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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死了。沈霜霜心頭一痛,前世,自己以朝陽長公主的身份和親北晉,慘遭慕容馳的蹂躏,春燕氣不過,暗藏了剪刀在慕容馳沐浴的時候行刺,被慕容馳一劍穿心殺害。重生以來,春燕忠心依舊,陪着她苦練六藝,不離左右,不聲不響送上一碗補身湯,針對沈雪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都是她幫着做成的。她甚至想着,有朝一日得嫁簡少華,必給春燕一個最合宜的位分。
沈霜霜睜大了眼望着頭頂的雲錦華帳。這一世,似乎從沈雪拒入信王府開始,偏離了前世太多事情。信王府到鎮北侯府下聘的日子倒應得上,結果卻完全不同。春芽所知有限,自己因傷留在桃花山莊,消息一下子閉塞起來,對下聘的過程一無所知。也就無以應對,還得盡快回到侯府,養傷說不得,養病總是可以的。只嘆無人能替得春燕,沈霜霜感到重重的無力感。眼前這個小丫環,人很聰明,卻不知有幾分真心。
沈霜霜的目光轉到床板上的刀痕,沈雪為什麽飛刀?親眼目睹的春芽竟說不出個一二三,真是夠蠢的。
許家大少奶奶,許閣老的外孫。
沈霜霜搜索自己的記憶。終于從某個角落裏找到一點痕跡,忽地坐起來,心頭突突直跳。許家大少奶奶杜紅薇。在許家大公子許嘉騰返回長安的第二天上吊自殺,那天是重陽節。許閣老的外孫,葉家公子葉超生,與沈雪有過婚約,在從燕嶺關往長安來的路上。住進黑店,被殺身亡。
沈霜霜臉色煞白。
兩天前桃花山莊賓客纭纭,葉超生頂着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臉孔,迷得衆多貴女錯亂了南北東西,還柔情似水念了一首前世慕容馳寫給她的圈圈詩,直叫她寒顫不止。這一世葉家公子活得不要太滋潤!
那杜紅薇。也不會死在重陽節那天了吧?
沈霜霜心中百念叢生。沈雪有婚約,未婚夫又已尋來,這一世她不會再嫁給簡少華了!簡少華對自己是有感覺的。怎樣才能靠近簡少華呢?簡少華籌謀已久,對帝位志在必得,父親手握三十萬邊軍是能夠幫到他的吧,還好父親不久述職回京,看在父女情分上。相信父親會有一個讓她高興的選擇的。
沈霜霜有些惴惴不安,愛情是純潔的。如水晶般透亮,若是蒙上了算計,似有交換之嫌,谪仙般的簡少華會不會因此厭憎她呢,他們還能地久天長嗎?
※※※※※※※※。
兩輛馬車辘辘駛出桃林峧,沈雪和杜紅薇在前,冬果和雙喜在後。
杜紅薇尴尬笑道:“真不好意思,昨晚喝得多了,也只能怪你家莊子上的果子酒,酸酸甜甜的像是水果汁液,卻有那麽大後勁兒。”
沈雪抿嘴笑:“杜姐姐自己喝多了,倒怪起酒淡,總算沒醉,只是把我家小冬果推出門外搡了個跟頭,還大喊一聲,去吧,許嘉騰,有本事別回來,回來得叫奶奶!”
杜紅薇漲紅了臉:“有……有這麽丢人嗎?
