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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待見的庶女,老太君是不是還在想,庶女換寶珠,怎麽着還是賺的!

沈雪陰沉着臉望向蒼穹。

雨後的風挾着沁膚的寒,吹過高大的樹木,葉子随風飄舞,星星在無際的墨藍天宇閃爍,蟋蟀在草叢裏鳴,青蛙在荷塘邊叫,秋天的山野在寂寥中沉睡。

“小姐,小姐!小姐這是怎麽了?”冬草急速掠來,臉色發白,似是被這夜半怪叫吓着。

沈雪長長地呼出口氣:“去請施大夫,就說我在月牙泉旁的水榭等他。”

冬草一怔,想問又止,“喏”一聲往客院去。

沈雪邁步進了水榭,坐在長凳上,背倚圓柱,呆呆地俯視着月牙泉上氤氲的水汽,把密室裏的事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

不一會兒,施大夫急匆匆來了,在沈雪面前五步遠站定,深深一躬:“小主子!”

沈雪呆了呆,生生受了施大夫這一大禮,輕聲道:“我剛剛知道。你們,都還好嗎?”

施大夫強壓心頭激動:“都好,只盼着見一見小主子。”

冬草和冬果走了進來。冬草給沈雪披上厚厚的錦緞鬥篷,在石凳上鋪上棉墊,在水榭一角掌起了紗燈。冬果擺了一把雙層保溫茶壺、兩個茶杯和四盤茶點,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沈雪,然後兩個人福一福,退到了遠處。

“施大夫坐吧。”沈雪捧着熱茶杯,讓暖意一點點驅走指尖掌心的冰涼。

施大夫沒有落座,靜靜說:“小主子,你的臉色很不好。回屋先休息吧,再大的事不能拖壞了身體,我們已經等了這麽多年,不急這一兩天。”

沈雪盯着施大夫,忽然一字字道:“我娘,是怎樣死的?”

施大夫驚得倒退兩步,險些摔出水榭,穩住身形,也穩住了聲音:“将軍,沒告訴小主子嗎?”

沈雪盯着施大夫。涼涼道:“我爹說,我娘從沒想過要到長安來,可她卻死在到長安的當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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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大夫落下淚來:“小主子不信将軍的話。卑職自當實話實說,只是小主子不該埋怨将軍,主子的死,他比任何人都要難過。”

沈雪抿了抿唇:“坐着說,你站着。我得擡頭,心裏沉沉的不太順暢。”

施大夫在鋪着棉墊的石凳上落座。

楚戎惡戰後,沈凱川和玉明在六俠村一起生活,兩個人都很随和,視影衛們如兄如弟,八大金剛借勢常常到他們的院子聚酒鬥武。玉明懷孕近八個月。那天晚上,沈二刀在大家喝的酒裏和玉明喝的茶裏下了極厲害的安魂藥。

沈家的仆人駕着馬車,換馬換人不換車。一路疾駛直奔長安。進侯府以後,沈老太君讓沈二刀把仍在昏睡中的沈凱川送到紫竹園,又讓兩個粗使婆子把玉明從馬車裏拖下來拖進毓秀園,十月天,一桶桶涼水遍體地潑。将玉明潑醒,随即端來一碗紅花強行給玉明灌下。片刻之後玉明腹痛如絞。

返回複命的沈二刀驚呆了,趕緊跑回紫竹園拼命打醒沈凱川,沈凱川連滾帶爬趕到毓秀園,柴房裏血流滿地,玉明的手指着血泊裏的沈雪,香消玉殒。

得了消息的鎮北侯,從燕嶺關狂奔趕回侯府,依舊是晚了一步。站在毓秀園的門口,沈侯爺一言不發,看着趙氏讓人把屋頂上的沈雪抱下來,帶去了芳菲園,一口水沒喝,打馬離府又往燕嶺關去了。

那一夜,長安城的上空久久回響着狼嚎一般的悲鳴。

第二天,沈凱川上奏折丢掉了頭頂上所有的帽子。

一個月後,三夫人艾氏進門。

兩年半後,沈世灣出生。

再兩個月,沈露露出生。

……

茶已涼透,沈雪木木地搓着沒有一絲熱度的茶杯,目光飄忽:“你說,是沈二刀下的安魂藥?”

