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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時候,傅予行還是沒能熬過去。

葬禮極盡風光,南江市幾大家族的人幾乎都有出席,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宋蕭然作為未亡人,黑色的身影仿佛與身旁的巨大黑棺融為一體,臉頰卻冰冷毫無血色,像是被一張冰膜裹縛着,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來。

別人跟他說話,他緩緩地轉着眼珠,緩緩地點頭,緩緩地扯開嘴角,表情都像是被操控出來的,傅予行這一去,把他的靈魂都掏空了。

賓客看着他,莫不嘆息感慨,這孩子才二十歲,含金銜玉地出生,受盡三千寵愛,命卻實在不好。

大廳門口傳來一陣騷動,是穆南城進來了,他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冷峻的眉目間隐有難掩的疲憊。

幾天前穆南城剛給傅予行捐了骨髓,雖然手術失敗傅予行身死,但不能抹殺穆南城的義行。

賓客們紛紛向穆南城致意問候,他颔首回禮,徑直走到靈堂前。

傅太太紅着眼眶:“你怎麽過來了?你身體還沒好。”

“我來送一送予行,三姐節哀。”

穆南城跟傅太太是表姐弟,他聲音低沉,哀恸與惋惜都表現得恰如其分,他拍了拍傅太太的手,又與傅家主說了幾句,然後走到了宋蕭然身邊,宋蕭然對他鞠了一躬。

穆南城的目光看似很溫和平靜,瞳孔深處卻有星子的暗芒一閃而過,他對宋蕭然點了點頭,然後跟着傭人走去安置客人的休息處。

傅家大院裏到處是三兩聚集在一起的人,有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穆七爺有心,四少的骨髓就是他捐的,身體還沒恢複呢,這又來吊唁了。”

“可惜四少骨髓移植後出現超級排異,唉,人事已盡,老天無眼啊。”

“穆七爺以前和傅家走得也不近,沒想到能做到這一步,他和傅四少都是熊貓血,這骨髓可真不是随便捐的。”

“畢竟是血緣親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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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表三千裏,哪有多深的血緣,還是穆七爺仁義。”

唯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嗤笑了起來:

“穆南城仁義?這怕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了!”

衆人一陣沉默,穆南城從穆家的屍山血海裏殺出來,攪弄出半城風雨,用仁義來形容他,确實好笑。

沒人敢接着深度談論穆南城,話題轉到那位未亡人身上:

“宋家的少爺也是可憐,媽死的早,跟宋家又弄成那樣,難得傅四少看重他,誰想到才結婚就……”

“宋少爺看着年紀真小,他幾歲了?怎麽結婚那麽早?”

“他們是查出病來才結的婚,”有知情人小聲說,“傅家主跟傅太太一直不同意他們倆的事,是四少确診後,為了把遺産留給宋少爺,兩人才領的證。”

有人倒抽一口氣:“那傅家能同意?”

“不同意能怎麽樣,生病的人比天大,傅太太一直憋着一口氣,等四少葬禮一完……”

那人搖頭,嘆了口氣。

大家都明白他的未盡之言,傅予行為了跟宋蕭然在一起,跟傅家鬧騰了好幾年,現在他不在了,傅太太還不定怎麽磋磨宋蕭然,何況傅予行的遺産裏還有傅氏集團百分之七的股份。

大家族錢分出去沒關系,股份外流那可是要了命了。

有遺産法又怎麽樣,有遺囑又怎麽樣,南江誰不知道宋蕭然和宋家斷絕了來往,他孤身一個少年郎拿什麽跟傅家這樣的龐然大物鬥。

有人往大廳裏看向宋蕭然,那少年站立在堂前,瘦削的身體筆直,像一節風霜中竭力挺直腰杆的竹子,蒼白羸弱,眉目如畫。

人是真的生的好看,也是真的招人可憐。

傅家的葬禮遵循着傳統,傅予行躺在上好楠木打造的棺材裏,出殡的時候由四個堂表兄弟擡棺,宋蕭然捧着他的照片走在最前面。

照片上的傅予行風華正茂,眉眼間都是舒朗的笑意,宋蕭然抱着他,下巴擱在相框上,精致絕美的一張臉像是用冰玉雕出來,從前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那是人人都要說一聲絕配的。

哀樂聲聲中,宋蕭然始終沒什麽表情,直到傅予行被放上殓車,要推進去火化,他抓着那殓車的一個角,直勾勾地盯着傅予行的臉,眼眶裏的血絲濃重得要溢出來,看得所有人都怵目驚心。

殓車是金屬的,他的指甲摩擦在上面,發出尖利的磨刀似的銳響,仿佛能将人的耳膜生生撕裂。

無聲的,絕望的悲恸漫天席地似的,像洶湧的潮水把少年整個沒在其中,誰也掰不開他的手。

傅太太嗚咽着:

“蕭然,你讓小四安心地走吧……”

穆南城扳着宋蕭然的肩膀強硬地要拉開他,宋蕭然忽然噴出一口血來,整個人倒在了穆南城的懷裏。

————

病房裏沒有開燈,月光透過床前的玻璃窗流瀉進來,宋蕭然靠在躺椅上,他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了許久,眸光渙散,沒有焦距的瞳孔映着遠處星星點點的月光,像是一潭沒有生機的湖。

房門被從外面打開,帶來了一室光亮。

穆南城走了進來,微微彎着腰低頭看他:“醒了?”

