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烏蘇市人民醫院。

大年初一的清晨,整個醫院大樓都透着一股安靜祥和的氣氛。

甚至連常年住院的病人臉上都揚起了笑容,在醫院大樓外的小徑上緩緩遛着彎。

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懷裏抱着一個男孩疾步走進了急診室。

急診室的值班醫生剛剛熬了一個整夜,困倦異常,卻也被此刻極大的動靜吵醒了。

抱着人進來的男人很高很帥,但是身上的衣服淩亂,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

醫生沒工夫考慮其他,立刻起身讓他先把懷裏的病人放到床上來。

剛才,在俞自傾的卧房裏,當陸放終于從神魂不安的狀态中回過神來回頭仔細去打量床上的人時,才發現俞自傾全身上下都燙得吓人,人也已經完全陷入了無意識的狀态。

俞自傾發了高燒。

陸放剛剛放下的心又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刻也不敢耽擱,把人抱起來打車就往醫院走。

醫生很快就給俞自傾做了簡單的檢查。

因為燒得度數有些高,只能先打了退燒針,然後才把人送到病房裏去挂水。

醫生了解過俞自傾的基本情況之後,很直白地告訴陸放:病人這是典型的情緒性發燒。

“這種病症是由心理因素引起的,多出現于遭受巨大打擊之後,是生理和心理相互作用産生了應激反應。”

“說得通俗些,是因為病人心裏有過不去的事兒,卻又始終不肯放下,所以直接體現在了身體狀況上。”

陸放一愣,站在那半天沒說話。

“打了退燒針挂了水肯定會退燒,但之後也還是要逐步引導病人從悲傷的情緒裏走出來,不然這種情況還會出現第二次。”

“晚上的時候要好好看護,一旦又燒起來要進行物理降溫,嚴重了要立刻通知值班醫生。”

醫生把注意事項交代好,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緩步離開了。

醫生離開半晌陸放都沒回過神來,他站在病床邊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看着那些冰涼的液體通過細細的針管源源不斷地注射進俞自傾的身體裏。

可俞自傾始終慘白着臉,不仔細看甚至都發現不了他還在呼吸。

他躺在那裏,安安靜靜的,就像一只精致卻毫無生氣的布偶娃娃。

……

水挂完之後,俞自傾的體溫多多少少降了一些,人也漸漸有了些意識,但仍舊是昏昏沉沉地醒不過來。

他縮在被子裏,緊閉着雙眼嘴裏胡亂地呓語。

陸放坐在床邊探進手去摸他的身體,皮膚依舊是滾燙滾燙的,偏偏又生了一層冷汗。

他把房間裏的空調溫度調到最高,打濕了毛巾上床去,在被窩裏把俞自傾的衣服脫掉想給他擦擦身體。

誰知陸放的身體一靠近,俞自傾就本能地貼了上來,他貪戀地抱住陸放冰涼的手臂,臉上的神情有些痛苦。

陸放的手被他抱住不好繼續動作,只能暫時把手裏的毛巾放下,調整姿勢躺到床上來,把人抱進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背哄着。

俞自傾的臉埋在陸放的胸膛裏,閉着眼睛眼淚卻無意識地往下淌,他請哼着,用極其微小的聲音在說着些什麽。

陸放湊近了仔細聽,好半天才分辨出來,立刻心裏就跟着疼了一下。

他說的是: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這是陸放第一次聽到俞自傾這樣稱呼白卉,更多的時候,他好像極力避免提到“媽媽”這個人,也極力避免叫出這個稱呼。

其實當他知道胡翰濂就是俞自傾生父時就已經明白,從前一些看似很不合理的事情就已然有了合理的解釋和答案。

他也突然頓悟了俞自傾曾經說過的那句“你疼疼我”并不只是床第間的情話。

那其實是他心裏最真實的、卑微到幾乎快要看不見的一點渴求。

只是他當時滿眼只有愛|欲,竟是一點都沒有領會到。

後半夜,俞自傾果然如同醫生預料得那般又燒了起來,陸放整夜沒睡,毛巾不知道打濕了多少次,一遍一遍幫他擦拭身體物理降溫。

俞自傾燒得雙頰通紅,整個人痛苦地在床上翻滾。

陸放緊緊抱着他,一邊輕吻他的臉一邊喊他的名字。

陸放數不清他喊了多少次“媽媽”,只記得他始終用手死死抓着自己衣服的前襟,滾燙的眼淚打濕了半個枕頭。

……

俞自傾醒過來的時候是早晨八點鐘。

他剛睜開眼,就看見撐着手臂已經在床邊睡着的陸放。

他頭發淩亂,眼睛底下有深深的烏青,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和平時的模樣大相徑庭。

俞自傾緩緩伸出手,就在手即将碰觸到對方的時候,男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時間像是一下子陷入了靜止,兩個人在一片寂靜之中對視。

