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2)

沒追究過他們失職，可見，做事情，有時候還是需要變通的，而這少主，可是比蘇泠泠更受寵信，更是正經的主子。

穆天冽修為高了之後耳力極好，自然聽到了身後守衛們的說話聲，他挑了挑眉，沒想到魔尊為了奪舍成功後繼位來的順理成章現在一個勁兒捧他，竟然還給了他方便，也不知道魔尊發現他就這麽輕而易舉溜了會是什麽表情，他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人已經走遠了。

出了魔宮，抹去了他一路上的蹤跡，琢磨着魔尊和蘇泠泠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他了，他這才微微松了口氣，只是，卻也跟着茫然起來，天下之大，他根本不知道何去何從，要到哪裏才能找到師父。

童雨瑤也失去了蹤跡，而且，他這些天在魔宮也算是想明白了，恐怕童雨瑤也不知道師父的下落，不然，憑着她的個性，早就黏上去了，她之前出現，不過是為了找他做幫手闖秘境，而如今利用完了，就如同以前他翻遍正道魔界也找不出她的蹤影一般，又消失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魔界的邊境，晚風微涼，吹拂過他的面龐，他看着面前似曾相似的森林，認出了漫山遍野低矮灌木上的紫黑色果子。

曾經他來過這裏，還摘了一些這種果子，這種不知名的果子酸酸甜甜，用來調汁腌肉正合适，是師父喜歡的味道。

身随心動，他已經自發蹲下身，摘了一把熟透了的果子，又掠進森林深處，不多時就捉住了一只肥大的錦雞。

殺雞放血拔毛一氣呵成，這些做慣了的事情現在做起來還是行雲流水，也只有在這時候，他焦灼如焚的心情才能得到些許的平靜，暖暖的橘色火光下，烤雞滋滋作響，不時有油脂低落，迸發出一陣陣濃郁的肉香。

他轉動着手中的棍子，看着烤雞的雞皮變得金黃有光澤，看着雞肚子裏面的調料一點點滲入雞肉，異香撲鼻，這麽多年的練手，就算他此刻有些心不在焉，烤雞依舊賣相香氣都是上佳。

只是，卻少了那個一雙眸子亮晶晶，等着吃肉的人。

他有些意興闌珊，随手把烤好的雞仍在一旁，抱着膝蓋，望着遙遠的黑色天幕上零星的星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此刻的他唇角微微勾起，明明是笑的表情，可眼底卻無比落寞，讓人幾乎以為他下一秒要流淚，他思緒飄蕩，今晚這樣的夜色，寧靜而祥和，卻讓人越發的孤單。

越發勾出人心底的思念，讓他心緒格外不穩，連周圍有人都沒有覺察道。

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一個小小的影子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手上的動作，尤其是嗅到烤雞香氣時候，嘴角的口水已經留成了長長的一條線。

真是個怪人，這麽香的烤雞，他烤好了竟然不吃。小小的人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時在扔在一邊的烤雞和穆天冽身上來回移動，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

不能浪費食物，要不，我去幫他一把，娘親說了，助人為快樂之本。小人兒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步步輕輕挪過去，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慢慢向前伸，就要觸到烤雞的腿了。

“你是……？”就算是之前一時大意，可有人已經靠近自己了，穆天冽側身一移，對上了一個胖乎乎的小人兒，忙撤去手上的力道，只是，他何等修為，就算是遺漏的一絲勁風，也在小人兒白嫩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紅痕。

“嗚嗚嗚。”小人兒看着手上的紅痕，嘴巴一扁，就要哭出聲來。

“住口，不準哭。”他頭痛地看着扯着嗓子就要大哭一場的小人兒，有些頭痛地喝道。

“嗚……恩……”那個怪人好可怕，小人兒瑟縮了下，知道這人到底不是家裏的娘親奶奶和小虎舅舅，抽噎了兩下，到底沒敢放聲哭出來，只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面含着滿滿的淚水，看着可憐極了。