施大夫忙道:“小主子千萬莫怪二刀兄弟,他是被騙上當的。”

“被騙?誰能騙了他去?”沈雪語氣如冰。

施大夫:“将軍頂着殺俘的潑天冤屈,不想再回長安,又與主子鹣鲽情深,幾乎半步不離,便吩咐二刀回一趟侯府,變賣手裏的店鋪田莊,把珍藏的書籍寶物帶回六俠村。沈老太君跪在二刀跟前,哭求二刀幫忙,讓将軍回府,她說她只想能時時見兒子一面說說體己話,別無所求,她說她這一生只得這一個兒子,定然成全兒子的心意。二刀自幼家貧,母親将他賣入青樓做小倌,他感于沈老太君一番慈母情懷,便允了将将軍和主子一起诳回長安,成全沈老太君母慈子孝媳賢。”

聲音有些顫抖,“主子死了以後,二刀追悔莫及,離了将軍獨行,直到四年前将軍帶卑職前往王城,給王宮禁衛軍副統領治病,返回路過一個小鎮,當時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摔在糞水裏由着兩個地痞拳打腳踢,若不是穿透左肩的舊傷痕,我們已認不出二刀,二刀在那個小鎮做淘糞工做了整整十年,從不說話,任由人作踐,将軍說他懲罰自己懲罰得夠久,劈昏了他才把他帶回長安,安置在桃林峧。”

沈雪閉上眼睛,突又睜開:“吳氏強迫我爹返回長安,害死我娘,就是為了讓我爹娶艾氏為妻?艾氏的臉竟有這麽大?”

091 娃娃親

對沈老太君吳氏,沈雪再也喊不出一聲“祖母”。

施大夫臉上閃過一絲陰厲:“三夫人艾氏沒有,艾老夫人卻是有,沈老太君和艾老夫人是閨閣中的手帕交。”

沈雪幽幽道:“手帕交,交到都做人家繼室的情分,倒是少見。”頓一頓,“都說我爹是長安第一少,當年還頂着鎮北侯世子的爵銜,長安城裏想嫁給我爹的貴女一定很多,吳氏挑花了眼都是可能的。艾氏雖為艾閣老的幼女,卻是在原配跟前執妾禮的繼室所出,按吳氏的禀性,不太可能因為手帕交就把自個兒獨一的兒子交出去,這裏面定有原因,”

沉吟許久,沈雪緩聲道,“世子大婚,侯爺卻留在并無戰事的燕嶺關,可見他對這樁婚事不太認可。艾氏嫁作沈家婦以來,對吳氏恭順孝敬,吳氏對她卻是不冷不熱愛搭不理,也就是說艾氏并非讨了吳氏的歡心才做的沈家三媳,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吳氏罔顧夫君兒子的心意,執意允了艾氏進門呢,難不成艾老夫人也有舉世無雙的寶物?”聲音倏忽變冷,“只有一個可能,艾老夫人手裏捏着吳氏的短,吳氏不得不從。”

施大夫有些驚,更多喜,将軍說小主子反應快,果然!向前欠一欠身,施大夫說:“當年我們六人趕到長安,主子死了,将軍給我們看了二刀留下的血書,讓我們各自謀生,我們影衛營是玉家的家奴,生為玉家生,死為玉家死,主子不在還有小主子,将軍便安排我們在長安住下。”

施大夫甚是唏噓。“那是我們力量最弱的時候,戎楚一戰,我們五萬人只剩下兩萬,兄弟又去了六個,将軍本計劃用十年時間帶出二十萬人馬,助主子打回王城,殺賊王報國仇家恨,沒想到……主子七七之後,我們幾個沉下心來,漸漸覺得有些蹊跷。沈老太君在鎮北侯府呼風喚雨,艾老夫人在閣老府舉步維艱,沈老太君再看重手帕交。也不至于不分裏外本末颠倒,我們就開始暗查。”

