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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想着救你,在前頭領路,我還找不到你,你真該謝謝他的。”
沈雪接口問:“施恩圖報小人也,聖人雲,近君子。遠小人,女兒這是謹遵聖人教誨。不過,爹。你怎麽知道他想着救我,還跟蹤他?”
沈凱川詭詭地笑:“自然有人告訴我。”
沈雪眯了眼,貌似又被雷着了,簡少華、簡少卿、簡少恒,親王府同宗三兄弟。她的雷神爹爹,居然拐了簡少卿做他的卧底,威武!
沈霜霜已經及笄,正在議親,如果傳出她頭部受傷的消息,很可能引起猜疑。進而非議,于她名聲有礙。因此沈凱川決定送沈雪和沈霜霜去桃花山莊,安泰和的坐堂大夫随沈世榆出城正在莊子裏。兩輛馬車出深巷拐上西大街。至西城門,有一守城小頭目正隐在城門洞裏張望等候,見沈凱川騎馬而來,輕輕一點頭并不答話,打開城門。
沈一刀并未随行。有些事還要他去處理,比如綠衣胖子。比如那些捆成螞蚱的少年。
四面的烏雲湧向天心,八月末的天空布滿彤雲,細雨随着飒飒西風潇潇而下。沈霜霜頭部的傷勢不容耽擱,衆人冒雨行進,山風漸緊,雨勢愈大,盡管車廂篷布有防雨效用,也防不住一絲絲寒風裹着雨珠從隙縫裏鑽進來,小小的車廂開始蓄水,而騎在馬背上的沈凱川及侍衛、趕車的車伕全身都淋透了。
回到桃花山莊已是卯時,一番安頓之後,沈雪洗澡換衣裳,爬上.床睡覺,直到頑皮的花花一個縱跳重重落在肚子上,沈雪“嗚”一聲坐起,花花,你是一只十三斤的大貓唉,這一跳,腸子被你跳得打結,高擡手照着一臉無辜相的花花狠狠地——摸個腦門兒,把花花抱起來按在枕頭上又揉又搓。
一轉頭,沈雪看到冬草跪在床腳,垂着頭,腰挺得筆直。作為身邊的一等大丫環,又是個會武功的,有保護之責,卻在她被劫持的時候不見蹤跡,雖說是受她之命去收殓空鵬的屍體,那也耽擱得太久了,算得是很嚴重的失職,通常會被家主直接杖斃。沈雪知道冬草肯做她的丫環,完全是感沈凱川救命的恩情,心裏左右別扭,因此從不自稱“奴婢”,她微眯了眼,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再過三個月就滿十八歲的大丫環,何去何從還是早做打算。
“起來吧,冬花呢?怎麽沒見她?”
冬草跪立未動,猶豫了一會兒,答道:“冬花摔斷了小腿骨,藥勁兒沒過,還在昏睡當中。”
從側面看過去,冬草的左臉頰靠耳根處有一塊不小的擦傷,塗着灰乎乎的藥膏,沈雪眸光微凝,這怕是要留下疤痕了,頭發垂下來也遮不住,還不到十八歲的女孩竟面臨毀容的危險。
“怎麽回事,起來說話,冬果,扶冬草起來。”
冬果放下洗漱的熱水,伸手去扶冬草。
冬草搖頭:“小姐遇這樣大事,冬草跪三天也不夠罰,冬草自請鞭刑。”
沈雪神情淡淡:“你先把事情說清楚,我再罰你不遲,起來說話,這麽跪着,想讓別人認為我苛待于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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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草低頭:“不敢,冬草跪着回話心安。”