“誰叫你突然到我身後的。”穆天冽自認不是一個有耐心有愛人的人，對小孩子這種等同于麻煩的生物也一向是敬而遠之的，可此刻，對着小孩那兩泡晶亮的淚水，他竟然感覺到有些理虧，拿出藥膏給他去了手上的紅痕，皺眉道：“下次可不許調皮了，今晚還好是我，要是其他人。”

若是其他修行者，小人兒這般行為，只怕小命都要丢掉，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內心莫名其妙一緊。

“我才沒有調皮，是其他人我也不會這樣。”其他人又沒有肉，小人兒在心底默默吐槽。

這個人應該是好人吧，雖然語氣兇巴巴的，可還給他擦藥，他的手一點也不疼了，小孩子很敏感的，很容易分辨出面前的人對他時好時壞，感覺到穆天冽沒有惡意，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他膽子也大了一點，他擡起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穆天冽，乖巧地喊道：“叔叔，我想吃肉。”

“吃吧。”穆天冽随手把烤雞遞給他。

“謝謝叔叔。”小人兒高興地笑了，雙手有些吃力地撕肉，穆天冽見狀，拿出小刀，幾下就把烤雞分成了好幾塊，用樹葉子包好，遞了過去。

“這個雞腿給娘親，這個翅膀給小虎舅舅，還有一個翅膀給奶奶，這是我的。”小人兒把身後的小背簍拿出來，拿了好幾塊雞肉放進去，這才對着剩下的肉喜笑顏開，拿起剩下的雞腿，正要啃，忽然想到什麽，遞給了穆天冽：“叔叔，你吃。”

穆天冽可有可無地接過雞腿。

“是雞腿哦，我把雞腿給你吃哦。”見到他就要吃了，小人兒有些舍不得了，只有兩個雞腿，給了娘親一個，叔叔再吃一個，他就沒有了，他又一次強調道：“那是我最喜歡的雞腿。”

穆天冽看着小孩白皙漂亮的臉上毫不掩飾的不舍，一直沉甸甸的心忽然有了一絲放松，他竟然有了逗弄這個小孩的年頭，微微一笑道：“那叔叔謝謝你了。”

“不用謝。”小人兒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沒有最好吃的雞腿了，不過，還好，他還有好多肉，他低着頭，正要拿另外的肉吃，穆天冽已經把雞腿遞了過來：“你吃吧，叔叔不愛吃這個。”

“那我幫叔叔吃。”他歡呼一聲，剛才還暗淡的雙眼立馬又恢複了亮晶晶，接過雞腿，結結實實咬了一大口，眼淚幾乎就要落下來了。

好好吃好好吃，吃過這個，他才知道，平日裏娘親給他吃的都是豬食，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肉了，小人兒吃的嘴角流油，腮幫子撐得滿滿的。

穆天冽看着他吃的香噴噴的樣子，不經意間，就想起師父曾經吃烤雞的樣子，明明，根本不一樣的動作，師父怎麽也要比這個吃的一臉都是油的小人兒動作優雅多了，只是，他們臉上對于美食的滿足感卻都是如出一轍的。

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小人兒，失了神。

好半晌，在大快朵頤完好幾塊肉之後，小人兒終于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揉了揉圓滾滾的肚子，滿足地眯起了眼。

“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字。”他看着小人兒胖乎乎的臉上若隐若現的小小酒窩，忍不住開口問。

“叔叔，我叫晚晚。”小人兒脆生生回道。

“晚晚，好名字。”他看着小人兒精致白皙的臉蛋，還有露在外面胖藕一般的手臂，點點頭稱贊道：“一聽就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而眼前的小人兒皮膚和牛奶一般白嫩，現在因為年歲小還帶了一點嬰兒肥，等以後長大抽條了肯定是個美人兒。

“叔叔。”晚晚一咕嚕爬起來，帶着控訴的表情看着他：“我是男孩子。”

“額……叔叔忽然覺得，晚晚這個名字很大氣，很适合男孩。”穆天冽摸摸鼻子，在晚晚完全不相信的眼神中，生硬地開口。

“我，我要改名字。”已經被村子裏小夥伴笑話了很多次了，這次還被這個他很有好感的陌生叔叔說名字像女孩兒，晚晚又一次下定決心回去叫娘親給他取個威武霸氣的名字。

“這名字其實還不錯，天色不早了，你還是快回家吧。”穆天冽有些尴尬地說道。

“恩。”晚晚也知道再不回去娘親就要着急了，也乖巧的站起來：“叔叔，你明天晚上還會在這裏烤肉麽？”

