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要撐腰嗎

如同濃豔綢緞的夜色裏。

身側車水馬龍,江梨站在光線暧昧的路燈下,長發被風帶起,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酒氣。

本來非常清淡,可大概是距離太近,以至炎熱的夏夜,她竟然也感受到他的呼吸。

“你……”腦海中突然浮現奇妙旖旎的畫面,她耳根不受控制地發燙,“你是不是喝多了?”

“……”

駱亦卿手指微頓,眼尾微微上挑着,簡簡單單帶點兒笑意的一個眼神,竟也透出抹春.色。

好像在反問:你說呢?

江梨心裏突然有些沒底。

她咽咽嗓子,試探着,小聲:“那,哥哥……?”

“哦。”駱亦卿嘴角微動,有些玩味地看她一眼,“現在開始叫了。”

他松松領帶,挺不高興似的,話音一挑,低聲說:“你看見什麽該叫不該叫的人,都叫哥哥。”

夜霧彌漫,跑車劃破夜色。

駱亦卿一上車就開始閉目養神,江梨不敢跟他搭話,屏住呼吸,噼裏啪啦地給江連闕發消息: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新室友是駱亦卿?】

【天吶,去他家裏住,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而且我今天見了他兩次都沒有認出他,他會不會懷恨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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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機場VIP候機室沒什麽人,身側巨大的落地窗外星光璀璨,安靜地停着幾架客機。

江連闕放下電腦,閑閑回複:“你也沒問啊,聽見我讓你去其他人家裏住,立馬跟我要殺了你一樣。”

江梨懊惱得想嗷嗷叫:

【不是,那你就放心讓你如花似玉的妹妹,跟這麽個看起來就不太安全的男人住一起?】

“他哪裏不安全?”江連闕語氣随意,“我有什麽不放心的,難道你覺得他能看上你?別逗了妹妹,他早就學醫學到走火入魔了,現在連男女性別都不太能分清——”

江梨本來想語音轉文字,手一抖,按下了播放開關。

小而寂靜的空間內,立刻響起響亮篤定的男聲:“——所以駱亦卿是不可能喜歡你的,他根本不喜歡活體女人。”

江梨:“……”

車上的氣壓突然就變低了呢。

她張張嘴,想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尴尬地舔舔唇,看向駱亦卿:“那個……”

一直閉目養神的男人緩慢地睜開眼,卻沒有往她的方向看。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窗外光影閃過,在線條明晰的臉上留下清淺的痕跡。

半晌,他低聲問:“你大幾?”

江梨趕緊正色:“下學期大四。”

男人尾音一挑:“大四還能轉專業?”

“因為我……”

我修的其實是雙學位,為了跟媽媽賭氣,才特意跑去把專業換掉的。

她剛起了個頭。

駱亦卿撩起眼皮看過來,沒什麽笑意,語氣玩味又戲谑:“牛逼。”

江梨:“……”

您還真是不吃虧。

須臾,司機驅車穿過門崗,抵達江連闕的住處。

這房子的主人今晚不在,她輕車熟路推開門,正要下車。

突然又聽駱亦卿叫她:“江梨。”

“嗯?”

“你看你還有什麽東西要拿走,明天下班之後,我幫你搬家。”

一路走過來,駱亦卿的酒幾乎全醒了。

他說着,目光投過來,淺褐色的眼中映着兩團來自路燈的暖光,桃花眼眼底光芒潋滟。

男人聲音低低地,嗓音輕微發啞,此刻聽來尤其勾人。

他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不許再挂哥哥的電話了,哥哥不高興。”

夜風拂散燈影,別墅門前種着大片繡球花,濃稠的夜色中,江梨微怔,正正對上他的眼睛。

宛如深陷入幻境。

她心頭重重一跳。

為了這個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約定的約定……

江梨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周二的工作安排很寬松,早上質監局有個特種設備安全狀況的報告會議,她坐在會場裏把稿子寫完,吃了午飯,才不緊不慢地回報社。

記者不用坐班,平日辦公室壓根兒就見不到什麽人,只有周二下午例會,大家才會難得地聚齊。

所以剛走出電梯,她就又聽到姑娘們叽叽喳喳的談話聲:

“是我反應太慢了嗎?竟然剛剛才看到今天的社會版頭條!那照片也太大膽了吧,我看只有童慕詩敢用。”

“不奇怪,正常女性翻開報紙,第一注意力應該全都在昨天醫學周開幕式的那群醫生身上……不過這麽說起來,雖然童慕詩的照片抓人眼球,但我們時政部門的配圖帥啊。”

“我都後悔昨天沒跟着梨梨去現場了,她的照片被報紙一壓縮,又小又糊。”

“但還是很帥!她怎麽還沒過來啊,我要找她要大圖!”

