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後悔了
駱亦卿腳步微頓。
江梨背對着他, 唐一揚被辦公桌擋住,兩個人都毫無所覺。
“啊,那你是不是很早就認識駱老師?”唐一揚也沒多想,撐着臉, 好奇, “他以前也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他現在什麽樣?”
“嘴在前面跑, 腦子後面追。”
“……”
江梨思索一下,坦誠:“應該差不多吧……他以前就喜歡讓我叫哥哥, 現在也喜歡讓我叫哥哥。在這件事情上, 他的喜好挺固定的。”
“啧。”唐一揚眯起眼,小聲嘀咕,“想不到我老師看起來對什麽都不上心,背地裏竟然是個這種人……”
江梨耳朵一動:“你想哪去了?”
“就……”唐一揚摸摸耳朵, 小聲, “白天叫妹妹, 晚上妹妹……駱、駱老師好!”
“說完啊。”駱亦卿腳步停在面前,語氣幽幽,不緊不慢撩起眼皮, “晚上妹妹什麽?”
“晚上妹妹叫, 老師好。”唐一揚腳底抹油, 抱起病例就跑,“我去看看病人,老師好,老師再見,你們慢慢聊,我不打擾你們了。”
江梨:“……”
駱亦卿身形微頓,轉過來。
出病房的時候, 他解開了白大褂的扣子,衣服微微敞着,一只手撐在護士站桌子上,冷白的燈光落在脖頸間,襯得皮膚愈發白皙。
“過來了怎麽不叫我。”駱亦卿雲淡風輕,撩眼皮看她,“在跟唐一揚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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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這種語氣,江梨越覺得危險。
她吞吞嗓子,小心指出:“你平時是不是對學生挺兇的。”
“怎麽?”
“他怎麽一看到你,就跑了。”
駱亦卿唇角微勾了一下,桃花眼中浮起一點笑意:“怎麽,小江梨覺得我很兇嗎?”
他說着擡起另一只手,下意識想摸摸小姑娘頭頂的呆毛。
手伸到半空,突然想到什麽,又堪堪頓住,若無其事地收起來。
江梨正垂着腦袋檢查背包,恰巧沒注意到。
收起手機,她将背包拉鏈拉好,揚起腦袋:“哥哥對我不兇啊。”
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眼睛黑白分明,漂亮得像透明的琉璃。
駱亦卿心頭微動,心裏突然生發出這樣的念頭——少女這樣幹淨清澈,任何人面對這樣的一張臉,好像都無法拒絕對方的示好。
江梨見他一言不發,忍不住,又叫一聲:“哥哥?你今天的工作還沒結束嗎?”
駱亦卿瞬間回過神,忽然對自己有些失語:“……結束了,我們走吧。”
出神的幾秒鐘裏,江梨已經乖巧地背好了背包。
他下意識想去握小姑娘的手,可是擡手的瞬間,又感到猶豫。
這小姑娘,不會是真的喜歡他吧……
雖說這種背後講的話,一般都是心裏話……但是,有沒有可能,她只是跟唐一揚開個玩笑?
駱亦卿眉頭微皺,正糾結要不要開口問,走廊那頭傳來一陣嘈雜。
他回頭,沒有完全看清,就見一團病人朝着這邊撒腿狂奔而來,幾乎跑出殘影。
“小心。”駱亦卿眼神一緊,握住江梨的手腕,将她拽到一旁。
小姑娘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撞在他身上。
她熱乎乎的,駱亦卿沒覺得疼,就是……
有點燙。
他趕忙将她扶正:“沒事吧?”
江梨搖搖頭,駱亦卿這才移開視線。
等他再擡起眼,病人已經跑出去很遠。
只剩一個藍白條紋的衣角,轉眼便消失在門口。
“駱……駱老師……”隔了幾秒,唐一揚才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他面前,“您剛剛站在這兒,有沒有看到一個跑得特別快的病人?一轉眼就消失了,我們追都追不上。”
駱亦卿皺眉:“怎麽回事?”
“他,他一醒過來就說要去繼續參加馬拉松,氣還沒傳勻就狂奔出去了,幾個護士按都按不住。”
駱亦卿默了默:“既然追不上,那就報警吧,讓警察幫忙找。”
“行。”唐一揚喘口氣,說着就去掏手機,“我這就打電話給保衛科和警察。”
江梨在旁邊默不作聲地聽兩人對話,好奇地探出頭:“竟然還有這種事?”
