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怒意
那家早餐店确實很近,小公園出去後繞個彎往小區北門走兩步就到了。
店內的環境就如同尤歲沢所說的,幹淨衛生。桌面上椅子擦得幹淨白亮,牆面上也不見一點油漬。
唯一讓聞之有些郁悶的,就是之前那個在小公園裏朝尤歲沢回首一笑的女人也在這。
尤歲沢進門的那一剎那,聞之明顯感覺到女人的坐姿都端正了幾分。
不過尤歲沢顯然沒在意這些,他側頭問:“吃什麽?
聞之說:“馄饨吧。”
“三鮮?”
聞之瞄了一眼另一邊的女人:“嗯。”
尤歲沢給自己點了一碗粥,買完單後随意走到一張桌子前,聞之在他坐下之前扣住了他的小臂:“我們坐窗戶那邊吧,想吹吹風。”
“……好。”尤歲沢順着他走到窗邊坐下:“窗戶別開太大,剛跑完步吹多了不好。”
“好……”
聞之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坐下後看了一眼女人的方向,恰好看見那女人失望地收回目光。
因為現在尤歲沢坐下的位置和那女人之間隔了一道很粗的柱子,隔絕了兩邊來往的視線。
聞之對此很滿意,連帶着胃口都好了些。
不過聞之還是吃得很慢,一顆馄饨要在嘴裏停上好一會兒才能咽下,吃了沒幾顆就拿着筷子在碗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失了興趣。
尤歲沢問:“不合胃口?”
聞之看着尤歲沢碗裏的小米粥:“還是老梁家的好吃。”
他們上次去的那家馄饨店的老板姓梁,以前高中時聞之常常老梁老梁地叫着,不過上次去老板顯然沒認出他來。
“那怎麽辦?”尤歲沢看着他:“以後繞遠點去那邊吃?”
聞之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我就随口一說,天天吃馄饨也受不了的。”
尤歲沢沒應聲,只是把馄饨和自己的小米粥調互換了下:“換個口味再吃點。”
聞之頓時愣住了,心髒重重跳動着,手指都蜷縮了起來。
尤歲沢拿了一個幹淨的勺子放到粥碗裏,往聞之面前推了下:“不想吃我的?那重新點一碗。”
“不用!”聞之一慌,一只手扶住了粥碗,另一只手握住了勺子往口中渡着粥。
尤歲沢見聞之開動,便開始吃聞之剩下的馄饨。
尤歲沢吃飯是正常人的速度,比聞之快上不少,他吃過的這份粥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樣子。
不過于聞之而言量剛剛好。
小米粥沒有放糖,味道寡淡,但聞之硬生生吃出了一絲甜味。
因為這個場景真的太像高中那會兒,聞之只要和尤歲沢一起吃東西,他總會千方百計地搶過尤歲沢碗裏的食物,美名其曰別人碗裏的才是最好吃的。
但實際上,聞之也只搶過尤歲沢碗裏的食物。
不是別人碗裏的好吃,是只有尤歲沢碰過的東西才讓他覺得好吃。
而如今,聞之沒了虎口奪食的勇氣,尤歲沢卻主動把他碰過的食物遞了過來。
這算不是間接接吻呢?
尤歲沢的嘴唇碰到了勺子,勺子碰到了粥,而他現在正喝着被尤歲沢吻過的勺子盛過的粥……
“想什麽呢?”尤歲沢給聞之遞了一張紙巾:“粥滴到桌子上了。”
聞之一時間有些窘迫,為了讓自己剛剛那些癡漢的心思消散,他刻意地轉移了話題:“你之前常去……老梁那嗎?”
尤歲沢手上的動作一頓,輕輕嗯了一聲:“回來後常去。”
聞之下意識地将手中的紙巾揉成了一個球,其實這個問題從他們上次去老梁那就想問了,老梁對尤歲沢的态度顯得很熟絡,顯然他是常客。
聞之不确定尤歲沢去那的緣由,是單純地覺得那邊的馄饨好吃,還是懷念他們的過往?
又或者,是為了雲姨。
因為他們首次相熟吃的那碗三鮮馄饨,所以後來聞之格外地鐘情三鮮餡兒,和尤雲熟了以後,她疼惜聞之,常包的就是三鮮餡馄饨。
但聞之沒敢深入再問,能把尤歲沢常去老梁那的話題挑明,已經消耗了聞之為數不多的勇氣了。
他們的過去很多都跟雲姨交織在一起,很多事稍微提一提都會聯想到雲姨。
聞之心底對雲姨的想念突然被勾了起來。
尤雲對他的疼愛讓他感受到了從小到大就缺失的母愛,在尤雲離世前的短短兩年多裏,他是真切地把她當作最親近的一位長輩去對待的。
可當下他卻不敢把這份想念袒露一分,是他害了雲姨,又有什麽資格言說想念?
尤歲沢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低落:“以前就想問你,那天為什麽想要吃馄饨?”