沈雪笑:“杜姐姐若是喊那萬人迷的世子爺,才叫個丢人,喊自家夫君,可見杜姐姐是性情中人,許大公子得杜姐姐這樣德容溫如玉的女子做妻子,不知修了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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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紅薇苦笑:“不過一個名字,念得多而已,哪有什麽情。”
沈雪背靠杜紅薇的肩臂:“苦盡總會甘來,上天睜着眼呢,杜姐姐苦守一個名字兩年,許大公子必是感動在心的,你們夫妻團聚在望,好日子看得見了。”
“在外兩年,倚紅偎翠也說不定,”杜紅薇輕哼了一聲,拍拍沈雪的手,“你也是個命不好的,葉家表弟倒是出衆,也對你一心,可惜大孝在身,你得守他三年。”
說着話,高大巍峨的西城門在望,馬車減慢了速度。沈雪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去,進出城門的車馬行人熙熙攘攘,一輛小馬車交錯而過,車簾半卷,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孔,赫然是以粽子的形狀離開桃花山莊的喬妙玉。
喬妙玉亦看見了沈雪,眸光一閃,大呼“沈五小姐”竟跳下小馬車,所幸車速不快,不至崴了腳。
沈雪撇撇嘴,示意車伕停車,探出車窗,淡聲問:“喬四小姐有何指教?”見喬妙玉青絲高挽,只一對珍珠耳環,再無金玉飾物,穿一身月白棉布衣裙,素淨無華,沈雪若有所悟。
喬妙玉淡淡一笑:“既然遇上了,不如坐下來喝杯茶,這路邊的茶自是比不得府裏的,聊勝在無拘束。”
沈雪定定看着喬妙玉,唇角勾出一抹淺笑:“也好。”扶着從後車趕來的冬果的手,與杜紅薇一起走進大路旁柳樹下的茶寮落座。
小厮斜負長嘴銅壺沏了三杯茶,送上兩盤茶點。
喬妙玉輕笑道:“今日的茶錢,拜托沈五小姐付了。”
沈雪眯了眯起:“喬家當真送你去家廟?”
喬妙玉容色沉靜,已無半分飛揚,嘴角若隐若現一抹諷意:“想必沈五小姐認定是喬四咎由自取。”
沈雪揚揚眉,并不客套地點點頭:“不錯,人總得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負責。”
“現在我也這麽認為。”喬妙玉從善如流。“什麽禍從口出,沉默是金,言多必失,僥幸能在活着的時候明白其間真意,還不算太晚。”
沈雪眯起了眼。都說本性難移,恣意驕橫的喬妙玉變成乖乖女,感覺不太真實。
喬妙玉輕哼道:“別用這種疑七疑八的眼神看人,人總是要長大的,只不過是我為長大付出的代價太大,死過一次。還有什麽看不透的。”
沈雪目光一閃,道:“喬四小姐芳華韶光,不必太計較一時得失。退一步海闊天空,不定哪天就柳暗花明了。”
“借你吉言。我會留着這條命看戲,好戲正在上演,一個個的演得那麽賣力,沒人叫好多沒趣。”喬妙玉低頭喝口熱茶。掩口笑道,“沈五小姐,你想看戲是看不成的,你不想做戲中人都不能,有些人不把你拉進戲裏是不會罷休的,你是沈教頭的女兒。逃不掉的。”
沈雪眸光淡然:“喬四小姐說的是信王府世子吧,我是不會陪他演戲的,我爹也不會讓我當他的陪演。”
喬妙玉微一搖頭:“長安人都說鎮北侯府的小姐個個才貌雙全。獨五小姐普通如塵沙,今日我算知道傳言太不可信,便如說那人若谪仙,現在想想,百年之後。誰不是一把可怖枯骨。”幽幽嘆了口氣,“我喬四養在深閨。見識少,可喬家子弟都是出衆的,見多了牡丹海棠,即使芙蓉冷,紅梅香,也不至于讓我挪不開眼睛,卻是經不住那芝蘭玉樹的人,若有若無地牽着三分情意,酸一句恨不相逢未娶時。黑煙迷住了眼睛,執念一起,生生将自己弄得面目可憎。”
沈雪怔了怔,以簡少華那樣人物,裝模作樣勾一個情窦初開的閨閣女子,不勾則已,勾則所向披靡。簡少華對帝位虎視眈眈,不會是為了想把喬家綁得再牢靠一些,存了将喬妙玉收入房中的心思,硬紮紮栽給喬妙玉一個輕浮名聲,使喬妙玉除了嫁他為妾,再無人可嫁?
沈雪的唇角劃過一絲凜笑,簡少華,你再一次刷新了你的下限,踩着女人的骨頭往上爬,你就是這樣使用你那張不沾人間煙火的臉孔?
