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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墨,平日裏主子睡前梳洗,會派遣身邊婢女去竈屋端熱水,這般時辰竈上燒着很多,竈屋的一衆人早在回去睡覺前在鍋中添足了水,很多時候主子用不完剩下的她們自己用。

連歆織進府第一日,不大清楚府中規矩,沒敢動鍋中熱水,打了一點涼水回去。

李碗對着涼水有點不樂意,思及被丁大太太身邊侄女打的一巴掌,哆嗦下,不情願地跟着打了涼水回去,口中免不得抱怨,“邱牙婆說的話,根本都是假的,這丫鬟待遇真沒看出哪裏好了。”

府中丫鬟分三等,一等的穿粉衣,月例一兩銀子,二等的穿青衣,月例一吊錢,三等的穿藍衣,月例半吊錢。

被邱牙婆忽悠的成分的确很大,在竈屋幹活,沒吃進嘴裏一塊肉渣,對不起這份能以權謀私的活啊,連歆織看看自身衣裙,搖頭,“身份太低了,待遇不怎麽樣是應該的,不然三等的也不會想着往二等上的爬。”

“二等丫鬟不會再随便被打耳光了吧!”李碗揉揉被打腫的臉頰,哎呦一聲呼痛,“待遇差倒不主要,關鍵是那大太太侄女喜歡打人,那嚣張嘴臉,真讨厭。”

“整日在竈屋忙活,以後看到她的機會會少。”同樣的,見到主子的機會也減少,讨好之類的話對誰說去,誰給打賞的錢……

“诶,你說奇不奇怪,月含明明是大太太的侄女,怎麽穿丫鬟裝,還做一等丫鬟做的事?”

連歆織沉吟,猶豫片刻道:“我聽人說,大戶人家一般都是親上加親,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多是親屬和親屬間成親,你說,月含小姐以後會不會和她口中的表弟成親?總覺得這種事情有很大可能。”

“啊?表弟,女比男大,這多忌諱呀,又不是找童養媳,呀,不對,月含在給大太太當丫鬟,沒準另一個身份就是童養媳,從小養在身邊嘛!”李碗瞪大眼,說出猜測。

連歆織點頭,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其他丫鬟會不會也發現了?再者,這事原本便沒有隐瞞,她二人初來乍到不清楚?

“咯咯,你二人猜錯了!”

正聊着突然被插嘴,吓人一跳,李碗臉色一白,擔心先前罵月含的話被人聽去,連歆織則是記起隔牆有耳這句,聽對方的口氣,其中應該還有一些內.幕。

穆燕手中端着木盆,站在兩人身後,比兩人大一兩歲的樣子,借着月光能看清她的美貌,說出的話也透着一股神秘,“你們剛來不知道,往小公子的童養媳上猜很正常,月含小姐的家世很好,家住廣封城,那可比咱們躍馬鎮大多了,小公子脾氣不好,眼光挑,沒看上月含小姐,而月含小姐中意柳府公子的事很多人知道,柳公子對丫鬟有點特殊癖好,咯咯,月含小姐這才扮成大太太身邊的一等丫鬟,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連歆織覺得對方有點眼熟,正是用她竈上那口鍋炒菜的穆燕,穆燕性格很好,人緣不錯,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在竈屋一衆婢女中很受歡迎,在今日一邊炒菜一邊給她講丁府的規矩,之所以說有點眼熟是丁府的丫鬟相貌都屬上等,一天之內見了二十多個,一樣的衣裙,一樣的頭式,她有點眼睛不夠用傻傻分不清。

李碗的活是洗菜,穆燕在有空的時候也會做這個活,遂兩人搭過話,不久前聊得還不錯,見來者是她,李碗不禁松口氣,擦擦額上冷汗,這一番話聽下來,暗道一聲僥幸,剛才罵月含的話一定沒被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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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歆織聽過廣封城,據說城內甚是繁華,很多的富戶,珍稀物品很多是從這個城市流出,至于柳府的公子,那應該是指躍馬鎮上開最大客棧的柳勝、他家的公子,柳勝家有三位公子,不知是三位公子中的哪一個被月含中意。而丁小公子脾氣不好倒是真,說差勁也不為過,用銅錢戲弄她兩次,現在還覺額頭疼呢。

三人碰面,同住柴房附近的院落,索性一起走,随便聊着一些府中的事。

穆燕性情溫和喜歡說,她所知道的事情如果被追問,方便說的話她一定全部告知,這對于剛進府的新小丫鬟很有幫助。

李碗外表嬌嬌柔柔的,皮膚白皙,認識之初給人的印象離不開老實、嬌弱、溫婉一類形容女子美好的詞彙,實則并不如此,嗓門大,喜歡湊熱鬧,大大咧咧才是真性情,和穆燕兩人一路不停地說,連歆織在一旁目瞪口呆,真切意識到人不可貌相,摸摸自己的臉,默了。

穆燕說:“管理整座宅院膳食的四十多歲婆子,姓尤,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一衆奴仆都稱她尤婆子,她為人小氣,安排的活咱們盡量去幹,別頂嘴,真被她穿小鞋了一輩子別想翻身。”

李碗說:“我來的時候聽邱牙婆說,說婢女錦衣玉食,吃的比一般人家還好,頓頓有肉,穿的是花裙子,可我今個吃的分明是素餡包子和饅頭,一點油水沒見着,邱牙婆是不是忽悠我們呀?”