沈雪潑了杯中涼透的茶,倒上熱茶,站到水榭外,擡頭望着夜空星光點點。

暗查開始得很艱難。時間把很多事都給抹平了,人生地不熟的影衛們找不到一點兒有價值的痕跡,不得不走下策綁了艾老夫人。無論怎樣的威逼利誘,艾老夫人只一意裝傻嚎哭,什麽也不說,直到影衛們恐吓說幹脆打殺艾氏了事。艾老夫人哭天搶地讓他們發誓絕不傷害艾氏,之後才将發生在二十六年前事情供了出來。

那年,南楚易諸侯王旗為帝旗。元帝親往長安城外十裏長亭迎接征戰歸來的沈侯,年輕的沈侯白馬紅袍,吸引了無數少女的灼灼目光。未滿十四歲的吳氏對沈侯一見鐘情,發誓要嫁沈侯為妻,自此開始關注沈侯及其原配正妻錢氏的動向。

天元寺的荷花聞名長安。沈凱原百日那天,沈侯攜錢氏往天元寺上香賞荷。在天元寺。吳氏假扮給錢氏送茶的小沙彌,将一種名為美人果的果汁下在茶水裏。

天元寺後百畝荷塘,荷花盛開,山雲缥缈,疑似九天仙境,突來的雷雨驚得游人紛紛逃往寮房。吳氏不顧踩踏的兇險故意摔倒,果然被沈侯拂開人群扶了起來,吳氏強作鎮定的笑顏令沈侯莞爾。

錢氏容色越來越昳麗,卻也越來越嗜睡,精神日漸萎靡,心智日漸衰減,有時竟似四五歲孩童,太醫也診不出什麽毛病,兩年後錢氏一睡不起。

再一年,在艾閣老的撮合下,吳氏嫁入鎮北侯府。

“美人果,”沈雪喝了一口茶,茶又涼了,一股涼意從口腔直入胃底,激得胃部一陣痙攣,深深吸氣,問道,“先生了解美人果嗎?”

施大夫:“聽說過,不太了解,據說美人果是南疆叢林的一種奇果,極其罕見。”

沈雪愕然:“南疆?”

施大夫拭了拭額角的汗:“主子竟是不知,沈老太君的生母乃是南疆蠻人頭領之女。當年沈老太君的父親吳大學士奉君命前往南疆赈濟旱災,完差後攜了蠻女返回長安,吳家主母極為忌憚把毒物當寵物的蠻女,在沈老太君出生時去母留女,哪料得她本人早就中了蠻女的美人果之毒,不出兩年便身故,一命抵了一命。”

沈雪默,也不知哪家後宅能夠幹淨一點。人性本惡,貪婪為人的劣根之一。

正妻得了體面,又想要丈夫的恩寵,要不到就把小妾往死裏打壓,小妾得了恩寵,又想要正妻的體面,各種陰私誓将正妻拖下馬,妻妾之間明明不死不休,卻在丈夫面前一片和氣,那男人竟自鳴得意起來,妻賢妾美,神仙日子也比不得。

沈雪輕啐了一口,為個渣男,白天鵝鬥成烏眼雞,甚至被貼上“毒婦”、“妒婦”的标簽,真不值當的。

沈雪轉過念頭,自己的生母是西戎人,老爹的外祖母是南疆人,這血緣夠亂的。

“吳氏既能悄無聲息暗害了錢氏,為何沒對大伯父和二伯父下手?”