喬妙玉擡眸注視沈雪,咬了咬唇道:“我爹得了一塊玉佩,經不起我軟磨給了我,我捧着玉佩興沖沖向那人獻寶,卻聽得他讓姐姐準備納側妃的典儀,因為沈教頭,因為鎮北侯府,你再無能也早早被盯上了,落水不過是個極好的借口。”涼涼地笑,“玉佩摔成碎片,我不甘心,既擋不了你進王府的門,那就擋一擋你坐上側妃的位子,中秋節晚上的事,是我和姐姐一起做下的,毀了你的名聲,你永遠都越不過我們姐妹。瞧,不甘心的可不是我一人。”竟似厭倦了簡少華,連名字都不願提。
“喬妙玉,你,你們姐妹也太狠毒了!”杜紅薇怒極,想大罵一通,那些被繼母常挂在嘴邊上的詞句,卻是說不出口。
喬妙玉哂笑:“這就算狠毒嗎,後宅的陰私不知多少,許家大少奶奶,等你家許大公子回來,有得你瞧的。”
杜紅薇白皙如玉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許家人口雖簡單,卻多是女人,盡管各無利害,小鬥也是不亦樂乎。
沈雪縮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男人為了權力,女人為了情愛,可真是各種手段輪番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簡少華和喬曼玉果然絕配!簡少華,你暗算在先,休怪我陽謀在後,不将你拉下馬,沈家不安!
喬妙玉怔怔地看着沈雪:“你,不想揍我一頓?”
沈雪松開拳,淡淡一笑:“我不會打落水狗的,你想看戲,我會讓你看到一場好戲。”
喬妙玉呵呵笑起來:“沈五,因何我不能早些認識你,卻叫我把你當作敵人,生生招惹了惹不起的魔頭,落得今天這般下場!不過我卻感激那魔頭,不是他,我還看不透這世人的嘴臉。”叫過小厮斟滿茶。“喬立把我捆成粽子帶回喬家,我爹把我關進柴房,我娘隔着門說事到如今,她再疼我也不得不一頂小轎把我送給簡鳳歌,往日裏把我捧在手心上的兄弟姐妹,沒一個來看我,都當我是沾不得的臭狗屎,就連仆傭丫環婆子,也個個的啐我丢了喬家的顏面,我竟不知這幫狗殺才也配談喬家榮辱!”
饒是喬妙玉已經看淡。聲音還是止不住發顫,“我想不通,明明我是被害的。明明我還是清白的,卻無一人站出來為我讨個公道,無一人說簡鳳歌的不對,而我敬若天神的那人帶來口信,我一不該對你不敬污你名聲。二不可做簡鳳歌的妾,送我一條白绫。從天堂到地獄,大概就是如此,只可惜柴房年久失修,那屋梁居然斷裂!死過一次才知道死有多難受,我告訴喬家的人。我為我自己堅決不做簡鳳歌的妾,我除釵去錦自請前往家廟。”
沈雪笑了笑:“我爹說,讓一個流言過去。最好的辦法就是來一個更大更新更猛的流言,喬四小姐,你避一避風頭也好,眼瞅着這就要變天了,今天不知明天事。後天卻是通曉明天事的,不定哪天我能看到你挑一個如意郎。生兩三粉娃娃呢。”
杜紅薇輕啐一口:“這話也是你說得出口的,沒羞。”
沈雪呵呵直笑:“女人何必為難女人,喬四小姐前頭害過我,後頭就招來了報應,家廟清修,我這人既不做雪中送炭的好事,可也不做落井下石的龌龊事。”
喬妙玉蒼白的臉孔泛起薄薄的生氣:“沈五,你不想知道哪個魔頭擺了我和簡鳳歌一道嗎?”
沈雪微微笑道:“你都說了是魔頭,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喬妙玉忍不住大笑起來:“沈五,你不要知道,我偏告訴你,有個人與我一起害怕,也算是我苦修日子裏的樂趣!”拈了兩塊點心塞進嘴裏,“我自小多病,吃過很多藥,可能是這身子耐得住藥,那魔頭吹進的安魂香沒讓我完全失了意識,我看到了他的臉,你們猜猜,他是誰?”