“大概一會就走了。”他搖搖頭，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才在這裏逗留了下，只是，看到晚晚很失望的表情，他又改了口：“我可能明早再走。”

“那明天早上我還能看見叔叔了？”晚晚又笑了，兩個小酒窩若隐若現，可愛的要命：“那叔叔明天見。”

他揮揮手，蹦蹦跳跳走了。

穆天冽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唇角的笑意良久才消散，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孩子，他有些不解為何會對他的心緒造成這麽大的影響，這或許是他自從紫竹派和師父分開後過得最輕松的一天了吧。

可能是，他寂寞的太久了，遇見一個和師父一樣愛吃他做的烤雞的人，就忍不住新生親近，不過，那個孩子也真是很乖巧，既然答應了明早再見一面，他幹脆就給晚晚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吧，他想着，又往紅蘭村人都不敢深入的森林裏走去，不過，那些妖獸都是開了靈智的，平日裏對着村民耀武揚威的，如今卻在穆天冽的威壓下一個個恨不能有多遠躲多遠。

穆天冽如同走在自家院子裏一般，閑庭散步，挑揀出他需要的材料，這才回到之前的小山包。

072你認錯人了

碧綠色的粳米在砂鍋裏翻滾，米粒漸漸綻開，加上桂花蜜的調和，慢慢熬成了一鍋粘稠濃香的甜粥。儲物戒子裏以前做的肉幹被他拿出來撕成小塊，放在玉碗裏面，還有昨日采摘的野菜也過了一道沸水，切碎了和面粉雞蛋一起烙成了香噴噴的餅。

穆天冽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精心準備飯食了，如今做起來，還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毓秀峰上，和師父清清靜靜的日子。

細碎的腳步聲在身邊響起，他回過頭，卻不是師父，而是昨天那個胖乎乎的小人兒，他不知該失落還是高興，讓他在石板上做好，這才把之前盛出來放涼了的粥遞過去：“吃吧。”

“沒有肉啊。”晚晚有些失望地道，不過看着顏色翠色欲滴的粥，還是忍不住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好滑啊，他又拿起一個個煎得圓潤可愛的餅，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好好吃啊，他眼睛都滿足的眯成了一條縫。

“好了，吃完了就回家去吧。”見到晚晚吃的小肚子微微突起，他收拾幹淨鍋碗收回儲物戒子裏，這才對晚晚溫聲說道。

“不要，我不回去，我要和叔叔一起。”晚晚想也沒想，抱住他的腿，一雙眼睛帶着渴望看着他，奶聲奶氣地說。

“這可不行。”他搖了搖頭，他對着小娃娃是很有好感，可也沒打算帶着他一路，畢竟，他都不知道他前路在何方。

“我不。”想到娘親昨晚拒絕給他改名字，還說他生在夜晚就該叫晚晚，這是什麽道理，隔壁的壯壯哥哥生在中午也沒叫中中，或者午午啊。

娘親明明是在敷衍他，晚晚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決定離家出走，來抗議娘親這種不好的行為，而跟着眼前的叔叔，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娘親不是說了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跟着這個叔叔，晚晚就不會餓得慌了，每頓都吃得好撐好滿足。

“乖，快點回去，你要再這樣，我就把你賣了。”穆天冽看着抱着他腿耍賴皮的小孩，有些頭痛道，早知道這麽麻煩，昨晚上就該一走了之，就不該被小孩可憐兮兮的眼神迷惑，發善心要給他做頓好吃的早餐。

“噗嗤，叔叔才不會賣我呢。”晚晚嗤嗤一笑，不知道為什麽，他對眼前的叔叔第一眼看見就有一種想要親近的感覺，他知道他不是壞人，叔叔會做這麽多好吃的，怎麽可能是壞人呢，晚晚理直氣壯地想。

