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苦難 “多謝你來救我

因為晏行昱突然的一句話, 荊寒章整日都魂不守舍的。

入夜後,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地躺在榻上,聽着外面風吹雪落的聲音。

就在晏行昱沉沉欲睡時, 荊寒章突然開口道:“行昱。”

晏行昱拽着被沿, 将眼睛露出來, 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殿下?”

“我會為你尋到佛生根的。”

荊寒章盯着頭頂的床幔說,但說完後, 他似乎覺得這樣不對,五指在被子底下收緊,悄無聲息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将視線轉向晏行昱。

荊寒章正色給他承諾:“我不會讓你死的。”

晏行昱一怔, 愣了好一會才緩緩張大眼睛。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荊寒章的這句話,從被子底下伸出手去拽荊寒章的袖子,眼眶有些微紅。

“殿下……”

他話音剛落,兩人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熟悉的感覺再次泛上來。

荊寒章暈暈乎乎一會,好半天才找回了知覺,他正要看看兩人是否換回來了,就感覺晏行昱突然撲到了自己懷裏。

荊寒章:“……”

荊寒章差點跳起來, 忙将手擡起來,省得被罵是登徒子——自從知道兩人有可能會斷袖後,荊寒章越來越在意和晏行昱的身體接觸了。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将晏行昱推開,就感覺懷裏似乎有淚浸濕了他單薄的衣襟。

荊寒章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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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已經換回來了,晏行昱似乎還牢牢記得荊寒章不許自己用他的身體掉眼淚,所以硬是忍到了回來後,才任由自己掉下眼淚。

荊寒章一直覺得男人哭起來太過沒出息,自小到大哪怕遇到什麽事他都沒曾哭過, 但不知怎麽一碰上晏行昱的眼淚,他就有些手足無措,全然沒有對待旁人的煩躁厭惡。

他有些慌張地拍了拍晏行昱的後背,思考自己到底哪句話惹哭他了,好一會,才讷讷道:“我哪句話說錯了?”

晏行昱低聲喃喃:“殿下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

荊寒章一愣,才失笑道:“魚息不是一直在救你嗎,他寧願放皇子的血也要取佛生根救你……”

“不一樣的。”晏行昱打斷他的話,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殿下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荊寒章:“哪裏不一樣?”

晏行昱這才擡起通紅的眼看他,眼淚已經不再留了,他認真地說:“他們希望我活着,是對我有所圖。殿下不一樣。”

荊寒章失笑:“他們是指誰?又有什麽所圖?你就不怕我也對你有所圖?”

晏行昱一聽這話,眼睛反倒閃着微光,他拽着荊寒章的衣襟,道:“殿下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荊寒章:“……”

荊寒章不知道話題為什麽突然又變到這裏了,幽幽看他半晌,道:“做什麽都可以?”

晏行昱點頭。

荊寒章冷酷無情:“那我現在想讓你睡覺。”

晏行昱:“……”

晏行昱讷讷道:“殿下……不、不哄哄我嗎?”

他故意揪着荊寒章衣襟上還未幹的淚痕給他看,怯怯地暗示……明示他自己剛才還哭來着。

“哄什麽?”荊寒章說,“你是個孩子還是小姑娘,哭起來還要人哄的啊?”

晏行昱:“……”

晏行昱擡眸和荊寒章對視半天,才松開拽着衣襟的手,悶悶地翻了個身,縮在角落裏睡覺去了,那背影看的極其可憐。

晏行昱正在叼着被子一角默默磨牙,突然感覺到荊寒章伸手指戳了他一下。

他沒動,只是悶聲說:“我沒在哭,是在磨牙。”

荊寒章:“……”

荊寒章都被他氣笑了,他命令道:“轉過身來。”

晏行昱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繼續叼着被子角,垂眸不看他。

晏行昱在荊寒章面前一直都是乖順無比的,荊寒章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樣。

荊寒章有些無奈,心道這小鹿還是有些脾氣的。

“過來。”荊寒章朝他伸出手,幹咳一聲,耳垂通紅一片,他小小聲地說,“你……你不是冷嗎?”