杜紅薇好奇心大起:“是誰?左不過是山莊的賓客,好大的膽子,将四皇子耍成光皮猴。”
喬妙玉哼一聲:“許家大少奶奶在嘲弄我也是個……猴?”
杜紅薇打兩下嘴:“不敢,不敢,喬四小姐中衣整整齊齊,豈是四皇子可比。”
沈雪蹙了蹙眉,前天早晨她走得急了,倒沒注意和簡鳳歌滾在被窩裏的喬妙玉衣裳齊整,那魔頭還算客氣,沒借機大吃喬妙玉的豆腐,眼光不由得在喬妙玉身上溜了一圈,肌膚香滑如凝脂,體态前凸後翹,很有料唉。
喬妙玉被沈雪色色的眼光瞧得紅了臉:“沈五!”
沈雪嘿嘿一笑:“喬四這般風姿,不知便宜了誰去,那魔頭真是眼拙,水靈靈的鮮桃在嘴邊上都沒咬上一口。”啧啧兩聲,“我說的是實話,你要惱了就不是個真看開的。”
喬妙玉羞不得,惱不得:“沈五,你也算是侯府裏教養良好的小姐,竟這般說話!那假神仙瞧上你是因為你姓沈,那魔頭為了給你出氣,将我與簡鳳歌送作堆。你們兩個這毫無顧忌的神氣還真是相像。”
杜紅薇慌忙捂喬妙玉的嘴:“喬四小姐慎言,過去的事就不要說了,皇家的臉面在哪兒都掃不得。”
沈雪驚訝地看着喬妙玉:“那魔頭是誰?”
喬妙玉嘆了口氣:“我聽說到長安來議和的北晉二皇子,平日裏一張白銀面具不離他的臉,那夜我便看見一張白銀面具。”
PS:
修改的時間有點長,看在今天字數還湊和的份上,不要計較兔子又更晚了,麽麽噠,所有願意花銀子來捧兔子的親,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喜樂!
094 狹路
杜紅薇失聲道:“你說是那北晉的二皇子将你……,不可能吧,聽說議和使團的人都住在四方驿館,而進入桃林峧只有一條路,那二皇子怎麽可能出現在桃花山莊!”
喬妙玉賊賊地盯着沈雪,似乎要從沈雪的臉上找到什麽。
沈雪唇角上翹,皮笑肉不笑:“喬四,我可以說你又想倒我一盆髒水嗎,那魔頭将你和簡鳳歌送作堆,是他親口告訴你說要為我出氣?北晉的議和使團到長安時日未久,不說我這幾日都在桃花山莊休養,即使還在侯府,那二皇子何等尊貴,豈是我一個深閨裏的小小庶女能見得着的?別國之皇子,抱着友好的态度來長安與皇家握手言和,有可能為一個不認識的小庶女出頭,得罪皇家親親的血脈,得罪首輔之掌上明珠?喬四,別讓我說你胸大無腦!”
色厲而內荏,說的便是此時的沈雪,心裏的小人直在咬牙切齒,慕容遲,你堂堂皇子偏學那梁上偷兒,又爬懸崖溜進桃花山莊,九條命也不夠你摔的!心底卻漫上一層暖意,話說,看到簡鳳歌和喬妙玉滾被窩的時候,她心底的花兒一朵朵全都向着朝陽開放,欺了她的人,現時報就被欺了回去,這感覺爽極了。
喬妙玉哼一聲道:“那天,簡鳳歌惹怒沈家,我不着調與你沈五過不去,那擺了我和簡鳳歌一道的人,不是為你出氣,為沈家抱不平,又是什麽?”
沈雪唇角更翹:“喬四,想是那簡鳳歌招搖慣了,明裏暗裏得罪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數,借為沈家出頭。整治簡鳳歌顏面掃地,實則是出他們自己心頭一口惡氣,弄個面具不過是遮了容貌不至于被人認出來,你卻能扯上北晉的二皇子!那二皇子端端的在四方驿館,有千裏眼能看到桃花山莊不成?說你胸大無腦,你還真挺起了胸。”搖頭嘆道,“北晉二皇子戴着白銀面具,戴白銀面具的人就一定是北晉二皇子?人人說華世子貌若天仙,那貌若天仙的就一定是華世子?”她絕對不會承認她與慕容遲相識,通敵的罪名。沈家擔不起。
貌,若,天。仙,杜紅薇一口水差點嗆着,信王府世子可不是那等雌雄莫辯的陰陽怪物!
