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公主的新婚
公主出嫁,大慶三天。
因是最後一個女兒,皇上頓感膝下寂寞,許下許多恩典,辦得格外隆重。一連幾日,皇後都抹着眼淚說:“真是的,這就嫁了,我總覺得日子還長着呢,怎麽轉眼嫁人了呢?”
長公主笑道:“皇後嫂嫂不要傷心,我不是還在呢嗎?”
此話一出,大家都笑了,依依不舍的氣氛也在笑聲中消散了。皇後笑笑:“你們看,你們看,長公主成天和宿和呆在一起,也變成她了!”
長公主白天說笑,晚上卻很忙,深夜亦不能歇,要寫書。她圍着桌子踱步,時不時冒出一段話,讓棠溪寫,說實在的,棠溪雖會寫字,可是沒有練過,比不上衙門裏的書吏,可是長公主偏讓他寫。因為棠溪長得好看,“只消看他一眼,靈感就會源源不斷地湧進她腦海裏”。
她自己不會寫字,只能說,讓別人寫。棠溪拎着筆,面無表情地寫着,好像是一個《王大小姐的故事》。
“隔着蓋頭,王大小姐就看見了這個紅彤彤的新房。她臉上塗了很多粉,是慘白的,嬷嬷也覺得白,又塗了一層粉紅色的胭脂,把她搞得像紙人一樣,紅的紅,白的白,沒有一分活人的氣息。再看手,是黃的,前兩日趕着繡帕子,把她的手指都戳破了,灑着一層薄薄的藥面。王大小姐抿抿嘴唇,發現唇上布滿了細小的渣子,那是幹枯了的胭脂,結塊了,碎了。是啊,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喝水了。送嫁的嬷嬷也太麻煩了,不許她喝水,更不許她吃東西,不吃不喝,餓死了怎麽辦?王大小姐扯下帕子,準備尋一口水喝,旁邊的嬷嬷立刻拉着她的袖子說:‘祖宗!你要幹什麽!’小姐說:‘我要喝水呀。’嬷嬷不給,說:‘小姐要喝,一會喝交杯酒就行了,怎麽能自己扯帕子呢’。王小姐咬咬嘴唇,不滿地撇了撇嘴,喝交杯酒,她倒是想呢,可是等了大半夜,新郎都沒有來,誰知道他在幹什麽呢,今晚還來不來了,他若不來,自己還要傻等一晚上不成,渴也渴死了。”
棠溪一字一句地記着,那個古靈精怪又可憐巴巴的王大小姐,讓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宿和。她出嫁六天了,不知是否安好,棠溪覺得她應該安好吧,畢竟嫁的是她心心念念的一博哥哥,如何能不安好呢。
長公主從戲裏出來,溫柔地問:“怎麽樣,都記下了嗎?”
棠溪沒有表情地說:“都記下了。”
“嗯好,後面的故事我再想想,你先休息一下,喝點水吧。”
他不是故事裏的王小姐,不渴。
“沒事沒事沒事。”長公主對他客氣極了,簡直不像一個主子。她的故事還算流暢,棠溪也聽懂了,就是個你侬我侬的愛情故事,王大小姐嫁給了傳說中的高富帥,本是門當戶對的婚姻,可是男主卻不愛她,對她以禮相待,但到底是波瀾不驚。
就像宿和……棠溪微微皺眉,不知怎的,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了她,好像她離了自己,便沒了軟內甲,只是一具一碰就碎的肉身……
長公主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然後慕容公子進來了,他是今日的官兒,新郎官兒。他不勝酒力,進來時已經有點搖晃,王小姐怕他跌倒,提心吊膽地盯着他,恨不得沖上去扶他一把,嬷嬷笑道:‘怕什麽,慕容公子海量,這點酒算什麽。’海量,就他還海量,他這麽文弱,再喝下去就死了,王小姐顧不得那麽多了,跳起來,摁着慕容說:‘你得給我坐下,喝杯茶。’慕容揉着眉心,沒有接話,他頭痛極了,一聽到王大小姐咋咋呼呼的聲音,更加煩躁,本來是顧着她的面子才來的,明日天一亮,他就搬出去住。王大小姐斟了一杯熱茶,慕容以為是給自己的,剛要去接,可是卻撲了個空,只見她把水端進蓋頭,自己喝了。好吧,慕容問道:‘你怎麽自己喝了?’‘因為我渴了呀。’她沒有服侍人的意思,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應該先給我喝’。不過也無所謂了,慕容頭疼得厲害,伸手,等丫頭上來寬衣,等了半天才發現,什麽,丫頭們都被王大小姐趕到外面去了,他有點尴尬地僵在半空,問道:‘你要幹什麽?’,‘睡覺啊。’什麽……看着打着呵欠的王大小姐,慕容緊了緊衣服,反而不敢脫了。小姐喝飽了水,在帕子上倒了些,将臉上的胭脂擦了七七八八,便困的睜不開眼了。‘哎呀,好困。’她困極了,好睡得很,一挨枕頭便睡着了,慕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打架,可是又沒有地方睡,他在屋裏走了一圈,在椅子上坐進一會,問道:‘你往裏面去去好嗎?’,王大小姐十分仗義,果真翻了個身,給他讓出一條窄窄的位子,哪有這樣的,慕容躺下,想想不對,還沒喝交杯酒呢,不算夫妻,不能就這樣睡在一起吧,他對王大小姐說:‘先別睡,還有一件事情沒做完呢。’王大小姐以為他說的是洞房花燭,紅着臉說:‘可是我好困,真的要睡覺了。’什麽?慕容也困,可是這酒總不能放到明天再喝吧,太奇怪了,于是搖了搖她的肩說:‘可是總不能放到明天吧,你醒醒好嗎?一下子就做完了。’哎喲,真是太羞人了,王大小姐睜開媚眼,一臉戲谑地打量着他,沒想到文質彬彬的公子竟然是個老司機,哎喲不錯哦,以後有的玩了。慕容被她看的心裏發毛,往後挪了幾分:‘幹……幹什麽……’‘沒怎麽,你把簾子拉上。’‘什……什麽?’慕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簾子?為什麽要拉簾子,‘不拉就不拉吧。’王大小姐一腳挑開被子,把慕容和她都罩進去了。慕容驚訝地掙紮着:‘幹什麽幹什麽幹什麽……你要幹什麽。’王大小姐笑道:‘你不是累了嗎?我給你揉揉肩。’”
