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五回:…… (21)
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可即便是小事,說的人多了,落盡大殿之上的那位君王眼裏便成了另一種味道。
譬如,不安生的還有夢玲甚是讨厭的那位額藍。鳳莫邪自小,便不曾在她身邊長大。她素來是個面上吃齋念佛講求清淨的女子,最近幾日卻是頻頻着人請了太子與太子妃一同進宮相陪。母子情深,這番絮叨整整晚了二十多年。
最後一件事,卻是霁月計較的重點,她亦是聽聞此事,方才明白,何以青陽哥哥這許多日都不曾再來一趟。離錦皇朝的那位皇帝突然将兵權悉數放給錦王,令他攻下漢霄王朝一統天下。這一回,卻是連說辭都不需要了,只遞了戰帖給予漢霄皇宮。
然則民間留言卻是喧嚷的緊,夢玲約摸複述了一兩個,霁月便懂了。終究,他們什麽都不說,便是應了旁人的猜測。她到底是又做了一回紅顏禍水。天下人皆是突然間便曉得漢霄的太子殿下擄走了錦王的側妃霁月,而下令攻城一統天下的卻是當今皇上。這其中隐晦,霁月聽來只有苦笑的份。亦是怪不得,漢霄王朝的皇帝突然對鳳莫邪諸多不滿來,皆是安逸慣了的人,哪裏經得起戰亂?
太子府藏了一個女子皇上不是不知道,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他了解那種年少輕狂,那種深深刻入血脈的沖動。然他卻不能讓他将整個王朝作為陪葬。
是了,這一日,是一個月期限的最後一日,亦是大戰在即的前一日。霁月不安地肚子呆在房間,夢玲說了,鳳莫邪回來找她,這一個月他必定會帶來他的答案。霁月卻是沒空想太多,她必須馬上離開這裏,趕到翩跹和青陽哥哥身邊去,她必須清清楚楚的知道有關這一戰的所有情況。
霁月不停地在屋內徘徊,約摸黃昏光影,才見着夢玲飛奔而來,身後跟着一個粉團子,正是那位許久不見的太子妃。
太子妃人還未到已是先張口急急喊道:“太子哥哥……”然則話剛剛開口,淚水已然啪嗒啪嗒流落,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夢玲,雖是一樣的緊張害怕,卻還是見慣了風雨不測,勉強鎮定道:“太子被皇上關進天牢了,還說,凡是求情者同罪論處。這時已然派了人來接姑娘進宮。還請姑娘不計前嫌救了太子出來才好。”說着,已是要俯身跪了下去。
霁月連忙攙住她,腦海閃過有關那位皇上的隐晦信息,連同那些不為人知的宮闱秘密。“這皇宮我還不能進。”霁月瞧着面前的兩位女子,神色鎮定道。
“可是眼看皇上派來的人就要進了太子府了,姑娘這般身子……”夢玲微微垂首望着霁月已是明顯隆起的腹部,眼眸間甚是為難。她再是不喜歡霁月也好,卻也還是知道這是一個無辜的生命,是來搶奪霁月性命的無辜的生命。最緊要的,這是太子殿下費勁了力氣想要留下的生命,她怎麽可以讓她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霁月垂下頭,擡手輕輕滑過隆起的腹部,不覺間竟是自心底溢起淺淺的溫暖,然那異樣的感覺到底是轉瞬即逝。她揪扯不住,只覺得是該打掉這個孩子的時候了,她也不必再這樣背負着這份恥辱生活。
“無礙!”再擡起頭,霁月的眼眸已是平靜如常,冷靜道:“你且以你的方式送我至我要去的地方即可。至于鳳莫邪,我保證他不出一日便能安全無虞的自天牢中出來。”
“真的嗎?”小钰激動地抓住霁月的手,又是哭又是笑道:“太子哥哥真的會沒事嗎?”
“嗯。”霁月輕輕點點頭,沖她安慰的笑笑。
夢玲極快的便招了太子府內隐匿的侍衛送她出府,倒是小钰怔怔的站在原地,長久地回不過神來。許久,方才低低道:“她真的能确保太子哥哥無恙麽?”