喬妙玉讪讪道:“算我說錯話,我也不知那魔頭是誰,罷了。那魔頭害我名聲全毀,也讓我跳出執迷愚謬的怪圈,兩兩不欠。”将盤子裏的點心一兜子兜了,站起身來,莞爾笑道,“深情似夢。繁華如煙,沈五,我喬四便等着看你将那天神拖入人間。”
沈雪招手叫小厮又送來一竹籃點心:“我可比不得喬四你渾身掉過銀锞子。這些粗點心你先帶上,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希望你在家廟有個好的開始,莫被人欺了去。倒叫我笑話。”摘了腕上玉镯放在喬妙玉手裏,“你我算是不打不相識。就此別過!”
沈雪想,惡整喬妙玉和簡鳳歌,令他們打落門牙往肚子裏吞,明面上挑不着桃花山莊半點毛病,這樣的事,十有八.九是慕容遲做下的。簡鳳歌逍遙依舊,喬妙玉發往家廟,雖是她下狠手在前,總歸自己安然無事,她卻落得衆叛親離,從此孤獨一人,艱苦一生,不免有些凄涼。而真正害了喬妙玉的人,風花雪月,躊躇滿志,渾然不覺腳下又多了一具紅顏枯骨,這樣的人渣,上天不收他,沈五收了他!
喬妙玉微微一怔,握着成色算不得上好的玉镯,僵硬的心幽然漫過淺淺的暖意。沈五是個庶女,拿不出多好的東西,可在她的目光裏,沒有庶女扭捏的柔弱,也沒有對嫡女的羨嫉,亭亭然站在那裏,不愠不笑,亦莊亦雅,卻令人覺得她光華綻放,便是阆苑仙葩,在她的身旁也黯然失色。
喬妙玉覺得自己該長嘆三聲,眼前這素顏少女,不曾為她的得意而屈服,亦不為她的落魄而譏諷,何其不幸與她相識太晚,何其幸能與她化去敵意。
沈雪和杜紅薇目送喬妙玉的小馬車湮沒在車流之中,返回大馬車,皆是心有戚戚,握手無語。馬車在許家門口停下,雙喜扶着杜紅薇剛剛下車,便見一個三十多歲瘦漢撲過來,大聲喊道:
“姑奶奶,你這是去哪兒了,整夜地不回府,許家連個門都不讓進,害小人在這兒又冷又餓等姑奶奶一宿!”
這話喊得極為陰毒,斥責杜紅薇徹夜不歸,又似說與杜紅薇有不清楚,仿佛許家人還知道,很生氣。
沈雪劍眉高挑,身形閃動,連環兩腳,将那瘦漢踢得直撞上門旁的梧桐樹,口裏怒喝道:“你家姑奶奶在鎮北侯府作客,還要向你報備不成,你算個什麽東西!再敢放肆,絞了你舌頭!”
沈雪如此說,一是堵那瘦漢胡言,二是暗示許家,杜紅薇是鎮北侯府的嬌客,為難杜紅薇便是與鎮北侯府過不去。以許家現在的破落,搭上鎮北侯府的線,許家人當求之不得。
杜紅薇拉了一下沈雪:“他是我爹的長随,不是那不知輕重的,許是有急事,口不擇言,待我問問他。”
那瘦漢趴在地上,又痛又驚,竟嚎哭起來:“姑奶奶啊,老爺剛走,夫人就将小人踢出府,姑奶奶不說顧着小人那麽多年偏護,竟也由人欺負起小人來了,小人無親無故,随老爺去的好,老爺啊,你帶小人一起走吧……”
杜紅薇聽得懵懵的:“你,你,你說什麽,什麽老爺剛走,我爹去哪兒了?”
