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

晴明踩在焦黑的土地上。

陰冷的霧氣萦繞過來，然而很快又被不速之客的動作被撞散了。晴明慢慢地行走在這一片荒蕪的土地上，距離他上一次來到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而在黑晴明死後，夢境的另一端就漸漸地散開了過去的陰森和黑暗，只剩下荒蕪來。

這裏是晴明失去的另一半。

事到如今，即便是黑晴明已經死去了，白晴明仍舊沒有取回他失去的記憶。

可過去的自己，又懷抱着怎樣的心情，施展陰陽分離之術将黑晴明從自己身體裏剝離出來呢？晴明想不明白，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無法面對自身黑暗面的存在，因而越發困惑，當年事件的真相了。

黑晴明曾經對他說：“我明白了堕落到陰界的妖怪們有多麽的悲傷，也體會到了那主宰着人間的京都人有多麽的傲慢……”

這是黑晴明少數對他吐露心聲的話語。

當時情況危急，晴明只是認為，黑晴明說明白了妖怪的悲傷，是因為他自己“感同身受”，真切體會了那一切，而所謂的京都人，則被晴明以為暗指的自己，但如今想來，黑晴明如果真要嘲諷“安倍晴明”的傲慢，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那麽，京都人又指代的是誰呢？

晴明嘆了口氣，只覺得籠罩在天空上的陰雲從來沒有散開過。

“我來了。”

晴明回過頭，注視着他來到夢境深處來回見的女人。八百比丘尼手持法杖，仍然穿着那身頗為閑靜的紅白巫女服，她神色平靜，嘴角仍然帶着淡淡的微笑，歲月帶給了這個女人無人能比的溫婉氣質，也帶走了她身上太多人情味，偶爾也會讓人覺得她和神社裏的神靈一樣距離很遠。晴明看着她，露出了一個宛如老朋友重逢一樣地微笑：“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

“如果不是清楚晴明你究竟是什麽人，我大概以為你在諷刺我。”

“怎麽會？”晴明忍不住笑起來。

八百比丘尼提醒她：“我可是八岐大蛇的人，你還明目張膽地邀請我去鳳凰神社看煙花……”她的潛臺詞裏頗有一種“安倍晴明你瘋了嗎”的意味。

而安倍晴明的态度始終沒有改變。

“可你救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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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旅途的過程中，你幫助過我很多，哪怕你真的別有居心，那些被拯救的妖怪，也是切切實實地受到你的恩惠的。”

安倍晴明平靜地回答：“立場歸立場，但有些事情，不是立場兩個詞就可以抹殺的。”

八百比丘尼：“……”

“更何況，關于立場的問題，你不是早就提醒過我了嗎？”安倍晴明狡猾地對她一笑，“我是注定要結束你永恒生命的人，你早就這樣說過很多次了。你以為，我是對這些都毫無察覺的人嗎？但現在我仍舊可以告訴你，我的回答從未變過，我不會殺你。”

八百比丘尼看着晴明。

晴明也回望着她。

在那一雙剔透明朗的蔚藍色眸子裏，八百比丘尼不知道得到了什麽答案，最終不知道是無奈，還是高興地嘆了一口氣：“真拿你沒辦法。”

“誰叫你才是洞察了未來之人呢。”晴明微笑着說，“而我只是一介凡人，目光短淺，無法窺視也無法預測未來的軌跡，每一步都仿佛在迷霧中前進……無從察覺如今所做之事，将會在未來産生或好或壞的影響，只能戰戰兢兢。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信念，也許我們之後會沖突會戰鬥，但在此之前，我仍然會選擇相信你。”

“一介凡人，你太貶低自己了，晴明。”

“是麽？”晴明并不接話。

“好吧，那麽晴明，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八百比丘尼詢問道，緊接着，她像是猜到晴明要問什麽一樣，又補充道，“如果是關于黑晴明或者八岐大蛇的事情，我可是半個字都不會吐露的。”

晴明沉默了一會兒。

他小心翼翼地，帶着一點糾結和回避意味地問：“大天狗他……還活着嗎？”

八百比丘尼意味深長地注視着晴明：“我以為，這個回答你心中已經有數了，不是嗎？”

然而之前一直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像是什麽事物都無法将其打敗的晴明，竟然罕見地露出了一點茫然來，他抿着嘴角：“……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能告訴你。”八百比丘尼冷漠地說。

晴明低着頭不說話。

他這個樣子，頗有些可憐兮兮的感覺，即便是八百比丘尼也忍不住有些心軟，她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遵循了心意，提點了一句：“晴明，你知道你和黑晴明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麽嗎？”