“叔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辦，等辦完了，叔叔再來陪你玩。”穆天洌摸摸小人兒的頭頂，溫聲說道，這樣溫柔的表情，要是被魔宮裏的人看見，可能會懷疑眼睛看錯了，平日裏冷成一座冰山的少主，竟然也會柔聲細語地說話。

不要說他們，就連穆天洌自己也想不明白，對着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孩，他竟然會有如此耐心。

“那好吧。”晚晚盯着他瞅了半晌，确定面前的叔叔是真的不想帶他一起走，一張胖乎乎的小臉垮了下來，有些怏怏不樂地道。

“快回去吧，一會你家裏人要擔心了。”他又捏了捏晚晚的臉蛋，覺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多捏了一把。

“那你辦完事情記得來找我，不許騙小孩子，騙小孩子是小狗。”晚晚和他拉鈎确定了這件事，這才心滿意足起來，其實，他之前也不過生娘親的氣而已，這會兒吃飽喝足氣消了，又想到娘親的好了，他要真走了，娘親可能會哭的，想到這裏，他倒是有點想回去了，又有點舍不得眼前這個他很喜歡的叔叔，拿眼睛瞅着他，有些遲疑。

“嗯，不騙你，我送你回去吧。”見到晚晚依依不舍的樣子，穆天洌心頭一軟，開口說道。

“嗯，叔叔，我家就在山腳不遠處，你下次來，可以直接去我家找我。”晚晚一聽，心花路放，拉着他的手，就往山下走去。

穆天洌任由晚晚拉着，一路往山下走去。

如晚晚所說，他們的家很近，只走了片刻就到了，到的時候，安大娘正在院子裏晾衣服，見到晚晚，忍不住嗔道：“晚晚，你這小皮猴，又跑到哪裏野去了，早飯都顧不上吃，你娘親到處在找你呢。”

想必是晚晚平日裏就很調皮，安大娘雖說是抱怨的語氣，但也不見一點焦急，倒是見到晚晚拉着的穆天洌，有些驚訝：“這位公子是？”

“奶奶，這就是昨天給我好吃雞腿的叔叔。”晚晚親昵地拉着穆天洌的手，笑眯眯介紹，露出一口細密白皙的牙齒。

“昨天我家晚晚給公子添麻煩了，老婦人真是過意不去，還請公子進來喝口熱茶。”安大娘想到昨天那平生吃過最香嫩可口的美食，臉上的笑容越發慈祥了，殷勤地招呼他進屋休息。

“不用了，大娘，我還有事要趕路。”他擺擺手，道謝。

“坐一會嘛，再陪晚晚一會嘛，叔叔。”晚晚搖着他的手撒嬌，小人兒還帶着奶音的聲音格外抓人。

“晚晚，你一大早跑到哪裏去了？”正在裏面收拾屋子的她聽到晚晚和一個陌生人的聲音，忍不住走了出來。

“滴滴滴，遇到主角，觸發開啓條件，系統重啓中……”熟悉而陌生的音樂在腦海中響起，她往前邁出的步子停頓了下來，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娘親。”晚晚見到她出來，忍不住歡呼雀躍地喊了出來。

她就站在正屋的門口，卻再也邁不出步子。

“你這孩子，怎麽能随意打擾別人呢，既然這位公子有事情，晚晚，你還不快點過去，不要耽誤人家。”沙啞的聲音如同鋸齒劃破木頭，就算說得很輕，依舊不算好聽。

晚晚有些不情願地站在原地。

“還不快過來。”她平靜地看了晚晚一眼，重複道，聲音依舊和之前一樣，平平淡淡的，沒有起伏，可晚晚卻知道，娘親在生氣，平時娘親和他說話聲音都是帶着笑意的，一旦她冷下聲來，就代表她在生氣。

天不怕地不怕的晚晚，還是怕生氣了的娘親，他看了看穆天洌，終于委屈地放開他的手，朝着娘親走去。

“這位夫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穆天洌幽深的鳳眼深如一潭不見底的黑湖，深深的注視着她，忽然開口說道。