“艾老夫人交代說,美人果極其罕見,蠻人頭領只得了兩枚,都被蠻女要了來。”施大夫想了想,說,“沈老太君所思也就是成為鎮北侯夫人,既已嫁入鎮北侯府,多下一次毒,自是多一分罪孽。”微微遲疑,又道,“将軍把那些對主子動過手的仆婦一個個全擰了脖子,沈老太君泣不成聲,她本沒想要主子的命,只是不想在三夫人進門的時候掃了三夫人的顏面。”

沈雪嘿嘿冷笑道:“我倒要感謝她這麽多年來沒殺了我保全艾氏的顏面了?老虔……吳氏的話,你們也信得?那些仆婦對我娘動手該死,更該死的卻活得好好的!”

施大夫悲泣道:“我們也莫奈何,總是将軍的親母,不得不和血吞下這筆血債!”

一個“孝”字便壓得沈凱川永遠擡不起頭來!殺母之仇,她豈能聽之任之,卻又不能殺了父親的母親來報這不共戴天之仇!沈雪垂眸。問了一聲:“吳氏從哪裏弄的安魂藥瞞過了你這位醫中聖手?”

施大夫面露慚色:“那藥無色無味,的确厲害,我們接手安泰和藥鋪之前,那藥鋪的掌櫃是個制秘藥的高手,我們把他的方子都拿了來,尋思這家夥偷賣禁藥怕是害了些人,遂擰了他脖子。”

沈雪斜了施大夫一眼:“可我瞧着冬花身上有不少好東西。”

施大夫擦汗:“小主子,這害人的藥,我們做是做了些,都是防身自衛用的。可沒賣過一個。”

沈雪淡淡一笑:“害人又如何,對那些要害我的人,我不先下手害了他去。難不成等着自己被害了再下手嗎,豈不太遲了。”眯起眼望向遙遠的天邊,夜色深沉,夜涼如水,沈雪攏了攏鬥篷。問道,“你們六個人各開一個鋪子,生意做得都不錯,賺的銀子都用到暗樁上了?”

施大夫點頭:“将軍說,我們在暗處謀事,必須有自己的暗勢。布下的暗樁要穩也要準,有些事能用銀子買定就用銀子買定,折損了人頭就是虧本的買賣。”

“人才難得。我爹說得沒錯,”沈雪沉思片刻,道,“我現在可以吩咐你們做事嗎?”

施大夫喜道:“當然,我們本是小主子的人。當然唯小主子命是從。”

沈雪嘴角勾了勾,道:“你們對葉都督。葉成煥,了解多少,我那個娃娃親,又是怎麽回事?”

“娃——娃親!”施大夫看一眼沈雪,見她無波無瀾,似乎在說天上的星星很明亮,不由得暗道,小主子,女兒家說到親事不都羞羞答答半掩半露的麽,想當年主子見着将軍的時候,那臉紅成了紅蘋果,你竟然能把親事當成昨天晚上吃的蘿蔔白菜,張口就來,服了你了!

斟酌一會兒,施大夫道:“葉成煥原是北部邊關前軍雲騎尉,随将軍一起參加了楚戎之戰,在戰場上為将軍擋了一箭。我們在六俠村住下,主子的奇思妙想使六俠村從一片荒地變成桃源之地,山青水秀,地沃人富,比軍中安置将士家屬的關西小鎮還繁盛幾分,葉成煥的妻子許氏是頭一個搬到六俠村來的将士家屬,她是許閣老的嫡女,眼界高,見識多,不比那些小門小戶的,一來二去便和主子熟悉起來。”

“主子嫁了将軍以後,許氏和葉成煥也是常客,葉公子眉目清秀,說話香甜軟糯的甚讨主子歡心,許氏時不時玩笑說要和主子結親家,主子沒允,可也沒拒,大家都覺得是默認了。”

“主子身故以後,将軍和小主子都在長安,與葉成煥只剩書信往來,十一年前許閣老去世,葉成煥和許氏帶着葉公子到了長安,許氏以桃花山莊為聘,将軍見過葉公子之後便允下了親事。”

沈雪輕哼了一聲:“我爹真覺得葉公子很好?”