“那由你,說事兒吧。”沈雪下了床,開始洗漱。
冬草聲音低緩,開始敘述昨天發生的事情。
沈雪從後窗跳入花園後,前院傳來聲嘶力竭的咆哮,慘叫聲大起,似有人狂飙殺入禦林軍。後院的禦林軍沒跟去花園的都急急往前院去,走得一個不剩。冬草和冬花立即奔到月亮門,背起空鵬躲回寮房,卻發現空鵬還有極微弱的呼吸,冬花找出白玉葫蘆,将最後三顆黑藥丸塞進空鵬嘴裏。
禦林軍清理死傷人員之後退出天元寺,寺裏的香客們惶惶如喪家之犬,哭聲一片亂紛紛下山,冬草打翻了幾個搶滑竿的人,和冬花高價雇了滑竿手擡空鵬。因傷者甚多,也沒人注意空鵬的與衆不同。待到半山坡,兩個人把空鵬放進車廂,冬花守在車裏。
冬草見狹窄的山道上擠滿香客,展輕功踩着人頭攀着樹枝一路上山,進寺尋找沈雪和沈霜霜。寺裏寺外尋遍,自家小姐和冬果,沈霜霜主仆五人,一個都沒找到,七上八下暗想是不是随人群下了山。在花園城牆根下撿着兩支小姐把玩過的精鐵箭,猜疑間聽得偏殿傳來驚叫,有僧人從水井裏撈出三具屍體。正是沈霜霜帶出來的丫環婆子,冬草的心一下子沉進冰洞,顧着沈家名聲也不敢上前指認,悄悄尾随僧人去查寺裏另十口井,見并無異樣。冬草估想兩位小姐已遭人劫持。必須立即報信!急急下山,催車伕駕車往桃花山莊趕。
上山路陡,下山也不會平,車伕小心翼翼駕車,卻發現車轫折斷再也無法減速,勢能轉為動能。車速越來越快。無從得知車伕臨死前在想什麽,馬車擦着岩壁撞上一塊巨石後停了下來,馬死了。車伕死了,馬車撞得七零八落,冬花滾出車外,翻倒的馬車壓着她的腿,冬草抱着空鵬一路翻滾。阻于路旁的大樹才沒滾進深溝。
冬草用力将馬車掀開,冬花抱着腿站不起來。疼得滿額的冷汗。冬草想攔路過的馬車,卻沒有一輛肯停下來看一眼,只能背着空鵬走一段,換背冬花走一段,如此來來回回,也許是上香的香客受驚不淺,直到走出落雁崮也不見有一人伸手相助。
空鵬的呼吸越來越弱,冬花疼得渾身打顫,冬草看着剛剛拐上通往桃林峧的山路,已沒有力氣站起來,輪番背着兩個人在地上一點點往前爬。
視線漸漸模糊中,看到兩騎快馬奔來,依稀是二少爺沈世榆和安泰和的坐堂大夫……
安泰和藥鋪,安泰和,那鋪子不會也是沈凱川的吧。沈雪囧囧地想,她的老爹開了多少個鋪子呢?很好奇!她的老爹,不止是雷神爺爺,更是財神爺爺,哈,銀子銀子快到碗裏來!
看着冬草蒼白的臉,沈雪接過冬果端來的魚蓉粥,抿了一口,嘆口氣說道:“重情重義我很喜歡,可受那許多累,我卻是一點也不同情你,冬花和空鵬他們兩個動不了,你竟沒想到先找個地方把他倆藏起來,自己一個人回山莊要了馬車再去接,并不見得多辛苦的一件事,你偏一個背兩個,你吃苦不說,冬花就不疼?空鵬的傷就不耽擱?你若死了,可歸不到累死,是蠢死的,練一身武功不是由你耍蠻力,一根筋不拐彎,說出去是感人呢,還是丢人呢。”擺擺手,讓冬果扶冬草起來。
冬草跪得久了,兩腿直顫,由冬果扶着坐到凳子上,愕然地張着嘴,好一陣憋,羞慚地垂頭:“是冬草愚鈍。”
馬車的翻車想來不是意外。綁架一般是為了換取利益,綠衣胖子卻是以殺她為終極目标,那食盒裏的飯菜單吃都是無毒的,混在一起,三天後毒發攻心,無藥可解,若服以參湯,一個時辰內七竅流血而死。為什麽會有這樣不死不休的追殺?三世孤煞,這一生若再短命也太冤了!
沈雪喝了口烏雞紫參湯:“你遇到二少爺時,他正領着安泰和的坐堂大夫往山莊來,莊子裏有誰生病了嗎?”