俞自傾動了動嘴剛想要說話,陸放卻突然撲上來把他抱住了。

俞自傾被壓着深深陷進柔軟的被褥裏,他眼睛盯着天花板,臉側是陸放灼熱的氣息。

陸放兩只手用力地箍着他的腰身,深吸着氣一下又一下輕蹭着他的臉,半晌才啞着聲音道:“你醒了就好。”

俞自傾鼻子一酸,半天都講不出話來。

俞自傾對前一天的記憶已然變得很混亂,他只能隐約記得自己躺在卧室躺在床上的時候頭已經很沉很痛了,後來就像是一腳踩進了泥淖裏,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陸放端着白粥喂到他嘴邊的時候他還在出神,他張開嘴勉強吞了一口粥,眼神又不由得落在對方的臉上。

他沒問陸放為什麽會突然來烏蘇,但大體也能夠猜到。

他大概是收到了白卉的死訊。

俞自傾又吃了幾口粥便覺得一陣反胃,輕輕擺了擺手說自己吃不下了,陸放只得先把碗放在一邊。

“公安局有打電話過來嗎?”俞自傾突然開口,他好幾天沒說話,聲音清淩淩的,帶着點別扭的沙啞。

陸放放碗的手一頓,回過頭來看了眼俞自傾的臉色,才點了點頭。

“手機給我。”

俞自傾沖着他伸出手,臉色平和,語氣輕柔。

陸放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放在了他的手裏。

俞自傾當着陸放的面給公安局回了電話,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似乎在說要他在死亡證明上簽字的事情。

“不好意思,這兩天我生病了,過兩天我會去簽,謝謝你。”

俞自傾握着手機,神色平靜,好似沒有一點情緒的波瀾起伏,像是在說着跟自己沒有關系的事情。

陸放看着他這模樣心底一沉,又難免想到醫生說的話。

第三天午後,俞自傾出院了。

他的高燒症狀已經逐漸消退,他不想在醫院裏多呆,陸放也害怕醫院的環境會影響他的情緒,便給他辦了出院手續。

臨走的時候,醫生給開了一堆藥,叮囑說後面幾天還是要按時來醫院挂水。

陸放都一一記下了,醫生又忍不住把他拉到一邊,要他時刻注意病人的心理狀況。

陸放一怔,回頭看了俞自傾一眼,見他正站在窗戶邊看着外面的街景,這才對着醫生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離開醫院的路上,陸放原是想把俞自傾帶去酒店照顧的,但俞自傾堅持要回家裏去,說白卉的遺物還沒有收拾。

陸放聽見“遺物”兩個字心口便是一窒,卻又講不出什麽拒絕他的話來,只能讓司機先往俞自傾家的方向開。

車子開到樓下的時候,陸放也跟着下車來了,俞自傾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他,見陸放亦步亦趨地跟着,像是要跟他上樓的樣子。

俞自傾看着陸放扯了扯嘴角,又道:“你放心,我不是白卉。”

陸放的腳步頓住,又忍不住上來抱住他,帶着很疼惜急迫的語調:“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好,你就跟我回奧東去,好嗎?”

半晌,陸放感覺俞自傾點了點頭,然後說了一聲“好”。

……

這是白卉死後俞自傾第一次走進她的卧室。

房間裏的窗簾拉得死死的,整個透出一股黑漆漆陰森森的氛圍。

俞自傾伸手把房間裏的燈打開,對着這間空蕩的房間出了半天神。

他走到書桌旁邊,低頭看着白卉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

在筆記本旁邊,雜亂地堆放着一疊被撕得粉碎的照片。

——是那些合照。

他們被白卉從相框裏拿出來,瘋狂地撕碎,一張不留。

那上面相擁着的笑臉,被硬生生分離,變成殘破的碎片。

俞自傾深吸了一口氣,坐在桌前,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

在最後一頁上,用雜亂的筆跡記錄着白卉生前留下的最後一段話。

“他說我瘋了,可我不在意,從愛上他的那天開始,我就已經瘋了。可他再不愛我了,他甚至不願意再多看我一眼,多跟我相處哪怕一分鐘……他想徹底忘了我……”

“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要他愛我,我要他記得我,我要永遠都活在他的世界裏,就像他永遠都活在我的世界裏一樣。”

“我好愛好愛……但也好恨好恨……”

“我要穿着他送給我的裙子,用一種最驚世駭俗的方式永遠刻進他的生命裏,這樣他就永遠都不能甩掉我了……”

寫到最後幾個字,白卉的筆鋒也漸漸瘋狂了起來。

俞自傾顫抖着身體,“啪”地一聲合起了面前的筆記本。

他兩只手臂撐在桌子上,臉深深地埋進手掌裏,眼淚透過指縫流下來,打濕了筆記本的封皮。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好多人問什麽時候才能甜的問題,統一回答下,真的快了,這個周應該可以寫到,大家別再催我了哈哈,我也急,但是還是要按大綱寫。大家追文辛苦了,作者也很痛苦在努力堅持,我也被自己寫的文虐得快抑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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