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想念 丢盔棄甲
晏行昱臉上沒有分毫說玩笑的意思, 看起來是真的自認貌美無雙,一點都不謙虛。
荊寒章沉默半天,才突然笑了一聲。
晏行昱怕冷, 跪在雪地上很快嘴唇就發白了, 荊寒章直接站起身, 将晏行昱打橫抱了起來。
一旁遠遠瞧着的安平忙跑了過來:“殿下,陛下說您若是擅自起身, 要多跪……”
……多跪一個時辰。
荊寒章根本沒聽他說什麽,他姿态輕柔地将晏行昱抱着放回了輪椅上,還将自己的大氅脫下來裹在晏行昱單薄的身上。
晏行昱被他裹得晃了兩下, 艱難從衣領中冒出半張臉來, 含糊道:“殿下?”
荊寒章看着他笑,低聲道:“不害臊的鹿。”
晏行昱正要說話,荊寒章就彈了他眉心一下,道:“護身符我收到了, 會随身帶着。雪太大了,你快些回去歇着。”
晏行昱:“那您……”
荊寒章道:“沒事。”
晏行昱見他一直讓自己回去,不好再多留,只是看着自己手裏的金子, 悶聲道:“我還沒用完。”
荊寒章失笑:“留着改日再用。”
晏行昱點頭,将金子塞到袖子裏,又磨蹭了半天,才被阿滿推着一步三回頭地離了宮。
晏行昱走後,荊寒章一撩衣擺,再次跪了下去。
安平在一旁讷讷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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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時辰,我知道。”荊寒章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就該奢求着我跪不出毛病來,我若病了,整個宮裏沒人能好過。”
安平:“……”
安平打了個寒戰,忙不疊地讓宮人去給七殿下準備蒲團炭盆,就差臨時給他搭個遮風亭了。
荊寒章這才爽了。
晏行昱回相府的路上,一直在搖晃的馬車中寫信,阿滿坐在他腳邊,不敢擡頭看他在寫什麽,只知道他公子看起來很生氣。
晏行昱寫了一張,又覺得不滿意,将紙輕輕揉成一團,蹙眉丢在地上。
沒一會,整個馬車廂中已經有了一地的紙團。
阿滿壯着膽子往那紙團上瞥了一眼,只瞧到了一堆肅殺如刀似的筆鋒,全都寫着同一個字。
「殺」……
阿滿抖了一下,不知他公子又要殺誰,但還是壯着膽子勸道:“公子……”
他還沒勸個所以然來,馬車倏地一頓,似乎前方有人攔路。
上次他進宮時也被人追殺過,這次晏行昱以為還是皇帝的人,一直溫柔的眸子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冰涼冷厲。
阿滿立刻道:“我來!阿滿來解決!小蟲子而已,別髒了公子的手。”
公子現在不怕髒,他腦海中一想到荊寒章在那可憐兮兮罰跪的樣子,手就控制不住發顫。
晏行昱茫然地想,這麽冷的天,他跪這麽久,若是病了怎麽辦?誰能替他喝藥?
一瞬間,晏行昱甚至有了想把身上護身符扯掉打碎的沖動。
就在這時,馬車旁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公子。”
晏行昱滿是殺意的眼睛倏地清明一瞬,他蹙眉将一旁的車簾撩起,對上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大街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封塵舟孤身攔路,撐着竹骨傘,正慢條斯理沖他颔首行禮,白發白衣,在茫茫白雪下,襯得他仿佛雪妖似的。
晏行昱蹙眉道:“何事?”
封塵舟仰頭,對上晏行昱還未消散殺意的眼神,他愣了一下,有些唏噓。
之前的他,到底是怎麽把這頭兇獸認成是鹿的?
眼瞎了嗎?
眼瞎了的封塵舟将傘輕輕移開,笑着道:“上次對公子多有得罪,還望公子念在魚息的份上,不要同我一般見識。”
晏行昱漠然看着他:“上次什麽事?是你冒犯我之事,還是對我下藥之事?”
封塵舟一噎,沒想到他連自己要下藥都知道,怪不得自己被揍得這麽慘。
封塵舟摸了摸被踩過的臉,有些不敢吭聲了。
但他臉皮極厚,壯着膽子笑眯眯的:“兩者都有。”
晏行昱垂眸,一陣風将幾片雪刮進了車廂,雪瓣落在他的羽睫上,輕輕一眨化為一滴水珠從臉頰滾落。
封塵舟……眼都直了,只知道直勾勾看着他。
晏行昱對上他的眼神,淡淡道:“你若再這樣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封塵舟:“……”
封塵舟暗罵自己色膽包天,不記教訓,立刻垂下頭:“公子恕罪。”
晏行昱輕輕理了理衣袖,漫不經心道:“你說你是來請罪的?”
