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奧東連續幾天的陰雨天終于過去了。
俞自傾順利辦好了休學手續,第二天一早,他簡單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動身去火車站。
剛走到樓下,發現梁傳早已經等在那裏了。
梁傳言簡意赅,替俞自傾拉開了車門,“陸總讓我送您去高鐵站。”
俞自傾沒拒絕,彎腰上了車。
自從那天早晨之後,俞自傾再沒見過陸放的人。
梁傳專注開車,似乎也沒有要提陸放的意思。
高鐵站離市區并不是很遠,一會兒就開到了,梁傳下車來給俞自傾開了車門,俞自傾道了謝,将要離開的時候卻被他叫住了。
“陸總說年後想把您母親接到奧東來治病,這邊有陸氏投資的醫院和最資深的癌症專家,這樣您也可以繼續完成學業。”
俞自傾聞言怔了怔,他想到白卉的精神狀态,半晌道:“我知道了,替我謝謝他。”
他這話說得不清不楚的,但是梁傳卻沒有非要刨根究底問個明白,只是點了點頭向後退了一步把路讓出來,讓俞自傾離開。
俞自傾對着他微微一點頭,走進了車站。
俞自傾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他走進家門的時候,白卉正在卧室裏忙活。
俞自傾說了一句“我回來了”白卉卻半天沒有應聲。
他推開卧室門走進去,發現床上鋪滿了各式各樣雜亂的衣服。
——但都是陳舊的,甚至有的已經微微泛黃,像是放了很多年。
俞自傾太陽穴微微一跳。
白卉原本蹲在衣櫃前,聽見開門聲轉過身來,她手裏拿着一條白色的碎花連衣裙,全然沒有看到俞自傾的驚喜,就只是笑着望他一眼,又低頭看看手裏的裙子道:“翰濂什麽時候來?到時候我穿這件好嗎?這是我生日時他送給我的。”
她眼神裏帶着些許羞澀的神情,像是要去見心上人的懷春少女。
俞自傾的臉色難以抑制地變得難看起來,他的眼神緩緩落在那條裙子上。
這裙子能看出來是被白卉好好保存的,但早就已經失了原本的顏色,拿在手裏看上去滑稽又醜陋。
白卉見他不說話,只當是他覺得不好,便連忙把手裏的放下,低頭又去瞧床上被她翻出來的,“那這條呢?”
她拿起另外一條紅色的。
“或者這條?”白卉的情緒逐漸變得焦躁起來,“我太久沒見他了,不知道他會喜歡哪一個……”
俞自傾一路的奔波都沒有換來一句白卉溫柔的問候,她只顧着一頭鑽進她二十年前的衣櫃裏,找一件再也穿不回去的裙子。
——永遠沉浸在她難以忘懷的青春年少裏,死也不肯向外邁出一步。
俞自傾的手緩緩握成了拳,他太恨了,恨得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直到他的手指骨節都開始泛白,他才驟然松了手,壓抑着心頭湧動的情緒,默然半晌,低聲道了一句“都好”。
不等白卉再說什麽,他徑直轉身離開了卧室,把房門關得緊緊的。
他躲在自己的卧室裏,低着頭沉默着坐在床邊半晌。
他一路奔波原本已經饑腸辘辘,現在卻全然沒了什麽胃口。
胡翰濂到烏蘇的那一天剛好是小年,整個烏蘇家家戶戶都洋溢着一種溫馨熱鬧的氣氛。
他一下飛機就主動給俞自傾打了電話。
還未等俞自傾開口,胡翰濂便說明天就要去家裏見白卉。
——他好似比俞自傾更加急迫,像是急切地想要完成這個任務。
俞自傾拿着電話沉默半晌,腦子裏不斷閃現着這幾天白卉不停地詢問他的期待模樣,到底沒有拒絕。
俞自傾的電話就是在客廳接的,白卉正在賣力地拖地。
——她在為胡翰濂的到來做一切可以做的準備。
俞自傾挂了電話,他上前去把白卉的手按住,白卉一怔,擡起頭來看他。
俞自傾微微別開眼,“胡翰濂說明天來。”
“真的?”