“嗯。”駱亦卿見怪不怪,“估計腦子沒醒,以為自己還在參加馬拉松比賽。”
唐一揚給保衛科打完電話,朝駱亦卿打招呼道:“那我先回去了老師。”
駱亦卿剛要點頭,突然想到:“等等。”
“你稍微等我一下。”他先低聲囑咐完江梨,才轉身上前幾步,停在跟小女孩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這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他背對着她,她應該聽不到他說話。
“唐一揚。”
駱亦卿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皮一撩,唐一揚就開始緊張。
他立正:“到。”
“放輕松點兒。”駱亦卿嘴角微動,卻不怎麽笑得起來,“你怎麽認識江梨的?”
“就是上次我們醫學學術周嘛,她進來給您送水,我看她拿着相機,就說你看我們老師長得多好看啊,你給她拍個照行不行,她說行,我說那感情好啊你們專門搞這個的肯定專業……”
駱亦卿聲音一冷:“說重點。”
盡管他大多數時候表現得散漫,微勾的唇角也常常給人一種“很好相處”的錯覺,可一旦正經起來,兩個人構建起來的小空間中就充斥着壓迫感。
唐一揚感覺自己瞬間被壓矮了十厘米:“就……我讓她把照片發給我,所以交換了聯系方式。”
駱亦卿不太信:“沒別的了?”
唐一揚老老實實:“沒有了。”
“那她給你買的?”駱亦卿兩手環抱,眼神若無其事地往下一掃,很快就收回來。
唐一揚愣了一下,百口莫辯:“這是……這不是她給我的……不,這就是她給我的。但是老師,她說因為我們是您的學生,所以她才給我們帶零食的。”
駱亦卿很想再問句“真的麽”,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行了。”他不欲多言,“你走吧。”
就這,就問點兒這?
唐一揚還以為他有什麽超級重要的事情非要現在交代,結果開口每個問題都跟江梨有關。
他失語:“……好的老師。”
“等一下。”
下一秒,又被叫住。
想想還是不放心,駱亦卿強調:“她就一小孩兒,你別招她啊。”
我是嫌命長嗎我招她?
唐一揚果斷而迅速地應了句“那是肯定的,您的人給我多少個膽子我都不敢動啊”,轉身就地鼠似的消失了。
駱亦卿輕笑着搖搖頭,一回身,就見江梨背着帆布雙肩包,站在他面前半步遠的地方。
她已經離他很近了,擡頭與他對視,一雙眼清澈漂亮,語氣莫名執拗:“我不是小孩兒了。”
駱亦卿挂在唇邊的笑容維頓一下,氣場重又變得慵懶:“胡鬧,你不是小孩兒,難道哥哥是小孩兒?”
“我……”江梨張張嘴,心裏有些着急,卻不知道該怎麽表述。
她無意識地挺直背脊,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顯得成熟一些,也更加理直氣壯:“我已經成年很久了。”
“喔,哥哥知道啊。那時候你在讀高中,哥哥都沒來得及祝我們小江梨十八歲快樂呢。”駱亦卿唇角勾着,漫不經心地說了這麽一句,眼神無意間從她身上掃過,卻又是一頓。
夏天的衣服很薄,她穿了一件印着巨大英文字母的白色體恤,領口處加做了細吊帶的修飾,天鵝般的脖頸裸.露在外,胸前起伏出微妙的弧度。
這小姑娘……是怎麽長成現在這樣的?
駱亦卿陷入一秒鐘的自我懷疑,她跟小時候确實不一樣,那時候她不僅矮,而且平。
她現在是一個少女了。
駱亦卿張張嘴,腦海中颠三倒四地浮現出她剛剛對唐一揚說過的話——
盡管他不太想承認,但江梨好、好像挺認真的。
這感覺前所未有,他的心情微妙而混亂,嘴上有些敷衍地道:“行,哥哥以後不叫你小孩兒,叫你大孩子。”
江梨沒再說話,頭頂的呆毛晃一晃,蔫兒巴巴地垂下去。
駱亦卿沒有注意到,他照舊護着小姑娘下樓,帶她去停車場開車。
坐上車放下包,江梨扣好安全帶,突然擡起頭:“哥哥。”
“嗯?”
江梨猶豫了一下:“你平時會有很多病人嗎?”
