睛瞪成銅鈴铛。
這人叫什麽來着?
胡天一時想不起來,倒是想起那日包子鋪的肉包子真不錯。
胡天走到後排,尋了最後一個蒲團坐下,向四周看了看,學着旁人的樣兒,盤起腿來。
歸彥百無聊賴,從胡天頭上跳到他肩膀上去,又跳到腦袋上,再跳到肩膀上。
胡天察覺動靜,順手抓了歸彥,捏住他前蹄,湊近它耳邊小聲說:“再鬧把你塞進靈獸袋。不鬧回頭給你做肉包子吃。”
歸彥蹬了蹬後蹄,跳下去,甩了甩尾巴,終究趴在了胡天身邊。
胡天伸手撓了撓歸彥的腦袋,歸彥仰頭咬了他一口。
這時後殿響起腳步聲,兩人從後殿走出來。
打頭一個老道身着寶藍長袍。身後一中年道士,則是身着靛藍長袍,手握拂塵。
二人盤腿坐在了殿前蒲團上。
老道開口:“諸君新入我善水宗,可喜可賀。然則無有規矩,不成方圓。今日,便由老夫與諸位講解我善水宗宗規。老夫乃是若水部首溪峰……”
臺上老頭兒開始洋洋灑灑講起來,胡天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學校。這是開了學校大會是怎麽着?
胡天進了學校,便練就了不起的本領——打瞌睡。甭管是教室還是學校禮堂,甭管臺上講什麽,他都能入夢春秋睡上一大覺。
此時不由有些瞌睡蟲上腦。
胡天卻知現下聽不仔細,日後在善水宗混不好,他是無家長可帶的。少不得此時掐自己一把,警醒一二。
便聽得那老頭兒講:“各人修行速度不一,進階快慢有別。故而若水部弟子均以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相稱,若見上善部修行者,則以師叔師伯相稱。不可輕以境界高低分得三六九等,須知修行無常,今日境界非來日境界。汝等可知曉?”
衆人齊聲稱“是”。
老頭又講了好些勤勉篤行之語,直聽得胡天又閉上了眼。
忽而手上一疼,睜開眼,卻是歸彥咬了他一口。
老頭此時正說:“宗規第五禁……”
胡天驚出一頭汗,怎麽突然就講到宗規了。胡天打點精神,認真聽起來。
僅聽這後五條,便覺厲害。
禁與魔族往來。
禁宗門內械鬥。
禁與邪修往來。
禁殺凡人。
禁同門傳閱功法。
胡天暗自記下,卻還惦記着前面五條。
好在此時那老頭兒道:“此十禁刻于鎮德碑之上,爾等要時刻銘記。”
胡天松了口氣,心道有空去山腳下看看去。
老頭講完,已是下半夜,鐘離湛同長老等人一同離去。
衆新員被賜半個時辰休息。
其他新員便是熱絡聊起來。胡天旁聽片刻才知曉一些情況。
原是他人進入善水宗後還未曾進入峰頭認師父,這些日具是住在前山,一來熟悉善水宗情況,二來被考察實力。
如此衆人倒是熟悉起來。
胡天沒想到自己睡了五天,已是錯過和同窗熟識的時機。既然插不進話,胡天也不強求,又兼困倦,幹脆閉起眼睛來。
邊聽衆人說:“峰頭按照順序排實力,最次的便是九溪峰。”
“我聽說尋常沒人會被分去九溪峰,大家不要怕。”
不多時,突然有個姑娘聲音驚喜道:“好有趣的靈獸。”
又一個聲音說道:“師妹,我替你将它捉來!”
胡天睜眼便見一男修正在撲歸彥。
歸彥跳起一步避開,亮出獠牙。
胡天趕忙起身攔住那男修:“私有,不給碰。”
歸彥跳到胡天腦袋上,看男修。
那男修卻是誤會了胡天的身份,尴尬道:“這位師兄恕罪……”
“叫什麽師兄,他也不過是和我等一起入門的新員!樸兄不必相讓與他!”此時有人打斷男修的聲音,正是那日包子鋪裏遇見的一個。
男修轉頭:“宋師兄莫說笑,這幾日下來,哪個新員我等未見過。這位分明是同剛才那位師兄一起進來的。”
胡天聽得男修說“宋”姓,便想起這位名字了——宋大冶。
宋大冶嗤笑:“胡目中,你緣何今日才來?別是走了什麽旁門左道?”