夢玲一滞,随即微微俯身寬慰道:“倘或別人或許不可以,但她必定可以。”到底是小孩子啊,夢玲淺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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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的卻是在那一刻的小钰心裏,才是真正蛻變長大的時刻吧!是了,終歸只有那樣臨危不懼,那樣絕代芳華的女子才配得上太子哥哥吧!哪像她,到了關鍵時刻只會着急慌忙着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念到歸時方始休
霁月抵達翩跹在漢霄新接手的玲珑坊後,卻是沒能瞧見青陽哥哥。只留了翩跹一人,模樣甚是怪異的端坐在玲珑閣內。是同黎錦皇朝時一般的布置,她熟門熟路找來也甚是方便。只這一路到底是受了些颠簸,她本就畏寒,又被人攬抱着在雪地裏跑了許久,這會兒四肢麻木的幾乎不能動彈。但好歹還有些力氣,便顫巍巍的向着翩跹身前的暖爐靠過去,等她緩了過來在來教訓翩跹,大戰在即,竟是不曉得事先将她接出來。
可她萬萬不能料到,翩跹那般表情瞧着她,竟是因了在她另一側端坐着一位男子,一位來自離錦皇朝的男子。
南宮蒼罹。
霁月就那般佝偻着腰身,一手提着垂下去的裙擺,一手扶着自個的大腿,方能勉強撐住,不知麻木跌倒。
是你!怎麽偏偏是你?她不是不曾想過,這一戰即便黎錦皇朝勝券在握,必定也會派人來瞧一瞧她,畢竟,能少死了人便少死些。裏應外合,總歸是最好的法子。可她怎麽也不曾想到,更加不敢想,來的人竟然是他?
時光悠遠,悠長悠長的停駐在兩個人中間。良久,她忽的莫名開口道:“你不是主帥麽?”說罷,身子已是搖搖欲墜,再沒了多少力氣。翩跹這一回終于有了些眼力,眼疾手快的上前來接住她,順手将她扶回另一側的位子上,正好是與南宮蒼罹面對面的位子。
南宮蒼罹卻不說話,只目光微微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轉瞬又是擡起,恍若不曾看到一般,将自個手上的暖爐送到她的手上。霁月接過,放在腿上細細暖着。
“最近可好?”南宮蒼罹凝着她愈發慘淡的容顏,心中莫名劃過劇痛。思緒驟然間便回到幾日前,那時,是他們幾個商議有關身邊之人的安排。提到洛塵時,起了小小的争議。他本自是要留了玄衣同曼珠沙華一衆保護她的安危。所有人皆是覺着不妥,保護是應有的,即便不是為着洛塵側妃,便是為了小主人也應當有足夠的保護,卻是斷斷不必用上玄衣同曼珠沙華一衆。那般死士的追随,一生只認定一個主子,又是那般絕頂的高手,獨獨留在洛塵側妃身邊,委實大材小用浪費了些。
到最後,卻是葉闌在人們散去後,甚是冷靜自持道:“公子情根深種,切不可為了一女子誤了前程。”說罷,便顧自離去。
情根深種?有麽?他何曾對霁月情根深種,更加不會……
南宮蒼罹突然就想不下去了。葉闌那句話不過是為了前一刻的議論,講得是洛塵。他偏偏,想起的卻是那名喚作“霁月”的女子。
她是鳥,是自由,是風,是不受約束。他如何會對她情根深種呢?南宮蒼罹,顧自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還好。”霁月附和着笑笑。心中只覺得蒼茫無限,空蕩蕩的尋不到出路。末了,她努力迎上他的眸子,拼命鎮定道:“公子需要霁月做些什麽嗎?”