晏行昱含糊地說:“有湯婆子。”

睡之前,荊寒章依然讓阿滿把湯婆子堆了整個被子裏都是,稍稍一伸腳都能蹬到,晏行昱的腳趾都踢紅了。

荊寒章:“……”

荊寒章自作自受,只好故作不耐煩道:“你到底來不來?不來我就……”

他還沒說完,晏行昱就像是入水的石子似的,一下撞到了荊寒章懷裏,荊寒章猝不及防,差點叫出來一聲痛呼,好險忍住了。

晏行昱身上果然很冷,哪怕被子都是湯婆子他的手腳還是有些冷,荊寒章有些別扭地将他抱在懷裏,在心裏默念:“本殿下不是斷袖,不是斷袖……他好軟。”

荊寒章:“……”

荊寒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突然覺得自己不是斷袖,而是禽獸。

荊寒章在晏行昱身體中時,根本不會在意這具殼子軟不軟瘦不瘦,他只在乎晏行昱的弩好不好玩,喝的藥苦不苦。

這是荊寒章第一次離他這麽近,近都能感覺到晏行昱有些微涼的呼吸鋪灑在自己肩膀上,垂在一旁的一绺發随着他的呼吸一晃一晃。

荊寒章手指有些發抖,像是見了鬼似的看着閉眸沉睡的晏行昱。

“這……”荊寒章淩亂地心想,“這樣還能算不是斷袖嗎?”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一個男人只是閉眸沉睡的睡顏,就能讓他情不自禁的心頭悸動,按捺不住的情緒從心口迸發。

荊寒章在靜谧的夜裏品了半晌,才愕然發覺。

那種情緒,好像是心動。

荊寒章:“……”

荊寒章面無表情地拉着被子将自己整張臉埋進被子裏,打算自己把自己悶死。

登徒子。

不知道是不是荊寒章滿腦子都是晏行昱的緣故,他做了一個關于晏行昱的夢。

夢中,花朝節上,荊寒章牽着小行昱的手,将他遞給一個容貌美豔的女人。

那女人他當年沒認出來,現在卻知道,是晏夫人。

這應該是他當年的記憶,把小行昱還給他娘親時,好像就是這個場景。

荊寒章覺得好玩,饒有興致地看着晏行昱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娘親在人群中逐漸遠去。

只是下一瞬,周圍的人群仿佛變成了無數惡鬼,張牙舞爪地将晏行昱小小的人影吞噬。

荊寒章眼眸猛地張大,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活潑鮮活的孩子面如死灰,雙眸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他好像伏趴在一張床邊,一邊猛烈咳着血一邊掙紮着要下床。

荊寒章渾身一僵,像是被什麽桎梏住了似的,蹲在原地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瘦弱的孩子從榻上滾下來。

小行昱的腿似乎被傷到了,從白紗出緩緩溢出紅色的血痕,仿佛一簇盛開的話落在地上,他跌倒地上根本動不了,只能伸長了胳膊去撿不遠處的東西。

荊寒章喃喃道:“晏行……昱。”

小行昱似乎聽到了,他茫然擡起頭看他,好一會眼睛中才仿佛死灰複燃似的重新燃起了光亮,他聲音嘶啞,道:“哥哥。”

荊寒章想要去扶他,卻根本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晏行昱拼命朝他伸長了手,似乎想要他救自己。

荊寒章用盡全力想要去扶他起來,生怕冰冷的地上會讓他生病。

晏行昱雙腿傷勢極重,他卻根本不覺得疼,只是執着地朝他伸出手。

荊寒章怔然看他半晌,将視線緩緩往下移。

在他腳邊,是幾顆散落的金锞子。

晏行昱原來要撿的……只是他随手就給,根本不在意的幾個金锞子。

荊寒章耳畔仿佛有雷鳴聲響起,震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疼。

他突然能動了,踉跄着跑到了晏行昱面前,想要伸手去扶他。

冰涼的手搭在荊寒章寬大的掌心,凍得荊寒章一個激靈。

他迷茫地低下頭,對上晏行昱那雙如同死灰的眼睛。

“哥哥。”晏行昱面無表情地喊他,“你別送我走,她要殺我。”