……

江梨腳步微頓,目光一偏,落在電梯間的雜志架上。

順手将當日報紙拿起來。

昨天托那位年輕軍裝小哥哥的福,她拍了不少駱亦卿的照片。

雖然後來在當事人的要求下删了一半,但留下來的數量依舊很可觀。

放在報紙上的确實是拍得最糊的一張,側臉,遠景,背後醫學學術周的橫幅一清二楚,可演講人的半張臉隐沒在過于繁盛的光芒中,只能隐約看出面部輪廓。

不過這一個側影,也英俊得不像話。

不過這一個側影,也英俊得不像話。

江梨深呼吸,将報紙放回原處,轉身進辦公室。

剛一踏進門,兩個女孩子就迎上來:“梨梨,能不能找你要昨天學術周開幕式的圖呀?”

北城日報的時政部門今年沒招什麽實習生,幹活兒的幾個新人都是去年入職的,一群年輕女孩兒朝氣蓬勃又沒什麽心眼,平時也沒少給江梨幫忙。

江梨笑笑:“是想要新聞配圖裏那個醫生的照片嗎?”

她在桌前坐下,“可以是可以,但昨天也是他們醫院的領導說不希望報紙上出現醫生正臉,我才選了糊圖的。”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齊齊保證:“我們一定不把照片傳出去。”

江梨兩眼彎彎,說話間,在電腦前坐下。

她挺多年沒見駱亦卿了,拍了這幾張照片之後才知道,他在大衆視野裏一直是隐身狀态。

不知道是身份特殊,還是自己不想。

“我傳你們網盤了。”發送完畢,江梨随口道,“你們有人動我存儲卡了嗎?”

“沒有啊。”兩個女生齊齊搖頭,“我們也剛過來,之前辦公室裏好像沒人。”

江梨慢吞吞“喔”了一句:“沒事,我就随便問問。”

兩個女生向她道過謝,轉身快快樂樂地跑掉了。

距離例會開始還有一會兒,江梨坐在電腦前,找到昨天那位菠菜小哥的聯系方式:【hello帥氣小哥哥?】

那頭秒回:【你好呀,日報社的漂亮小姐姐!】

江梨:【你駱老師的照片我修好了,現在發給你?】

對方:【好呀好呀,謝謝你。】

她下意識應了句不用謝,将雲盤鏈接和密碼轉過去。

不過須臾,就收到一串彩虹屁:

【天吶,看看這臉!這腰!這打光!】

【如果我的老師是人間名品的長相,那你就是跟他絕頂般配的神仙下凡級攝影!】

【他的臉因你的鏡頭而更加耀眼,你也】

句子中斷在這裏。

江梨等了幾秒,沒等到後半句話,好奇道:【我也什麽?】

那頭靜默了一下,彈出兩條冷酷的:

【你也因為一位老師的突然到來,而不得不與帥氣小哥哥停止對話。】

【而他本就貧瘠的實習成績,也因你而更加雪上加霜。】

江梨:“……”

她緩慢地捂住臉。

駱亦卿面無表情地回複完這兩條消息,将手機不輕不重地,拍在桌子上。

快到下班時間了,示教室內陽光四溢,一團學生擠在一起縮成鹌鹑,大氣不敢出。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居高臨下,單手撐着桌子,微微躬身,緩慢湊近江梨口中這位“帥氣小哥哥”。

低聲問:“我有沒有說過,我說話的時候,不準碰手機。”

駱亦卿臉上沒什麽情緒,總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話時沒有一點起伏,絲毫不見發怒前兆。

可這山雨欲來的語氣更吓人,男生手指微動,沒敢應聲。

下一秒,又聽他慢條斯理地,問:“在我眼皮子底下撩女生,當我放屁是不是?”

死寂的室內。

“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男生背脊挺得筆直,半晌,硬着頭皮說,“只是我看您已經把PPT講完了,我以為後面沒有特別重要的東西了,所以才……忍不住看了一眼。但我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不管是您在學校上課還是在醫院交代事情,我一定都上交手機不走神。”

駱亦卿抱着手,微微挑挑眉,神情莫測地點點頭。

其他人正想松口氣,又聽他雲淡風輕地說:“挺好,把我們剛才讨論過的所有內容複述一遍。”

話音落下,聽到小小的抽氣聲。

示教室的具體用途非常豐富,今天難得有一點點空閑,駱亦卿趕在下班之前,把這票學生叫過來做了個當月複盤,跟大家讨論過去一個月方方面面的工作情況。

複述全部內容,相當于除了工作不足,還得回顧這一個月的病例。

駱亦卿一動不動,神色寡淡,看着他。

整間教室內都彌漫着自求多福的氣息,男生想了想,也只能答應下來:“好。”