施大夫苦笑道:“當年我們也見了葉公子,只覺得他甚是體弱,不是小主子的良配,可将軍說,桃林峧地貌奇特,桃花山莊又荒廢已久,這裏十分适合做我們培養暗樁的基地。至于葉公子,将軍說,成了才,小主子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不成才,直接一腳踹了去,賠他一個兩個合适的貴女便是。”

“噗!”沈雪一口茶全噴了出去,老爹,你太不厚道了!

施大夫苦笑,的确不厚道,怎麽說葉成煥也是與他們一起打過仗的生死之交,尴尬地笑笑,道:“不過,前幾天葉公子拜望了将軍,将軍對他印象很好。”

沈雪嗤笑道:“你們也見過葉公子了?對他印象也很好?不是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吧。”

施大夫讪讪地笑:“當不得的,我們還沒見過葉公子呢,聽一刀說,葉公子進退有度,沉穩大氣,頗有将軍年輕時候的風采,雖然不會武功,可胸有溝壑,是個能擔當、可成大事的人。”

沈雪淡淡一笑:“一刀叔說葉公子不會武功?”

施大夫點頭:“一刀為此還遺憾,說葉成煥可是個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猛将,竟然沒教兒子習武,可惜了葉公子那上佳的骨骼。”

沈雪涼涼地笑:“這位葉公子還真了得,竟然瞞過了我爹和一刀叔兩個人的眼睛,先生,我吩咐你們做的第一件事,派人去燕嶺關調查葉公子,我懷疑現在這個葉公子,是假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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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硬上弓

施大夫吓一大跳:“小主子何出此言?一刀可驗看過葉公子的身份文牒、婚書、信物、書箋,無一不對。”

沈雪蹙起了眉:“別的我不知道,我覺得這個葉公子武功奇高,他也沒否認他裝文弱書生。葉都督是員猛将,在戰場上流過血拼過命,他的獨生兒子不應當不會武功,我想不通有什麽必須的理由要一個高手裝低能。葉公子既與我們不能坦誠,我們查一查他也沒什麽,總不能放一個定時炸彈在身邊。”

“什麽蛋?”施大夫茫然問道。

沈雪默汗,忙道:“就是爆竹,放個大爆竹在身邊,不定什麽時候就崩了自己,吓一跳是小的,沾一身撣不掉的碎紙渣渣才是麻煩。派個妥當的人去查,最好帶一張葉公子的畫像回來,凡事小心為上。”

施大夫皺了皺眉,不太以為然。那葉超生既能瞞過沈一刀的眼睛,更能瞞過自家小主子,而今卻被小主子輕易叫破,想來是那葉超生在她面前不加掩飾而已,一則表明葉超生對小主子十分信任,二則心底坦蕩蕩無所畏懼。小主子藉此懷疑葉超生假冒,難不成是小主子對葉超生心存不滿,想雞蛋裏挑個骨頭?

沈雪瞥一眼施大夫:“先生莫不是覺得我沒事找事?從燕嶺關到長安一千多裏路,你敢保證一路通暢無阻,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吃個湯園能噎死個人,大笑三聲喘不上氣憋死的也有,如今的老天爺,太老了,新袍子早成了舊袍子,全是破洞。抖抖袖子随便就漏下個什麽東西,人換人就不說,不定還有換了魂的。”翻了翻白眼,就在前一刻,沈霜霜差點被邪祟附身。

施大夫連打兩個冷顫,暗道小主子這陰晴不定的比主子的溫婉可太不好伺候了!趕緊一躬身:“卑職不敢,謹遵小主子令,明日即派可靠人往燕嶺關去。”

沈雪幽幽一笑:“先生,你跟随我爹也有十五六年,這鎮北侯府的彎彎繞繞想來也看在眼裏。你說,三房嫡子裏誰最可能承爵?”