白卉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她手裏的拖把“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她都沒有去撿。
她慌張地站在那裏明顯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喜悅又慌張,“我還沒決定好明天穿什麽……”
說着她轉身要往卧室裏去,可剛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我得先去買菜,對……去買菜……萬一明天來不及……翰濂他愛吃魚,一定要買魚,他最愛吃我做的魚了……”
一句“愛吃魚”讓俞自傾的心頭陡然一酸,他垂手站在那裏,眼看着白卉慌張地換鞋就要出門,眼淚登時就溢滿了眼眶。
不知道白卉還記不記得,愛吃魚的不只胡翰濂一個。
他也愛吃魚。
只不過白卉從沒認真給他做過幾次。
“你不用,他可能不……”
俞自傾伸手抹了抹眼角,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了一下情緒,慌忙想要去拉她的手。
白卉此時已經拉開了門轉過頭來看着他,眼神裏滿是希望和興奮。
俞自傾心底像是被人狠狠揪扯了一把,到底說不出“他可能不會在家裏吃飯”的話來。
第二天清晨天都還沒有亮透,俞自傾就被房間外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吵醒了。
他披了衣服起床去看,見白卉正在廚房裏忙碌。
廚房的桌子上堆放着魚、排骨、雞肉和各種蔬菜,滿滿當當鋪滿桌面。
——都是白卉準備好今天要做給胡翰濂吃的。
相比較好似過年的白卉,俞自傾的心情沉重得如同陰雨天。
白卉看見他站在廚房門口,一邊繼續着手上的動作,一邊問他胡翰濂幾點會來。
俞自傾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心頭一陣難以言說的煩躁。
——現在還不到六點鐘。
白卉似乎也沒想真等他的答案,不等俞自傾回答她又自言自語地說着魚到底是紅燒好還是清蒸好,最後又說還是清蒸好,這樣魚肉會比較鮮美。
說着就忙不疊去捉被她那條暫時被她養在瓷盆裏的魚。
那魚在水裏撲靈了兩下,被白卉拿起來放在了砧板上。
……
早上九點鐘,胡翰濂打車到了俞自傾家的小區。
俞自傾在小區門口等着他,眼看着他從出租車上走下來。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羊絨大衣,頭發像往常一樣梳得很整齊。
與這破破爛爛的小區似乎格格不入。
胡翰濂下了車就在四處打量,直到他走近了俞自傾,才尴尬地沖他笑了笑,然後又像是想要找些什麽話來說一般,“這裏……倒是沒怎麽變。”
俞自傾明白他的意思,這原本就是他外公外婆的房子,胡翰濂和白卉相戀好幾年,大抵也應該是來過這裏的。
他不輕不淡地“嗯”了一聲,不願同他多說什麽,只是轉身往小區裏面走。
胡翰濂便也趕快跟上來。
走到樓下的時候,俞自傾停下來,最後一次很鄭重地跟胡翰濂強調了一遍:“她的病情很不好,我想你心裏也清楚,說不定這就是最後……”
俞自傾突然有了些動容,胡翰濂看得清清楚楚,半晌也沉默着不言語。
俞自傾深吸了一口氣沒把後面的話說完,“總之,她現在精神狀态很不好,你答應我的事情請你記得……我不祈求你的良心只希望你遵守規則。”
胡翰濂連忙應着。
俞自傾點點頭,轉身欲往樓上走,卻又被胡翰濂伸手拉住。
俞自傾停下來回頭看他,見胡翰濂臉上滿是局促,半晌又一次試探着跟他确認道:“只要我去給白卉道歉,你就放過我和青蕾,是嗎?”
俞自傾沉默着看着他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胡翰濂像是終于放下了心來,跟在俞自傾身後上了樓。
俞自傾用鑰匙打開家門的時候,他的手竟然也忍不住微微有些發抖。
他到底不願在胡翰濂面前過多地表露情緒,穩了穩心神走進來,又回頭去看還站在門外的胡翰濂。
對方的臉上帶着肉眼可見的緊張神色,但是卻又像在極力地壓抑着。
當沉默持續到第三秒的時候,胡翰濂終于擡腳走了進來。
這個房子還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子,只是比當年更多了幾分陳舊。
老式的花紋地磚,已經斑駁殘破的牆壁,屋子裏擺放的陳舊家具,好像這屋子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被時間永遠定格在了某一刻,全然沒有随着屋外的時光向前流轉。
屋子裏安靜得厲害,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樣子。
客廳裏空無一人,只有卧室的房門半掩着,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俞自傾向卧室那裏走了兩步,胡翰濂的臉色突然緊繃了起來,只是堪堪挪動一步勉強跟上去。
俞自傾的手剛剛觸到卧室的房門,胡翰濂就聽見裏面傳來一個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女聲。
“是翰濂來了嗎?”
胡翰濂的心像是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眼睛裏都帶着些懼怕和驚恐。
俞自傾應了一聲,轉頭看向身後的人,胡翰濂像是突然生出了一絲膽怯,遲遲不肯再往前走,門裏和門外的人就這樣靜默了很久,直到俞自傾的臉微微沉下來,他才像是下了決心的一般,終于又緩緩向前挪動腳步。
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俞自傾伸手把門給推開了——
眼前的視線豁然開朗,胡翰濂直直地看過去,心裏猛然一駭。
他看到一個很陌生的女人,有着一張爬滿皺紋、蒼老又醜陋的臉,她的身材垮塌,身上穿着一條破舊泛黃的,很不合她年紀的白色碎花裙子,正站在房間裏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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