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十一
第二日, 胡天下山,腦袋上頂着兩個小蹄印, 好似腦袋上長了兩個角。
易箜見了他, 驚道:“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歸彥坐在胡天肩膀上,沖易箜“嗷嗷”叫了兩聲, 很是得意。
胡天捏它臉,對易箜認真道:“師弟, 早飯咱們加一道紅燒歸彥如何?”
自然是做夢。
做早飯時,歸彥早跑去店裏巡場, 待到吃飯才回來。吃得比誰都多。
吃完飯,胡天拿出回信,請易箜去寄:“朝市我盯着。”
九溪峰山下的店面, 每日隅中開市,至晡時關門, 只開三個時辰, 故而為“朝市”。
即便如此, 從前在宗裏做小買賣的弟子, 還是對朝市很不滿。胡天做樹的時候,聽聞還有人來鬧過事。
待到易箜離去, 胡天便在櫃臺下坐下。歸彥跳上櫃臺, 在一邊趴下。
胡天戳了戳歸彥:“招財貓……不,招財吉祥物。”
歸彥尾巴甩開胡天的手,閉目消食。
此時無人來, 日光落在櫃臺上,外頭枝上鳥鳴陣陣。
胡天拿出姬無法的玉簡看無删減版的《妖談魔語》。
姬無法的玉簡勝在加密,便是胡天在看,旁人也無從知曉他在看什麽。
胡天點開蜃影,仔細去看妖族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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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配圖畫得極細致,譬如蚍蜉一族,類人狀、妖獸狀都有圖,乃至老人妻女也有圖示。有些卻很是模糊,譬如鲛人一族。
“咦?”胡天翻到夢貘族時,手一頓,湊近去看。
夢貘妖族的配圖只有妖獸形态,并不好看。夢貘妖獸形态,全身滾圓似豬,長臉犀眼象鼻子,蹄分四趾。
胡天向前翻看。
有文字記述:夢貘者,古食夢為生,後食夢以修煉。擅幻化術。傳可食心魔,人族往之……
“不是這個。”胡天再往前翻。
又有文字記述:妖獸者,圓似豬,犀目而象鼻,短尾。有黑、棕類毛,另有白黑、白棕者。色愈純,質愈佳。前蹄三趾,後蹄四趾……
胡天忙轉頭看歸彥。歸彥趴在櫃臺之上,耳朵耷拉正酣睡,蹄子縮在肚皮下。
胡天仔細打量歸彥。
圓似豬?歸彥矯健好似個小豹子。
犀目象鼻短尾?歸彥一雙滾圓眼珠,鼻子圓圓,還有一條長尾巴。
倒是毛色很相像,通體漆黑水亮亮,只右眼眼角下一簇圓斑白毛。
關鍵是蹄子。
胡天鼓起腮幫子給歸彥耳朵吹了口氣,歸彥夢裏伸出蹄子撓癢癢。
胡天伸手指勾住歸彥前蹄,仔細打量。便見歸彥蹄分四趾,同玉簡配圖裏的一模一樣。
少頃,歸彥動了動,朦胧睜眼,小聲哼“啊噢嗷”。
胡天忙放下它蹄子,給它順順毛。歸彥便又閉上眼,伸蹄子圈住腦袋,縮成一團繼續睡。
待到歸彥睡着,胡天下巴磕在櫃臺上,吹了吹歸彥的毛。他又戳了戳歸彥耳朵:“你是小豬嗎?”
“結帳……啊呀!”頭頂突然有個聲音驚呼。接着一堆東西落下來。
胡天吓一跳,眼疾手快,攬了歸彥坐直,躲開砸下來的物件。歸彥“噌”站起來,踩着胡天胳膊擡起頭。
卻見幾個弟子站在櫃臺外,有男有女,叫結帳的是位圓臉蛋的姑娘。
姑娘看着歸彥笑着伸手來:“你是什麽靈獸呀?”
歸彥生氣,呲牙張嘴。
胡天忙将手伸過去,塞進歸彥嘴裏,轉頭笑道:“師姐,我家這位小朋友不愛人碰。我給您算算賬。”
圓臉蛋的姑娘聞言嘆氣,頗失望:“這樣呀。”
“師妹莫急。”她身後立時走出個男修,“喂,你這靈獸是個什麽品種,多少靈石轉讓?”