荊寒章不知為何,突然起了一身冷汗。

很快,夢中的晏行昱又轉瞬變了個臉色,他眨着眼睛看着荊寒章,滿臉人畜無害,仿佛期待已久。

他奶聲道:“殿下,您終于來救我了嗎?”

荊寒章呆愣地看他,根本說不出任何話。

“太好了。”小行昱眸子彎彎,“我等了哥哥好久。”

他拽着荊寒章的衣角,滿眼皆是掩飾不住地歡喜。

荊寒章卻仿佛見到了惡鬼似的,拼命想要往後退。

他一直知道晏行昱幼時定是遭遇了許多,否則不會由那麽一個可愛歡脫的孩子變成這副沉寂內斂的性子,且還斷了雙腿。

之前的他懶得去深究,反正和他無關;

但現在的他,卻是不敢去深究,他怕自己會不忍心聽晏行昱當年的遭遇。

這突如其來的噩夢,讓荊寒章突然意識到,當年和他相遇的晏行昱是五歲,而不過兩月他便被送去了寒若寺。

那兩個月以來,他到底遇到了什麽……

看到夢中懵懂的小行昱彎着眸子謝他來救自己,荊寒章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個夢境。

他唯一救晏行昱的那次,是将他從人販子手中搶回來。

自那之後……

荊寒章突然一怔。

還有一次。

前段時日晏行昱被困在将軍府時,他深夜像個孩子玩鬧一樣去将晏行昱接出來。

本是件荊寒章打發時間的小事,晏行昱當時卻滿臉淚痕,對他說。

“多謝你來救我。”

十年前,晏行昱在相府遭遇苦難的時候,荊寒章根本沒有去救他……

而夢中,那一身傷痕的孩子卻笑着對他道謝,謝他來救自己。

荊寒章渾身一顫,猛然張開了眼睛。

大夢驚魂,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面風聲依然呼嘯,荊寒章透過桌上的燭火看到晏行昱正縮在他懷裏,拽着他的衣襟睡得正熟。

他似乎做了個好夢,一直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連唇角都輕輕勾起一個弧度。

荊寒章注視了他許久,突然緩緩按住了砰砰跳的心口。

荊寒章整夜未睡,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一會想小時候的晏行昱,一會想現在的晏行昱。

反正滿腦子都是晏行昱。

今日不用抄經,晏行昱難得睡個飽覺,徹底清醒時,身邊的被子已經涼了。

晏行昱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坐了起來,含糊地喊:“殿下?”

他要抱。

荊寒章早就習慣了晏行昱這幾日每日早起都要抱一下才能起來的臭毛病,聽到聲音就從外面走進來,自然地抱了他一下。

晏行昱這才眯起眼睛,起來洗漱了。

荊寒章坐在一旁看他穿衣,眸子有些渙散,似乎是在神游太虛。

等到晏行昱收拾好,他突然道:“行昱。”

晏行昱回頭:“嗯?”

“如果三年內沒有尋到佛生根……”荊寒章說。

晏行昱歪頭看着他,不明白為什麽大清早的要說佛生根,昨天晚上不是才說過要去找嗎?

荊寒章擡起頭,第一次不閃不躲地去盯着晏行昱的眼睛看,他認真地說:“你便放我的血治病吧。”

晏行昱扣弩的手一頓,迷茫看他,恍惚覺得自己好像還沒睡醒,要不然怎麽會聽到這麽荒謬的話?

荊寒章起身上前,一把扣住晏行昱的手,不顧他的拼命躲藏,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垂眸看他,道:“你殿下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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