“你認錯人了，小婦人從未出過紅蘭村，怎麽會認識公子呢。”這一刻，空氣好像被抽盡了似的，她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了，脖子處好像被什麽緊緊勒住，一絲空氣也透不進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依舊是那樣喑啞難聽。

073晚晚的爹爹？

從體內的系統開機重啓後，那麽遺失的記憶都一股腦湧入了她的腦中，心頭的滋味複雜萬分，一陣接一陣，像是潮水般湧過來。

當初在山洞裏面荒唐放縱卻溫馨的一夜後，她為了不讓童雨瑤發現他，獨自出去把童雨瑤引開，本以為很快就會回去，沒想到，一別經年，竟然蹉跎到了現在。

而如今，他依舊是一身玄色法袍，包裹着一具修長挺拔的身姿，面容瘦了一些，下巴還冒出一些青色的胡子渣渣，頭發不似從前那般規矩地束得一絲不茍，淩亂地半披在身後，卻依舊俊美如神祗，頹廢得那麽好看，而她……

宛如黑扇般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她有些慶幸，因着她被魔林海水腐蝕後的肌膚很敏感，風吹日曬都會疼，故而她總喜歡用一塊頭巾把臉包起來，如此，才避免了她那醜陋的容顏暴露在他面前。

當初在紫竹派，她踏出山洞的時候還在想，快點擺脫童雨瑤，然後回去守着昏迷的他，還在想等他睜開眼，發現他們的親密關系，她要用何種表情迎接他，是嬌羞躲避，還是故作大方，還是順水推舟……卻沒想到會是這般境地。

這樣的相逢，倒不如，不遇。

她退後一步，把自己掩蓋在陰影裏面。

晚晚已經走近她，靠在她身邊，感覺到她在瑟瑟發抖，忍不住疑惑的叫了一聲：“娘親。”

“娘親捏疼你了麽？”她看着晚晚白嫩的小手被她無意識捏出了一個紅印子，慌忙放開，輕輕給他揉了起來。

“晚晚是男子漢，晚晚不疼。”晚晚總覺得娘親今天有點奇怪，不過在娘親問他他疼不疼的時候，還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脆生生回道。

“是麽？是我真的認錯人了，還是你不肯認我了。”穆天洌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他一雙鳳眼猶如千年寒冰裏面燃燒了熊熊的火焰，又是冰冷，又是灼熱，他低頭看着蹲着身子給晚晚揉手的樣子，輕輕開口：“師父。”

他說這話的事情，明明是唇角帶笑的，可表情卻很是悲傷，很濃很濃的悲傷，濃的化不開。

“從我入玄真派起，就是師父你牽着我的手，把我一步步帶上修行路，那些年，在毓秀峰上，我們師父朝夕相處，師父的一舉一動都已經深深映入我的腦海，可以說我能把自己認錯，也不會把師父認錯的。”穆天冽執拗地看着她，只覺得心裏有股情緒如野草般瘋長，眼眶也驀地一燙，他用盡全力将那股淚意絲絲壓下去，擡頭看她的時候，只是微微泛着紅意。

他沒說的是，分別得這些年，他日日夜夜，在心裏把她的容顏一遍遍描畫，她早已經融入他的血液，刻入骨髓，就算現在她的臉被包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就算她的聲音不複以前的清冽悅耳，變得粗粝難聽，就算她不再是以前一襲白衣，清冷除塵的神仙之姿，而換上粗布荊釵，做普通婦人打扮，可以說，和以前完完全全不同，就算是玄真派掌門站在這裏，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可她一出現，他就知道是她了。

“到底後來發生了什麽，師父，為什麽你會躲在這個小地方，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他幾乎說不下去了，他幻想過千萬次他們重逢的場景，或者是師父溫柔地告訴他，她不在乎他的魔族血脈，他依舊是她毓秀峰墨玉尊者座下的大徒弟；或者是師父冷冰冰地呵斥，正魔勢不兩立，算她看走了眼，收錯了徒弟，她要把他逐出師門，從此兩不相幹。