那瘦漢哭得唏裏嘩啦,一邊哭一邊說:“姑奶奶,老爺走了,老爺走了啊,老爺不管小人了!”
杜紅薇的聲音變得沙啞了:“你說清楚,我爹去哪兒了?”瘦漢那帶着驚恐、充滿悲痛的樣子,令杜紅薇感到一種兇兆,似覺有什麽大禍來臨,她的心立即緊縮起來。
那瘦漢咽哽着,斷斷續續道:“老爺……昨晚喝多了……摔河裏死了。”
杜紅薇身子晃了晃,雙喜扶着自家小姐。瘦漢害怕了,悄悄爬起來,蹲在一旁,膽怯地擡起頭窺視杜紅薇。杜紅薇兩眼發直,這世上唯一對她還有半分憐惜的親人,以這樣可笑的方式離她而去。過了很久,杜紅薇端正身體,對沈雪道:
“雪妹妹,我得去看看我爹。”
沈雪走上前,抱了一下杜紅薇,輕輕道:“杜姐姐,你還有我,有嫣然姐姐。”
杜紅薇被沈雪的擁抱唬一跳,失了血色的臉龐慢慢浮上一絲笑意,低低道:“我知道。”
杜家喪事,沈雪是去不得的,——沈杜兩家沒有任何往來,杜紅薇又是杜家出了閣的大小姐。望着許家的小馬車駛遠,沈雪無聲嘆了口氣,許嘉騰返家在即,杜紅薇卻披上大孝,新婚不曾見面,兩年山水遠隔,久別重逢亦不能相近,上天仿佛在捉弄這兩個人。
馬車緩緩向聚春和駛去。南大街上人煙湊集,金粉樓臺,四通八達的街路巷道上,車流如梭,行人如織,商鋪、茗樓、酒館鱗次栉比,鼓簫箜篌,清越委婉,不絕于耳。
聚春和飯莊頂樓的東首雅間裏,六大影衛垂手恭立,——聚春和的門僮魏三,香惠和點心鋪的黃衫少年魏七,瑞盛和裁衣鋪的大師傅施九,利生和鐵器鋪的胖子夥計魏十二,尚珍和珠寶閣的玉雕師魏十三,安泰和藥鋪的施大夫施十四。
六人見過大禮後,向沈雪說起這十五年來鋪子的經營,長安、王城、晉陽等地的暗樁,六俠村兵馬的起家擴展,最後唏噓不已,歲月無情,他們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一生都在等待主子長大,只盼望有生之年打回王城,再興玉氏王朝。沈雪明白,正是這一執念支撐着這些人堅持到現在,即使她無心做那西戎女王,她也不能冷了這些忠誠之士的心,金家兄弟是必須要推倒的。
于是,她讓魏七、施九、施十四分頭屯購硫磺、硝石和黑木炭,由魏三安排可靠人運往六俠村那邊的基地,讓魏十二按圖打造五四槍彈,最後吩咐魏十三再做兩朵白蓮花。
衆人雖不明白沈雪的意圖,看着沈雪那波瀾不驚、從容不迫的語調行止,想着前主子玉明雍容溫雅的氣度,但覺得小主子清冷之下藏着果決,寧靜裏蘊着篤定,不由得暗暗慨嘆,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曙光就在前頭。
轉眼已是午膳時候,衆人從飯莊內部通道退出。沈雪推開後窗,後樓重檐飛頂,掩映在綠萌之中,秋風起,落葉飄零,蕭飒之氣在芙蓉初綻、丹桂馥郁中消彌一盡。
沈雪有點兒頭疼。在這裏,慕容遲的身份是公開的,她不能遞鎮北侯府的名帖,而且她一個未出閣的庶女抛頭露面求見異國皇子,很容易引起流言,給沈家抹黑。可是,她想盡快見到他,見到他手下的那名骨科軍醫。
如果沈世碩不再殘廢,沈家就得重新洗牌,老太君吳氏的如意算盤就會失響,礙于老爹她也殺不得吳氏,但若是吳氏自己想不開氣死,那就怨不得誰個。沈世碩文采武功俱是一流,為人極有擔當,由他承爵最好不過,而馮氏,關愛家人,在外不卑不亢,很有當家主母的風範。
沈雪忽然眼前一亮,換個男裝去見慕容遲,無人能嚼舌頭了!微微一笑,帶冬果出了雅間,剛剛走到飯莊門口,便見幾個貴氣逼人的女子款款而來。
沈雪眯了眼,這可真是狹路相逢!