聞之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去尤歲沢說的是高一的那個雨夜。
“我家以前有個保姆,他總說小孩子還在長身體,天天在外面買早餐吃對身體不好,所以就自己包了很多馄饨,每天早起煮給我吃。”
“可惜我就吃到了三天。”
本來那天和父母吵架激起他打架欲/望的原因已經忘了,被尤歲沢這麽一問聞之突然又想了起來。
那天是因為那個保姆突發疾病進了醫院,等聞之放學歸來才知道這件事,他想去看望一下。卻被母親告知那個保姆已經被她解雇,一個身體有恙的老女人不能夠在他們家繼續待下去。
聞之阻止不了母親的決定,只覺得憤怒又難過,那三天早晨的馄饨,是他在這個家裏體會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而這份溫暖卻是一個外人帶給他的。
聞之簡潔地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尤歲沢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柱子那頭的女人就走了過來。
聞之:“……”
這女人比他們早來那麽久,到現在才吃完,是吃的年夜飯嗎!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确實漂亮,皮膚白皙,身材也好,因為長期鍛煉的原因,氣質身形都很不錯:“您好,我經常在小公園裏跑步,之前我們應該見過很多面的。”
尤歲沢看過去,和她四眼相望:“有什麽事嗎?”
這一幕如果抛卻心裏酸得掉水的聞之,感覺就像是一場标準的偶像劇場景:男女主角本不相識,在各自的領域裏各自優秀,唯一的交集就是每天早上的晨跑。
這一年裏,兩人每天在小公園裏相遇,卻都沒有搭讪,一年後女主角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動,對男主角展開了攻勢……
聞之面無表情地拉了下脖子,什麽亂七八糟的!
女人完全無視了聞之的存在,繼續對尤歲沢說:“您前面有二十多天都沒來跑步,我還以為您搬走了呢。”
尤歲沢的手輕輕搭在桌子上:“沒有搬走,我朋友生病了,在照顧他。”
聞之抿了下唇,和女人看過來的目光對視一秒,随後移開:“我吃飽了。”尤歲沢微點下巴:“那回家吧。”
只是還沒走兩步,尤歲沢的胳膊就被那個女人抓住了:“等一下!”
聞之緊緊盯住那只抓住尤歲沢胳膊的手,神色晦暗不明。
若換作七年前他的性子,他現在應該會立刻打開這個女人的手,說一句“不好意思他不喜歡別人碰他”,再親密地摟着尤歲沢的肩離開以宣示主權。
可他不再是那個乖張霸道的少年,他和尤歲沢的關系也不再像從前一樣。
他沒有資格幹涉尤歲沢被他人搭讪,被別人傾慕或是追求。
聞之不想在這裏再待下去,他平息了一會胸口的郁氣,對尤歲沢說:“你們聊,我出去等你。”
尤歲沢的手臂不過被女人握了一秒,他便抽了出去。
除了在手術臺上的時候,他并不喜歡和別人有身體接觸。
聽到聞之說要出去,尤歲沢一把抓住了聞之的胳膊,臉色有些冷:“在這待着。”
他像是在克制什麽,側頭問那個女人:“還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我之前在二院有看見您,我打聽過您的履歷,非常優異。”
女人詫異于尤歲沢情緒上的變化,但還是繼續說道:“我家裏有位長輩近期需要進行一次心髒手術,所以能加一下您的聯系方式咨詢一下嗎?”
“抱歉。”尤歲沢扣着聞之的手臂非常用力:“我們醫院沒有名片,如果您的長輩需要就診,可以去我們二院按照流程來安排。”
“那方便加一下您的微信嗎?”
尤歲沢看了她一眼:“不方便。”
女人顯然有些失望,不過她也沒再多糾纏,禮貌地推開一步:“那好吧,耽誤您這麽長時間真不好意思。”
尤歲沢性子冷歸冷,但向來是待人有禮的,這次他卻連一句“沒關系”都沒說,直接拉着聞之離開了。
聞之有些發懵,他明确能感受到尤歲沢在生氣,卻不明緣由。
兩人進了小區後,聞之才停下腳步,尤歲沢回過頭,半邊臉落在了陰影裏,眸色灰暗。
聞之的小臂還被尤歲沢扣在掌心,他猶豫着說道:“疼……”
尤歲沢一怔,掀起他袖子看了眼,皮膚已經被捏出了幾道紅色的手指印。
“抱歉。”尤歲沢輕輕吐了一口氣,“我只是想起了……”
他的話沒說完,手機便響起了起來,尤歲沢蹙眉點開接聽,幾秒後臉色微變。
聞之看他臉色不好:“怎麽了?”
“一個病人出了點狀況,需要盡快安排手術。”
尤歲沢把身上的毛巾遞給聞之,大步往車庫方向走去:“你先回家,我現在得去醫院。”
“好……你開車小心些。”
聞之注視着尤歲沢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後才朝着四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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