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公主的眼淚

“你看這對石榴枕,比那對打了穗子的鴛鴦枕好多了,多子多福。”公主笑着推薦道。

可是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飛刀,射向棠溪的心,可是公主沒有發現,自顧自挑選着禮物。

棠溪冷冷地說:“多謝公主,屬下不要。”

公主又挑了幾支綠水色的玉镯子,說:“這個好,給你夫人。”

“多謝公主,屬下不要。”

公主笑道:“不行,你必須得挑點什麽,那幾個在廚房裏燒火的丫頭都有,到你這反而沒有了,我怎麽能安心呢。”

你怎麽能心安呢,你怎麽會不安心呢?

公主似乎看出了他的別扭,笑道:“你可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

最最最最,最最最最什麽?棠溪渾身緊繃,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一個非常重要的命令。

公主笑道:“你是我最最最最信任的暗衛啊!”

這話聽着親厚,可是棠溪卻覺得生疏,是他想太多了,他想的太多了……

公主見他皺起眉頭,解釋道:“棠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不知道嗎?”

“屬下知道。”

“嗯,那就好。”

宿和放下镯子,又拿起幾條帕子,看着看着,問道:“一博哥哥怎麽樣,他去謝恩了嗎?”

棠溪回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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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興嗎?”

“高興。”

“胡說…… ……連你也會胡說了…… ……”一博哥哥怕是沒有什麽表情吧……公主一臉失落地喝了一杯酒,說:“不歡喜就不歡喜吧,只要他別生氣就行了。”

一博哥哥接旨時的确沒有太多表情,對于宿和他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也許十年二十年之後,便會喜歡上她了,畢竟,她是一個這般輕靈的女孩。日子久了,你就會接納她,忍不住想保護她……

棠溪輕咳一聲,讓自己清醒一點,他在想什麽,公主出嫁之後,就和他沒有關系了。公主非招不得進宮,而他,非昭不得出宮,就是見了,也不再是主仆關系,而是一屆路人。

公主抽出一支玉笛,笑道:“好東西,你要嗎?”

“不要。”

“是,是,你什麽都不要,可是我總覺得良心不安呢。”

這話說的,像一陣涼風,将淡淡的桂花香味吹将進來,吹進棠溪心裏,涼涼的,冷冷的。棠溪大可以一直推辭下去,也可以客客氣氣地挑一個物件,比如那只水綠色的镯子,如果他有妻子,就送給她,說:“這是公主賞的。”當然他很清楚,自己是不會有妻子的,他是暗衛,直到死去,都不會有妻子的。在他潦倒的時候,他可以當掉它,換一壺濁酒,洗滌傷口,一醉方休。可是他害怕,更多的時候,他會把它揣進懷裏,在每個悶熱的、潮濕的夜裏,他一個人,摸摸胸口,摸到這只镯子,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會突然鑽進他的腦海裏,然後那個印象中的宿和也跟着跳出來,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一伸手,便沒有了。

棠溪胸口生疼,仿佛裂了一個口子,血從他的心口滴出,他自認為是一個很勇敢的人,可是在公主面前,在這件事上,何以十分拘束,不願多前進一步。

為什麽……面對公主,他竟然有點膽怯……

棠溪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拾起玉镯問:“這是什麽?綠水玉嗎?”

“不是,綠水玉是我随口叫的,正經師傅叫它囚綠,你看它的心,是不是特別綠,其實它邊上一圈是白色的,被裏邊給帶壞了,像綠的一樣。”

棠溪盯着玉镯,的确的确,外面是白的。

公主笑道:“喜歡就送給你吧。”

棠溪決定接納它:“多謝公主。”

公主如釋重負,笑道:“不用客氣,與我還客氣什麽。”

她斟了一杯酒,自顧自飲了起來,在朦胧的燭光下,棠溪低着頭,五官也愈加模糊了。公主笑道:“你走近些,我跟你說件事。”

棠溪走近些,來到她面前。

公主坐着,仰頭看他:“你知道姑母說什麽嗎?”

“不知道。”

“她說你特別好,要你跟着她。”

長公主很喜歡棠溪,早就想收之麾下了,好不容易等到宿和出嫁,她搶也要把棠溪搶來。于棠溪,她也是一個伯樂了。

宿和笑道:“姑母是個好人,特別體恤下人,人也尊貴,想怎樣就怎樣,不像我,小心翼翼地,還得裝瘋賣傻,你跟着她,比跟我強一百倍。”

她選了一對粉色的水晶耳墜說:“這個送給姑母,就說是我給的,讓她對你好些。”

“多謝公主。”

公主又喝了一杯,不勝酒力,漸漸有點醉了,臉上泛起了淡淡的桃花顏色。清醒時,她總是笑,可是喝醉了,她便露出幾分哀傷,小聲念叨着她的一博哥哥。

“你說一博哥哥在幹什麽?”

