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一

五人各自登上一片葉子。葉片緩馳, 好似湖上泛舟。

一路悠然行來,四下風景怡人。

路上往來多妖族, 或是妖獸形态, 或是類人形态。其中黑眼睛的最多。

胡天東張西望,專挑黑眼睛地看,漸也就習慣了。他便抓了歸彥來, 小聲說:“你便就是變成個稀奇古怪的樣兒,多看看也就成了。”

歸彥扭臉伸長脖子, 蹬了蹬蹄子。

“嘿!我沒嫌棄你,你倒是嫌棄我了?”

胡天戳歸彥, “你是沒見過我真容,帥得人神共憤的我跟你講。”

沈桉坐在胡天身後的葉片上,挑起眉毛:“那個誰, 在外少說點癡話。”

胡天聞言,警醒。

聞說修真者有了神識便可外放探物, 對敵應戰, 刺探消息, 都是極有益處。雖高階者可甄別屏開低階者神識, 但胡天用不得靈氣,遑論神識?

若是此時說了什麽話, 被有心者窺探, 恐要吃虧。

“謝了。”胡天安分,只管專心去看風景,抓了歸彥講其他。

少時到得一處竹林前, 葉子緩緩着地。花困從葉上跳下來:“棉林到了。”

竹林前有一亭,亭內石桌上,幾只紅皮大螞蟻在下棋。

棋盤十尺長寬,紅皮螞蟻在棋盤上推着棋子行進。

最大的那只頗兇猛,推着一只“戰”字棋子,直把棋盤劃得“滋滋滋”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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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幾個時不時嚎:“司士大人,您今兒沒客接麽?”

最大的紅皮螞蟻嚷:“好容易妖祭閉界,可讓我玩玩兒。”

幾只戰得酣,戰事正焦灼。忽地從天而降一雙手,直将棋盤掀翻了。

“哪個不長眼……的我!”最大的那只紅螞蟻翻個兒,擡頭,見了花困,咬了舌頭,“小的真是不長眼!”

那只大螞蟻立時跳下桌去,轉身變成個七尺黑眼中年人,彎腰:“不知小主子來了,小的有失遠迎!”

“棉三,你了不得!”花困居高臨下,“它幾個值守,你竟勾了去玩戰棋!”

那中年妖蟻惶然:“禀小主子,小的是棉花的同巢哥哥,棉二。”

“哦。”花困瞥了一眼身邊,終究沒發作,咬牙切齒,“先饒你這一回。”

“謝小主子。妖祭在即,不知您此時來,可是蟻後有何吩咐?”

棉二感恩戴德,又去看看花困身後幾人,湊到花困面前:“還是帶這幾個人族去參觀棉林?人情價、介中價,還是妖情價?”

花困哪兒知這些買賣玩意兒,不由去看葉桑。

沈桉此時卻已是先一步上來,微微彎腰:“棉二賢弟!你兄弟棉十二近來安好?”

胡天聞言頓時感嘆,這是一窩孵出來多少個?

“十二十九要參加妖祭校場,近日閉關苦練去了。他倆事物都交托與我。”棉二看着沈桉茫然,“您是哪位?”

“從前你我未見過,我同十二卻熟稔。”沈桉笑道,“幾月前,我同他定了一批細妝樹種,他推遲數月發貨,此番我親自來提。你還同我說什麽人情價、介中價?”

棉二一拍手:“你可是那個總是拖欠尾款的人族沈桉?”

“何來如此言辭!我做買賣從來明鏡照心,不拖不欠。”沈桉面不改色,“想是十二兄弟記錯,錯傳了話罷。”

此時不等胡天戳易箜,易箜自行參悟:“這就是師父常說的山海傾覆不變顏色的厚臉……”

胡天忙去捂住易箜的嘴。

好在那邊未留意此間。

棉二撓頭:“十二去閉關前,确也留了細妝籽種的派牌與我。你的取牌呢?”

