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要再有下次了
回到家開了門,聞之先沖了個澡,他換了套幹淨的衣服後突然想起來,尤歲沢就穿着跑步汗濕的衣服去了醫院。
看來醫院裏的那個病人情況真的很危急,否則尤歲沢這麽一個愛幹淨的人不至于連衣服都不換就匆忙離開。
聞之想了想,去衣櫃裏給尤歲沢收拾出一套幹淨的衣服、還有鞋襪裝好,轉身出了門。
等他到醫院的時候,尤歲沢已經不在辦公室了,應該是進了手術室。
一位護士路過他旁邊,是他之前來送飯的時候見過的,護士朝他笑道:“是找尤醫生嗎,他現在正在手術,可能需要很久,您不急的話可以坐着等一會兒。”
聞之道了聲謝:“好的。”
聞之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三個多小時,依然沒看到尤歲沢的身影。
他把衣服放在了尤歲沢的辦公椅上,出來後再次看見了那個小護士。
“您還在啊?”護士有些驚訝。
“請問手術室在幾樓?”
“在隔壁七樓。”護士很是熱心:“您從右邊那個長廊走。”
“謝謝。”
手術室門口的家屬等候區聚滿了人,有的人眼睛紅腫顯然是剛哭過的,也有人吵吵嚷嚷地和旁邊人聊起了昨天打牌輸了多少錢,今天老婆手術又要花掉好幾千……
有人情緒悲痛、有人漠不關心。
手術室門口不斷有進出的病人,聞之看到一個小女孩閉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了手術室內,頭上全都是血,一旁陪同的女人在手術室門關閉後崩潰地跪坐在地痛哭起來。
其他坐着的人朝那邊看了幾眼,随後便又轉過頭來各自聊了起來或是玩起了手機。
這世間的痛苦何其之多,沒有哪一件能真切的讓人感同身受。
聞之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那個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被離得最近的一個中年婦女拉了起來,拍着她的肩安慰着什麽。
手術室門口并不安靜,相反還稱得上嘈雜。偶爾有護士會來叫上一嗓子“請保持安靜”,但效果持續不到五分鐘,周圍的聲音又會變大。
期間手術室裏也出來好幾次工作人員呼喚家屬簽字,聞之從他們的表情中就可以大概看出病人的大概狀況。
有的人聽完工作人員的話明顯松了口氣,神情放松而愉悅,有人聽完眉頭緊鎖,很可能是病人手術成功但卻又有一系列的後續問題……
聞之只看到了一次工作人員出來後,神情凝重地跟三位家屬說了一句話,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直接抓住了工作人員的衣領:“你再說一遍!老子花了那麽多錢,你跟我說我爸不行了?”
聞之看見他身邊的女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張承你冷靜點!”
“我怎麽冷靜!”張承崩潰地握緊拳頭:“為了給咱爸治病我傾家蕩産花光了所有積蓄,他們現在跟我說人沒了!”
他激動得掐住工作人員的脖子:“那個尤醫生呢!你讓他滾出來!害死我爸不敢出來是吧,在裏面躲着有用?你讓他滾出來!滾出來!”
聞之聽到“尤醫生”這三個字時心頭就是一緊,這個姓氏實在少見,聞之幾乎是立刻就确定這個張承說的是尤歲沢。
他蹙起眉頭,飛快地給尤歲沢發了一條信息:“你在哪?”
尤歲沢過了一會兒才回道:“手術室。”
——我在手術室外,你別出來,病人家屬情緒太激動了。
尤歲沢沒問他為什麽會在那裏,只是發來一句語音:“去辦公室等我。”
隔着屏幕,聞之都能聽出尤歲沢聲音中的疲憊。
他沒再看那些哭鬧的家屬,飛快地離開了現場。
聞之在辦公室等了十來分鐘,都沒見尤歲沢的人影,他忽然有些不安,給尤歲沢發了條消息,那邊沒有回應。
他懊惱地一拍腦袋,剛剛太聽尤歲沢的話了,身為主治醫生,病人死在了手術臺上,他怎麽可能不出面?
聞之急匆匆地向又往手術室那邊跑去,路上撞到了人都來不及道歉。
到了手術室門口,就看見尤歲沢兩個人護着尤歲沢回到了手術室裏,張承被旁邊的女人攔腰抱着,他握着拳頭身體前傾,一副恨不得讓尤歲沢賠命的樣子。
聞之心頭一跳,不過所幸手術室門即将關閉,他微微松了口氣。
手術室門徹底關閉的前一刻,他和尤歲沢對上了視線,尤歲沢微蹙着眉張嘴,聞之認出了他的口型:“回去。”
聞之看張承被徹底隔絕在外,他才放松了繃緊的身體回到了尤歲沢的辦公室裏。
他等了好一會兒,尤歲沢才回來:“你怎麽來了?”
