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二天一早,陸放準時出現在俞自傾家樓下。

雖然昨天俞自傾向他保證過了,他不會是第二個白卉,但陸放終究放不下心,在晚上臨睡前還是忍不住給俞自傾打了電話。

俞自傾很快就接了,說自己剛洗過澡,正準備要睡。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點疲憊的鼻音,陸放仔細地通過電話辨別着他的情緒,在确定沒有太大問題後跟他道了晚安。

烏蘇昨夜下了雪,雖然不大,但也在地面上薄薄鋪了一層白。

南方城市,難得下一次雪,又在年初,大家都說這是好的兆頭。

俞自傾下樓來的時候,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他有些畏冷,整個人都縮在衣服裏。

沒等他走近,陸放就摘了原本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轉而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俞自傾的臉色還是有些白,大病初愈的樣子,此刻因為突然圍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而擡頭看着陸放。

陸放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了很久,沒瞧出其他端倪心裏不由得松了口氣。

今天的氣色好像多少好了一點。

陸放陪着俞自傾去公安局簽了白卉的死亡證明。

當工作人員将那張薄薄的紙交到俞自傾手中時,他對着上面的內容出神了很久。

像是把每個字都認認真真看了好幾遍。

最後他把紙折了幾折,放在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拿起筆,在家屬确認單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後面的事情全權由陸放幫忙操辦,俞自傾專心埋頭在家裏整理收拾白卉的遺物。

白卉年輕時的衣物、鞋子都好好地放在櫃子裏,除了這些,其實白卉着實沒有留下來什麽東西。

俞自傾對着那些陳舊的東西發愣,半晌又一樣一樣放回了原處。

——白卉至死都不願丢棄的東西,他自然也沒有道理替她去處置。

收來收去,俞自傾最後也僅僅打算帶走白卉的一塊懷表和那個筆記本。

……

幾天後,在殡儀館裏,俞自傾最後一次見到白卉。

确切地說,是最後一次面對白卉的遺體。

她身穿一件白色的素淡旗袍,是按照她生前喜歡的樣子做的。

她安靜地躺在那裏,雙手交疊着放在身前,看上去倒是比活着的時候平靜祥和很多。

最後俞自傾說:“可以了。”

他聲音平靜,後退了一步,扭過頭不再看了。

當白卉的遺體被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推進火化爐的時候,俞自傾還是忍不住轉身把頭埋進了陸放的懷裏,陸放伸手按住他的腦袋,半晌道:“想哭就哭出來。”

俞自傾很用力地搖頭,可最後還是掉眼淚了。

最後,殡儀館交給了俞自傾一個小小的骨灰盒,俞自傾捧着它,把它連同白卉的幾件遺物,一起埋進了她的墓碑下。

處理完白卉所有的身後事,俞自傾跟着陸放坐上了飛奧東的飛機。

下飛機的時候,陸放是直接抱着人走出來的。

俞自傾窩在陸放的懷裏,臉色坨紅,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

昨天晚上俞自傾始終難以入眠,他在并不明亮的客廳裏坐着,把家裏的每一處地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從前白卉在的時候他不願意在這裏多待,現如今白卉不在了,自己也要走了,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始終是把這裏當做家的。

俞自傾一夜沒睡,就這麽生生坐到了天明。

陸放抱着俞自傾走進家門的時候,梁傳也帶着醫生剛到。

俞自傾的發熱症狀很明顯,陸放是上了飛機之後發現的,他整個縮在毯子裏難受得不停地抖。

在路上陸放已經跟醫生溝通過俞自傾的病症,醫生一刻也不耽擱,立刻給俞自傾挂水。

把人安頓好陸放才叫了醫生去客廳問話,周醫生在陸家很多年,沒有一點隐瞞,直言俞自傾的精神狀态非常糟糕。

“如果他不能盡快調整過來,那麽像今天這種情況将會是家常便飯。”

陸放坐在沙發上冷靜地聽着,臉色卻越來越不好,最後低聲道了句“知道了”,然後讓梁傳着手去找專業的心理方面的專家再來瞧。

俞自傾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他剛睜開眼就看見陸放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他。

他隐約能夠感覺到身體的虛軟無力,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背,見上面還有沒撕掉的醫用膠帶。

他伸手往自己的額上摸,“我又發燒了嗎?”

一開口連嗓子都是啞的。

陸放眼眸沉沉地看着他卻始終沒回答,只是起身走過來俯下身用力地抱了他一會兒,然後出去端了碗粥回來。

俞自傾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陸放神色嚴肅但聲音溫柔,說讓他多少吃一點。

俞自傾看得清陸放臉上的神色,他也想盡力表現得可以讓對方放心,可硬吃了幾口卻又實在忍不住擺了手。

陸放見他硬逼着自己吞咽弄得眼圈都有些發紅,到底舍不得再冷着臉訓人,只能暫時把碗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心理醫生來家裏給俞自傾做了全面的心理檢查。

俞自傾情緒平和地坐在床上,穿着睡衣,用很柔軟的小毯子蓋着腿,很配合地回答了醫生提出的所有問題。

幾乎不需要更多次的診斷,醫生很快做出了判斷。

“他這是典型的創後應激障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PTSD。”

陸放聞言沉默了很久,甚至忍不住去窗邊點了一支煙。

“PTSD的病程依照病人自身的精神和心理狀态決定,短的幾個月,長的可能有數年或數十年。你要有心裏準備,這個病的治療可能是個巨大的工程。”

“除了服用相關藥物之外,主要還是要幫助病人擺脫掉令他恐懼和痛苦的事情,最好能夠斷絕掉所有會讓病人發病的人和事,從不好的記憶裏暫時跳出來。”

陸放默了一下,道:“所有的人和事,這其中也包括我,是嗎?”