一派一取,兩張木牌對上,便是前番定契憑證。

胡天此時不由上前一步,也是學起來。

只見那兩塊牌子嚴絲合縫,對上瞬間,光華一閃,合成一塊。木牌之上,又有蟄影文書一張。

棉二細細看了,這才松口:“如此,便同我去驗貨吧。”

棉二上前收了戰棋,餘下的幾只妖蟻出了亭子,各在一柱下站定。

“開。”棉二一聲令下,那幾只螞蟻同時向內推柱子。

亭內頃刻換得一張新石桌,亭內人影妖蟻具消失不見。

此時那亭內地面卻是一路下沉。少時停下,亭內四下是石壁,只有一面有空,外間光線落入。

胡天思忖,難道棉林在地下?

棉二大步走出去,衆人跟随其後。

胡天出得亭子,一道強光直照上來。胡天擡手遮住眼睛,片刻後再睜開,目瞪口呆。

長空當頭,日光明媚。此時他腳踩一處平臺,琉璃鑄成,一望無際。琉璃臺上無數圓坑,每一個坑中冒出一叢樹尖。

再細看,琉璃臺下又是一層琉璃臺。臺上行走多是拳頭大的螞蟻,或在樹上采籽,或在琉璃臺上運送,忙忙碌碌。

再向下還似有琉璃臺。不知幾數。

胡天好奇:“琉璃臺面有多少層?”

棉二聞言轉頭:“當有百層。此間是細妝木。細妝木籽多,且全樹細密分布,故而臺層多些。”

果不其然,走了片刻,便見樹尖枝葉由細針樣變成了寬闊葉面。再向琉璃臺下看,流理臺也不甚細密。

棉二道:“此處是酸漿木。”

易箜問:“可是做酸漿妖酒的酸漿木?”

棉二回頭,詫異看向易箜:“這些酸漿木只有百年,做不出妖酒來。得要千年的方可。你同烏蘭界有聯絡?”

易箜忙擺手:“不是不是,是我師兄,酸漿妖酒給過我一壺酒來着。”

胡天沒好氣,拍易箜:“是我給你酸漿妖酒,不是酸漿妖酒給你的!”

易箜點頭如啄米:“是是是。”

胡天發愁,易箜這要怎麽做買賣,接沈桉的衣缽?

胡天又上前同棉二聊:“我還以為酸漿妖酒是天梯樓做的呢?還給他們去信要買。倒是白費工夫了。”

“非也。”棉二笑道,“我等只提供酸漿木,做法卻只天梯樓的人知曉。”

說話時,到了一處梯道。衆人拾階而下。再觀琉璃臺,有些間隔三丈,有些間隔只兩拳。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終到了最低層。最底層一片黃土。

此時光線暗了不少,卻也能視物。頭頂琉璃臺三丈高,四下都是樹幹。樹幹周圍一圈藍色長帶環繞,波光粼粼,好似湖水。

胡天好奇湊近要去看。

花困攔在他前面,叉腰道:“喂,這些是灌溉的泉水。你們人族氣息雜亂,碰到了污了樹,樹種品質會變差的!”

胡天挑眉,看向一邊去。

葉桑悻悻收手:“我還沒碰到。”

花困立刻扭捏,蹭到葉桑面前:“桑桑姐姐,人家不是這個意思!你和別人都不一樣,不會把樹碰壞掉的!”

沈桉連忙贊同:“花困說得極有道理,胡天那潑皮,碰什麽都會壞。”

“沈老頭,”胡天手上比劃了“二”“八”兩個數,道,“否則我就戳穿你,攪了你的小算盤。”

沈桉瞠目結舌:“你這個小兔崽子……”

胡天作勢要去同葉桑說話。

沈桉咬牙切齒:“二八就二八。”

胡天賊笑。

此時棉二将派取牌擲于地上,“咔嗒”脆響。再擊掌三次。

前方一處黃土開啓,一個矮樁升起來。

棉二上前去,擡起手拍樹樁。樹樁上,浮起一捧樹種。

樹種晶瑩,偶見一二泛綠的。

棉二道:“百年春木,細妝樹種三千顆……”