095 尋釁
每年除夕,皇宮都要舉辦君臣同歡宴。去年的宴席,鎮北侯府的小姐們随趙氏和楊氏一起進宮,沈雪坐在角落裏,悠悠然把到場的貴子貴女瞧了個遍。
此時,款款而來的幾個女子,正中間的是喬昭儀之女鳳儀公主。她穿了一身玫紅宮裝,外披一件火焰紅鬥篷,長發挽成丹鳳朝陽髻,斜插一支紫金鳳簪,陽光照耀之下,那鳳簪熠熠生輝,仔細看去,竟是以大粒紅寶石嵌作眼,細碎紅寶石鑲于鳳尾,紫金金光流轉,紅寶石更是寶光奪目。
在簡鳳儀左側的是信王府世子妃喬曼玉,另幾個是定國公府趙家三小姐趙青蓮、四小姐趙秀蓮,東安侯府鄭家二小姐鄭秀雅,京衛指揮使司同知孔家四小姐孔淑寧,工部侍郎衛家七小姐衛巧眉。
沈雪後退兩步,讓開進門的路,眉鋒輕輕蹙起。
簡鳳儀和喬曼玉是表姐妹,又是堂姑嫂,一向親和,趙青蓮和衛巧眉是閨中蜜友,趙秀蓮和孔淑寧是簡鳳儀的伴讀,鄭秀雅和孔淑寧曾經是顏夫子認為極為出色的學生。她們一起出行,沒什麽不正常的。
前兩天做客桃花山莊的貴女,趙青蓮和趙秀蓮、鄭秀雅、孔淑寧、衛巧眉都在其中,或許是自恃教養良好,沒跟着喬妙玉闖進沈雪居住的主院。
這幾位嫡出小姐,與沈家都有或遠或近的姻親關系,定國公府是沈大夫人趙氏的娘家,東安侯府世子妃是沈家大姑奶奶沈雲雲,孔同知的正妻是沈家姑太太沈靜,衛巧眉是沈家二少爺沈世榆的未婚妻。
這幾個人珠光寶氣,尤其是簡鳳儀和喬曼玉,那衣着飾物。神情舉止,皆給人以繁華在手中、風流在腳下的感覺,往來聚春和的非富即貴,也不由得稍稍後退,給她們讓出路來。
店裏的小厮殷勤上前。沈雪便再退兩步,隐入衆人之中,只待她們進得大堂前去雅間,她與冬果即可暫離聚春和而到瑞盛和買兩套男裝去。可惜現實很骨感,既然偶遇,便不肯放過。
喬曼玉穿的是杏色宮裝。衣襟袖口挑繡小朵牡丹,裙擺繡大朵牡丹,臂上纏一條杏色紗绡。青絲高挽成流水髻,插一支七寶珊瑚簪,右鬓戴一朵淺杏色牡丹宮花,手腕上一只翠镯碧光流動。抖一抖手中杏色繡帕,喬曼玉掩口輕笑:“這不是鎮北侯府的五小姐嗎。今兒也到聚春和來用膳?如何又要走呢,沒訂上位子,還是銀子不夠?”
對沈凱川的這個女兒,喬曼玉十分痛恨,早就知道簡少華一意迎沈五進門,卻不知是鋪以十裏紅妝。許以側妃之位。每每聽簡少華提及沈五,那流轉的目光隐隐有一抹特別的期待,這。刺痛了喬曼玉的心,不是不可以納妾,只是不可以付之情意。昨天,沈五以死拒絕簡少華,喬曼玉又被刺痛了。她心愛的丈夫,人中的龍鳳。人家居然瞧不上!而自己的丈夫,更不肯放手,與她親近後夢呓呼出“雪兒”兩字!
