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愛財
晏行昱自然說不出來不合哪條規矩,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了。
很快,阿滿拿來了酒,趙伯也跟着過來,聽聞七殿下今日要留宿相府,吓得不輕,連忙讓人收拾客房去了。
荊寒章自顧自喝了半杯酒,看到晏行昱坐在那心不在焉地撥動佛珠,珠子輕撞發出的聲音讓荊寒章聽得牙疼,他蹙眉道:“晏行昱。”
晏行昱在出神,竟然沒有反應。
荊寒章将酒杯一放,聲音大了些:“晏行鹿!”
晏行昱這才猛地反應過來,迷茫地看着他:“殿下?”
荊寒章哼了一聲,道:“當着我的面你竟然還發呆,在盤算什麽呢?”
晏行昱看他一眼,又飛快将羽睫垂下,說:“行昱在想,殿下許我的一百兩銀子什麽時候給。”
荊寒章:“……”
荊寒章都驚呆了,他愕然道:“一百兩銀子你都能想的這麽出神?”
晏行昱沒覺得問人要錢有什麽羞恥的,他看着荊寒章,認真地點頭:“殿下不是許給我了嗎?”
既許了,那銀子就是他的。
荊寒章自認經歷過大風大浪,這些年也見過無數稀奇古怪的人,但從來沒見過晏行昱這一挂的。
這也太……直白了點。
荊寒章古怪地看了他半天,才将腰封上的玉佩解下,随手抛過去,沒好氣道:“拿着,這玉佩足夠抵一百兩銀子還有餘了。”
晏行昱擡手一接,玉牌穗子繞着他的手指輕輕轉了一圈落在掌心,他當着荊寒章的面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才眸子一彎,說:“好,我這就讓阿滿去當鋪換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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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寒章:“……”
荊寒章本來已經将玉佩送出去了,沒想到此人連遮掩都不遮掩,當着他的面就要去把玉佩當了。
雖然說玉佩到了晏行昱手中就任由他處置,但這可是皇子的玉佩,他難道就不想珍藏下來嗎?
他給的玉佩難道還比不過區區一百兩銀子有吸引力?!
荊寒章越想越氣,直接起身邁着長腿走到晏行昱面前,伸手就要去奪晏行昱手中的玉佩。
晏行昱連忙往後一靠,将玉佩藏在背後,張大眼睛看着荊寒章,滿眼都是難得的驚慌:“殿下、殿下做什麽,這已是我的了。”
荊寒章在國師府拆穿他時都不見晏行昱這麽慌張。
荊寒章瞪着他:“還給我,我直接給你銀子。”
晏行昱有些猶豫:“可是您不是說,這玉佩遠遠不止一百兩嗎?”
生平第一次被坑的七殿下覺得匪夷所思:“你到底什麽意思?!本殿下拿回自己的玉佩,難道還要多給你銀子不成?”
晏行昱愛財不惜命,有些怯怯地點頭。
荊寒章……荊寒章都要被他氣笑了:“你堂堂丞相之子,至于連這點銀子都要坑嗎?!”
晏行昱再次将半張臉往大氅的衣領中縮,滿身寫着抗拒——和剛才要和他賠衣裳時逃避的樣子一模一樣。
荊寒章在京都之中無人敢惹,哪怕再纨绔的子弟到了他面前也是一派讨好谄媚之态,被捧得太高太久,荊寒章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敢光明正大坑他銀子的人。
只是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氣得要噴火,反而有種啼笑皆非。
荊寒章心想,他怎麽就這麽大膽?難道自己的兇名已經沒有威力了?
荊寒章盯着不斷往大氅裏縮的小美人,突然就來了脾氣。
他直接擡手将大氅的衣帶解開,晏行昱縮着縮着,衣領突然敞開,他立刻伸手要去捂臉,卻被荊寒章一把扣住了手腕。
“躲什麽躲?”荊寒章道,“躲到衣服裏我就瞧不見你的臉了?”