可卻從沒有一種場景是這樣的，師父站在他面前，清澈的水眸不減半點漣漪，看他完全是一副看陌生人的神情，淡淡地說：“公子，你認錯人了。”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語，比最傷心的利器更要傷人，輕易就劃開了他的層層防護，把他的心傷的千瘡百孔，痛的他挺拔的身姿微微佝偻起來。

“為什麽你不認我。”他的聲音輕的像是呓語，這些年不斷的尋找，好多次滿懷希望過去，又帶着失望而歸，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找到師父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稻草，可如今，他找到她了，卻感覺自己在慢慢沉入水底，窒息的感覺撲面而來。

“都說了我就是紅蘭村人，什麽玄真派聽都沒聽過，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們家貧，你上趕着認親戚也得不到什麽好處。”她別開眼，不敢看他沉痛的俊臉，那會讓她的心很慌，只能這樣，故作冷漠地說道。

“阿玉，這是怎麽了？”見到兩人似乎起了争執，安大娘狐疑地走了過來，有些疑惑的問道。

“沒事，大娘，不過是這位公子認錯了人而已，你帶他出去吧，我先進去了。”見到安大娘過來，她勉強說道，拉着晚晚就往屋裏走。

晚晚完全被娘親和叔叔之間的變故吓到了，愣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在被娘親拖着走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過頭，看着那個叔叔依舊直挺挺站在門口，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他看上去很可憐，只是，擡頭，卻看到了娘親撲簌簌落下來的眼淚。

“娘親，你哭了？”晚晚立馬不關心那個叔叔了，很是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娘親，對他來說，叔叔雖然會做好吃的，但還是娘親最重要。

“沒有，我沒哭，不過是沙子掉進了眼裏而已。”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感覺支撐着她的力氣一點點消失，整個人幾乎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想要擦去眼角的淚水，也怎麽也擦不幹淨滾滾落下的熱淚，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眼淚這麽燙人，燙的她心都縮成了一團。

“那個叔叔欺負娘親，晚晚不喜歡他了。”晚晚用胖乎乎的小手給她擦眼淚，奶聲奶氣地說：“娘親不要哭了，以後晚晚聽你的話，不惹你生氣了。”

“傻孩子。”晚晚的童言稚語給了她極大的安慰，她抱住他暖呼呼的身子，總算感覺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

當初在山洞裏面，因為一時的意亂情迷，他們有了糾纏，她也曾懷揣着少女的憧憬想過，等天冽醒來，就捅破那層紙窗戶，既然互相有好感，從師徒變到情侶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并沒有覺得師徒就不能相愛，要知道，來自天朝的她，可從小看着楊過和小龍女的愛情故事長大，骨子裏還認真這浪漫到了極點。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不過一瞬間，因為童雨瑤的出現她被迫離開他，然後就是這數年的颠沛流離。

數年的隔閡，讓他們早就有了一絲生疏，而她本就是一個軟弱的人，當初的一腔孤勇被耗盡，現在已經消耗殆盡，再也生不出一絲勇氣了，更何況，如今的她這幅樣子，要如何面對他，做師父，她不過是一個元嬰被毀的廢人，他早就強過她不知道多少倍，做情侶，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自己都覺得難看。

就這樣吧，當初陰差陽錯造成兩人分離，或許就是上天注定的，她輕輕的嘆息一聲，緊了緊懷裏的晚晚，晚晚像是知道娘親心情不好，乖巧地窩在她的懷裏，任由她抱着，過往一頁頁翻篇，她現在就是紅蘭村的阿玉娘子，守着她的乖乖晚晚過日子，終究，老天還是善待她的，給了她這麽乖巧的寶貝。

“阿玉，你沒事吧。”不多時候，安大娘也進來了，看着她，擔憂的說道，當初阿玉被小虎撿回家，一身穿着很是不凡，如今那個看着就很貴氣的青年找來，雖然阿玉極力否認兩人相識，可她分明覺得，阿玉是在說謊。

“沒事。”她揚起一抹極淡的笑容，拍了拍晚晚，柔聲道：“晚晚，去給娘親倒杯水來。”