醫生看了陸放一眼,輕嘆一口氣,實話實說,“理論上是包括的,病人對你有很深的愧疚和逃避情緒。”

陸放把指尖的煙吸盡掐滅在煙灰缸裏,然後說:“我明白了。”

自從回到奧東之後,俞自傾就變得異常嗜睡,幾乎整個白天他都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手背上因為挂水的緣故已經密密麻麻地全是針眼,他胃口很差,吃不下飯,整個人驟然輕了接近十斤。

睡衣挂在身上空空蕩蕩的,像是這屋子裏的一只游魂。

他是被一陣手機的震動聲吵醒的,他努力睜開了眼,摸到手機拿到面前看了一眼,發現有一個未接來電,緊接着,手機裏又進來了一條短信。

發信息給他的人是之前在星選傳媒負責和他溝通的那位聯絡人,自從胡翰濂答應去見白卉之後,俞自傾便拒絕了星選想要做進一步采訪的要求,也就跟他們再沒了聯系。

短信的內容很簡單,對方向他透露了一個訊息:胡翰濂夫婦今天下午三時要召開記者會,針對白卉自殺的事情做出說明。

因為前一段時間忙着處理白卉的身後事,加之精神狀态又一直不好,因此胡翰濂那邊被俞自傾刻意地忽略了。

白卉死得那樣驚天動地,到底是瞞不住的。

不僅瞞不住,每個聽說這個消息的人都在為她的死驚駭不已。

——也正如白卉自己希望的那般。

只是這段日子過得着實有些昏天暗地,俞自傾已經自身難保,又哪有精神去管別人的死活。

陸放為了他的身體自然也是決口不提,有意地隔離掉了外界所有的聲音。

以至于這會兒被人一提醒,那層暫時罩在俞自傾身上的保護罩像是被突然戳破。

俞自傾看着手機恍然半晌,發現自己終究躲無可躲,白卉早已用生命替他做出了選擇,他哪怕是耗盡最後一絲心力,也要讓事情有個結果。

俞自傾盯着那條短信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用手機先上了網。

距離白卉自殺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這件事情從最初被隐瞞到後來被人爆料出來,現在已經徹底在網絡上爆炸開來。

胡翰濂年前的一句簡簡單單的“已經和解”明顯已站不住腳,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問一句:究竟是什麽樣的“和解”,會讓白卉選擇在除夕當天用跳樓自殺這麽慘烈的方式結束掉自己的生命?

這件事情顯然已經不是一段簡單的陳年舊情,它搭上了血淋淋的人命,觸碰到每個人那根最為敏感脆弱的神經。

在這個消息傳出之後,沈家人像是集體隐身了一般,徹底消失在了公衆視線。

胡翰濂和沈青蕾的聲譽一落千丈,他們大概只差一步就會被釘在“背負人命”的恥辱柱上。

伴随着愈演愈烈的負面輿論,沈氏的股票也瘋狂暴跌至谷底,終于,在沈氏高層也紛紛坐不住之後,胡翰濂夫婦終于被迫站出來宣布,要召開記者會對白卉自殺事件作出公開回應。

……

俞自傾起床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鐘了,陸放意外地不在家裏。

他手機還停留在胡翰濂夫婦要開記者會的新聞頁面,半晌,他手指輕輕動了動,在屏幕上按下一串電話號碼。

陸放電話接得很快。

“你去哪了?”

俞自傾說話聲音輕輕的,帶着生病的脆弱感,卻聽不出任何一絲情緒。

“抱歉寶貝,公司這邊突然有事情要臨時加班,午飯我已經訂好了,一會讓梁傳給你送過去。”

俞自傾拿着手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知道了”。

梁傳果然在半個小時後把午飯送了過來,俞自傾當着他的面吃了一些。

梁傳知道俞自傾最近的身體狀況,見他不再動筷子,便收了桌子上的盤子和碗。

“陸總說讓您好好休息,晚上他會盡早回來陪您吃晚飯。”

俞自傾點點頭,謝過他之後轉身回了卧室。

俞自傾甚至睡了個還算長的午覺,臨到下午三點鐘,他才慢慢起床,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他下樓打車的時候,胡翰濂夫婦的記者會剛剛開始。

俞自傾坐在出租車的後排座上拿出手機,打開了記者會的直播。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決戰。

本章發紅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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