冬草:“二姑爺住在客院。”
“咳咳”,沈雪一口參湯咽下去,那股淡淡的甜味卻劃了嗓子,止不住咳嗽,揭過冬草遞來的茶喝了兩口,驚詫地問:“陳默雷怎麽會在山莊的客院裏?”
慕容遲,豈不也在山莊裏?
077 反間計
冬草擰了擰眉:“不知道,冬草沒去客院,只是聽廚房裏的婆子一說。”
沈雪揮手叫冬果去喚那婆子過來,那婆子有點大舌頭,沈雪聽了好一陣子才算明白。
昨天早晨沈雪和沈霜霜出莊之時,簡少恒、沈世榆趕到荷塘四角亭,簡鳳歌發現自己出乖露醜,惱羞成怒之下竟将哭成淚人的喬妙玉踢下荷塘,喬立氣得直哆嗦,一言不發将喬妙玉綁成了粽子帶離山莊,簡鳳歌大發雷霆,将客院裏能砸的全砸得稀碎,臨走還撂下狠話,沈霜霜是他簡鳳歌的,誰敢娶沈霜霜,他滅誰的門。
賓客個個是長安城裏有頭有臉的貴子貴女,可要說去招惹皇帝的兒子,那不是肥豬往屠戶家跑,自找死麽,衆人不敢再作停留,向馮氏、沈世榆告辭離去。馮氏匆匆往府裏趕,這樣大事必須盡快讓趙氏知道,沈家幾個怒火沖天的哥兒和吓得面如土色的沈露露,被沈世榆打包扔進馬車,随了馮氏回府。
沈世榆安排仆從将山莊內外清理幹淨,清點了被簡鳳歌砸壞的財物,揣着列出的清單,上馬往山下奔去,馬到石拱橋,守橋的灰衣人示意河面上漂着人,兩個人一起下河撈人,發現其中一個是二姑爺陳默雷,另一個是傳說中的北晉二皇子。沈世榆滿懷狐疑地将他們救回莊裏,陳默雷重傷昏迷,沈世榆即刻進城請大夫。
沈雪眯起眼,暗想,慕容遲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綁着陳默雷跳下懸崖,不僅打開了降落傘,還安全落到大河裏,落雁崮下流淌的大河是桃林峧下大河的上游。順着河水漂到桃林峧,無巧不巧遇上沈世榆,進入桃花山莊,順利得救。沈世榆進城請大夫,帶回四方驿館失火的消息,慕容遲立即召集暗勢,借107之威狠狠回擊了皇帝和信王。
今天是新的一天,被燒得焦頭爛額的皇帝,被炸得稀裏嘩啦的信王,再見慕容遲。會不會以為見鬼呢?嗬,也許真是個鬼吧,附別人體的鬼。一個從遙遠的異世界穿越而來的亡魂。
大舌頭婆子退出屋去。
沈雪一口粥一口菜慢慢吃着。
那些哥兒姐兒回到長安城裏,簡鳳歌的大放厥詞将很快散開,沈霜霜到底沒逃得開名聲被污,誰敢跟皇子争妻?這樣鬧開,沒臉的是沈霜霜。即使沈霜霜毫無過錯,人們也只會樂道沈霜霜攀附皇子,而不是皇子觊觎重臣之女。
沈雪冷笑,簡鳳歌自以為毀了沈霜霜就能得到沈霜霜,卻不知有心更上一層樓的皇子必須愛惜自己的羽毛,娶一個人人側目視之的女子。無疑于把自己的身份拉低,給自己的臉面抹黑,就簡鳳歌這種奇葩。争帝位,嗬,争茅坑位都沒得這麽臭。
漱過口,擦過嘴,沈雪問:“空鵬到山莊裏養傷。二少爺怎麽安排的?”