“這……”南宮蒼罹微滞,凝向一旁的翩跹。“我方才一同翩跹姑娘說過。”
“那便好。”霁月微微俯首,再不知說些什麽。只雙手皆是放在腿上,輕輕揉着,這小小的暖爐早已沒了多少溫度。即便是最溫熱的時候,怕也是暖不了她這雙打小便落下的病根吧。
“還是受不得寒麽?”南宮蒼罹突然走過來,高大挺拔的身軀就那般蹲下來,雙手輕柔的放在她的膝上,熱息緩緩地自他掌心傳來。
霁月激動地幾是說不出話來,眼眸驟然潮濕,卻是努力睜着,生怕下一秒就清醒過來。恍若方才,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一場夢。
翩跹卻是難得的多嘴了一回,站在一旁也不知退出去,顧自代霁月解釋道:“她這雙腿原來沒事的,頂多虛弱些。還是小時候我犯了錯,被師父在雪地裏罰跪。她為我求情,便被師父一同罰跪。這雙腿便這麽落下了病根。每到冬日裏便痛得難以忍耐。”
“無事!”霁月聽得翩跹這樣說,不知何以竟是愈發慌張,伸手便要推開他,可南宮蒼罹卻是沒有半分要退卻的意思,如此,便是他的大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細細地暖着。霁月一時覺着溫暖異常,一時又覺得甚是可笑。就這番來回颠倒了幾次,餘光裏便瞧不見了翩跹的影子。
“霁兒。”南宮蒼罹忽的開口道:“你什麽也不需做,只需養好自己的身體,他日你要什麽我全都給你便是了。”
除了母儀後位。霁月眼眸含淚,在心底輕輕地替他補上一句。
然她終歸無法告訴他,她什麽也不要,在她果然沒了多少時間的時候,連那母儀後位都變成了虛僞的形式。她其實委曲求全的很,以至于,在他開口輕聲喚她一聲“霁兒”的時候,她突然覺着,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一日,直待南宮蒼罹離去,翩跹方才抱着一個厚厚的狐裘和幾個冒着熱息的暖爐出來,不由分說便悉數放在了她腿上。順帶着将之前應下南宮蒼罹的事,一一與霁月說了清楚。
統共不過三件,聽來甚是簡單,只最後一件,做起來頗有些難度。好歹也只是有些難度,霁月便囑咐了翩跹派人去做便好,并不曾放在心上。
這三件事,其一便是要東南西北四個城門的守将以及守衛數量和更換的具體情況。此種事原本極為簡單,只此時漢霄皇城戒備森嚴,出入頗有些麻煩。而這些情況此時還用不到,此時邊關還不曾攻下,這個事只留待日後裏應外合最是合适。
其二,便是糧草供給的情況。到時戰争開始,難免有許多無法預料的事,他必須保證充足的棉衣铠甲還有糧草。此事,便交由朱砂好了。
其三,正是有關鳳莫邪。南宮蒼罹的意思是,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讓鳳莫邪挂帥。他的顧慮是有道理的,那總歸是霁月腹中孩兒的父親。
漢霄王朝的皇帝果然不到一日便放了鳳莫邪,連個解釋也不曾給,只囑他好好在府中呆着,莫要亂跑才是。霁月知曉時,了然的笑了笑。那位老皇帝這一計,其一是為了保護他的兒子。其二,便是要逼她自己走。她在那太子府呆着,與鳳莫邪而言,遲早是威脅。
離錦皇朝這一仗打得雖不是勢如劈竹般順利,卻也是在損兵折将這一面上很是妥帖。最緊要的原因便是,最艱難的問題得到了解決。
“我這嫂子還頗有些本事。”南宮月離一根手指輕輕叩擊桌面,一面啧啧嘆道。
“嗯。”南宮蒼罹微微點頭,唇角不易察覺的勾起一抹微笑。原本,他出現在翩跹那一處,便有些毫無道理。他本就不需她做什麽,但去便去了總不能當真無事,便随意說了幾句。不想,她竟是考慮的如此周全。
原本,離錦的将士便受不得漢霄常年寒冷,布匹這面上稍稍有些拮據,最緊要是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開啓南國國庫。如此,霁月着一位中年男子沿途不停地送來保暖的棉衣,其數量顯然非數日便能完工。他着人仔細的調查過,方才曉得那位面目平常的中年男子,正是原先三個王朝內最大的布匹店的老板。整個大陸他手下的店面不計其數,他一度想要将他收下,卻是不軟不硬的碰了好幾回釘子。不想,他卻是她的人。
再過幾日,那位見過一次面的翩跹姑娘便領了一名喚作“朱砂”的女子前來,只道:“王爺日後若是在糧草布匹铠甲兵器上有任何缺失,與朱砂說一聲便好。”
彼時,屋內的衆人甚是錯愕的瞧着那位樣貌平凡的女子。朱砂。是了,大抵朱砂本人也未曾覺得,翩跹的那句簡簡單單的介紹,險些是将她當做了仙人一般。糧草,布匹,铠甲,兵器。他們行兵打仗,貌似也就需要這些了。她就那般靜靜地站着,目光平視,卻不望向任何人。
衆人散盡後,翩跹方才走近南宮蒼罹,淺聲道:“祝公子一切順利。”這句話卻是替霁月帶來。南宮蒼罹了然,颔首應下。
“她自是有些本事。”葉闌接過南宮月離的話頭,也一同将南宮蒼罹從回憶中帶出。“不然當日,她何來那般自信要祝公子一統天下?”
