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蕭然和何沿告別後,乘着車去了郊外的一處別墅。

那是一棟庭院式別墅,占地極廣,綠色的草坪覆蓋了庭院裏大部分的地段,淡紫色的牽牛花爬滿了牆壁。

蕭然透過行駛中的車窗往外看,果然看到庭院中有一座假山圍繞着人工池塘,他不由樂起來,穆南城是真的講究風水啊,住哪裏都要有山水依傍,就連蕭山公館的公寓頂樓都有個露天泳池呢。

汽車在主屋前停下,門前停着好幾輛黑色的汽車。

蕭然走進客廳的時候裏面的人都停止了交談朝他望過來,穆南城坐在最中間的沙發上,他穿着墨綠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手裏夾着煙,眼裏帶着淡淡笑意,然後對他招了招手。

穆南城産業龐大,光是恩南集團在華夏的分公司就有幾十個,各大分區的老總們每個月初都會來總公司彙報業績,穆南城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駐留在M國,這是大半年來第一次接見這些老總們,為表重視,他把會見地點定在自己的私邸中。

這些老總來自全國各地,都不認得蕭然,好奇而審慎地打量着他。

穆南城把蕭然招過來在自己身邊坐下,摸了摸他的手,立刻不悅:

“手怎麽這麽涼?”

蕭然一吐舌頭,他坐的是輛房車,上面有臺小冰箱,裏面居然裝滿了冰淇淋,他像是掉進了油缸的小老鼠,一路上嘴就沒停過。

穆南城眯起眼:

“你的胃不想要了是吧。”

蕭然不服氣,指着穆南城手上的煙:

“那你的肺也不想要了是吧!”

穆南城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裏,轉頭讓人給他倒杯熱水來:

“等會吃飯,你一瓶飲料也別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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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過飯了哦。”

“吃的什麽?”

“一客牛排。”

“接着吃。”

蕭然的眼珠子慢慢轉起來,穆南城又補充一句,

“今晚住這裏,等你上了樓,廚房門就鎖上,看哪個敢給你拿飲料!”

蕭然鼓起腮,蔫蔫地垂下腦袋,老總們都笑了起來,彼此之間眼風頻掃,許多寓意盡在不言中。

穆南城環視了下屬們一眼,攤了下手,頗有些無奈地說:

“見笑了。”

他攬住蕭然的肩膀,語氣比先前重了那麽一些,竟有點鄭重其事的味道,“這是蕭然。”

一群樂呵呵的老總們立刻斂笑,正襟危坐。

聽話聽音。

這是穆南城的私邸,能出現在這裏的,不是家人就是情人,蕭然如果是家人,穆南城早就會說“這是某某侄子”或者“這是哪家的孩子”,在穆南城和蕭然如此親密互動時,衆人就已經猜到了這少年的身份,只想着這男孩兒倒是很得穆南城的寵,但是他們對這樣的男孩當然也是高看不到哪裏去的。

所以他們都笑了。

“見笑了”是一句謙辭,是自知有拙,被人取笑了,但是這裏誰敢見笑穆南城,衆人笑的分明是這少年稚氣,傻氣,寶氣,為的是穆南城調教男孩的風月之樂而笑,那不是見笑,而是給老板面子,我們知道你的小情兒有多聽話,多招人。

誰敢見笑您。

所以穆南城這麽一說跟甩過來一個巴掌性質差不多。

後面這個介紹就更意味深長了,單單一個名字,好像他們所有的人都應該知道“蕭然”是誰,老總們心中驚跳,眉梢嘴角都挂上最謙卑溫和的笑,一個個亡羊補牢:

“原來是蕭少爺,幸會幸會。”

蕭然眼睜睜看着一出集體川劇變臉在他面前上演,不由樂了:

“我不姓蕭,我叫宋蕭然。”

“啊,原來是宋少爺。”

穆南城懶懶地靠着沙發背,一手按住蕭然的後頸:

“剛說到哪了,繼續。”

衆人神色又是一凜,整個華夏大區的總裁全都在這裏,說的都是恩南最機密的商業計劃,穆先生竟是不避着這個少年,這架勢,這男孩就算不是個韓子高,也得是個董聖卿啊。

蕭然又被穆南城按住後頸,扭了下頭想抗議,卻發現穆南城的指腹正按在了他頸椎最酸疼的穴位上,他一整天的不是坐在會議室裏就是坐在汽車上,确實覺得脖子不舒服,當即坐着一動不動,舒服地眯起了眼。

好像一只正被主人順毛的小貓咪,恨不得賞給善解人意的鏟屎官一個刺撓。

————

蕭然喜歡這座白桦別墅。

梨湖莊園太大人太多,蕭山公館現代化氣息太濃厚,唯有白桦別墅景致優美又靜谧,空氣裏都帶着清新的甜味。

飯後穆南城繼續和下屬進行商務會談,蕭然一個人在別墅裏散步,慢慢的就有些樂不思蜀。

常年在國外生活的人真是會享受,蕭然從小到大都過着優越的生活,也不得不承認穆南城的生活品質是他見過的最高規格的。

白桦別墅顧名思義,別墅裏種滿了成片的白桦樹,全部都是從北方移植過來,這種樹十分大氣,白花花的樹幹,像是大海中航船的桅杆,碧綠的樹葉遮天蔽日,樹冠上挂滿了彩燈,夜晚時分彩燈亮起,恍如萬千繁星在頭頂閃爍。

