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公主的謊言
宿和你就是一只琉璃盞啊,一出門,就碎了。
棠溪冷笑着,推來門說:“宿和公主。”
宿和立刻抹去眼淚,趴在姑母懷裏笑道:“棠溪,你怎麽來了。”
虧她還笑得出來。棠溪問道:“你的手臂怎麽了?”
宿和放下袖子,捏在手心裏,笑嘻嘻地說:“怎麽了,什麽怎麽了?”
裝,還裝。棠溪冷冷地看着她,她也不回避,笑嘻嘻地看向棠溪,打趣道:“姑母你快管管啊?棠溪也太沒規矩了,竟對我大呼小叫的。”
姑母尴尬地說:“我…… ……我怎麽管……”
“我沒有大呼小叫。”棠溪知道她在拖延,沒有上當,進一步追問道:“你的手臂怎麽了,為什麽青一塊紫一塊?”
他覺得自己很冷靜,可是在宿和看來,他卻十分冷酷,眼睛紅紅的,布滿血絲,她突然有點害怕,怕他一時沖動,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一博哥哥呢?”他問。
一博哥哥!宿和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從姑母懷裏鑽出來,捋了捋額前的碎發說:“他身上有差事,在上書房裏聆聽聖訊呢。”
一想起他,宿和的臉便像塗了粉色的胭脂,唰一下紅了。
臉紅?有什麽好臉紅的,都已經嫁為人婦了還臉紅?棠溪不滿地皺起眉,覺得她太死心眼了,太卑微了,宮女受罰,縱使不哭,也會長長記性,知道誰好誰不好,哪像她一樣又笨又不長記性,還傻笑,趕着給人送人頭。
棠溪不滿地說:“你不必掩飾,更不必為他說謊,我早就看出來了,才入秋,你就穿上了鵝皮襖子,分明是為了掩飾身上的淤青。”
喲……你還知道鵝皮襖……宿和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氣了半天,終究是笑了。
“好你個棠溪,整天盯着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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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整天盯着你,是你自己太魯莽,做什麽都冒冒失失的,選相公亦是如此,才見了幾面,就喜歡上了人家,拼死拼活要嫁過去。嫁就嫁吧,竟然還被人打成這樣,你終究是公主,沒必要受這個委屈,更不必為他撒謊,助長他的威風。”
他說着說着,便不說了,因為說了也是白說,公主太笨,明明靠着最強大的娘家,卻生生被愛情蒙住雙眼,說什麽,你跟她說什麽都是白說。
宿和不滿地說:“我哪有那麽笨啊,你又沒去過我家,我過的好着呢,我和一博哥哥……還挺溫存的。”
宿和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漸漸消散在溫熱的炭火氣裏,姑母哈哈大笑,拍手道:“兩天不見,你竟然學會開車了!哈哈哈,快和我說說,我好寫進本子裏。”
宿和笑嘻嘻地搖搖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麽,棠溪只覺得一陣耳鳴,好像幾只清脆的鈴铛,随風搖擺,公主再說什麽,他也聽不到了,天上掉下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将他和世界隔離開了。
宿和笑着點了點棠溪的胸膛,說:“我走了哦,我還要去皇後娘娘那裏用午飯呢。”
什麽?
棠溪拉住她的手腕,冷冷地說:“你不能去。”
“為什麽?”
“皇後娘娘會看出來的。”
“看出來什麽?”
棠溪咬着牙,這話他真是不想說,可是宿和真是太笨了,不說明白她又要闖禍,棠溪緊緊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說:“你最好如實禀告皇後娘娘,否則就不要去,你穿這麽多,又這麽笨,肯定會被她看出來的。”
棠溪今天吃了□□了,怎麽一個勁地罵我,宿和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沒有放在心上,今日回門,給皇後娘娘請安乃是重中之重,她怎麽能不去呢?宿和手腕被他捏住,又燙又疼,像夾在一個燒紅的鐵鉗子裏,她想掙脫,收了幾次,都沒收回來,她擡頭一看,發現棠溪目光炯炯,正盯着她,那眼神,仿佛也是一只抓手,要将她死死擒住。在宮裏時,他雖然執拗,但也不至于這樣,絮絮叨叨,又攥着她不放,才出去七天,才七天啊,怎麽就變得這麽粘人,一定是姑母放縱,對他太好了吧。
她看看姑母,果然見她一臉關切地看着棠溪,好像也在為他的行為擔憂,姑母她……還挺關心棠溪的,比她強,宿和自己做主子時,都不怎麽關心他,更不會這樣擔憂……想到這裏,宿和心裏突然生出一絲絕決的情緒,用力晃動着被他攥住的手臂,喊道:“你放開我呀!快放開我!你怎麽能這樣放肆,再怎麽我也是宿和公主!”
棠溪眼裏的血絲更多了,不但不放手,反而攥得更緊了,他将宿和拉進懷裏,緊緊貼着自己的身體,低聲說:“公主這句話我記下了,可是公主也要知道,這句話不應該對着我說,而應該對着傷害你的人說。”
什麽……對着傷害她的人說……難道他生氣,都是因為有人傷害了她?宿和瞪大了眼睛,他也瞪大了眼睛,兩人對視着,沉默了一會,終于還是宿和沉不住氣,先開了口。
“所以……你在擔心我嗎?”