冬草目光閃了一下,蒼白的臉飛過一絲紅暈:“二少爺把他安置在客院。大夫瞧過說,都是皮肉傷,失血過多引起的昏迷,那位戴着白銀面具的人,小姐說的那位北晉二皇子,也住在客院。”
沈雪默,慕容遲救了沈家的姑爺陳默雷,沈家的丫環救了慕容遲的得力手下,這桃花山莊怕是要由慕容遲自由進出了!心裏的小人突然跳了出來,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呲牙笑笑,有一種妖孽叫穿越君!沈雪瞟一眼冬草臉頰上漫起的淺淺紅暈,示意冬果出去。
冬果噘着嘴怏怏出了屋,心裏不解,小姐有什麽要緊的事得背着自己與冬草說呢?
沈雪從側面瞧過去,冬草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緊閉着,唇色有點淡,臉色很蒼白,是疲累後的憔悴,還是被她專注的、長久的盯視盯得緊張,或者兼而有之。
冬草被瞧得發毛,吶吶問:“小姐可是有話要對冬草說?”
沈雪嗯一聲:“你到我身邊也有三年,該知道我不喜歡彎彎繞。我沈雪是沈家的女兒,你冬草是我的丫環,我和你的身上都烙着南楚鎮北侯府的印。”
冬草閉了眼,眼角有一點晶光。
“也許你覺得我說的話很殘忍,我只是不想你在陷得不能自拔的時候被人利用,從而做出傷害沈家的事情。”沈雪頓了頓,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素有冰山之稱的慕容遲,為什麽屈尊纡貴親近我這個庶女,剛剛聽到你說你将空鵬往桃花山莊背,我才恍然驚悟,——于有野心的男人而言,為達目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于死心眼的女子而言,恩情、親情常常會被愛情的烈火燒得一點不剩,于一個長期無人關愛的庶女而言,點滴溫暖便能滿心歡喜,九死不悔。”
沈雪止住冬草急急的辯解,“慕容遲的心很大,晉楚議和本是他的障眼法,兩國總有一戰,大伯的邊軍是晉軍進入南楚的第一道阻線,一道很難突破的阻線,沈家是他的眼中釘,非拔不可,向我表示愛慕,向沈家示好,用的是反間計,都是在做給別人看,給沈家下套。私通敵國是謀反之外的第一條滅門大罪,慕容遲他在借南楚皇帝的刀,砍沈家全族的人頭!”
冬草臉色倏忽煞白,額上冷汗涔涔!
沈雪抿抿唇,繼續說道:“愛情來了,山擋不住,水阻不斷,我不想多說什麽,由你自己選擇、決定,如果放不下空鵬,我會放你自由身,沈家不留你,如果留在沈家,你還是我的大丫環,我要的是一心一意。”
冬草離凳跪下:“小姐,冬草沒想過離去。”
沈雪按了按冬草的肩膀:“那你現在開始想,問自己的心,明天給我回話,——我沒有太多時間,慕容遲和空鵬,他們必須盡快離莊。”擺擺手,“先回屋休息去吧,養好身體才好做事。”說着,獨自走出了屋子來到廊下。
廊外陰雲翳翳。風雨飒飒,一夜秋風秋雨,木葉凋零,顯出如鐵的枝幹,遠處山巒拂着晦暗的天空,入眼是一片空曠與寂寥。
冬果高卷衣袖,伸長手臂,去接屋檐流下的雨水,嘴裏嘟嘟囔囔的。
沈雪舉目望天,心裏亦如這天空一般。陰沉沉的。随口問:“冬果,你去看過四小姐沒,她醒了嗎?”
