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做賊 多謝你來救我
将軍府的武場, 荊寒章果然握着長槍在和晏修知交手。
荊寒章槍法一絕,小小年紀在巡防營從無敗績,他應該是早有準備, 穿着一身容易行動的黑色獵衣, 寬肩窄腰, 長發更是高高束起,赤縧還綁成了個結, 一甩就垂在耳邊,沒有妨礙他的行動。
不過他實在年輕,和晏修知這種在戰場上厮殺了數十年的将軍相比, 還是有些華而不實。
晏修知本以為此子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一招就能打下去,沒想到荊寒章竟然接住了,卻還了極其漂亮的一擊。
晏修知眉頭一挑,當即又施了幾分力, 認真試探試探這傳聞中無法無天的七皇子到底有幾分真材實料。
晏行昱匆匆趕過來,一路上催了阿滿許多次“快些”。
到了一處一層臺階,阿滿正要停下來把輪椅搬過去,晏行昱蹬了一腳, 催道:“直接下去。”
阿滿:“……”
阿滿只好将輪椅推了下去,晏行昱直接被颠了一下,發間的發冠都松了,歪在一旁。
晏行昱卻什麽都沒管,他一門心思只想去看荊寒章。
晏修知是征戰四方,百戰百勝的大将軍,荊寒章就算再厲害,也根本沒辦法打贏。
若不是顧忌着将軍府有宮中的眼線, 晏行昱簡直想健步如飛沖過去。
很快,阿滿推着他到了武場。
晏行昱本來以為荊寒章會被晏修知打得惱羞成怒,誰知道剛過去,就看到荊寒章氣勢淩厲地将手中長槍劈向晏修知,那氣勢太強,直接将一旁的積雪打得順勢飛起。
雪紛紛而下。
晏修知沒用全力,卻也打得酣暢淋漓,等到兩人都收了兵刃,他朗笑着上前,一巴掌拍在荊寒章身上,贊道:“很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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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晏修知力道極大,荊寒章也絲毫未動,将長槍潇灑地收起,道:“是大将軍手下留情了。”
晏修知根本沒用一半的力,若是真拿上戰場的氣勢來和荊寒章比試,大概不出五招,荊寒章就會飛出去了。
荊寒章雖然心高氣傲,但也沒覺得挫敗。
如晏修知所說,他還年輕。
既然未來還長,他就不該好高骛遠,妄想以十七歲的年紀和征戰沙場多年的将軍相比。
在一旁的晏行昱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上前,道:“殿下,叔父。”
荊寒章看到他,腦海中不可自制地想起來昨晚他趴在自己懷裏睡着的無害模樣,不知怎麽突然不敢直視他了。
晏修知心情很好,道:“你要是再不醒,沉晰都要給你去請大夫了,啧,我晏修知的侄子,身子怎麽能這麽差?”
晏行昱溫聲細語地告罪,然後将視線偷偷看向荊寒章。
荊寒章正在整理自己的束袖口,來來回回擺弄,反正就是不看他。
晏修知要去巡防營一趟,也沒和兩人多談,很快就離開了。
荊寒章一直不吭聲,晏行昱只好主動開口,問:“殿下怎麽和叔父打起來了?殿下千金之軀,若是受了傷就不好了。”
荊寒章不屑地哼笑一聲:“你殿……”
他正要吹噓自己,但話一出口突然回想起昨晚醉鹿迷迷瞪瞪說的那句。
“我殿下。”
荊寒章:“……”
荊寒章耳朵都紅了,半晌才強撐着氣勢:“本殿下沒那麽脆,別小看我。”
晏行昱點點頭,荊寒章的身體的确沒他這麽脆弱,舞刀弄槍還是可以的。
他扯了扯荊寒章的袖子,帶着點歡喜地小聲說:“殿下是為了帶走我,才和叔父比試的嗎?”
荊寒章一僵,立刻擡手甩開晏行昱的手,怒道:“都說了,別随便動手動腳。”
晏行昱有些疑惑,昨晚的時候荊寒章不是說了想拽就拽嗎,怎麽一覺起來又不認賬了?