施大夫一愕:“卑職不敢置喙。”

“膽子越活越回去了?這裏又無別人,還怕誰聽了去。”沈雪抿抿唇。“有什麽不能說的呢,祖父共得了五個嫡孫,大哥沈世碩,三哥沈世楠,四弟沈世灣。六弟沈世研,七弟沈世檀。十三年前三哥因病身故,九年前大哥因意外腿殘,南楚世家無特例皆是立長,這世子之爵便能着落在沈世灣的頭上,我爹原本就是祖父請奏的侯府世子。沈世灣承爵,無人能嚼舌頭根子。”

施大夫發呆:“小主子的意思是……”

沈雪淡淡道:“吳氏殺錢氏嫁入侯府,忍了有三年。可見是個心性堅韌的。人性本惡,得隴則望蜀,我爹激憤之下丢掉了世子之位,吳氏豈能心甘,謀不成兒子謀孫子。也是可能的吧,吳氏的手上除了美人果。握一點其它南疆怪藥,你覺得有幾分可能呢?”

施大夫只覺得一層層的冷汗從脊梁骨冒出來,小主子的心思,太可怕了,沈世楠之死,沈世碩之殘,若真有人為因素,即便二夫人楊氏忽略,以大夫人趙氏之嚴謹怎麽可能放過。小主子究竟是懷疑沈老太君,還是想栽贓給沈老太君?偏偏她說的兩個可能,真的很有可能。

施大夫斟酌再三,道:“小主子,沈侯元妻錢氏死于美人果,都是艾老夫人口述,我們沒有證據,因此至今不曾禀告将軍。我們想着主子死在沈老太君手裏,一切當由小主子作主,我們永不會忘記自己是玉家影衛。小主子既疑心到沈家兩位公子,我們該怎麽做,小主子盡管吩咐。”

“時間過去這麽久,當時沒有抹平的現在也都抹平了,吳氏豈會坐等我來抓她痛腳。”沈雪靜靜看着施大夫,沉默許久,道:“北晉二皇子派人接走了他受傷的侍衛,可曾留下話說他們去了哪裏?”

施大夫:“倒是留了話,四方驿館被燒了,他們暫時住到了聚春和的甲號客房。”

沈雪眯了眯眼:“聚春和飯莊也開着客棧?”

施大夫笑了:“吃住一體,聚春和前樓是飯莊,後樓是客棧,吃得起聚春和的都是有錢的主兒,住得起聚春和的銀子也少不得。”

“人人都喜歡銀子,銀子可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沈雪再眯眯眼,“我爹把我娘的事告訴了我,應該約了你們到桃花山莊來吧?”

施大夫點頭:“将軍約了他們明天中午來山莊吃飯。”

“約到聚春和吧,明天我要進城,”沈雪唇角一勾,笑意冰涼,“再過十天就是吳氏五十五歲壽宴,我是她的長孫女,得送她一份大禮!”

※※※※※※※※。

萬籁俱寂,有薄霧漸漸彌漫。芳蹤已杳,空留衣香。

一個黑色人影從水榭頂上翻下來,立在水榭邊,薄霧掩去了朦朦星光下白銀面具反射的微光。

今夜的信息太突然,很是天雷滾滾,侯門庶女搖身一變成西戎王位繼承人,将要去争去搶那把西戎第一椅,慕容遲不由得苦笑,确認今夜不是在做夢?

慕容遲信步走近月牙池。小雪,傻妮子,心防那麽重,就你這直來直去的脾性,坐上西戎女王的位子,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那些長着七竅玲珑心的大臣氣得掀桌子不幹了。

夜風輕拂,拂來月牙池上濕濕暖暖的空氣。

想着那個熱熱的長吻,軟軟的身軀,慕容遲心裏有點怦怦怦地小跳躍,改約聚春和,沈雪會去見自己嗎?借自己的兵馬,推倒西戎的金家兄弟?能不能不這樣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踢過牆?

※※※※※※※※。

信王府的密室,夜明珠光芒流轉。

簡少恒幾乎要跳起來:“哥,既然沈五不識擡舉,幹脆綁了她,給她來個霸王硬上弓。怕她不從!”