冬果搖搖頭:“不知道。四小姐住在西院,三老爺在那邊守着。”
沈雪嘆口氣,桃花山莊快趕上醫院了,陳默雷,空鵬。冬花,沈霜霜,四個傷員,哪個都不輕,陳默雷和空鵬更是腳踩黃泉路,安泰和的坐堂大夫。一個人忙得過來麽?昨兒一天一夜這番折騰,貌似沒一個輕松的。
守門的婆子站在院門口禀道:“五小姐,四小姐身邊的小丫環來了。說是帶老爺口信,讓五小姐到西院去。”
沈雪目光微怔:“冬果,你随我去。”回過頭又吩咐,“冬草,休息去吧。”
冬果提高了嗓音。出聲回那婆子的話:“小姐知道了,告訴老爺。小姐一會兒就去。”
沈雪回屋換了雙高靴,披上件短氅,冬草遞來油紙傘,沈雪提着裙子與冬果來到西院。
西院的假山怪石最多,山石大多通體晶瑩,有玉的質感,與各種花樹掩映,別有奇趣。
在小丫環的引領下,沈雪來到耳房,沈凱川與安泰和的坐堂大夫正在說話,地上躺着一個人,七竅流黑血,氣息全無,正是沈霜霜的一等大丫環,春燕。
沈凱川憂形于色:“丫頭,讓施大夫號個脈。”
沈雪眼睛的餘光瞟過放在桌上的碗碟,順從地伸出右手。施大夫對着沈雪深深一躬,行了個大禮,唬得沈雪慌忙跳到一邊,狐疑地看向沈凱川,見沈凱川微一點頭,心中一頓,疑雲大起,臉上卻是不顯,由施大夫握腕號脈。良久,施大夫對沈凱川輕輕搖頭,兩個人同時長長地舒了口氣,神色立見輕愉。
沈雪佯裝不知:“爹,春燕這是怎麽回事?”
沈凱川點一點小丫環:“現在說吧。”
小丫環端端正正跪下,道:“奴婢實在說不清楚,只知道春燕姐姐起來以後到小姐那兒伺候,小姐一直昏着不醒,春燕姐姐就把給小姐備下的午膳用掉了,對奴婢說,她在耳房候着,小姐醒了,立刻叫她,奴婢在內室守着小姐,剛剛有點兒內急,便來耳房請春燕姐姐,進屋就看到春燕姐姐這個樣子。”口齒倒也伶俐。
“看來真是四姐姐慣壞了春燕,慣得她一再逾矩。”沈雪故作虛心的求知狀,“爹,施大夫,七竅流血,臉色發青,春燕莫不是中了什麽毒?”
施大夫點頭:“的确是中毒,是西戎特有的慢性毒,不知為何給一個丫環下毒,難不成是個警示?”
西戎,那綠衣胖子竟來自遙遠的西部蠻夷之國!
書中記載,十六年前西戎進犯南楚,沈凱川領五萬軍兵大破西戎四十萬人馬,西戎王僥幸逃得性命,卻成獨臂獨腿的殘廢,不得不讓位給自己的弟弟,戰後,沈凱川下令屠盡二十萬戰俘,西戎村村帶孝,西戎人恨不能食沈凱川肉、飲沈凱川血、枕沈凱川皮。
沈雪并不認為老爹殺俘有錯,血腥的殺俘也是為了本國國土的完整、本國百姓的平安,二十萬戰俘武裝起來就是二十萬軍隊,不殺俘,難不成養着?白眼狼是養不熟的。她不會因此對老爹唾罵、厭惡或是疏遠,老爹不僅給予她生命,還為了她的成長費盡心機,在她心裏,二十萬戰俘抵不過老爹一人,身為人女,維護父母難道有錯嗎?
綠衣胖子的所為,也能理解,可理解是有限度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去理解別人,她不是聖母。
沈雪淡淡道:“想來春燕是替了我死的吧,昨晚她吃掉了我的飯食。”
沈凱川神情頓變:“丫頭,你是說昨天晚上你們被關在一起的時候,春燕吃掉了你的飯食?”
冬果點頭:“對的,老爺,奴婢和小姐忙着破那窗子,一個沒留神,春燕就把小姐的飯食吃光光了,四小姐神叨叨的也不知看沒看見。
沈凱川臉色陰沉似水,眼裏浮上狠戾的殺機,有些人,不理睬他的時間久了,真就把老虎當老鼠!
沈雪嘆口氣:“這個世界,太守規矩了,總是吃虧,太不把規矩放在眼裏,不定就會丢命的。”
冬果望着停在沈雪唇角的涼涼諷笑,心底驀地一寒,昨晚小姐兩次說四小姐該換大丫環,莫不是,小姐,知道,春燕會死?咦,打個冷顫,好冷!
一道身影瘋牛一般從院外沖進來,卻是沈一刀。沈一刀顧不得擦滿臉的雨水,粗聲粗氣道:“老爺,趕緊回府,信王妃帶着聘禮到了府裏,老太君已經允下了五小姐的婚事!”