昨晚……
晚……
晏行昱渾身一僵,心疼地捂住了心口。
他砸了好多的玉雕啊。
荊寒章餘光掃到他似乎有些痛苦,也不管別不別扭了,忙道:“怎麽了,疼?”
晏行昱額角都是冷汗,喃喃道:“我昨晚砸壞了好多東西。”
此言一出,荊寒章立刻怒目去瞪阿滿。
阿滿滿臉冤枉:“是公子自己想起來的!”
荊寒章:“……”
都醉到砸玉雕了,荊寒章實在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有記憶。
荊寒章只好皺着眉頭給晏行昱揉心口,嘴裏沒好氣地安慰着:“多大點事?不就是幾塊玉雕嗎,砸了就砸了。”
這種敗家子的話,說的晏行昱心更疼了。
荊寒章有些無奈,他一擡手,一旁的侍從忙上前将一個紫檀木的盒子遞上來。
荊寒章将盒子打開,露出裏面的東西。
晏行昱擡起頭,茫然地看去。
紫檀盒裏有三塊玉雕,一塊小鹿玉雕,一塊是鶴紋的玉佩,另外一個竟是鑲嵌着幽藍玉石的金色發冠。
荊寒章蹲在那,得意地挑着眉,道:“怎麽樣,這都是你殿下親手琢的。”
他順嘴說完“你殿下”,立刻懊惱地想要伸手去抽自己的嘴。
晏行昱看了一眼,又擡頭看向荊寒章,讷讷道:“殿下送我的?”
“是啊。”荊寒章道,“之前不是答應過你給你雕玉嗎?本殿下向來說話算話。”
晏行昱擡手輕輕撫摸着小鹿的玉雕,唇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荊寒章見他開心,心中也有些暖,他起身将晏行昱松垮垮的破舊發冠扯下來随手扔給阿滿,拿起他親手雕的金玉冠作勢要往晏行昱頭上戴。
阿滿忙阻止:“殿下,這樣會不會……”
太招搖了。
他家公子歸京後一直想要平穩地活着,盡量不惹到那些大人物的注意,若是戴着這尊金玉冠到處晃,指不定又得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荊寒章手一頓,也想起來這一茬了。
他莫名有些失落,這金玉冠他花了大功夫才做好的,若是不能戴,還不如直接還了錢給他一把金锞子數着玩。
荊寒章正失望着,晏行昱突然擡手晃了晃他的手。
荊寒章一低頭,就對上晏行昱有些歡喜的眼睛。
“殿下。”晏行昱眸子發亮,催促他,“快戴。”
荊寒章:“……”
荊寒章失落瞬間散去,他啼笑皆非,順勢将發冠戴了上去。
晏行昱的青絲軟而黑,荊寒章拿手去理時,冰涼的墨發從他指縫中劃過,讓他的心也莫名癢了起來。
荊寒章幹咳一聲,飛快将發冠換上,然後順勢在他耳畔低聲道:“本殿下敵不過你叔父,怕是不能光明正大把你帶走了。”
晏行昱正在開心自己有荊寒章送的發冠了,聞言一歪頭,發冠險些戳在荊寒章臉上。
荊寒章往一旁避了避,沒好氣道:“等晚上我來偷偷帶你走。”
晏行昱行事一向規規矩矩,無論什麽事全都按照別人為他安排得一步步走。
國師讓他在寒若寺老實養病,他便乖乖養病;
丞相讓他安分,他就安安分分在相府裏待着,若不是陰差陽錯認識了荊寒章,他怕會在那破舊的小別院中安分到死。
對晏行昱來說,半夜背着長輩和人偷偷跑出府的事,簡直算得上是離經叛道。
他心口一陣狂跳。
荊寒章故意逗他:“怎麽?舍不得那些金銀玉器?”