簡少卿悠然煮着茶,呵呵笑起來:“阿恒,你也是娶了妻的人,難道不知得一個女人容易,得女人心不易嗎,阿華哥得不到沈五的情意,也就得不到沈教頭的支持,更別說整個沈家了。阿華哥納沈五為妾不過是一杯開宴前的清茶,好菜都在後頭,一個霸王硬上弓。将沈五逼急了,可就是和沈教頭翻臉,哪個當父親的能瞧着女兒生生被人欺的?”

簡少恒氣哼哼道:“那你說怎麽辦。十六擡紅箱愣是從鎮北侯府擡出來,阿華哥的臉面丢盡了!這口氣不出,我們皇族的血都是灰的了,沒一點血氣!”

“喝杯茶,消消火。”簡少卿将沏好的茶遞給簡少恒。“從三伯母的話裏,阿卿聽得出來,那沈五敢拿匕首抹脖子以死相抗,是個令人折服的烈性女子,阿華哥若能收了這等烈女的心,可謂平生快事。說句阿華哥聽了不高興的話。那沈五病了一場,阿華哥本可借着救命恩人的便利,投其所好。送些她喜歡的東西,安撫她不穩定的情緒,表達一種如朋友如兄長的善意關切,讓她感受到阿華哥的真心憐愛,愛是占有。更是付出,想那沈五一個深閨中的小女子。在這樣似水柔情之下,還能不對谪仙般的阿華哥心旌搖搖?”

簡少華接過簡少卿遞來的茶:“阿卿是說我急于求成了?”

簡少卿嗅一嗅袅袅的茶香:“有點兒吧,以信王府的名頭直接上門求為側妃,阿華哥的心裏是不是在想,沈五,你不過是個庶女,我簡少華納了你,是給你臉,你不能不兜着,呵呵,阿卿沒說錯吧。”

簡少華讪讪地喝茶。

簡少恒哼哼道:“難道不是嗎,憑她一個侯府小小庶女,阿華哥看上她,那是給她天大的臉面。”

簡少卿喝了一口茶,閉上眼,讓茶水在口腔裏輕輕流動,讓味蕾靜靜體味每一縷清香,直到香氣散盡才緩緩吞下,睜開雙眼,悠悠道:“阿恒你一直沒搞清狀況,現在是阿華哥要把沈五迎進門,通過沈五掌握沈教頭,繼而捏住沈家,如果沈五不是歡歡喜喜進入信王府,心甘情願給阿華哥當墊腳石,那麽這步棋就是一步廢棋,鎮北侯的孫子孫女有十多個呢,少一個不算什麽。”

簡少恒哂笑:“難不成還要阿華哥低三下四去求她一個庶女?”

簡少卿又喝了口茶,慢條斯理道:“或許就因為沈五是個庶女,她的想法和我們慣能想到的不一樣,嫡女如花,庶女如草,我家媳婦說,世家的庶女或如商戶女一般,自卑而又自尊,總希望別人看待她能以平視的目光,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看似重視實則輕視。”

簡少華小啜一口,讓茶香溢滿口舌,徐徐放下茶杯,轉起紅玉折扇:“為求自保,阿卿娶個商戶女,沒關系,待到事成,滿長安的女子任由你挑。”

“無礙,我家媳婦還不錯。”簡少卿慢悠悠道,“三伯母帶聘禮直入鎮北侯府,大擺沈家不答應也得答應的淩人架勢,若是個爛泥團子也就和了稀泥,沈五卻是個烈性的,這自尊心受到強烈傷害,即使心裏喜歡阿華哥,也會先顧了面子,寧不要裏子。而鎮北侯府武将世家,重權在握,難免一個個的又臭又硬,你跟他玩拽,他比你更拽,不買信王府的面子也就不奇怪了。”緩了口氣,接着道,“鎮北侯府不買信王府的面子,從另一方面說,信王府的面子沒有我們想的那麽大。”

簡少華一驚,直直盯着簡少卿。

簡少卿苦笑道:“這些年我們順風順水得慣了,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任誰都得央着我們,忘記了做大事的最忌三個暗礁,自滿,自高自大,輕信。我想我們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觸了這三礁,沈五一事算是給我們一個警示,我們高估了自己的實力。阿華哥,我甚至在想,我們之所以每件事都能順利地達到目的,除了阿華哥你設想周全,怕還是有皇帝的刻意為之。”

簡少恒驚愕:“這話怎麽說的?”