不等宋蕭然說話,穆南城把一疊厚厚的文件扔在他的身上,宋蕭然茫然地掃了一眼,他直起身,還未開口先是爆發出一陣咳嗽。

穆南城輕輕拍他的背,嗓音冷冷淡淡,不疾不徐地開了腔:

“古人說悲痛欲絕,扣心泣血,我一直以為那是誇張的修辭,你倒是讓我長見識了。”

宋蕭然沒理會他的挖苦,嘶啞着說:“您費心了。”

那是傅予行留給宋蕭然的所有財産,如果沒有穆南城,傅家是不會容許宋蕭然帶走的。

“客氣,”穆南城立在窗邊,俯視着外面霏霏細雨下的夜景,雨點像是一條條纏綿的線在暈黃的燈光下搖曳着,他的聲音像是被這冰涼的雨線感染了,也是又輕又冷,“這是我們的東西,我當然會全力以赴。”

他加重了“我們的”三個字,意有所指。

宋蕭然怔忡了一瞬,明白了穆南城的意思,他的喉嚨火燒似的疼,嗓子裏像是有砂紙在磨着,他抓緊了蓋在腿上的毯子,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像是要突破表層那薄薄的一層皮膚。

穆南城走過來,在他面前蹲下,一根一根掰開宋蕭然的手指。

在火葬場的時候,穆南城無法掰開宋蕭然攥着殓車的手指,堅硬冷銳的金屬邊角紮在宋蕭然的掌心裏,傷痕至今鮮明。

穆南城盯着那傷口翻出猩紅的血肉,目光有些意味難明的晦暗。

病房裏有現成的醫療車,上面酒精噴劑針鑷紗布一應俱全。

穆南城慢條斯理地,用鑷子夾着酒精棉清理宋蕭然掌心幹涸的血跡,酒精味混着血腥味彌散開來,宋蕭然身體虛弱,聞到這個味道,一陣幹嘔。

穆南城涼涼地瞥他一眼:“如果你是個女人,我會以為你懷孕了。”

宋蕭然下意識蜷了下手心,被他拍打了一下:“別動。”

這一下力道很足,宋蕭然眉頭一蹙,穆南城換了塊幹淨的酒精棉,緊緊按壓在他的傷口上,倒像是故意要弄疼他似的,宋蕭然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滲出了絲絲冷汗。

“原來你也知道疼,”穆南城似笑非笑的,“我還當你是銅皮鐵骨。”

宋蕭然不明白穆南城的用意,只沉默地與他對視。

好在穆南城沒有折騰宋蕭然很久,清理完傷口,他耐心極好地用紗布給他把掌心包紮好,一圈一圈地裹着,直到最後才意味深長地笑了下:“傷在別的地方也就算了,傷在右手心,簽字的時候,就很不方便了。”

宋蕭然明白了,他垂下眼睫,用手背抵着唇又輕咳了幾聲,清冽的聲音如冰似雪:

“您不用擔心,最多一個星期,就能好了。”

一個星期後,傅予行過完頭七,他會履行他們之間的約定。

穆南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沒有多逗留。

宋蕭然繼續一動不動地靠在那裏。

傅予行确診血癌後,凡是有血緣關系的人都去醫院做了骨髓配比,其他人其實都是多此一舉,表個心意罷了,因為傅予行血型罕見,與他血型相同的唯有穆南城。

穆南城的父親是傅太太的表叔,隔了很遠的親戚,卻還是有一絲血脈牽連的。

然而彼時穆南城在M國避而不見,傅家主和傅太太多次尋他都被穆老太太擋了回去,老人家話說得直白,先不說骨髓配比幾率低,真要是配成功了,穆南城這樣的血型上了手術臺,那跟要她老婆子的命沒兩樣。