晏行昱不肯和他對視,小聲說了句什麽。
荊寒章沒聽清,捏着他垂在肩上的一縷發拽了拽,不耐煩道:“什麽?大點聲。”
晏行昱說:“一百五十兩,就還給殿下。”
荊寒章:“……”
荊寒章氣樂了,捏着他的臉頰往旁邊扯了扯,咬牙切齒道:“晏行昱,你怎麽這麽有能耐啊?嗯?半刻鐘不到,倒手一回就賺了五十兩,你坐地起價還真是有一套啊。”
晏行昱溫順地仰着頭,任由他扯自己的臉,滿眼都是“臉能扯,錢還是要給的”。
荊寒章見他這副愛財如命的樣子,不知怎麽的怒極反笑。
“一百五十兩是吧?”荊寒章擡手揪起自己衣襟,讓晏行昱看他破了口子的衣裳,“我這件衣裳的料子是禦賜之物,換成銀子怎麽着也要幾百兩吧。”
晏行昱眼睛都睜大了,滿臉寫着“怎、麽、可、能?”
荊寒章看到晏行昱完全沒了之前的游刃有餘,樂得不行,他終于知道了這小美人的軟肋是什麽了。
“這樣吧,我也不多說。”荊寒章道,“就當這件衣裳兩百兩,抵掉你方才說的一百五十兩,你還要倒給我五十兩。”
晏行昱:“……”
荊寒章一伸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公子,給吧。”
晏行昱呆呆看着他,突然擡起手捂向心口。
荊寒章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制住他的動作,哼笑道:“別想裝病,我不吃你這套了。”
晏行昱:“……”
晏行昱說不過他,只好忍着心疼将藏在身後的玉佩捏着穗子,閉着眼睛遞給荊寒章,讷讷道:“還、還給殿下。”
荊寒章故意逗他:“不要一百五十兩了?”
晏行昱勉強點頭:“嗯。”
他一反常态,直接将玉佩往荊寒章手裏塞,荊寒章不接還掰開五指使勁往裏面怼,試圖讓荊寒章忘掉衣裳的賠償。
荊寒章卻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接過玉佩後,又擡手亮了亮被撕出來的口子:“那我這衣裳……”
晏行昱不想賠錢,又不能再繼續悶頭逃避,只好輕輕吸了一口氣,試探着開口道:“行昱會些針線活,若是殿下不嫌棄的話,那衣裳我能縫得完好如初。”
荊寒章挑眉:“你這雙手,還會拿針?”
晏行昱點頭,在寒若寺待久了,他什麽都會些。
見他寧願拿針縫衣裳也不願給那五十兩,荊寒章終于笑了起來,也沒再繼續為難:“行啊,今晚我就讓人把衣裳送過來。”
晏行昱見他松口,也沒有被當成繡娘使的羞恥,還甘之若饴地點點頭:“是。”
這雪一直到了天黑也沒下起來。
趙伯着急忙慌地尋了晏戟回來,誰知晏戟卻根本不在意荊寒章留宿相府的事,只是吩咐了好好伺候,便回了書房,徒留趙伯一人幹着急。
荊寒章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晚飯直接跟着晏行昱吃的。
趙伯唯恐怠慢了七殿下,送來了一桌子的菜,大魚大肉中夾雜着幾碟清淡至極的素菜。
荊寒章大刀闊斧地坐在主位,很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吃起來。
晏行昱坐在他對面,慢吞吞地夾了一筷子素菜,慢條斯理地吃着。
荊寒章從來不在意用膳禮儀,但看着晏行昱吃着吃着,他突然感覺自己……
好像有點糙哦。
荊寒章一言難盡地看着還在細嚼慢咽姿态優雅的晏行昱,故意挑釁道:“你在品茶還是在啃草?吃這麽慢得吃到深更半夜才能吃飽吧。”
晏行昱飯量極小,才幾口就差不多半飽,再加上一桌子葷腥的味道讓他有點不适應,吃得更少了。
他搖搖頭,不知在否認什麽。
荊寒章見他還在啃草,直接夾了一塊肉扔到他碗裏。
晏行昱一怔,茫然看他。
荊寒章嫌棄地看着他的小身板:“你就是吃太少才這麽瘦的。”
也連累他穿進這具身體後被一個孩子按在床上灌藥!