晏行昱搖搖頭,他将額頭抵在荊寒章頸窩,不着痕跡地輕輕一蹭,小聲說:“好。”
“我等你來帶我走。”
入夜後,荊寒章果然穿了一身夜行服,借着他身邊幾個身手極高的侍從的掩護,順利潛入将軍府來偷鹿。
晏行昱正坐在窗戶旁望眼欲穿,阿滿在一旁偷偷勸道:“公子,這深更半夜的,你們就算逃出去了,也沒去處啊。”
晏行昱不管,他甚至不去思考自己為什麽要半夜偷偷跟着荊寒章出去——若是他想,他能随意離開将軍府,根本不用荊寒章來特意救。
晏行昱對荊寒章來救他這一事有種莫名的執着,其餘的完全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他漫不經心地數着手中那七顆金锞子,這麽冷的天他掌心竟然出了些汗水。
就在他數了第十遍時,一個漆黑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落在窗棂旁,吓了阿滿一跳。
晏行昱的眼睛仿佛被火焰點燃,重新活了過來。
荊寒章還從未試過這樣的玩法,整個人都有些亢奮,他将臉上的黑布一扯,露出俊美的臉,彎眸一笑,道:“走啊。”
晏行昱想也不想,直接起身踩着窗棂跳了出去。
阿滿:“……”
阿滿都要瘋了:“公子!您不要胡鬧!”
荊寒章哼了一聲,故意抓住晏行昱的手腕,道:“跟着本殿下一起玩,怎麽能算是胡鬧?”
阿滿:“……”
阿滿滿臉驚恐,拼命看向晏行昱,臉上寫滿了“公子你看啊,他都說了玩了!”
晏行昱根本沒看到阿滿,也不覺得荊寒章說着話有什麽不對,他正在偷偷勾荊寒章的衣角,臉上全是藏不住的喜色。
阿滿:“……”
完了,他家公子被帶壞了!
被帶壞的公子義無反顧地跟着荊寒章跑出了将軍府。
荊寒章邊跑邊在想找個地方落腳,剛出了将軍府外牆,突然聽到晏行昱叫了他一聲。
“荊寒章。”
這是晏行昱第一次喚他名字,荊寒章有些疑惑,回頭看了一眼。
在外牆燈籠的照映下,晏行昱不知何時滿臉全是淚痕,他緊緊抓着荊寒章的手,又喚了一聲他。
“殿下。”
荊寒章呆了一下,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的突然哭了。
他有些手足無措,握着他的手觸火似的松開,讷讷道:“我弄疼你了?哪裏?”
晏行昱輕輕搖頭,他擡手拽住荊寒章的袖子,輕聲說:“多謝你來救我。”
從小到大,無論遇到什麽事,他一直都在幻想着有人會來救他。
但這些年,他經歷了太多,也徹底明白了,這個世間只有自己最可靠,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不知到底在不在的虛妄身上。
直到和荊寒章重逢。
荊寒章不明所以。
若不是知道晏修知是什麽樣的人,荊寒章都要以為晏行昱遭受了什麽虐待,才會對救他出虎穴的自己這般感激。
荊寒章上前,皺着眉頭給他擦眼淚,道:“別哭,小姑娘才會動不動就哭。”
晏行昱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他任由荊寒章給他擦臉上的淚痕,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殿下,我要哭了。”
荊寒章“噗嗤”一聲笑了:“你都哭過了,再和我說有什麽用啊?”
晏行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恨不得把半張臉埋在衣襟裏。
荊寒章笑着看他,道:“你殿下救你出來,全身而退,沒被任何人發現,威不威武,厲不厲害?”
晏行昱很喜歡稱贊荊寒章,一看到荊寒章因為誇贊而歡喜的模樣,自己也會很開心。
他點頭:“威武,厲害的。”
荊寒章更飄了,當即口出狂言:“日後你無論遇到什麽危險,你殿下都會又威武又厲害地去救你。”
晏行昱說:“好。”
荊寒章正得意洋洋着,一旁的接口突然傳來一串腳步聲,接着有人打着燈籠快步而來。
“有賊人!”
“抓住他們!”
“快去通知驚蟄衛!”
晏行昱:“……”
荊寒章:“……”
剛才他還在吹噓自己全身而退沒被人發現……
七殿下像是做賊做慣了,立刻熟稔地擋住自己的俊臉,又給晏行昱臉上蒙了一塊黑布。
晏行昱:“唔,殿下?”
荊寒章拽着還在懵的小鹿拔腿就跑,也不管什麽厲不厲害威不威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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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