簡少卿揚眉:“我們兄弟一直是皇帝的心腹大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晚挨刀,坐斃不如拼一把。我們行動起來,皇帝則順勢将我們一路捧上高位,我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洋洋得意,以為成功唾手可得,大搖大擺向着皇帝沖過去,皇帝畢竟是二十年的皇帝,自有他不可動搖的實力,很可能在最後關頭等着我們,給我們致命一擊,使我們功虧一篑,從雲端摔落泥塵,而他們父子站在高處,嘲弄地看着我們永遠翻不了身。所謂捧殺,即是如此。”

簡少華手中的紅玉折扇越轉越快,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簡少卿雙目炯炯望着簡少華:“你不覺得這些年來我們走得太順暢了嗎,剛才我躺在床上,思來想去,一身一身的冷汗,實在躺不下去了,在院子裏轉悠,媳婦勸還是來找阿華哥說一說的好,不能糊裏糊塗走了皇帝等我們走的路。”

“狗皇帝!”簡少華攥住紅玉折扇,“挖這麽大一坑,想把我們兄弟全都陷進去!阿卿,父王一直說你做事穩,看人準,出手狠,今天我是信了。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簡少卿坐到茶案前,慢條斯理地煮茶:“收回伸出去的手指,握成拳,真正友善對待投靠我們的人,鎮北侯不是那愚忠之輩,直接和沈教頭開誠布公地談判,讓沈家感受我們的誠意,争取沈家的支持。”

簡少華遞過空杯,由簡少卿沏滿,吹了吹氣:“十六擡紅箱是擡了回來,可沈老太君收了鲛珠,不能不給個說法,沈家也不是鐵板一塊,沈五,哼,還沒有我簡少華想要要不到的女人,跟我搶女人,竟是覺得那玩意兒能硬得過刀子麽!”

“男人待女人有三個忌諱,得不到的想得到,得到了覺得也不過如此,失去後又後悔沒珍惜。”簡少卿嘆了口氣,“阿華哥是做大事的人,何必糾纏于情情愛愛,跟一個倔成驢的小女子死磕,因小失大不值當的,拿出誠意直接和沈家談判才是。那個葉家公子,聽說甚得沈教頭愛重,阿華哥不如把他拉過來,變成自己的助力。”

簡少華哼哼兩聲,悠然笑道:“可是我對這個倔成驢的小女子感興趣了,我很想聽她在我身下長吟,女人不過是些失身便失心的蠢貨,得着她的身,還怕得不着她的心麽!我倒真覺得阿恒說的霸王硬上弓很不錯,憑我簡少華還能拿不下一個小庶女?”

093 相逢一笑

沈霜霜望着消失在門口的纖細清雅的身影,慢慢躺下,蓋好被子,閉上眼睛。

春芽跪在床前,輕聲但很有條理地将自己知道的事,三老爺帶着受傷的四小姐返回桃花山莊,沈一刀送來一只野獸籠子,籠子裏鐵鏈鎖着一個胖子,沈二刀下令餓胖子十天,春燕七竅流血而死,三老爺和五小姐得知信王府下聘趕回侯府,五小姐帶許家大少奶奶和許閣老的外孫到桃花山莊,四小姐突發異狀,五小姐飛刀,直至四小姐今晨醒來,一一敘述清楚。

沈霜霜撫過前額,傷口涼沁沁的只有一絲隐痛,應是極佳的外傷藥,暗暗希翼不會留下疤痕。綁架,逃跑,一幕幕從腦海裏掠過,想來是三叔在緊要關頭趕到,抓了綠衣胖子。胖子既被鎖在山莊裏,倒可以問清綁架的原因,總不能白白傷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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