晏行昱“哦”了一聲,拿着筷子悶頭扒拉碗裏的米。
荊寒章無意中看了一眼,發現他竟然将自己夾給他的那塊肉偷偷在往米飯底下塞,像是藏東西似的把肉給蓋上了。
他自以為天衣無縫,實際上荊寒章完全看在眼裏。
荊寒章:“……”
荊寒章幽幽道:“你是不是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以為只要藏起來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晏行昱拿着筷子的手一抖,這才擡頭,輕聲說:“行昱……在寺廟待久了,不能吃肉,望殿下恕罪。”
荊寒章眉頭一皺,這才想起來這一茬。
久食素食的人胃極其嬌嫩,那對旁人來說極其美味的葷菜對他們而言不啻于毒藥。
荊寒章無意讓晏行昱病弱的身子雪上加霜,也沒有再提了。
晏行昱埋完肉,也吃了半飽,但因為荊寒章還沒吃完,只好拿着筷子夾着一顆顆米粒繼續埋肉玩。
直到荊寒章吃完了,他才将筷子放下。
天已然全黑了,雪還是沒下。
荊寒章有些困,也沒多待,被下人帶着去了收拾好的客房。
夜深人靜,晏行昱孤身一人坐在炭盆前,對着炭火伸出如玉似的手,輕輕将冰涼的手烤熱。
窗外突然發出一聲輕微至極的聲響,一抹人影轉瞬而過。
晏行昱面不改色,從輪椅扶手的暗格出拿出來一顆金锞子。
他拿着金锞子對着火光照了照,瞧着那金子的光芒,似乎十分喜歡。
“聖上。”
晏行昱呢喃了一句:“娘親。”
“荊寒章。”
晏行昱盯着掌心中閃着光芒的金锞子,眸中又溫柔又歡喜,他輕輕動了動掌心,看着金锞子在他掌心來回滾動。
末了,他一合攏手掌,輕聲說:“這次又會是誰想殺我?”
不知過了多久,阿滿興沖沖地拎了個昏死的人跑進來,歡天喜地道:“公子,我逮到了個新鮮的蟲子,從沒見過呢!”
晏行昱的羽睫微微一垂,陰影幾乎将鮮豔的淚痣遮掩住,他突然一笑,眼底水波微轉,仿佛要落下淚來。
“原來,是娘親啊。”
金锞子直直從他掌心滾了下來,砸在地上。
咔噠一聲,玉珠落在地上的聲音,讓荊寒章猛地打了個寒顫。
他恍惚間感覺到自己好像在坐着,但他明明記得回到相府偏院後他等了半天沒等到雪,很快就睡下了。
荊寒章一愣,驟然清醒。
雪已經下了!
他猛地張開眼睛,視線一垂,就對上一個瞪大眼睛死死看着他的男人。
荊寒章:“……”
荊寒章險些驚叫出聲,但心尖傳來的疼痛讓他立刻忍住了。
他看了看一旁的手,柔弱無骨,皮膚比他雕刻過的所有玉料都要好上無數倍,是獨屬于晏行昱的手。
第二次魂魄互換,荊寒章沒有第一回 那麽驚慌,他悄無聲息吸了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一撚,感覺拇指和食指指腹有點奇怪的觸感。
荊寒章垂眸一看,就瞧見自己右手上正持着一根繡花針。
荊寒章:“……”
他木然擡頭看去,跪在他腳下的男人正奄奄一息,雙眸瞪得極大,脖頸處的穴位上已經插了數根繡花針,針針幾乎都往死穴旁戳。
荊寒章:“……”
荊寒章不知是不是被震呆了,第一反應竟然是……
“還好沒有把衣服送過來讓他縫。”
否則,他都不知道那披着鹿皮的蛇蠍小美人,到底會不會用縫過人脖子的針來給他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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