078 強聘
沈雪只覺得一陣頭昏氣悶,身子栽兩栽跌坐進椅子裏,臉色迅即變得慘白,用一種喑啞的聲音問道:“刀叔,這可是真的?”
沈一刀:“卑職還敢說這瞎話不成,信王妃帶着一十六擡紅箱進的侯府,其中有一件珍寶據說是南海鲛珠,舉世無雙,老太君當時眼就直了,大夫人讓卑職出府尋侯爺和二老爺,不料文武大臣都被今上留在金殿議事,禁衛軍嚴守宮門,卑職沒奈何回了大夫人話,立即來尋老爺,老爺速速回府定奪!”
“信王,手腳要不要這麽快!”沈凱川哼了一聲,“現在趕回侯府已經來不及,信王妃早回信王府喝茶了。”
沈一刀:“大夫人說,她會留信王妃用午膳,會給信王妃加點佐料,信王能使調虎離山計,大夫人就用緩兵之計,信王妃一時脫不得身。”
沈凱川撫着沈雪的頭發:“丫頭,你當真不願嫁入信王府?”
沈雪站起身,挺直腰,不羞不嗔,語音涼涼:“男各有志,女各有心,簡少華雖為皇親貴胄,于女兒又有救命之恩,女兒本當相從,但是,妻妾有別,嫡庶有分,女兒寧為寒門妻,不做高門妾,信王府好意,決不敢當!”
沈凱川不再說話,出屋便要走。
“爹,我随你一起回府。”沈雪拉住沈凱川的衣袖,容色堅決。
沈凱川定定地看着沈雪,然後說:“好。”
三騎快馬風馳電掣沖出桃花山莊。
白茫茫的雨色裏,山野空濛,一兩聲嘹呖的雁鳴似從遙遠不可知的地方傳來,帶着無限的幽思憂憤,消逝在遼遠的天際。
一十六擡紅箱,信王府好大手筆!沈雪心裏燃着一團怒火!
簡少華。你有野心想造反要奪帝位,陽謀暗算你自己想辦法啊,你爹也曾南征北戰平天下,輪到你竟然要以逼嫁的方式來綁架重臣,你可以再無下限一點麽!
南楚立國以來,君王大婚六十四擡,太子大婚三十六擡,你一介親王世子納側妃比着娶正妃,頂風冒雨送紅箱進侯府,做給皇帝看。又做給世人看,告訴皇帝,信王府和鎮北侯府風雨阻不斷。告訴世人,下聘的日子早已定下,風雨無阻,還是想授人口舌,你我有私。等不得了?
簡少華,喵了個咪的,慕容遲那兩炮怎麽不把你轟成渣渣,噫,轟不轟你都是個渣!——且慢,難不成是那兩發炮彈的威力吓着信王府。促使信王府下定決心盡早綁上鎮北侯府?