“哈哈哈哈哈。”長公主拍拍棠溪的肩膀,笑道:“終于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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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溪沉默着,放下毛筆,王大小姐和未婚夫,新婚燕爾,可能京中女子就喜歡看這個,他忽然又想起了宿和,她是否也是這樣,将一博哥哥拿在手裏。
“喂!”長公主重重地拍了他一下,笑道:“你發什麽呆呢,是不是在想宿和!”
棠溪心裏一驚,抱劍道:“屬下不敢!”
“哎呀,有什麽關系啦。你認識她那麽久,想一下有什麽關系。”長公主是穿越來的,不知道宮裏的規矩,且不說宿和已經嫁人了,就是她終身不嫁,也不可能嫁給暗衛, 因為他們是不一樣的人,确切地說,暗衛只是一個影子,算不得人。
他們從小進入暗衛營,接受殘酷的訓練,養成了冷漠、殘忍的性格,長着嘴巴,不用說話,長着腦袋,不用思考,宮裏除了宿和和長公主,其他人從來都不和暗衛說話,和空氣有什麽好說的呢。
棠溪沒有和她解釋這些,只是默默地恢複了冷峻的臉色,仿佛一尊行走的石頭。可是這尊石頭偏偏聽見了一串明朗的笑聲,那笑聲越來越近,将久違的春日暖風也帶進來了。
是宿和!他沒有聽錯,是宿和公主的聲音!
宿和一進院子就沖向姑母,抱着她說:“姑母,姑母,我可想死你了!”
她挽了發,戴了一只茶杯形狀的金冠,身上穿着紫色的棉絨長袍,袖子長長的,可以蓋住雙手。
姑母拉着她的手,打趣地說:“哎喲,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了,皮膚滋潤滋潤的,白裏透紅。”
棠溪聞言,看向宿和的臉蛋,瑩白瑩白的,打了許多粉,多到連他都看出來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她怎麽了,是不是再掩飾着什麽。
可是宿和一直在和姑母說話,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秋風裏,她鼻尖發紅,像個脆弱的玻璃美人。兩人一直說一直說,可是說了半天,沒有一句說在點子上的。
宿和過的好不好,一博哥哥有沒有為難她。
宿和從丫頭手裏接過一個匣子,笑道:“姑母快看,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了。”
“什麽好東西!”姑母嘴上誇着,心裏暗暗擔心,王醫官俸祿微薄,可不要花費太多。
宿和打開盒子,取出皮影,九連環還有木頭刻的華容道,笑道:“你看,宮外的東西!”
“哦哦哦,好!”
姑母這才放心地收了,叽裏咕嚕說了半天話,公主回門,時間有限,一會還要去皇後宮裏吃午飯,可是一見到姑母就有說不完的話,拉着她的手,久久不能放開。
棠溪覺得這裏面一定有什麽隐情。
宿和瞥了眼棠溪,說:“那個石榴枕我忘帶了,你幫我拿來可好?”
目送棠溪走出房門,宿和喜悅的神情漸漸暗淡,眉梢湧起一絲惆悵。
姑母忙問:“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哭了?”
宿和解開厚實的披風,卷起袖子,心裏的委屈再也藏不住了。
什麽!姑母顫抖着撫摸着她瑩白的手臂,上面青一塊,紫一塊,像死人的屍斑,還有幾條新鮮的劃痕,汩汩滲着鮮血。
“這……”一博哥哥看着斯文,怎麽關起門來,就做出這麽禽獸的事情!他……他怎麽能打你呢!姑母心疼地吹着,說:“快!快去禀告皇上皇後!”
“不!”公主忙拉住她,哭道:“千萬不要,我不想……不想……”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替他遮掩。”
公主搖搖頭,對于一博哥哥,她還抱有很大的幻想。
房門外面,棠溪一動不動,凝視着公主手上的淤青,怒火湧上心頭,血液沖上頭頂,血絲爬滿了他的眼睛,宿和啊宿和,你還真是一個脆弱的琉璃盞啊,才離開自己六天,就弄出一身傷病。
還有那個傷她之人……棠溪怒氣翻湧,生出一絲冷冷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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