“在接受百官恭賀。”

“是麽,我有這麽大的能力,能給他這樣的榮耀嗎?”公主對自己沒有信心,特別是在一博哥哥面前,她便總是這樣。

棠溪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你有。”

“是嗎?”她眼裏閃過一絲光芒,擡起了頭,盯着棠溪的眼睛,求證道:“真的嗎,我總覺得自己又傻又醜,配不上一博哥哥,之前追他都追成那樣了,都沒贏得他的好臉色,以後怕是要守活寡的。”

守活寡,她還知道守活寡?棠溪說:“不會的。”

她惆悵地飲了一杯酒,漸漸醉了。

“公主,你喝醉了。”棠溪示意丫頭扶她歇息,可是她不要,把丫頭都遣退了,只留下棠溪。棠溪抱着她,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可是她死死拉着棠溪的手不放,紅着臉問:“我是不是很難看啊。”

見棠溪沉默,她心裏着急,漲紅了臉說:“是的,一定是的。”

“沒有。”棠溪仔細端詳着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微微翹起的睫毛,說:“不,公主很美,很美。”

“真的嗎?”她聽了開心極了,笑道:“棠溪,你可不許騙我,我知道她們總騙我,你可不能騙我,唯獨你不能騙我。”

“屬下不敢。”

“嗯。”公主躺着,他半跪着,公主凝視着他的眼睛說:“那你說一博哥哥會喜歡我嗎?”

又來了,這個問題稍一得空便跑出來,搞得棠溪都不知道該怎樣說了。王一博的表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對她,就是淡淡的,不甚喜歡,也不讨厭。

公主見他不語,知道自己不得王一博喜歡,失望地說:“他一定不喜歡我吧,每次見我,他都客客氣氣的,沒有什麽表情。”

“是。”

“是…… ……你說是…… ……”公主不高興地崛起了嘴,說:“那你呢,你也沒什麽表情,是不是也很不喜歡我啊。”

棠溪愣住,沒想到她會把問題引到自己身上。他是沒什麽表情,可是喜不喜歡一個人,一定要露出來嗎,一定要寫在臉上嗎?

公主醉了,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嘤嘤地哭了出來。她攥着棠溪的手說:“連您也嫌我醜。”

沒有啊…… ……

燭光搖曳,“砰”一聲滅了,只有鏡子前的一只還燃燒着,像一顆橘黃色的珍珠,投下一抹柔和的光暈。

公主止住眼淚,漸漸睡去,突然,她喃喃地說:“冷,我覺得好冷啊。”

“嗯。”是有涼風,初秋時節的涼風。棠溪起身,準備關窗,可是公主緊緊攥着他的手,輕聲說:“你能抱抱我嗎?”

“是。”棠溪坐在床邊,像往常一樣,将真氣源源不斷地傳了進去。

“不,你躺我旁邊好嗎?”

“是。”他和着衣服,躺着公主身邊,讓她躺在自己的左肩上,他以為公主睡了,可是她又開了口:“你是不是親過我,那天我睡着了,你親過我的臉。”

什麽?棠溪僵硬地說:“沒有。”他說沒有,就是真的沒有。

公主唇角閃過一絲狡黠的笑,說:“那大概是我做夢了吧,沒有就沒有吧。”

做夢?那是什麽夢?棠溪僵硬地抿了抿嘴唇,幹燥而蒼白,親公主這件事,他真是想都沒有想過。

棠溪數着時辰,大概過了兩個時辰,他便輕輕抽出了手,回到了昏暗的外堂,小丫頭就要來了,讓她們看見公主和自己躺在一起,總歸是不好的。公主以後就是別人的夫人了,總要注意些。

“溪公子。”

“嗯。”他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公主,知道她們還有幾十道工序要折騰,便出去了,默默坐在院子裏。

姑母揉着惺忪的睡眼,前來幫忙,看見他,笑道:“棠溪你好呀,從明天開始,你就跟着我了。”

她拍拍手,不好意思地掀開門簾,進去了。

今天是他護衛宿和的最後一天,明天就要換主子了,棠溪閉上眼睛,迎上清冷的晨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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