“她不忽悠,你們能來麽?”穆燕笑兩聲,“邱牙婆說的倒不假,一等丫鬟待遇的确如此,可除了簽死契,一輩子賣身府中,我們這等簽三年賣身契的婢女是沒可能升至一等的,二等頂了天,你看大夫人和老爺身邊的一等婢女哪個不是十六七歲,像我們這麽大的不夠資格簽死契,一般都被安排哪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就說這竈屋吧,夠偏僻,大太太幾年也不會進來一次。”

“那豈不是說,這三年我們都要在竈屋了?沒有,沒有讨好主子的機會,沒有婢女經常在嘴裏念着的賞錢?”李碗驚呼。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熬過這三年,表現不錯的,有可能被提升去打掃院落。”

李碗哭喪着臉,嘴裏數落着邱牙婆狡猾,當初可沒說的這麽詳細,一個勁吹大戶人家婢女待遇好。

連歆織說:“這三年每日都要吃素餡包子和饅頭麽?能不能偶爾吃點肉?”相比起能不能靠近主子,她更關心這個,畢竟讨好主子的前提也不過是為了自己這一張嘴。

穆燕聞言一愣,道:“府裏的主子不多,哪怕平日大魚大肉吃着,剩下的菜也不多,被身邊那些伺候着的一等丫鬟分一分,沒可能給我們剩下,畢竟府裏養了一大群奴才。不過我們守着竈屋,不會每日都吃素餡包子饅頭,也吃一些家常菜,偶爾嘴饞能偷偷吃幾口給主子做的菜,拿今個給主子做的紅燒肉來說,在你們沒看到的地方有好幾個偷吃的。”

好幾個偷吃,形成一種習慣,不會有人告密之類的,連歆織咂嘴,想象那種狀況,一定很美好,或許留在竈屋也不錯。

穆燕端着木盆朝第一間房門方向走,待到了門前放下木盆,對着二人揮手,“你們也快點進屋吧,早點上榻休息明日才有精神,聽說大太太想吃豬蹄兒,明個你們應該會被安排拔豬蹄兒的毛,毛拔不幹淨是要受處罰的,你們做個準備。”

連歆織應一聲,端着自己的木盆朝第五間房門走。門推開,李碗悶悶不樂的,跟着她進去。

四個婢女住一間屋子,一屋四榻,房內的其他二人正借着油燈洗腳,聽到門響擡頭一看,打聲招呼繼續洗。

都是和邱牙婆一同來的丁府,連歆織和這兩個姑娘卻不熟,微微一點頭算是回應,坐到自家榻邊洗臉。白日被月含一巴掌狠打,臉頰至今有着紅印,拿起桌上的跌打損傷散擦一擦,包括額上略有疼痛部位,洗腳一番,準備上榻睡覺。

李碗整個心神都停留在三年三等丫鬟的殘酷事實上,對于洗腳洗臉很敷衍,紅腫的臉頰提醒她應該睡覺了的現狀,學着連歆織的樣子拿來跌打損傷散擦一擦臉,蓋上被子翻來覆去。

離開家去給人當奴婢,這種把自己賣掉的事、一個人一生不會經歷太多次,第一次睡在家以外的地方,誰都難免緊張興奮,睡不着覺。

連歆織瞪大眼盯着帳幔,聽另外三人翻身的聲音,搔搔頭,“你們家裏做什麽的?”

李碗打個哈欠,“賣豆腐!”

“我爹是鐵匠。”喬漫說。

“殺豬的。”霖彩兒說。

“殺豬的啊,那豬蹄兒上的毛好拔麽?如果不仔細會不會拔不幹淨?”連歆織聞言,思及穆燕回房前的提醒,翻個身坐起來問。

“不是好活,手指甲太長容易疼,自家吃的話拔得幹不幹淨沒誰太在乎,家裏有客人的話就有點不好看,拔得時候盡量仔細些比較好。”霖彩兒想了想道。

吃過豬蹄兒,沒拔過豬蹄兒上的毛,這類人很多,連歆織是其中之一,下意識摸摸自己的指甲,明個有罪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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