封塵舟道:“是。”
“那我無論讓你做什麽,你都會做?”
封塵舟眼睛眨都不眨:“是,任憑公子吩咐。”
晏行昱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他伸出手對着不遠處的半空輕輕撩開袖子。
封塵舟疑惑道:“您這是……”
“聽說你輕功不錯。”晏行昱淡淡道,“那就讓我見識一下,你是否能追上我的箭。”
封塵舟:“?”
封塵舟還是滿臉懵。
晏行昱道:“在我的箭落地之前,将它追回來。”
随着“來”的尾音落下,晏行昱的手猛地一動,手腕間的弩呼嘯一聲射出一支羽箭,驟然消失在半空。
封塵舟:“……”
封塵舟目瞪口呆。
晏行昱将肩上一绺發輕輕撥到肩後,眸子溫和,全是笑意。
“大人,您還不去嗎?”
話音剛落,封塵舟立刻飛身上前,幾乎是哭着去追箭去了。
阿滿在一旁差點下巴落地。
晏行昱手肘撐在馬車窗上,瓷白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臉側敲着,看着大雪中一抹白影飛掠在房頂上,他突然笑了一聲。
他攏着荊寒章的大氅,嗅着那上面還殘存的風雪氣息,眸子彎彎,柔聲道:“他果真很好玩。”
阿滿打了個哆嗦。
馬車停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沒一會,封塵舟氣喘籲籲地握着一支羽箭,有些狼狽地回來了。
他暗暗咬着牙,雙手将羽箭托着奉給晏行昱,右手的虎口都被震得血肉模糊,他艱難道:“公子,您的箭。”
晏行昱将箭朝半空射去,留下時間給封塵舟去接,但箭終歸是極快的,哪怕是阿滿都不敢保證能在箭落地前尋到箭并準确無誤地接住。
但封塵舟做到了。
晏行昱毫不變色,将手探出窗外将羽箭接過,那箭上還帶着點封塵舟的血。
晏行昱輕輕笑了,随手将箭扔出窗外,淡淡道:“這箭髒了,已不是我的。”
封塵舟:“……”
他說罷,完全不去看封塵舟難看的神色,将車簾一甩,示意車夫駕車。
很快,馬車動了起來,車棚上的雪随着馬車的晃動,直接被震落了下來,直接撲了封塵舟一身。
阿滿猶豫地掀着一條縫看着在大雪中垂着頭不知什麽神色的封塵舟,讷讷道:“公子,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晏行昱已經不再寫信了,他慢條斯理擦了擦手指中的墨痕,沒有做聲。
阿滿不敢擅自插手他的事,只好不說話看。
大雪中,封塵舟死死握着拳,眸子盯着馬車逐漸遠去的地方,許久沒有離開。
不知是不是晏行昱戲弄封塵舟的事遭了報應,自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荊寒章。
荊寒章往往都是出宮來找他玩,這次兩日沒來,晏行昱焦急得不行,忙拿着玉牌要進宮,卻被告知七殿下被皇帝禁足宮中,無令任何人不得去見他。
晏行昱整日都在琢磨要怎麽見荊寒章,連手中的金锞子都沒心情數了。
不過他也沒有糾結多久,因為廿三小年将至,皇帝宴請宗室去宮宴,相府也在此列。
晏行昱自小就很少注重穿什麽衣裳,加上寒若寺這麽些年他清心寡欲慣了,一襲灰撲撲的僧袍和鑲着金線的華服在他看來,根本沒多少分別。
這次宮宴,他卻破天荒地讓阿滿給他翻出來前段時日晏修知送他的錦衣來。
阿滿滿臉奇怪,但還是翻了出來。
晏行昱高興地看來看去,在小年當日,一大清早就起身換衣,錦衣金玉冠,雍容明靡。
趙伯來接他時,瞧見他這個打扮,詫異地張大眼睛。
晏行昱可不管別人視線如何,手中捏着荊寒章雕的小鹿玉雕,眸子彎着上了進宮的馬車。
晏戟知曉他和晏夫人不合,将他安排着和晏為明坐在一輛馬車中。
晏為明這段時間一直在太學裏很少歸家,也不跟着常蕭那群狐朋狗友一起瞎混,反而認認真真讀起書來。
在馬車上,晏為明坐在晏行昱對面,興致勃勃地道:“哥,你今日好看!”