“可我仍舊不喜歡她。”南宮月離忽的開口蹑嚅道,聲音倒似有些賭氣的意味。不待旁人疑問,又是顧自解釋道:“她那樣的脾性,平常男子根本駕馭不了。太大氣,太……”最後幾個字,南宮月離瞧一眼大哥的臉色,終究是嗓音愈發低了下去,但坐在帳篷內的幾人皆是武功內力非凡之人,聽力自然非同尋常,那幾個字自然也聽得清晰。
他道:“太大氣,太君臨天下。”
是了,母儀天下似乎還不能完全诠釋出那女子的氣質來,因她是不屑地,不屑将這天下放在掌中,所以,她便可輕易做到君臨天下的氣度。這般女子,怎是平常人可以駕馭?
“那……離,你是喜歡小家碧玉類型的女子了?”葉闌盯着南宮月離笑道,亦算是緩和了稍稍緊張的氛圍。
那位女子,終究是不能提及的傷口吧!
“當然不是!”南宮月離果斷否認,但那臉色卻是驟然紅了紅,頗有些局促。葉闌亦不再逗他,可眼眸到底是黯了黯。
步輕塵坐在一旁,難免又要同葉闌一般緩和一下氣氛,便沖着南宮月離與葉闌笑道:“我們六爺喜歡的自然不是小家碧玉型的姑娘,六爺喜歡的是長劍揮灑如風……”
“步輕塵!”南宮月離惱怒的瞪他一眼,“你再說我便走了。”
步輕塵果然噤聲,心下卻是暗道,走!你走一個試試!彼時你孤身一人,能不能順利回到你的離王府都是個事?然他噤聲不言語,卻是瞧見了南宮蒼罹漠然出神的模樣,蒼罹他極少這樣,眼眸黯淡無光,心事洩露了幹淨。他瞧着,心內不由一陣苦笑。念起随軍中的那位女子,連那笑意也不知是苦還是泛着絲絲甘甜的意味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指流沙段風華
霁月窩在翩跹身邊呆了數日,邊關的消息不斷地傳來,她這身子卻是将養的愈發好起來。唯獨,打落腹中孩兒一事,每每她提起,翩跹權當沒聽見一般,她自打來了玲珑坊便未曾見過青陽哥哥,如此,明知一層霧水蒙着眼睛,也只得作罷。
不過數日,南宮蒼罹已經率領部下順利攻下漢霄三座城池。霁月靜靜聽着翩跹一日一個喜訊傳來,卻總覺得仿佛是哪裏不太對勁,只一時想不起來。
而漢霄城中一處平常的人家,正有一個黑衣人背身而立,身後之人卻是恭敬非常,一直低着頭等着那黑衣人開口。
良久,那人終于道:“她既是時日不多,那便由她去吧。”
“是,主人。”
一直垂首躬身的女子到底是撤身出去,再回眸,屋內哪還有那黑衣人的影子。
霁月這一日終于是想起這場戰役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卻是來不及再與任何人說了。正是夜深之時,她被人從玲珑閣擄走,一路向東,一直到溫潤潮濕的地界方才将她從馬背上抱下來。
她不是不曾有知覺,相反,她一路清醒,只念起腹中胎兒和那張戰役,心內糾結萬分拿不定主意。這孩子掉了便是掉了,她未必怎樣心痛。但這一仗,南宮蒼罹一路北上,勝得忒容易了些,仿佛每一個守城将領都是他的人,只等着他前來,然後打開城門恭迎大駕。她實難想象,這其中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若說青陽哥哥拿着她的鳳凰令召集天下英豪,那麽,輾轉間将這三位名将拿捏在手中倒也不在話下。可既是如此,青陽哥哥卻也不必一句話也不同她說,甚至于連問及翩跹,她也是緘默不言。
她只得靜靜等着,等這個能夠将她從玲珑閣帶出的人,給她一句說辭。
然則,霁月到底是小看了這人騎馬飛馳的行程,亦高看了她自個這副破爛身子。那人将她放下馬時,霁月幾乎腿腳麻得厲害,幾乎不能站穩,那人卻是知曉一般,單手攬了她的腰身,霁月亦不推拒,如此,她的整個身子卻是都依賴着他。既然來便來了,她有的是時間問他。
他突然将她抱起,大步朝向那沸騰着河流走去,深色的河水要人一眼望去便似是忘川河一般驚懼,霁月卻是一眼便明了,是了,這便是三國相交的另一處,正正是墨離畔。流水常年沸騰,水色深如濃重的墨水,素未有人探一探這河水的深淺。興許有過,只不曾再走出來。
他卻是靜靜地抱着她一路走,一直走到那河水的邊緣,一直向裏,一直等待那漆黑的水流漫過他們彼此的脖頸。她必須緊緊地環着他的脖子,将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才不致被淹沒。
就這般一直走,眼見着流水已是沒過她的下巴,滑過她的嘴唇進入喉嚨。霁月終是忍無可忍,用力仰起頭,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眼眸道出他的名字:“鳳莫邪!”