蕭然有備而來,他出來的時候就在口袋裏藏了把折疊刀,此刻他把刀子拿出來在樹幹上劃了一刀,濃濃的樹汁霎時滿溢出來,蕭然用手盛着,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居然是很甜的。

“好喝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蕭然結結實實吓了一跳,他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似地猛然轉身。

穆南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數步遠的地方,深色的衣褲匿在陰影裏,出聲的同時他正拿下唇間的香煙,一點猩紅在夜色中閃爍,明明滅滅。

蕭然拍着胸口:

“哎呀!你怎麽跟在我後面啊!”

“吓着了?”

穆南城緩緩走近,身形修長,深邃的五官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些模糊,眼睛卻很明亮,“抱歉,我不曉得你這麽膽小。”

聲音促狹帶笑,哪裏有歉意。

蕭然尊老,不跟穆先生計較,他甩掉手上剩餘的樹汁,身上沒有帶紙巾,于是就攤開手幹晾着:

“你工作談完了嗎?”

“還沒有,中場休息,出來走走。”

“不是才剛吃完飯?”

“所以才要出來消食,”穆南城低頭,夾着煙的手指在蕭然潮濕的掌心滑了下,嫌棄地蹙了下眉,“黏糊糊的。”

他拉着蕭然的手腕往東南方向走。

“去哪呀?”

“洗手。”

穿過白桦林,東南角有一片人工溫泉,熱氣蒸騰,哪怕主人常年不住這裏,地碳也是24小時不停燃燒,蕭然忍不住感慨:

“真奢侈啊!”

“嗯,”穆南城絲毫不以為恥,特別坦然地說,“以前窮怕了,所以暴發以後,就想着法兒地花錢,花別的地方別人也看不見,這些東西,”他的手指往前劃了個圈,自己先笑了起來,“一目了然。”

蕭然也笑了起來,穆南城這個人,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劣根性,他的壞都在表面,骨子裏是很坦蕩的。

池子裏有濃烈的硫磺味,蕭然蹲在池邊洗手: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別墅裏種樹林,穆先生,這麽多樹,得要多少錢啊。”

穆南城輕輕一哂:

“跟夢想比起來,錢就不算什麽了。”

“家裏種樹林是穆先生的夢想?”

“算是吧,”

穆南城站在蕭然身後,看着他後頸一截白皙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月夜裏亮得發光,擡手想按上去,又怕這小孩一驚給栽到水裏去,喉結動了動,又吸了口煙,穆南城咧嘴笑道,

“每一個男生都有把喜歡的人按在小樹林裏樹咚的夢想,你沒有嗎?”

蕭然:“……”

“我……真沒有。”

穆南城側着頭,深邃的眼睛裏仿佛有水波一蕩一蕩,滿是蔫壞的笑意:

“那陽臺廚房沙發車庫商場裏的更衣間總有一個吧?”

蕭然:“………………”

蕭然再怎麽樣也是個年滿二十歲的成年男子,這麽明晃晃的調戲他當然聽得懂,但他終究缺了應對的經驗,他站起來鼓着臉頰瞪着穆南城,從耳根到脖子,一點一點地洇出了桃花般的紅。

穆南城叼着煙,往前跨了一步,蕭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穆南城眼明手快撈住他:

“小心!別掉池子裏去!”

成熟男人的氣息混合着滿滿的草木芬芳漫進鼻腔裏,鋪天蓋地,順着咽喉浸入五髒六腑,裹挾着攻城略地般的意味,蕭然幾乎一陣暈眩。

有那麽一瞬他的腦子裏“啪”地響了一聲,像是什麽東西在爆開。

等他意識到穆南城的手臂緊緊箍着他的腰,而他的手掌抵在穆南城的胸口,兩個人之間幾乎貼得嚴絲合縫,蕭然整個人都被一股莫名而陌生的慌亂攫住。

“哎呀!”蕭然氣惱地推了穆南城一把,“你好煩呀!”

穆南城始終眼不錯睫地凝視着蕭然,将他所有的羞惱,慌亂,無措盡收眼底。

“好好好,我煩,”

穆南城捉着蕭然的雙手在自己胸前蹭了蹭,完全不介意把他昂貴考究的襯衫給蕭然當擦手布,然後揉了把他的腦袋,輕嘆了口氣,

“你這小孩,怎麽總是冒冒失失的!”

語氣和神态,都像是把蕭然當成一個孩子。

果然,蕭然霎時輕松了起來,他在穆南城腳踝上輕踢一腳,哼道:

“穆先生,你這個人,哼,哼!”