“哦，好。”晚晚點點頭，邁着小短腿，一溜煙去了。

“那個公子還在院子外站着。”安大娘走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

“不用管他，他要站，就随他吧。”她看了眼窗戶的位置，緊閉的窗戶隔絕了外面的景象，昏暗的光線中，她的神情有些晦澀。

“阿玉，大娘也不知道該不該問，只是你我相處這些年，不是親人，也勝過親人了，大娘實在擔心你。”安大娘拍拍她的手，入手的冰涼讓她知道阿玉并不如嘴裏說的那麽平靜，安大娘躊躇片刻，小聲問道：“阿玉，你恢複記憶了對吧，那個人其實你是認識的對吧？”

“大娘，昨日種種比如死，我已經決定都忘了。”她低低的說着，嗓音輕軟。

“不管你怎麽想，阿玉，大娘都是支持你的。”安大娘看着她不斷顫抖的睫毛，有些心疼的說道，那個人一看就是地位高貴的人，可那有怎樣呢，他照樣沒有保護好阿玉，害得她懷着孩子還被扔進海裏，而如今，阿玉已經不複美貌了，他現在表現的情深意重，要是阿玉跟她回去了，他變心了，那讓阿玉如何自處呢，倒不如阿玉現在果斷點，還少受些傷害。

只是，想到孩子。

“可是，阿玉，那晚晚怎麽辦？”安大娘有些不安的問道：“晚晚是他的孩子吧？”

安大娘請他出去的時候看的可清楚了，玩玩的眼睛和他長得很像，如出一轍的鳳眼幽深好看，只不過晚晚現在年紀小，臉上還沒褪去嬰兒肥，眼睛被擠得稍微圓潤一點，可兩人之間還是能看出依稀的輪廓相似。那人若是知道了晚晚是他的孩子，指不定就要搶走晚晚，晚晚可是他們家的開心果，他們都舍不得，尤其是阿玉，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晚晚是我的孩子。”她聽到安大娘這麽說，心頭一緊，開口重複道：“晚晚只是我的。”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孕婦了十月，疼痛了一晚才生下來的孩子，和她貼心貼肺，繼承有她血脈的孩子，也是他們那一夜情迷的結晶，是她美好的過往不是夢的證明，也是她漫漫餘生的溫暖所在，誰都不能搶走晚晚，就算是穆天冽。

“好好，晚晚只是你的。”安大娘看她情緒有些激動，也知曉這是她逆鱗所在，忙柔聲安撫道。

兩人交談時候，完全忽略了去倒水的晚晚，而門外，端着水杯的晚晚站在那裏，把她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那個叔叔其實不是叔叔，而是晚晚的爹爹？小小的人兒胖嘟嘟的小臉皺成一團，有些困惑地想道。

074爹爹很厲害

日落西山，外出耕種的杜虎也回來了，見到自家院子門外杵着一個陌生人，還吓了一跳，只不過看他衣着精美，又長得器宇軒昂，不像是外人，又是站在門外的路邊，算得上他家裏，也就忍着滿肚子的疑問，進了院門。

“娘，那人是誰啊？”杜虎一進門看見安大娘，就忍不住問道。

“來找你姐姐的人，你姐說了不管他，我們也別管。”安大娘鎖好院子，這才小聲告訴杜虎。

“哦。”杜虎雖然不是很聰明，卻很聽話，聞言，撓撓腦袋，跟着安大娘就進屋去了。

院子外的穆天冽很清楚地把母子兩人的對話收入耳中，這些年沒日沒夜的尋找，好不容易，如今把師父找到了，可是她視他為陌生人的冷漠态度，卻把他推入了更深的靜與暗。

可是，那又怎樣呢，到底她現在近在咫尺了，他都能隔着院子，聽這裏面模糊的說話聲，想想着她在做什麽，一顆心好歹有了着落，不再空蕩蕩的飄蕩在半空，微涼的夜風下，他眯着眼睛，唇角倔強地抿着。

春末夏至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白天還是天朗氣清，萬裏無雲，難得的好天氣，到了夜裏，竟然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雨聲落在屋檐上，無端的惹人厭煩。