她許是有太多問題要問他,這一刻,卻只想狠狠地叫他一聲。莫不是被人下了蠱,來這一處與她殉情不成?
鳳莫邪聞言,微微一怔,仍是緊緊地抱着她向水深處走去,嘴唇卻是明顯向上勾了勾,在他自個被水淹沒之前,沖着水下霁月的臉龐溫和微笑道:“這水許是能治一治你這副身子。”說罷,便整個人潛下水去,緊緊擁着霁月一同向下墜去。
霁月幼時曾被師父訓練過水性,可即使是那時,她的水性也不見得多好,此時早已過了多年,她這副身子又是不中用。如此,不過憋氣憋了一會兒便有些撐不住。鳳莫邪在水下卻是凝着她緊閉的眼眸笑了笑,随即吻上她的唇,緩緩度着氣息。
霁月瞪圓了眼睛,随即又是緊緊閉上。罷了罷了,南宮蒼罹奪了他的城,這些只當是她對他的一點補償吧!
然她終歸是小看了鳳莫邪,霁月上岸後瞧着不遠處的房子,便明了鳳莫邪分明是要打算住上一段日子。只她的雙腿經過那水的浸泡,卻是漸漸恢複了知覺。如此,也就掙開他的環抱,一個人寂靜的走在前面。及至那房前的躺椅前,方才軟軟的跌坐下去,甚是虛軟無力地擡頭凝着他,問道:“你打算住多久?”
鳳莫邪也不看她,顧自在另一張躺椅上坐好,眼眸沉靜道:“這樣不好麽?你做你的霁月,我做我的莫邪,墨離畔的景色卻也配得上我們兩個。”
“我須得知道……”霁月斂下眼眸,一字一句道。
然而鳳莫邪到底是截了她的話,迅速道:“好!”微頓,又是補充道:“有關這一仗,有關他,有關你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你問,我便會同你說。”
霁月得到想要的答案,方才緊緊地阖上眼,沒了一絲力氣,沉沉的睡過去。
鳳莫邪起身蹲在她身旁,擡手輕輕覆在她放在小腹的手上,方才還是沉靜淡定的眼眸,忽的閃爍起明媚的絕望和哀傷來。
霁兒,若我永是你的半邊翅膀,那該多好!
日子到底是按着鳳莫邪的初衷,一日日滑過,霁月甚至不曾有半分逃離的意思,甚或還不曾開口主動問過他有關那裏的一起。常常是他坐在她身邊,看着她日複一日隆起的肚子,一句句敘說着遙遠地方的故事。是了,那張戰争,就像是別人的故事。他說來無畏,她靜靜聽着,好像也是無礙的。
可他還是知道,她心底還是牽挂着那裏的。每每他毫無顧忌的特意提到“南宮蒼罹”這四個字,她出神的眼眸便會稍稍收斂,随即便又望向遠方,凝着墨離畔上方的那片霧霭,眼眸迷離,一度要他心軟想要将她送回去,好讓她親眼見着那個男子如何勢如破竹般滅了他的皇城,如何俘虜了他的大臣,如何揮劍定天下。
只他終究是不能,不是不想,是不能。
如此,只能一句一句的告訴她那些情況,不論她有沒有放在心上,他卻是不曾遺漏。
“南宮蒼罹已然攻下五座城池。”
“已然十座。”
“十三座。只剩皇城了。”
“皇城這個關隘頗有些難,南宮蒼罹這一回付出了些代價。”
鳳莫邪說罷這句話後,霁月一口飯方才咽下去,而她此時偏偏是害喜最為嚴重的時候,如此,當下便轉過身,吐了一地,吐罷了又是幹嘔。鳳莫邪瞧着她那番樣子,心內不住的後悔,他當時到底是如何想的呢?他果真那般喜歡孩子麽?還是,他果然那麽想要一個他和她的孩子?或者,緊緊為了傳承,緊緊為了血脈純淨?