“噗。”胡天一聽卻是樂了,拱手沖那男修作揖,又指了指腦袋上,“這位師兄,我家歸彥不喜歡人碰,不然會咬人的。所以我攔住您,勿怪勿怪。”
這男修卻也不矯情:“原是我魯莽,冒犯冒犯。”
此時姑娘也走上來:“我也不知這是您家的,冒犯了。”
胡天笑着擺手,只是不去理會宋大冶。
宋大冶臉憋通紅,方要發作,男修同姑娘一起将他拉走了。
“宋師兄,你這樣可不行,那人明擺着不是好惹,何苦得罪人……”
如此便是走遠了。
胡天伸懶腰,戳了歸彥一下,調侃:“人見人愛啊。”
歸彥咬了咬胡天的手指,跳下來,昂首挺胸很是得意。
這時禮教管事進殿來。休息結束,又開始講課。禮教管事将明日賀新大典流程、施禮諸事講解演示了一遍。
過程繁瑣,先是祭祀,跪天跪地跪日月跪北辰;再是見禮,又要跪先祖跪仙聖跪師尊。
可不是普通跪一跪了事,這行得可是三拜九叩的大禮。
直聽得胡天滿腦門子冷汗,不由腹诽,還有什麽不要跪?
待到第二日,當真是跪了天地日月跪北辰,跪了祖師爺再跪本門仙聖。
禮生唱一句,衆人一個動作。直把胡天腦袋磕暈,膝蓋發軟。
待到最後,卻真有一樣不要跪。
叩拜完本門仙聖,禮教管事領着衆人去大殿,待要叩拜師尊。
但見大殿前,若水部九個峰頭數十位師長長老管事站立。
這邊廂禮生便開口:“跪——咳咳咳。”
一個“跪”沒唱出,但見穆椿從後殿走出來,站在了一衆人身後。
穆椿不待見人跪她,誰跪她抽誰。
這禮生也是個機靈的,咬着舌頭轉音:“跪天揖。”
“跪天揖”是甚的鬼?
好在有人機靈,屈膝又直起來,半路改了個姿勢,拱手作天揖。
一禮完畢,若水部衆長老察覺不妥,紛紛轉身來,見了穆椿拱手,齊聲:“穆尊安好!”
這才是真來拜師尊了。
穆椿擺手:“不必多禮。賀新大典照舊進行。”
只是穆椿一來,誰還敢擺師尊譜?幸而這賀新大典也只剩下最後一個師徒見禮的環節。
旁人不比胡天,早就知道自家師父是穆椿。此時還要靠禮生宣唱。
那禮生手執玉笏,高聲唱念:“結丹弟子蕭烨華,師首溪峰長老趙菁铧。”
禮生念完,新員中走出昨日要捉歸彥的男修,師尊裏走出昨日講訓的長老。
禮生唱:“跪。”
蕭烨華上前:“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趙長老生受一拜,再扶起蕭烨華,拿出一把長劍來:“你入我門,須勤加修習,不可懈怠。此劍乃地支醜級,賜予你。”
邊聽衆人倒吸一口氣。
蕭烨華領了長劍,退一步又施禮,站到了趙長老身後去。
這邊禮生再念第二個名。
如此便是,一個徒弟一個師父,師徒出列見禮。徒弟磕頭,長者再賜物作表禮。
表禮多是法器,也有符箓功法。
昨夜看中歸彥的姑娘,入了三溪峰,得了地支子級的一條長鞭。而那宋大冶也入了五溪峰,得了一張保命符箓,據說是也是地支醜級的物件。
天幹地支的等級胡天是聽不懂,他此時只憂心。
他那窮光蛋師父前些天已經把東西給了自己,現下當着衆人的面,又要如何是好?給不出東西來,穆尊的顏面豈不是要掉地上去?
真是越想越愁人。
此時場上只剩下一個胡天沒被領走。
胡天不由擡頭看去。恰逢宋大冶看向胡天,一臉譏諷,無聲說:“沒人領。”
胡天冷笑,豎起中指。
禮生高聲念:“胡天,師,穆——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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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