從西城門進城沿西大街一路向東急馳,密集的馬蹄聲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敢在長安城裏快馬加鞭。膽子夠肥的,待有人認出當前一騎是鎮北侯府三老爺,人們一下子興奮起來。
下雨天,很多事都做不成,人也懈怠。大街兩側的茶館酒樓裏便滞留了不少喝茶小酌的清閑人士,閑聊自有閑聊的樂趣。既可不假思索地信口開河,也可随心所欲地東拉西扯。最新鮮最粉嫩的話題莫過是,信王府一十六擡紅箱送進鎮北侯府,閑聊不過瘾,竟有人設起彩頭來,下注鎮北侯府什麽時候嫁女。
沈凱川、沈雪和沈一刀在侯府門前下了馬,盡管披着蓑衣、戴着鬥笠,衣裳還是濕透了。健康很重要,各自回院梳洗更衣,早有童兒報給正院芳菲園的趙氏,趙氏長長地松了口氣。
信王妃送上的千年鲛珠亮瞎了鎮北侯府所有人的眼。老太君眉飛色舞,四十年前同為長安城裏的貴女,一個成了皇子正妃,一個做了侯府繼妻,這股酸溜溜的酸味在今天一掃而空,同齡的信王妃,成了她的晚輩哦!信王妃的伏低做小,更讓老太君喜不自勝,定下沈雪及笄第二日嫁入信王府為世子側妃。
笑語歡聲裏,趙氏留了信王妃用午膳,在飯後的茶水裏給信王妃、老太君及信王府所有來人下了安魂藥,将陷入昏睡的老太君擡回毓秀園,又命人看住眼珠子直盯着鲛珠的三夫人艾氏,調整大廳裏的沙漏,天陰雨綿,如此,醒過來的信王妃一時半刻分不清時辰,覺得自己不過小憩片刻,從而為沈凱川回府争取時間。
因為,信王妃只要一出鎮北侯府的大門,一十六擡紅箱留在了侯府,那麽在世人眼裏,鎮北侯府便是允了信王府的求納,屆時沈雪不嫁也得嫁。
趙氏坐在沉香木交椅上,因為信王妃的到訪,她盛裝而出,一身正紅色金絲繡牡丹的雲錦衣裙,雍容端莊。趙氏算不得絕色,歲月的沉澱,富貴的熏染,長年當家主母不怒自威的氣勢,使她看起來平靜從容又暗藏鋒利,令人不敢親近,更不敢小觑。
信王妃倚靠在上座沉香木的雕花椅裏,垂眸輕鼾。小丫環上前取走了蓋在信王妃身上的絨毛毯,另一小丫環持香在信王妃的鼻子下晃兩晃,扶起了歪靠着雕花椅的信王妃的嬷嬷和丫環。
信王妃悠悠醒轉,定了定神,打了個哈欠,苦笑:“看來本妃真的老邁了,身子骨不聽使喚,竟在沈夫人面前倦怠得不成樣子,倒是叨擾沈夫人。”
信王妃,五十多歲,身穿暗金色軟雲羅祥雲呈瑞的襖裙,頭戴一支八寶玲珑彩鳳步搖,微微側着的頭略略後仰,眉眼間貴氣盈盈。
丫環無聲上前奉茶。
“老太君體弱,回屋歇息去了,失禮之處還請王妃見諒。”趙氏笑意溫溫,“王妃可歇好了?”
信王妃捧起幻彩琉璃的茶盅,聞一聞:“這茶也算不錯,香氣輕溢,只是還不夠悠長,改天本妃給沈夫人帶一罐好茶,”喝一口茶,瞥一眼廳角的沙漏,頓頓,笑,“這上了歲數的人都差不多,易困也易醒,沒什麽失禮不失禮,往後是一家人。多的是常來常往。”
趙氏欠一欠身:“多謝王妃,信王府的茶,自然是好茶。”并不接信王妃的“常來常往”。
信王妃微微一笑:“沈夫人妙人。本妃中年得子,甚是不易,所求不過是兒孫滿堂,可惜膝下只得華兒一子,曼玉嫁入王府三年,獨寵卻無出,既如今華兒對五小姐心儀,願以鲛珠相聘。許以側妃之位,本妃覺得還不算太委屈五小姐,總也難拂華兒一番心意。老太君既已允下婚事。本妃這便回府與王爺相商,只待五小姐及笄,信王府定然十裏紅妝迎她進門,絕不讓五小姐受半分委屈。”
趙氏向前欠身,苦笑:“王妃。王妃有所不知,沈家是武将出身,粗豪不羁,比不得清流飽讀聖賢書,循規蹈矩謹守聖人教誨,老太君體弱。不理家事已經十多年,沈家兒女的事情,都由侯爺說了算。”
信王妃挑了挑細長的淡眉:“沈夫人。合着本妃到你們鎮北侯府就是吃飯喝茶來了,倒是我家華兒一廂情願,婚事自然是由長輩敲定,老太君一個做祖母的竟作不得親孫女的主?三夫人一個做嫡母的也定不得庶女的親事?本妃還真是不知鎮北侯府講的是這樣孝道!沈夫人,要不去請老太君吧。本妃倒是奇了,老太君親口允下的事。沈侯爺還能駁了去?”