駱亦卿輕笑:“當然會,這裏是醫院。”
“那你不是會見到很多女孩子。”
“很多職業都會。”駱亦卿聲線清澈,完全沒跟她想到同一個層面上,還在語氣輕和地解釋,“除了醫生之外,像是老師啊,警察啊……或者你這個職業,記者。這種跟人打交道多的職業,都會遇到很多女孩子的,當然也會遇到很多男孩子。”
他這麽溫柔,江梨糾結極了。
停頓半晌,咬牙問:“那,那還是不太一樣吧?老師警察和記者不會跟別人有太多身體接觸的……”
後半句話微如蚊蚋,駱亦卿微怔,猛地反應過來。
哦,在這兒等他呢。
他得到啓發,突然想到了委婉回複她的方法。
“想什麽呢你?”駱亦卿唇角微勾,若無其事、假裝非常自然地,低笑道,“你哥不是跟你說過,‘駱亦卿學醫學到走火入魔,眼裏根本沒有男女’?”
江梨忽然有些懵:“他那……不是跟我開玩笑的嗎?”
“是真的。”駱亦卿故作随意地扯扯唇,妄圖借此蒙混過關,“在哥哥眼裏,男男女女,都跟大體老師一個概念。”
“……”
江梨一瞬間就詞窮了。
勇氣像氣球裏本就虛弱的氣體,被針一戳,立馬一點兒也不剩。
他好像真的聽不懂她的暗示,她猶豫要不要說得更直白點:“那你第一次給女孩子做手術,不會有什麽別的感覺嗎……?”
“有啊,感覺我自己特別吃虧。”
“……”
江梨腦子一片混亂,一路被他帶着跑:“那,不會遇到那種……很在意這個問題的女患者嗎?”
“命都快沒了誰還在意那麽多,當然了,如果真的非常在意——”話題輕易扯開,駱亦卿心裏輕松不少,慵懶地笑着,低聲道,“那我就閉着眼給他們開刀。”
“……”
到最後,江梨要說的重點,一句也沒說出來。
她對着鏡子排練了N次,從直白的“哥哥你看我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到委婉的“我有沒有可能成為你眼裏那個比較特殊的女孩子”……
“啊啊啊!”江梨懊惱得捶床,“什麽時候表白也變得這麽難了?我們是不是有代溝,他怎麽連我的一個梗都接不住?”
紀向晚大笑:“萬一他很聰明,每個環節都看懂了,只是想給你留面子,不想戳穿你呢。”
江梨翻滾捶床:“不可能!他肯定對我也有意思的!他憑什麽不喜歡我!”
“其實梨梨,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紀向晚正色道,“你倆住在一起本來就是個巧合,萬一他真的只是受你堂哥之托照顧你,除此之外對你一點兒別的感情也沒有呢?”
江梨微默:“你說得也對,他确實告訴我了,他只對大體老師有感情。平時在手術臺上多看別的女性一眼,都覺得自己吃了天大的虧。”
“……”
可江梨還是不甘心。
她用枕頭蒙着腦袋沉默半晌,跳起來,抱着床頭的玩具熊去找駱亦卿。
書房的門虛掩着,她走到門口,剛好聽到男人壓低的聲音:
“我覺得你妹妹住我這兒,是不是不太方便?”
江梨呼吸一滞,腳步停住。
暮色已經完全消失在天邊,晚風從敞開的窗戶外吹進來,帶起淺白色的窗簾。
空氣中透着秋天的涼意,駱亦卿背對着門的方向打電話,聲音聽起來沒有一點兒不耐煩,相反,他的嗓音仍然不疾不徐,溫和清澈,像是在跟對方好好講道理:
“她都已經成年那麽久了,大學都快畢業了,她是一個成年人,不是一個小女孩兒了。”
“你不覺得,你讓她跟我一個大男人住在一起,真挺危險的嗎?”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你沒空照顧她,給她租房子讓她一個人住又怕委屈她。那這事兒好解決啊,你在我家旁邊給她買個小別墅,白天讓她來我家,我管她一日三餐;晚上呢就讓她回自己的住處,我這片兒社區治安特別好,她住得離我近,萬一生個病啊或者出點兒什麽別的事,也不怕沒有照應。”
江梨站在門口,茫然的無措感慢慢堆積上來,将她一整只地淹沒進去。
“是啊。”駱亦卿站在窗前,看着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慢悠悠地嘆息,“我是後悔了。”
遠山如同蟄伏的巨獸,視線之內燈火連成一片,晚飯時間,家家戶戶傳出煙火氣息。
在江梨住進來之前,這幢房子從沒進過除他之外的別人,他一個人居住,一個人生活。
駱亦卿停頓一下,目光落到窗臺邊那一小盆生機勃勃的、一看就屬于少女的熊童子上,有些無奈又有些心情複雜地,低聲嘆息:
“早知道,就不該答應你,讓她住我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25字評論有紅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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