胡天挑眉。
圓臉姑娘忙道:“師兄,人家的靈獸怎好胡亂賣。”
“師姐是個明白人。”胡天笑着看一眼櫃臺上的貨品,道,“五個靈石三個晶石,抹個零,您給五個靈石即可。”
那頭男修卻不識相:“這裏不是什麽都賣麽?那個叫易箜的小子哪兒去了?”
胡天冷笑:“慎言。
歸彥松開胡天手,跳到他肩膀上去,冷眼看向對面的人。
那姑娘也是皺眉,她轉頭,忽又笑起來,提裙上前幾步,沖着門外高聲道:“師兄!”
此師兄非彼師兄。
打遠處逆光走來一人,白色道袍,身姿卓然,正是鐘離湛。
衆修見他,紛紛上前。鐘離湛笑着,一一見過,又走到胡天面前。
胡天忙出了櫃臺,拱手道:“師兄安好,久不見了,風采更勝往昔。”
“師弟才是。”鐘離湛笑着說,“昨日聞說師弟出關晉級,本就該來。不想師父派下今年二階大比之事,故而遲來一日。”
在場衆人多是二階,忙關切起來。
出言不遜的男修率先問鐘離湛:“今年二階大比的日程定下了?”
宗門大比,這也是善水宗弟子間的一項大事。
上善部不表,若水部每階三年一次大比。所謂大比,乃是三年一次的修為考核。
前年三階大比,去年四階,今年便是輪到二階弟子。每年大比的內容不一,但信點獎勵卻是豐厚。
“自然,榜告也快出了。諸位回去便可見了。”鐘離湛轉頭對胡天講,“九溪峰今年只胡師弟一人須參與大比。故而榜告我便直接帶來了。”
鐘離湛說着,拿出一塊絹布,遞與胡天。胡天雙手接過。
“你就是胡天?”圓臉女修愕然看過來,忙道,“胡師弟,我乃雙溪峰陸曉澄。方才多有怠慢。”
胡天拱手對陸曉澄道:“師姐折煞我了。”
男修冷哼一聲。
陸曉澄立刻指着他,對胡天說:“這是我師兄,司坤。師兄,胡師弟是穆尊的弟子呀。”
司坤瞥胡天一眼:“不過就是仗勢而已。師妹,我等還是快快回雙溪峰看榜告去吧。”
一行人便匆匆離去。
待他們走了,鐘離湛搖了搖頭:“師弟莫将司坤之語放心上,他是宗內家生,素日裏,便有些眼高手低。”
胡天好奇:“什麽是宗內家生?”
鐘離湛大笑:“師弟,一年不見,你還是如此好問。”
所謂宗內家生,乃父輩便是善水宗弟子,生了子女若有靈根,便可留在宗內做弟子。
胡天恍然:“這是官二代,哦,不,仙二代,修二代?”
鐘離湛挑眉:“這個說法倒是新鮮有趣。卻不敢如此說。”
“為什麽?”
“因為穆尊祖輩也是宗內大能。”
胡天聞言縮了縮脖子。
鐘離湛笑道:“只是穆尊之祖頗嚴苛,故而穆尊當年入宗,還是走了九百七十九階大衍魂數梯。”
“我師父果然不同凡響。這後臺真是棒極了。”胡天興高采烈。
胡天轉頭又拍腦袋,掏出個乾坤袋,裝模作樣伸手進去,從指骨芥子裏掏出一只陶瓷罐來。
瓷罐三寸高,天青色,頗樸質。
胡天将陶瓷罐捧到鐘離湛面前:“前番我被困在樹裏,也沒法給師兄帶去。這是我從辛夷界得來的茶。也不知好壞,師兄幫着品鑒吧。”
“不過日常愛飲,卻當不得品鑒二字。”鐘離湛笑着接過,打開蓋子,驚道,“白芙?好茶!”
胡天樂:“師兄若不嫌棄,這罐就帶回去喝吧。”
“師弟太過客氣了!”
“師兄喜歡就成。”胡天總算松了口氣。謝禮投了人心意,才是好謝禮。
此時外間忽有腳步聲,整齊劃一。
“咦?”胡天疑惑。
來客腳步多散亂,不該如此整齊。
鐘離湛收了茶罐,皺眉道:“宗律堂的人來此處作何?”