趙氏苦笑:“王妃請喝茶,王妃順順氣,委實是侯爺放過話,別的事都好說,獨兒女親事,須得他允才作數,侯爺的意思,成親是孩子一輩子的事,人品,性情,才學,家世,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周全,女人家久居內宅,頭發長,見識短,對人家的孩子難免了解不全面,一個不慎就誤了孩子一輩子。”
信王妃冷下聲來:“沈夫人,這論起人品、性情、才學、家世,我家華兒都是上之又上,沈夫人亦不會忘了五小姐是個庶出,嫁與華兒為側妃,哪個方面沒有考慮周全?華兒心心念念着五小姐,從何說起會誤了五小姐一輩子?”心頭惱怒不已,只是一頓飯的功夫,眼前這位沈大夫人就轉了口風,避重就輕打太極,簡直就是一粒蒸不熟、煮不爛、砸不碎、咬不動的鐵蠶豆。
“沈五參見信王妃,信王妃千歲。”換了一身杏黃色羅裙的沈雪依足禮節給了信王妃裣衽一禮。
信王妃端坐未動,問趙氏:“這位佳人兒是……”
趙氏笑盈盈道:“她就是三房的五丫頭,五丫頭過來,讓王妃瞧瞧。”暗自唾棄,五六十的人還玩這種明知故問、先倨後憐的把戲,也不嫌幼稚,滿長安的貴婦,有哪個不會拿腔作态,偏以為自己比別人聰明。
信王妃擡了擡手:“免禮吧,華兒心尖上的人,本妃可不敢怠慢了。”喝口茶,饒有憐愛地看向沈雪,“可不就是個佳人兒,孩子,上前來,讓本妃瞧仔細些,本妃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
沈雪直起腰身:“臣女不敢,臣女自知卑微,不敢當王妃厚愛。”
信王妃心中暗惱,活了五十多,從皇子妃到信王妃,四十年來還真沒見過哪家庶女這般冷性不知趣,壓下心頭不喜,笑道:“本妃說你當得,你就當得,瞧這水靈靈花一樣的人,怪道華兒一心喜歡。”
沈雪淡淡一笑:“華世子谪仙般人物,這俗世能見得幾個。王妃說,華世子人品、性情、才學、家世,都是長安城裏頂好的,華世子大婚,據說長安城裏嘤嘤哭聲傳了半個月,臣女閉塞,卻也聽過傳聞,比臣女身家好的貴女,莫說做華世子的側妃,即是侍妾也求之不得。臣女便糊塗了,華世子風靡長安,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美到人見人愛,鳥見鳥呆,酒葫蘆見了自個兒崩開塞,再看臣女,臣女自問無才無貌無身份,不知哪一點上了華世子的心,還請王妃解惑。”
趙氏捧起茶盅。這是誇人麽,是誇人麽?誰家女兒說話說得這麽直白?這會讓說一句話拐十七八個彎的貴婦很不習慣的,沈家的教養一定出了問題。呃,喝茶,喝茶。
信王妃真愕住了。有關信王府世子的傳聞,都是真的,提到沈家五小姐的三無,也不是假,大好青年愛上三無少女,這故事不好編唉,而且,明明聽在耳朵裏是誇贊的話,聽到心裏卻是怪怪的,這五小姐真是不讨喜,怪道沒個響亮的名聲。
捧起茶盅,喝茶,眼眸一轉,信王妃緩緩道:“華兒的心思,本妃只能揣測一二,但是華兒自小是個心善的,前番五小姐落水,華兒不顧自己生病救五小姐一命,衆目睽睽之下,衣濕體露,華兒多是為五小姐着想,五小姐若許他人,或有一日計較起來,豈不是華兒罪過,倒不如好事做到底,免悠悠衆口胡言。”
沈雪淡淡一笑:“原來是我沈五欠了華世子一條命,不僅要拿這副皮囊償還,還得時時感華世子的救命之恩,承華世子不嫌沈五身份卑微的高看之情。王妃剛剛說,世子妃三年獨寵,原來華世子心心念念世子妃不過三年,臣女比不得世子妃樣樣出衆,想來得華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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