他終于分不清,也沒了機會看清。
霁月稍稍好一些,便轉過身凝着他,道:“什麽代價?”
她的語氣冰涼徹骨,連她那樣靜靜坐着,都仿佛鬼魅。但幸好,幸好入夜後他還能蠻橫的攬過她的身子入懷。她沒有抗争,卻總是不能安睡。後來習慣了,便也能夠安然睡着。如此,他也足以覺得,這一切終歸是值得的。
“白韶華重傷。”
“怎麽會重傷?”霁月着急的抓了他手問道,随即又是放開,黯下眼眸道:“現下如何了?”
鳳莫邪的眼眸不過亮了亮,緊接着重又恢複平靜。這是這一個多月來她第一次同他開口說話,他在她眼裏,還不如那個一度背叛了她的人呢?
鳳莫邪抿緊嘴唇自嘲的笑笑,盡量婉轉道:“皇城是最難攻克的關隘,你曉得,但凡戰役總要有個先鋒軍,她自請攻城,無人攔得住。”
“蒼……”霁月一頓,随即轉口道:“錦王便如她所願麽?她總歸是個女子。”霁月輕輕嘆息一聲,她原也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乍一聽來,總有些心疼。那女子終歸不過是個平常女子,想要的也不過是平凡女子的幸福。只小心逶迤,十多年來都不曾如願。
鳳莫邪凝着她,“她終歸是白氏一族的後人。”
霁月迎上他的眼眸,鳳莫邪繼續道:“漢霄皇城守城的将領,正是當年欺侮白韶風的那位。”
白韶風!霁月默默念着這個名字,那段往事,不經鳳莫邪提起,她一度都要忘卻。那是青韶的幼弟,是她最疼愛亦最心痛的幼弟,倘或全族被滅只是激發了她心底裏所有的仇恨,那麽自己最喜愛的幼弟被人□□致死,她這一生便都要背負着那般沉重的殘忍,即使不堪重負,也丢棄不得。
這也是為什麽,青韶竟是那般害怕她的出現,因為她一出現,便意味着夢魇的折磨。霁月的出現,總歸是提醒了她。
良久,霁月方才淡淡追問道:“他們的計策是如何的?”按說,蒼罹身邊的人都在那一處,總不該讓青韶落得個重傷的情景。
鳳莫邪瞧着霁月特意做出不在意的模樣,心內愈發抽痛,他這是何必呢?她不問,他也不說好了。反正,她總有一日會知道。不論長痛短痛,總好過這每一日綿長的折磨。
然他到底是沉聲道:“□□。”
“□□?”霁月倏然嗤笑,亦虧得他們想得出來。“這是誰的主意?”
“據說,是她自己主動請纓,要做先鋒軍,要入城會一會徐晖。”
“據說?”霁月凝着鳳莫邪冷笑,“你莫告訴我,你連個确信的消息都沒有?”
鳳莫邪的心事卻是愈發黯了黯,果然,一個無關女子都比他重要。如此,音色不覺間又是低了低,“攻城前,白韶華大抵是受了些刺激。”
刺激?霁月微微蹙眉,“是葉闌?”