“阿玉，那人還在外面。”安大娘有些不安地開口，魔界的雨含有微微的腐蝕性，淋在人身上可不好受。

“随他吧，自己不知道躲雨怪得了誰。”她看向外面，咬着唇，淡淡開口。

安大娘還想說什麽，見她這樣子，終究嘆息了一聲，沒再開口，只是讓杜虎送了把傘出去。

夜晚村裏人都睡得早，早早就吹了燈，只是往日一沾枕巾就睡得香甜的她，被外面的雨聲吵得心煩意亂，輾轉難眠。

笨蛋，下雨了還不走，她抱着被子，有些憤怒地道。

使苦肉計算什麽本事，她都已經決定和過往一刀兩斷了，這幾年忘記了以前的事情她也過得很好，以後也會很好，就算他淋雨，也和她不相幹，再說了，他修行不是很快麽，這點酸雨對他來說，不過是撓癢癢罷了。

她努力想要睡去，卻收效甚微，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院子外，穆天冽也淋了一夜的雨。

次日清早，院子被打開，一個小小的人兒溜了出來，看着被雨水弄得狼狽不堪的穆天冽。

“晚晚。”穆天冽擠出一絲笑容，沖他讨好的一笑，他此刻黑發粘在臉頰上，因為一夜的淋雨與未眠，俊臉顯得很是蒼白，唯獨那雙深邃的鳳眼，幽黑的像是不見底的湖，其實，憑着他的修為就能做到雨水不能沾衣，現在這幅樣子，不過是他故意車去防護，想要博得同情而已。

晚晚不說話，只是拿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個勁兒地看他。

“晚晚，你還沒吃早飯吧，餓不餓，叔叔這裏有好吃的點心。”他變魔術般從儲物戒子裏面拿出來他在魔宮研究食譜好不容易搗鼓出來的點心，本來打算留着給師父吃的，見到這個小人兒，就忍不住拿出來獻殷勤，也是相讓小人兒吃高興了，幫他美言幾句。

這些點心都是做好了就放在盒子裏保存在儲物戒子的，拿出來的時候還能看見袅袅的白色蒸汽，撲鼻的甜香和圓滾滾的外表很是招人喜歡，惹人垂涎。

平日裏要是看見這麽可口的點心，晚晚肯定嗷嗚一下就撲上去了，現在，他只是盯着，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把點心打落在地上。

“晚晚不喜歡這個麽，沒關系，叔叔還有。”他愣了一下，就要拿其他好吃的。

“我才不要你的東西。”雖然真的很香很香，很想咬一口，就連落在地上都引得他目光一直流連，可晚晚還是很有骨氣地拒絕了，可是，沒想到穆天冽拿出來一個更好吃的點心。

“既然你以前不要我和娘親，現在又來找我們幹什麽，我也不要你，就算你拿再多好吃的，我也不要。”晚晚猛地推了他一把，扯着嗓子吼道，他小小的白玉般的面龐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已經紅紅的有淚水從眼角滑落，明明強裝着像是一只兇狠的小老虎，末尾帶了啜泣的尾音卻洩露了他的外強中幹。

他生來早慧，很小就知道他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別的小朋友都有爹爹，有時候在外面一起玩，他們的爹爹就來接他們，會大聲呼喊他們，然後讓他們坐在肩頭帶着他們回去，很多時候，他們也會在一起嘲笑他，說他是沒有爹爹的孩子，和他們不一樣。

他問過娘親，他的爹爹呢，可娘親告訴，他沒有爹爹，他還有舅舅奶奶娘親疼他呢，他問奶奶，可奶奶總是摸着他的頭，長長的嘆氣，他也問過舅舅，舅舅苦着臉告訴他他也不知道，久而久之，他也接受了他沒有爹爹這件事，也習慣了獨來獨往，不再和那些老是炫耀自己爹爹又給他們做了什麽玩意的孩子玩。

而如今，他才知道，原來面前這個人就是他的爹爹，只是，他不要他，不要就不要，反正他已經習慣沒爹爹了，他擡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生氣地想。

“晚晚，我不知道。”看着面前瞪着眼睛，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晚晚，穆天冽卻被他話語中的信息擊中，明明一身雄厚的修為，竟然就被個小娃娃一把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