棠溪沒有回答。
宿和卻發現他的目光不再那麽嚴厲,而是多了幾分柔和,也不像原來那麽緊張,“噗嗤”一聲笑道:“擔心我你就說嘛,為什麽那麽用力,把我的手都捏紅了。”
是嗎?棠溪突然放手,将手背到身後。
公主揉着手腕,笑道:“這下好了,要是皇後娘娘問起,我就通通推到你身上!”說完,她笑着掀開珠簾,推門出去了。
那時正是晌午,陽光沒有遮攔,透過沒有葉子的梧桐樹枝,射進棠溪眼睛裏,他眨了一下,宿和便不見了,就像變戲法似的,突然不見了。棠溪目光漸漸落下,落在滿地的梧桐葉子上,心裏有點失落,像是少了什麽。少了什麽呢?他摸摸心口,覺得冷冰冰的。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說服宿和,還是放她離開了,去尋找她的一博哥哥,宿和走了,可是他的怒氣沒有消散,反而從五髒六腑凝聚起來,把他的心髒都撐大了。
棠溪握着拳頭,又覺得渾身力氣無處發洩,就這樣面無表情地,怔怔地站了半天。
姑母看完這場戲,心裏什麽都明白了,無奈地說:“你們倆怎麽回事啊,說了這麽多話,沒一句有用的。”
“什麽才算有用?”
姑母抱臂,歪着腦袋說:“你明明喜歡她……”
“有嗎?”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這個,我是說你明明放心不下,又不跟她明說,她那個榆木腦袋,哪能明白你的心思呢?”
他的心思,他的什麽心思,他能有什麽心思,姑母說的這些才是沒用之話,棠溪握緊劍柄,腦海裏盡是宿和穿着大紅嫁衣的樣子,一來她已經嫁人了,二來他只是個暗衛,如果說話有用,他和宿和……他和宿和……
棠溪似堕入湖中,在布滿水草的湖水裏尋找着宿和的蹤跡,那一瞬他只有一個念頭,只要宿和活着,他什麽都願意承受。
可是……想到宿和剛才撒謊的樣子,棠溪覺得宿和她根本就不需要他吧,她心裏正愛着別人。
宿和在皇後那裏耽擱到天黑,找不到機會再回姑母這裏,直到出宮,她心裏還有些惴惴不安,剛才棠溪的眼神太冷酷了,不會要做什麽可怕的事情吧!
她交了腰牌,從西華門上轎,遠遠就看見了一博哥哥,宿和笑道:“你怎麽來了。”
一博哥哥點頭,笑道:“沒什麽,只是順路。”
她看見一博哥哥,瞬間連轎子都不要坐進,興沖沖地跑過去,要和他走着回家。
可是沒走兩步,宿和就感覺到背後傳來一陣涼氣,她吓了一跳!不會吧!是棠溪!
棠溪拿着劍,一動不動地站着,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蒙面,冷冷地盯着她身後的一博哥哥,仿佛一只鷹盯着自己的獵物。
宿和張開雙臂,把一博哥哥攔在身後,質問道:“棠溪,你又發什麽瘋?快點把劍放下!”
棠溪的目光這才回到她身上。
“請公主殿下回避。”
回避?回什麽壁!宿和生氣地說:“你私出宮禁,攔截公主,是不是不想活了!”
“有些話你不肯對驸馬爺說,那我就替你說了。”棠溪挽劍,對着一博哥哥說:“你是醫官,應該知道公主的體質,稍有不慎,就會受傷。”
公主知道他要說什麽了,不就是手臂淤青的事嗎?宿和氣憤地說:“不要再說了!棠溪,我命令你不要再說了!”
棠溪本來想說“若再傷她,定不輕饒”,現在被她一鬧,心裏悶悶的,直接拔劍,刺向一博,想給他一個警告,誰知宿和氣得跳了起來,拼命将一博攔在身後,怒斥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給我添亂了!”
添亂?
公主滿臉通紅,顫抖着說:“你已經不是我的暗衛了,能不能讓我清靜一點!”
清靜?我擾了她的清靜?
棠溪冷冷地看着她,一遍遍回想着她剛才的話。
公主氣憤地指向旁邊的小巷,說:“走!我讓你走啊!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裏也有無數個宿和在上蹿下跳地打着群架,這個棠溪,已經不是她的暗衛了,也什麽還要冒犯宮禁,前來替她“報仇”,難不成,難不成他是真的關心我……比父皇和姑母還關心我?
宿和拉着一博哥哥,轉身就往另一條小巷走去,走了兩步,宿和忍不住回頭,發現棠溪還在那裏,看着她的背影,只是眼神裏,多了一絲落寞。
不知怎的,宿和心裏也湧起幾分不舍,畢竟認識十幾年了,自己怎麽能那樣說他呢,可是……宿和挽着一博哥哥的手,又走了兩步,可是棠溪還在那裏,在看着她,哎,你要看到何時呀,還能跟我們回家不成。
宿和受不了了,讓一博哥哥等她一下,自己跑回棠溪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沒有皇後的耳目時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棠溪,棠溪,我跟你說個秘密。”
其實她手臂上的淤青是畫上去的,是給皇後娘娘看的,免得婚後過得太好,觸了皇後娘娘的黴頭。
原來是這樣。棠溪放心了,再看他們新婚燕爾,自己實是多餘,剛才一鬧,也是自己不對。
宿和拍拍紅撲撲的小臉,喘息道:“沒事,我不怪你。”
棠溪笑笑,準備回宮。
宿和心裏暖烘烘的,笑道:“謝謝你關心我,我的小棠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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