“正是。”鳳莫邪應下,卻又轉口道:“如是他,卻也與他無關。原是沈千夏随軍,與他們每一人都相處的極好,離王對待沈千夏的心思亦是都知曉。沈千夏與離王,看來倒也似是情投意合。事出意外,是攻下靠近皇城那座城池後,他們飲酒慶祝,不過小酌,葉闌那一回卻是喝得酩酊大醉,顯是不省人事。最後,是白韶華在衆目睽睽之下将他扶回了營帳,如此,便也聽得他幾句醉話。”
霁月聽着,不必想也曉得葉闌定是說了有關南宮月離種種。然而,終了,也不過低低嘆息一聲,“她這是何必呢?葉闌心裏并不曾有她。”說罷,忽又覺得嘲諷,便垂下頭不再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轉身一世琉璃白
然而,霁月終歸是不曾料到,事情遠遠不似想象那般簡單。不過翌日,鳳莫邪帶來的最新消息便是,白韶華不治身亡,徐晖在城中仍舊安然無恙。霁月暗暗推算着時間,自漢霄皇城趕往墨離畔即使快馬加鞭晝夜不停亦是需要兩天兩夜的行程,縱使鳳莫邪的手下輕功非常再算上中間有人接替,如此,九韶死去卻也是前天的事了。
一整天,霁月都是木木的坐在躺椅上,她忽然不知道眼下這份安穩是不是該維持下去。除卻對青陽哥哥和南宮蒼罹的擔憂外,她不得不承認,這份無憂自在,終歸是她所喜愛的。甚而,她已然開始習慣了鳳莫邪的擁抱,習慣了有他在的溫暖。
一直到日落黃昏時,鳳莫邪端着熱騰騰的飯菜從廚房中走出來,霁月靜靜地瞧着他忙裏忙外的情景,有那麽一瞬的錯愕,就這樣度過餘生,大約也是不錯的吧!可也不過一瞬,她擡頭便凝間暗下的天色和那深色的湖水,心事又是重了一分。
一頓飯罷,霁月方才開口問道:“這些都是你的安排嗎?”
“嗯。”鳳莫邪微微點頭,眼眸亮了一亮,瞧見霁月清冷的深情,頓如一碰冷水澆滅他心中脆弱的火苗。只得又是搖搖頭,道:“是父皇做好的安排。”他以為這一頓飯終于合了她的胃口,卻不想她問的仍是有關那一戰,那不可抗拒的結局。
“你也知情的,對吧?”霁月看着他,微微一笑。
鳳莫邪有一瞬的迷離,随即清醒,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身子不知為何愈發不濟,總是恍恍惚惚不甚清醒。“我們無法阻擋的,霁月。”他輕輕嘆一口氣,那條環環相扣的鎖鏈被串聯了二十多年,他們不是對手。
良久,霁月方才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敘述道:“你父皇……他與我師父認識。”
鳳莫邪震驚的看着霁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據他所知,所有往事和最隐匿的故事,瞞得最深的大抵也只有霁月一人了。她又怎會清楚父皇與雲師父認識?又是從何時知道的呢?
“是故交。”霁月繼續道。
“你是猜的?”鳳莫邪驚道,然而再想否認卻是晚了,如此只得走上前去輕輕攬了她的身子入懷,輕聲安慰道:“霁兒,他們的恩怨便由着他們去吧,我們能夠做好自己已是難得。”他實難說得太多,只因他自己亦只曉得太少。
但那一晚,父皇同雲師父的談話并不曾避着他,只信息量太過強大,以至于他一度以為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如此,方才不顧一切的将霁月帶出那座皇城,遠遠地,再也不要回去。
“莫邪,這天下遲早是你的。你是鳳凰仙子的左半邊翅膀,只要鳳舞死去,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你。至于南宮蒼罹,不過是讓他來走個過場罷了。”
“天人已死天下定,這可是千年前鳳凰仙子親口所說。莫邪,你想天人果真是那南國皇子容榭麽?那可是個非人非鬼的東西!”
還有許多話,不停地在他的腦海盤旋,可當他出離那扇門之後,腦中卻也只餘了這麽兩句。
鳳莫邪不是不知曉,興許他自己也被人設計在其中,然則有關青陽并非真正的天人一事,除卻霁兒不曾多想外,想來離錦那位也是有所懷疑。如此,堪稱天人的當世便只有一人。那便是他的霁兒。
“他終究會贏的對不對?”霁月倚在他的懷裏低低呢喃。
鳳莫邪的心一陣抽痛,随即更加用力地抱進懷中女子,“對的對的,他必然會贏,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适合做一個帝王。”明明比他還要清曉所有一切,卻還是任由它發展下去。
鳳莫邪看着懷中女子在他懷中緩緩安睡過去,終于是覺着,他比之南宮蒼罹,到底是沒有那般大的野心。
最初時,他甘心為她的美色所迷惑,甚而後來,還曾想過,南宮蒼罹所向披靡又如何,他手中緊握的可是他摯愛的女子,到最後他絲毫不介意将她腹中孩子作為要挾她自己的工具,甚或要挾南宮蒼罹也是同一個道理。可是,他總還是不曾料到,這個常常溫婉柔弱的女子,會果然寧可死也不要這個孩子。這是他的孩子呵!他想過這孩子生來可能就要受一些罪,卻從不曾想過要這孩子死去。
自小,父皇待他從不是寵愛,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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