沈雪唇角微抿,抿出一條半月形弧線,淺淺一笑:“小女子正是鎮北侯府的五小姐,不知你是哪家貴女。”
聲音輕而溫柔,令人如沐春風,卻有一股寒意直透喬曼玉的心底,她居然說不認識信王府世子妃!喬曼玉氣得絞扭着繡帕,精致的妝容現出一片鐵青。
孔淑寧出聲道:“沈五小姐,這是信王府的世子妃,還不見禮,可別丢了沈家的臉面!”眼光幽深,有說不分明的情緒。
沈雪目光微凝看向孔淑寧,按理,她該叫自己一聲表姐,想來因為她是庶女,這聲表姐便不屑叫出來了。沈雪保持着淺淺的笑意:“不好意思,小女子久居深閨,未曾見過世子妃真顏,既然孔四小姐說她是信王府的世子妃,那小女子便給世子妃見個禮,想那信王府世子天人之姿,世子妃自當是人間極品,不會與我這沒見識的小女子一般見識。”對着喬曼玉微微一裣,卻是連腰都不曾彎下一分。
喬曼玉氣得幾乎仰倒,她能不計較嗎,沈五這是給皇族行禮嗎,普通人之間的見面禮也比她多十二分謙和,可她若是計較,便成了與這庶女一般見識,還會堕了簡少華的好名聲。原想嘲笑她一介低下庶女也敢進聚春和,卻被她生生僵在當場,發作不得。喬曼玉若是知曉沈雪所說的“極品”之真意,怕是要跳起來打沈雪耳光了。
喬曼玉擡出簡鳳儀:“沈五小姐,公主在此,你也如此托大,竟是不把公主瞧在眼裏?”
這帽子扣得夠大,對公主不敬,便是對皇家不敬,大不敬之罪是可以殺頭的!
沈雪茫然四顧:“公主?敢問世子妃,公主在哪裏?”淺笑不變,“公主出行,有鳳旗四,布旗十六,每旗甲士兩人,四禦杖,四吾杖,四立瓜,四卧瓜,金辂居其中,公主坐其上,前有內侍二十四,後有宮娥三十六,護衛持槍者八,佩刀者八,帶弓箭者八,禮樂開道,樂器列八個喇叭、四個唢吶、兩面雲鑼、兩面金鼓、兩根鳳笛、兩根平笛、兩支笙、兩支簫。”笑容更盛,“世子妃,恕沈五眼拙耳拙,不知公主在何處出行。”
冬果死死低頭,死死咬嘴,不讓一絲笑從口裏溢出,雙肩只不停聳動。
簡鳳儀聽得甚喜。天家富貴豈是尋常人家一雙眼睛能夠看得過來的,只表面上的金銀煥耀就能炫花了人的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豪富已是難求,更兼至尊至貴。自幼生長帝王家,集人間富貴于一身,從來高高在上俯視衆生,這種優越感已嵌入簡鳳儀的骨子裏。
喬曼玉見簡鳳儀面帶微笑,暗自一咬牙,呵呵一笑:“沒想到沈五小姐倒是個才學極好的,對公主出行的儀仗如數家珍,便是本妃入信王府三年,常在宮帏行走。亦不得如此了解,沈五小姐莫不是多在心中肖想能得公主風華?”
這話似在稱贊沈雪博學,卻是暗指沈雪觊觎公主的威儀,往深了去即是有不臣之意,說得十分誅心。簡鳳儀果然變了臉色。
沈雪溫文爾雅道:“當年世子妃才名動長安,引無數世家子弟競折腰,小女子得世子妃贊一句才學好,實在不敢當,只因小女子素來愚鈍,讀幾卷書亦不求甚解。只知死記,皇家儀仗,南楚禮記上怎麽寫。小女子便怎麽說,若有感悟亦是感天恩之巍巍。”稍稍一頓,笑意不變,“小女子曾在書局裏見過待估的才子佳人話本,世子妃乃長安佳人。難不成世子妃看過那話本,也生出了姐妹同嫁的心意?”那笑,絲毫不達眼底。
喬曼玉聽得“姐妹同嫁”,心頭震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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