“什麽？”晴明懵懂地擡起頭，還有些呆然。

“黑晴明是安倍晴明的仇恨和黑暗，他的靈魂裏，沒有愛。”

沒有愛？

一時半會兒，晴明也想不通這句話裏面到底隐藏着怎樣的暗示，但他還是畢恭畢敬地向八百比丘尼鞠了一躬：“謝謝。”

“不用。”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下，“只要以後可別恨我就夠了。”

“我怎麽會……”

然而還沒等晴明說完那套安撫的話，八百比丘尼就掏出了一團翻滾的黑色霧氣來，晴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不由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這是黑晴明的一段記憶……不對，應該說，這是安倍晴明的一段記憶。”

晴明一愣。

“有些困擾你的事情，可以在這裏面找到答案。”

之前還在發呆的晴明，瞬間就冷靜了下來，他的神色平和：“……是一塊包着蜜糖的□□。”

“對。”八百比丘尼一點也不隐瞞這一點，作為一位八岐大蛇的信徒，她可是非常不合格，“就是八岐大蛇吩咐我交給你的，一點好意也沒有。但是……我想，這确實是一段對你非常重要的記憶。”

“重要到八岐大蛇認為，無論其中到底有什麽陰謀，我都會跳進去麽？”晴明若有所思地說，然而下一秒他又苦笑起來：“不對，把一切都攤開了，是陽謀才對。”

八百比丘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将那團霧氣似的記憶放在地上，抽身離去。

現在，在這個夢境的盡頭，又只剩下晴明一個人了。

他注視着那團黑霧，目光飄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

……

大天狗避着不見人，已經有兩天了。

他本來就剛來晴明這裏沒多久，和他那一群式神們也沒有混熟，目前更是距離晴明的一線主力還有着很長的一段距離。一旦晴明沒有找他，竟然沒有誰意識到大天狗竟然已經偷偷摸摸地離開庭院了。

當然，他也沒走多遠。

只是在附近找了一個實力普普通通的陰氣縫隙，老老實實地開始打怪升級了而已。當然，大天狗也知道，酒吞童子的隊伍才是晴明式神中的最強，很多小式神都很喜歡湊過去蹭點妖氣，提升自己；如果大天狗要去的話，酒吞童子也絕不會說什麽——他向來是這麽大大咧咧的性格。

但大天狗過不了他心底這關。

這段時間他心情都不太好——

大天狗是妖怪中少數具有“道德觀”的個體，當然，這個“道德”和人類毫無關系，只是表明，他是一個做事會守規矩，而不是完全憑借喜好來行事的妖怪而已——在這方面，他甚至對待自己稱得上苛刻。

……當然，這個準則完全是由大天狗自己決定的。

在過去的一段日子裏，他将這種準則執行的很好。畢竟，有心反對的，基本上都被大天狗揍的滿地打滾；而有實力的，誰也不至于無聊到去折騰這種無聊的事情——況且，實力到了頂峰，自然基本都是任性的主。

——羽刃風暴！

呼嘯的狂風将面前的小妖們一并掀上天空。

是的，那一切都持續到他被白晴明打敗的那一刻為止。他滿身傷痕，氣若游絲，然而最終連一個應當擁有的死亡都沒能獲得，努力挺直腰板，最終仍然是無力地倒在地上，激起塵埃來。

他的力量和大義都失敗了。

……卻最終靠着敵人的憐憫活下來。

如今想來，當時的大天狗是存着死意的，不然，他也不會在勉強能行動之後，再拖着殘破的身軀去尋找八岐大蛇了，他早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然而被晴明簽訂契約，是意外中的意外，他以為自己會帶着嘲諷和冷酷看着這一切……

然而他變弱了。

大天狗看着面前東倒西歪的妖怪們。

這種弱并非是指他的實力和當年不能比，更重要的是……他的心變弱了。

如果換做以往，這些小妖怪的死活他從來不會放在心上的，而現在，大天狗雖然打敗了這群小妖怪們，然而絲毫沒有殺死他們的意思在。他變得和白晴明一樣，變得軟弱了。但是，奇怪的是，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并不讨厭這樣的感覺呢？

大天狗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覺得困惑不已。

他到底為了什麽……在動搖？

……

……

夢境深處，晴明最終伸出手，将那團記憶攥在手心。

作者有話要說： _(:з」∠)_下一章開始回憶篇。

今天晚上搞了一天的封面，本來以為可以很快弄完，結果一個白天都耗費掉了。

感謝四三小天使給我畫的底圖……雖然我好像并沒有徹底的利用起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