少時外間一弟子走來,正是胡天首次出門在山門值守的秦姓弟子。
此人着宗律堂黑袍,進門來,見鐘離湛拱手為禮,冷肅問胡天:“易箜何在?”
胡天:“出門去了,晚點回來,不知您找易師弟何事?”
鐘離湛也問:“秦師弟,出了什麽事?宗律堂的捕隊都驚動了?”
秦姓弟子看一眼鐘離湛,這才說:“師兄,昨日宗律堂裏,李取的魂燈滅了。”
鐘離湛愣了愣:“秦師弟莫說笑,四階弟子才會點魂燈,李取二階圓滿怎麽會宗律堂裏有魂燈?”
“師兄有所不知,李取乃是宗門家生,其母曾是四階圓滿,自然有魂燈。他母親又曾給他下過藕絲咒。他母親化神道消後,宗律堂的魂燈還亮着,便是他了。”
“原來如此。”鐘離湛搖頭,“也是他造化。”
胡天卻想,李取是誰?
卻說這個李取,同胡天還有過兩面之緣,頭次是他賣胡天細妝,後來在鐘離湛的妄清閣,胡天也見過他一面。
去年入夏,他當值庫房之日,突然失蹤。幸而李取失蹤後,魂燈未滅,直至昨日——
“因為魂燈炸裂前,頗不平靜。堂主疑他死前被拷問,死得也不甚好看,故而着我等調查。”
胡天皺眉:“這同易箜有什麽關系?”
皆因李取從前也在宗門內做些小買賣,待到這“第五季朝市”一開,自然影響他生意。他心氣不平,還來鬧過兩次。
當時還是宗律堂平息的事端,因此此番也疑心到了易箜身上。
胡天大笑:“秦師兄多慮!易箜只是個二階初期,何來這番力量?”
胡天又說。
因着易箜是沈桉之徒,外門子弟。他的令牌權限極少,在若水部可去之處也是極少,便連前山都只去得山門。
“這還是沈伯請的限足令,好像也有個冊子記錄。”胡天少不得替易箜解釋一番。
秦姓弟子愣了愣:“還有此事?卻是我疏忽,這就去查查。”
這才又帶着人離去。
“沈老頭兒還挺有先見之明啊。”胡天不無感嘆。
轉頭卻見鐘離湛皺眉。
“師兄?”
鐘離湛回神,笑道:“我還有事,就不攪擾師弟了。下月大比,師弟還要多多上心,好好準備。”
說完,鐘離湛也匆匆離去。
歸彥立在胡天肩頭,歪腦袋看着鐘離湛的背影:“嗷?”
胡天挑眉毛:“我也不知道他急着去哪兒。不過等易箜回來,得提醒他注意。還有,大爺您能不能換個肩膀站?”
歸彥跳到地上去,見胡天手上絹布散落,垂下一邊來。它蹦起來伸蹄子去撈着玩兒。
胡天忙将絹布往上提。歸彥一口咬在絹布上。
胡天只好拔蘿蔔一般,将歸彥也拔上了櫃臺來。在把“蘿蔔”歸彥放一邊,将絹布攤開看。
絹布上寫着大比的時間地點等事宜。
大比定在一個月後,在前山山門鎮德碑亭前舉行。二階初級、中級、圓滿分三組比試。
大比內容屆時公布。
“這就是個期末考試啊,還是閉卷。怎麽準備?”胡天惆悵卷了絹布,看歸彥。
兩廂對望,歸彥不禁坐直。
轉瞬,胡天抛開絹布:“大考大玩,準備個屁,還是玩兒吧!”
歸彥歪了歪腦袋,撅屁股跳下櫃臺,鑽進絹布裏,滾了起來。它同絹布玩得開心,直将胡天抛在腦後。
胡天惆悵地翻了個白眼,走上去,将絹布堆到歸彥身上。再待歸彥用絹布把自己繞成一團,胡天提起那團布,舉起來:“飛高高。”
歸彥從絹布縫隙裏伸出一只蹄子,撓胡天。
待到午後,葉桑找來。胡天頭上兩個蹄印不見了,臉上又添了一個。
葉桑驚道:“師弟這臉是怎的了?”
胡天指着櫃臺上蠕動的一團布:“師姐,晚上我請吃飯,紅燒歸彥!”
歸彥打絹布裏探出腦袋,“嗷嗷”兩聲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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