晏行昱偏頭,笑着道:“你也好看。”
晏為明長相酷似晏戟,和晏行昱雖是親兄弟但卻沒幾分像。
被晏行昱誇,晏為明樂颠颠的。
晏行昱看着他,道:“你現在是在太學嗎?”
“是呀。”晏為明點頭,不知哪來的動力,握拳道,“我要多讀些書,等大一些了便去考功名。”
晏行昱詫異道:“你?”
他一直以為像晏為明這種備受爹娘寵愛的,會老老實實在家當個纨绔子弟,沒想到他竟然有這種上進的念頭?
晏行昱不知要怎麽評價,只好誇贊他:“好,有志向是好事。”
晏為明開心地點頭。
在半路上,晏為明掀着車簾往外看時,正好瞧見晏沉晰滿臉殺氣,帶着人浩浩蕩蕩地縱馬過街,似乎是去抓人。
晏為明不敢打招呼,連忙縮了回來。
晏行昱正在數金子,盤算着今日能和荊寒章多說幾句話,看到晏為明這個慫噠噠的模樣,笑道:“怎麽了?”
晏為明小聲道:“大哥,他好像要去殺人。”
晏行昱無奈道:“他應該是去辦公事,別把他想的這麽可怕。”
說起這個,晏為明蹭到了晏行昱旁邊,一邊拿起小手爐添炭,一邊神秘兮兮道:“哥,我前幾日在太學聽說,偷盜攝政王府寶物的盜賊被抓住了。”
晏行昱挑眉:“被誰抓住了?”
“封塵舟。”晏為明說起來就滿臉嫌棄,“就那個常蕭的表兄,也不知撞了什麽大運,立了這麽大一個功。我聽說大哥可不高興了,這件事本是驚蟄衛在查的。”
晏行昱道:“那盜賊是誰?”
“我也不知。”晏為明聲音越來越小,扯着晏行昱的袖子,用氣音道,“那盜賊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偷的東西啊。”
“他偷了什麽?”
“一塊玄玉令。”晏為明像是怕人發現似的,小聲道,“現在整個京都城差不多都知道了,那塊玄玉令能讓攝政王留下的暗部聽令于人。”
晏行昱不明所以:“這種事……是誰傳出來的?”
晏為明搖頭:“反正封塵舟将那盜賊抓住後,流言緊接着就出來了。”
晏行昱若有所思。
片刻後,衆人進了宮門。
晏戟和晏夫人已經先行進去了,晏行昱緊跟其後下了馬車,遠遠瞧見有人撐着傘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等人。
天幕已經下起了小雪,阿滿推着輪椅,晏為明給他撐傘,路上還在喋喋不休自己在太學遇到的好玩的事。
晏行昱卻心不在焉地盯着不遠處的人發呆。
很快,輪椅滑了過去,果然如同晏行昱所料,那撐着傘的人正是多日不見的荊寒章。
晏行昱認出人後,立即道:“殿下!”
百無聊賴數雪片的荊寒章聽到聲音,回頭一瞧,眉頭張揚地挑起,揚聲道:“怎麽這麽慢?本殿下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
畢竟晏行昱是個不愛湊熱鬧的人,皇宮又是個吃人的地方,這鹿哪裏會往虎口裏跳。
晏行昱一拍輪椅扶手,阿滿立刻健步如飛,推着輪椅沖了過去,将一臉懵的晏為明落在原地。
“哥?哥!”
到了荊寒章面前後,晏行昱話都來不及說,從袖子裏掏出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眼睛盯着荊寒章,眨都不眨地往他手裏塞。
荊寒章将傘撐到晏行昱頭上,見狀瞪他一眼:“幹什麽啊?又不害臊?”
晏行昱根本不知道害臊為何物,他直白得要命,将那幾十顆金子塞過去後,眼巴巴看着他,讷讷道:“我想殿下了。”
荊寒章幹咳一聲,雖然早就習慣了晏行昱這直白的性子,但每回還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過這次他身經百戰,早有準備,伸手抛了抛錢袋,慢悠悠道:“嗯?然後呢,就這一句。那你可虧了,這麽多金子,我還當你要讀篇策論給你殿下聽呢。”
“不讀。”晏行昱眼睛彎起,柔聲道,“這裏有多少顆金子,行昱就想了殿下多少遍。”
荊寒章:“……”
早有準備的荊寒章頃刻間丢盔棄甲,臉騰地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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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