穆南城眸光閃爍,唇角的笑意越發深邃。

兩人又順着白桦林往外走,穆南城問他:

“明天有安排嗎?”

“嗯?沒有啊。”

“那跟我去港城。”

“怎麽又要去港城了?”

“帶你去好玩的地方,順便也要請你‘蔣叔叔’他們吃個飯。”

蕭然背着雙手,仰着頭,修長的脖頸拉長,頸線脈絡起伏,帶着勾人的弧度:“三木的事情,穆先生費了很多心吧?”

生意場上朋友的人情,那比錢還矜貴。

“那可不,這輩子的人情都搭進去了,下半輩子都得給那幫王八蛋當牛做馬來還。”

蕭然無語,正常人的回答難道不該是“沒費心,別介意,小意思”嗎?

穆南城挑起眉,又邪氣地笑,“所以你看看,你有點什麽表示麽?”

蕭然剛想開口,穆南城搶先道,

“好聽話就不用說了,挺不值錢的,要就來點實際的。”

蕭然真的服了,這人的臉皮咋就能比白桦樹皮還厚呢!

蕭然摸次摸次地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棒棒糖來,他撕掉包裝紙,圓滾滾的糖果被戳在小棍上被遞到穆南城嘴邊,濃郁的奶糖味撲鼻:

“喏!請你吃!”

“棒,棒,糖啊,”

穆南城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咬出來,臉上的壞笑都快要溢出來了,他咬住糖果,含糊不清地笑喃,

“可惜了。”

“可惜什麽?”

蕭然給自己也拆了根棒棒糖放在嘴裏舔了一口,一邊仰着頭問他。

“可惜……”

穆南城斜斜地叼着棒棒糖,忽然把糖果拿下來碰了碰蕭然的,兩顆圓圓的糖果兒“啪”地親了個嘴兒,

“可惜沒你的這個甜!”

蕭然瞪着兩顆好像糖果兒一樣圓溜溜的眼,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穆南城拿自己吃過的糖來碰他的,真是……不衛生!不要臉!

穆南城靜靜欣賞了一會小孩兒臉上亂七八糟的表情,吹了個口哨,叼着糖果慢慢走到前面去了。

留下蕭然糾結地看了一會自己的棒棒糖,最後還是把糖果塞進嘴裏,嘎嘣嘎嘣咬碎了。

兩個人安步當車的,又走回到了主樓附近。

這裏的建築群和梨湖莊園大同小異,圖書室,琴室,茶室,玻璃花房等依次落座,蕭然扒着一間房屋的窗戶往裏看,就着外面的燈光能看到門口有一架鋼琴,他覺得自己對穆先生的認識又提升了一個境界,小聲叨叨:

“藏書養花也就算了,收這麽多樂器好會裝逼啊!”

那麽小的聲音穆南城居然也聽到了,他嗤笑了一聲:

“你說得對,這個樂器房确實是用來裝逼的。”

穆南城擰開樂器房的門把,“要進來嗎?”

雖然在問,但他已經按了開關,把燈打開了。

蕭然跟着他走進去,手癢癢地摸了摸那架看起來就嶄新锃亮的鋼琴,有些雀躍:

“你會彈鋼琴嗎?我小的時候媽媽讓我學鋼琴,我就一直學不會,很奇怪,所有的跟藝術有關的東西我都學不會,但是我很喜歡聽鋼琴的聲音。”

他掀開琴蓋,豎着食指在琴鍵上到處亂戳,叮叮咚咚的琴音淌出來,一點不美妙,只有雜亂無章。

穆南城倚着琴架,姿态閑逸,他聽了一會入耳魔音,也用食指去戳琴鍵,兩只手指像是在黑白琴鍵上歡快舞動的蝴蝶,蕭然頑皮心起,跟穆南城比快,胡戳亂指一通,穆南城卻始終不慌不忙,戳得充滿節奏。

漸漸的,蕭然終于發現在自己制造出來的淩亂琴音中有一首十分熟悉的曲調,那是很多年前的流行曲,《親親我的寶貝》。

蕭然驚奇地說:

“你也會彈這個啊,這是我唯一會的曲子哎!”

那是蕭然七歲那年送給賀喬的生日禮物,他把每個音符都背下來,練了兩個多月才能絲毫不亂地彈下來,當時賀喬感動得眼圈都紅了。

穆南城勾出幾分笑意:

“巧了,這也是我唯一會彈的曲子。”

“這、這麽巧的嗎?”

穆南城在鋼琴前坐下來,一腳勾過旁邊的椅子示意蕭然也坐:

“當年你彈這首曲子的時候,我也在。”

“啊,”蕭然點點頭,他忽然又高喊了一聲,“啊!”

蕭然指着穆南城,烏溜溜的眼睛瞪得極大,一道靈光像是閃電般劈過他的腦海,勾起了模糊而慘痛的另一個記憶,他從凳子上蹦起來,氣咻咻地指着穆南城:

“當年讓我躲到衣櫃裏然後把門鎖了的人是不是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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