穆老太太年輕守寡,看盡世情冷暖,除了兒子她對其他什麽都不看重,誘之以利曉之以情,對她統統不起作用。

傅家人莫可奈何。

宋蕭然找到了穆南城。

穆南城在國外有一座占地巨大的城堡莊園,知道地址的人很多,但是能拜訪進去的卻很少,莊園周邊五十米內全是紅外和監控,只要有人在附近稍加徘徊,配槍的保安就會出來問話。

然而宋蕭然見到穆南城的過程意外得順利。

穆南城的助理韓臻親自将他帶進了那座林蔭葳蕤,有着湖光山色絕美風光的莊園裏,告訴他穆先生正在會客,請他稍等。

宋蕭然坐在一片既陰涼又充滿着豔麗色彩和缤紛果香的葡萄架下等待着,傭人給他端了冰飲和甜點,他坐在那裏滿心焦灼,極目遠望,能夠看到穆南城和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坐在有着落地大玻璃的客廳裏,他們在熱烈地交談。

手邊竹制的藤架上放着幾本雜志,随便翻開一本裏面就有穆南城的訪談,照片上的男人眉目冷峻,俊美得十分具有攻擊性。

相貌如此出衆的一個男人,外界對他的評價卻往往忽略過他的外表,足見他在其他方面的優越。

宋蕭然看着那些媒體給他的評語,城府世故,手腕過人,眼光精準,雷厲風行,心性狠戾,獨斷專行……這樣一個人,宋蕭然要如何請求甚至說服他做骨髓配對?

穆南城的态度表露得很明顯,他對于捐骨髓給傅予行避而遠之,本來就是遠房的親戚,傅家這麽多年對穆南城也沒有過照顧和助力,穆南城和其他穆家子弟鬥得你死我活之時傅家的人視而不見,現在臨時抱佛腳,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

更不用說自穆南城執掌恩南,傅予行在商業上還曾與他幾番交手,多年紮根在國外的穆南城短期內當然不是地頭蛇的對手,他的恩南地産在傅予行手上吃過好幾回虧,要說他心無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宋蕭然和穆南城見面的次數不算少,都是跟随傅予行出席一些重大的商業宴會,遠遠看到這個男人被包圍着,衆星拱月中,他大多時候表情不多,偶爾微笑或者蹙眉也是極淡的,沉靜從容得近乎冷漠。

傅予行有時候會帶他上前禮貌地打個招呼,穆南城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淡淡掃過,下颌輕點,充滿了長輩和上位者的冷冽傲慢,宋蕭然不喜歡他這種極具侵略性的姿态,對這個人的态度也一向敷衍。

宋蕭然來M國之前策劃了許多接近穆南城的方案,卻沒有想到這樣輕易就能進入穆南城的私邸,碰面之前的那半個小時裏他一直在想,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是足以打動穆南城,與他進行這場交易的。

遠處的大廳門口忽然傳來了喧嘩聲,宋蕭然站起身,卻見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簇擁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急匆匆地出來,那人手掌捂着額頭,鮮紅的血液在他身後汩汩流淌了一地。

宋蕭然心中一緊,這樣的莊園裏一定會有私人醫生的,沒人喊醫生過來,只能說明傷人的是這裏的主人,裏面發生了什麽事?總不至于穆南城看到自己來便遷怒到別人身上,把人打傷了?

他往前疾走兩步,目光越過待客大廳的落地玻璃窗,不經意間就和穆南城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穆南城穿着鐵灰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褲,身形筆直地站在落地窗前,手裏夾着一支煙,煙霧袅袅中,他的眼眸漆黑幽深,錯也不眨地望着宋蕭然。

那目光像是急速流轉的漩渦,被他捕捉到的一切都似乎難逃吸引。

韓臻把傷者送進車,又安排所有人離去,最後走到宋蕭然面前:

“宋少爺,先生有請。”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預收《沙雕先生的願望城堡》

顧周打開門,江寒出現在門口,白色的睡袍不系帶,發檐上的水珠滴在白皙的胸膛,他站姿銷魂,手上端着一杯豔麗紅酒,眸光裏波光潋滟,一開口驚爆天雷:

學渣,我有一道題不會做,你能教教我嗎?

顧周把江寒讓進屋裏:你先去洗個澡。

江寒在衛生間裏竊喜:沙雕,看我今天不把你拿下!5000積分我來啦!

江寒出了浴室,昏暗的燭光映照着顧周俊美無俦的臉,他站在鋪滿玫瑰花瓣的地毯上,舔着嘴唇,邪魅一笑,手指比在唇上“噓”了一聲,含了一口紅酒渡過去。

紅酒入喉,江寒肚子裏面“咕嚕咕嚕”叫。

半小時後江寒癱在馬桶上站不起來。

顧周站在旁邊心疼得無以複加:寶貝兒你這是怎麽了?

江寒氣若游絲:扶……我……起……來……我……可……以……

顧周眼珠一轉:我去幫你倒杯水。

江寒喝完水,更加一瀉千裏。

顧周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手機上的積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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