日薄西山的時刻,夕陽光輝蔓延,逐漸在天邊燒成一片。

江梨的例會接近尾聲,她低頭看看手機屏幕,小哥那頭沒再發新消息,她和駱亦卿的對話,也停留在半小時前,她那句試探性的“你在上課嗎”上面。

他一直沒有回。

江梨突然有點忐忑。

不知道那位暗戀駱亦卿的小哥,是不是已經被殺人滅口了。

她猶豫一下,又戳開駱亦卿的框框: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上課……】

【如果知道的話,我就不給他發消息了……】

【不過你們好嚴格啊,工作時間完全不能看手機的嗎?】

等了十分鐘。

那頭還是毫無動靜。

江梨嘆口氣,聽見領導說散會。

她簡單地收了收桌面上的文件,正想起身離開,又聽組長叫她:“小江,你留一下。”

“喔,好。”江梨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給駱亦卿發了最後一條消息,走到組長面前,“出什麽問題了嗎?”

“是這樣。”時政部門的組長姓黃,是個脾氣還算不錯的中年女人。

她招手讓小姑娘坐下,從堆積的文件下抽出一份報紙,“這張照片,是你拍的嗎?”

江梨雙手接過來,低頭習慣性地先看角标,發現是當天的日報。

對方遞過來時已經翻好了頁,她視線向下,只一眼就皺眉移開目光:“啧……”

社會版的頭條照片,是一張巨大的彩印圖。

彩色加大了視覺沖擊力,猩紅的顏色直直刺進眼睛,照片上的人仰面倒地,眼神空洞,死不瞑目。

像是與人對話。

也像是無聲訴說。

江梨太陽穴突突跳:“是我拍的,但不是我發的。”

所以今天回到辦公室,果然不是她的錯覺。

雖然她的相機存儲卡還在原地沒怎麽換位置,可她就是覺得,有人動過。

組長點點頭,輕描淡寫:“其實我們這一行,能寫的東西已經很少了。現在的環境跟前幾年不一樣,報紙沒什麽版面也沒什麽條件能給你們做深度報道,但就算是寫一些小稿子呢,這個倫理上的尺度,也還是得在心裏頭有個數。”

“您說得是。”

離開會議室,江梨從電梯間經過,看也不看,直接拿走報紙。

然後穿過走廊,目不斜視地,推開社會部大門。

剛剛散會,大家都還沒走,童慕詩靠在轉椅上,正眉眼彎彎地,跟旁邊的女生聊天。

她毫無防備,一份報紙從天而降,重重扇在臉上。

随之到來的,還有江梨居高臨下的質問聲:“童慕詩你是不是有病?想紅想瘋了,什麽照片都往上放?”

報紙在眼前滑落,臉頰被紙頁劃到,火辣辣的疼。

童慕詩忍着痛意,楚楚可憐地擡起頭,眼中幾乎立刻蓄起淚:“怎麽了梨梨?我沒有忘記在攝影記者那一欄标注你的名字呀。”

“你要哭去死者墳前哭,我對傻逼的眼淚過敏。”江梨不敢想死者家屬看到這圖什麽心情,這事兒明明跟她沒關系,可她氣急敗壞,“童慕詩,你越來越能耐了,連偷存儲卡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童慕詩眨眨眼,一臉無辜:“梨梨你在說什麽?存儲卡不是你自己給我的嗎?”

我給你媽。

旁邊的妹子們終于反應過來,趕緊過來勸:

“梨梨,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對呀,大家坐下來好好說嘛……”

……

這事兒怎麽可能好好說,江梨氣得頭疼。

手中手機突然一震。

她順手拿起來,見微信彈出一條駱亦卿的消息:【?】

江梨微怔,下意識往上看。

就看見十五分鐘前,自己發了一條:【做嗎?】

江梨:“……?”

江梨頭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她……什麽時候,鬼使神差地,給駱亦卿發送了,共赴人生大和諧的邀請……嗎……?

耳畔女生們的聲音嗡嗡嗡嗡,江梨耳根突然開始發燙。

她謹慎地補救:

【不好意思,剛剛跟人吵架太激動了,我是想說……在嗎?】

駱亦卿剛剛系好安全帶,就聽到手機傳來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來,随意地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來。

小孩子家家,哪兒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心思。

想問就問呗,還這麽迂回,狡辯說自己打錯字。

駱亦卿心裏好笑,逗她似的,尾音上揚:“你跟誰吵架啊,說出來,給哥哥聽聽?”

江梨:【怎麽,你要幫我撐腰嗎?】

“是啊。”駱亦卿調轉方向出停車場,輕笑着說,“哥哥這就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以後叫我:南·雖然沒有頭發·但非常粗長·絕世美攻·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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