聞之指着椅子上的衣服:“來給你送衣服。”
“謝了。”
尤歲沢揉了揉眉心,拿起衣服進了休息間換上。
再出來時,尤歲沢依然套着白大褂:“餓了嗎?”
聞之撒了個小小的謊言:“……餓了。”
“食堂的飯菜可以嗎?”
聞之點頭:“好。”
“那我讓人幫忙打飯上來。”尤歲沢低頭發了一句語音。
聞之猶豫着問道:“剛剛那個病人……”
“腫瘤術後由感染引發的病變。”
尤歲沢在辦公椅上坐下,背部往後靠去,眼睛閉了起來:“病人年紀偏大,身體狀态很差……家屬也沒有按照醫囑用藥。”
聞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尤歲沢,也許這樣的場面他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他可能每天都在見證着生死離別。
但患者在自己的手術臺上離世,不管怎樣心裏都不會好受吧。
聞之走到尤歲沢身後,中指和無名指扶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尤歲沢擡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但眼睛卻沒有睜開。
聞之輕聲道:“我給你揉揉,休息下吧。”
聞之不會按摩,也從沒給人按過摩,他只是依憑着手感在尤歲沢太陽穴附近輕輕揉按着。
門口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幫忙打飯的護士進來時,聞之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他有些局促地離開了尤歲沢身旁。
護士倒沒覺得什麽,只是說道:“尤醫生應該很累了吧,在手術室待了一上午,那個家屬也真是,要不是他把藥給換了能那麽輕易造成感染嗎?”
“已經過去了,就別說了。”
尤歲沢打斷了護士的話,給聞之打開了其中一個飯盒遞給他:“将就吃點。”
護士有些郁悶,她還給兩人帶了白水蛋:“我聽說他媳婦說,老爺子手術成功後,他兒子就覺得沒大事了,咱們給開的藥一個都沒拿,給老爺子吃的都是不知道從哪倒騰來的藥,說是為了省錢。”
尤歲沢吃了兩口米飯,沒說話。
聞之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件事,那個張承他也在手術室門口見到過,身上衣着都很老舊,臉上皮膚黝黑,但短袖和手臂的交界處膚色要白上不少。
他顯然是長期從事在太陽下面的工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個工人。
如他所說,家裏為了給老爺子治病花光了所有積蓄,手術成功後好歹有個安慰,至少拿錢把命保了下來。
可是他卻無知地為了省錢沒給患者用規定的藥物,天真地以為手術結束就萬事大吉了,最終卻導致了悲劇,使得人財兩空。
聞之時不時地看向尤歲沢,心裏酸疼得很,他多想替他受過這一切,責備和壓力落在他頭上就好了。
尤歲沢鎖住了他偷看過來的目光,給他夾了一道菜:“快吃吧,吃完回家。”
“嗯……”
聞之不想他再操心自己,這頓飯吃得風卷殘雲,他随口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
聞之壓住胃裏的翻滾,盡量平靜道:“我回去了,晚飯有什麽想吃的嗎?”
“都好,你決定吧。”
“那你小心些……”
聞之還想說些什麽,可胃裏實在難受得緊,酸水不斷地在喉嚨處上湧,他的喉嚨滾動了下:“我走了。”
還沒出醫院,聞之僅僅是從電梯出來來到一樓,就狂奔衛生間而去。
他甚至來不及進入廁所隔間,直接趴在洗手臺上吐了起來。
等胃裏的東西都倒完得差不多以後,他才狼狽地擡起頭,赫然看見後面将手插在兜中的尤歲沢。
“上次怎麽和你說的?”
尤歲沢走近了些,打開手龍頭将濁物沖掉,十指和中指沾了些水,貼上了聞之的嘴唇,抹掉了他唇上殘留的濁液。
聞之僵着身體沒敢動,尤歲沢拿出紙巾給他擦了擦嘴角:“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再背着我吐?”
“說過……”聞之艱難地開口:“我只是不想你太操心,我查過前期糾正治療會吐其實很正常……”
看着尤歲沢近在咫尺的眼眸,聞之沒法再說下去。
尤歲沢收回手,漠然地看着他:“怎麽不說了?”
聞之心頭一痛,他下意識地像多年以前一樣,犯錯後放低聲音,抓住了尤歲沢的衣袖:“我錯了……”
“回去吧。”尤歲沢神色緩了些,退開半步:“不要再有下次。”
“不會有下次了……”
聞之把之前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你小心些,我之前看過一些醫鬧新聞,那個張承情緒太激動了……”
“我會小心。”
尤歲沢擡手在聞之後腦的頭發上碰了碰:“路上注意安全,只能打車。”
聞之走出醫院大樓,下意識地模仿尤歲沢剛剛的動作摸了下自己的後腦。
他摸不出什麽手感,發絲好像有點硬?
以前他代言過的那個洗發水品牌叫什麽名字來着,說是洗完又軟又順滑......倒是可以考慮買一套。
那晚上吃什麽呢?
給尤歲沢炖點排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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