“咳咳,稍等。”沈桉輕咳幾聲,看向花困。

花困卻只在一邊抓着葉桑衣袖。将前番“最新的”“最好的”樹種那番話抛在了腦後。

沈桉急得踹了易箜一腳,沖他擠眉弄眼。

易箜一臉茫然。

胡天此時也急了。雖他同沈桉不對付,但沈桉可是給他師父賺錢的。

胡天忙上前去,推開易箜,沖沈桉說:“沈老頭,你這貨定的,品質如此差!此番定然是敗了我師父的錢,小心回去被剝皮。”

“放屁!家主從沒……”沈桉沒說完,便見胡天沖他擠眉毛。

沈桉一拍大腿,頓時入戲,捶胸頓足:“家主雖從沒責罰過老朽。可此次敗了家主的錢財,老朽可是活不下去了!”

花困聞言,這才拍腦袋。她沖上前,一腳踹開胡天,沖棉二講:“既然換最新最好的細妝樹種來。老頭兒你是好的,別擔心了。”

胡天一個屁墩兒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心道唱黑臉真他娘的風險太大了!

棉二得了花困的令,換了個方向,拍了拍樹樁。前番樹種消失,樹樁之上,一捧樹種浮上來。

此番樹種顆顆飽滿,芝麻粒般大小。此時日光落其上,晶瑩剔透。

“百年春木,細妝原籽三千顆在此。您過數。”

花困卻道:“百年的?為何不是千年的?”

靈植按五季分屬性,以年份較品質。年份越高,品質越好。

棉二忙對花困道:“千年也有,只是要加些價格。沈主顧可要看?”

沈桉擺手:“老朽買了做出的細妝,只銷給低階修士。無需木元素深入靈魄,介入神魂。一百年足矣,過猶不及。”

胡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心下忽動。

細妝木是春日植株,木元素充沛。提取做出細妝,才讓他長出眉毛。

胡天在一旁問:“難道有能介入魂魄的樹種?”

葉桑是個好師姐,立刻替胡天解惑:“春木類妖植靈株,樹種木元素最是充沛。若是年份充足,木元素均可介入神魂。”

葉桑又給胡天舉例。三百年以上的細妝木種,五百年以上的酸漿木種,其中的木元素都是可以介入魂魄的。

胡天問:“那火種裏的火元素,也是可以介入魂魄的?”

葉桑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不由想到前番,猶疑問道:“師弟是想……”

“我辛夷界的五千年春木,可是能催生木靈根的。”花困不喜葉桑同胡天講話,便沖上來插話搗亂。

葉桑點頭:“只是忒貴,少有修士能買得起。”

花困忙道:“葉桑姐姐,你要的話,我只收一個靈石!”

“不不不。”葉桑擺手,“我有木靈根。”

胡天此時卻是思量。他不要催生木靈根,他只要能有木元素吸收,且能介入神魂就成了。

一顆樹種不夠,便如那日在火種窟裏,一次嗑個千百顆,或許可行!

如此便動了些心思。

此時沈桉驗完樹種,滿意點頭:“如此甚好。”

棉二卻笑:“那便請沈主顧将尾款一應付了,這樹種便是沈主顧的了。”

沈桉只好肉疼地拿出一個錢袋,忽又道:“那運送的錢款,可得扣下!”

棉二愣了愣,點頭:“自然。這本是要從辛夷界運送至倉新界,貨款為九個靈石。那零頭抹了,您便再付四百九十個靈石即可。”

沈桉從錢袋中數出十個靈石來,将錢袋遞出去。這才掏出算盤來。沈桉用算盤在樹種上一掃,便将樹種盡數納入。

沈桉拍着胸口,一顆心總算落地。

棉二卻又說:“今年的樹種品質頗佳,沈主顧不妨看看,再捎帶一二回去。價格上,既是老主顧,又有小主子引薦,我自會同您算便宜。”

沈桉雖心動,卻也是囊中羞澀。便是看上什麽,也無力支付。

沈桉搖頭:“不多看了。”

倒是胡天上前一步:“我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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