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到,兩章近9400字,算22號.23號和今天的更新
責任!而今勇王府盡滅,老侯爺為之盡忠的簡家王朝,向我們沈家舉起了屠刀!萬幸五丫頭早先藏起智王一家人,只要遺诏在手,我們沈家就不會背負叛逆謀反的罪名。我們都在一條船上,只有齊心協力,一起闖過眼前的困境。”
族人甲:“侄媳不必為那老賊婦道歉,現在的問題是,老侯爺被縛,阿原、阿川被縛,我輩族中人群龍無首,憂心如焚,不知該如何是好。”
族人乙:“好在之前做好了起事的準備,孩子們都已安排離開長安,各家不至斷了香火,老侯爺奉先帝遺诏舉事,我等早有不成功便赴死的心意,沈家是一條大船,這條大船該怎麽行駛,是不是等阿山大哥回來再議?”
沈世碩轉了轉木輪椅:“我爹潛蹤藏跡,千裏奔馳。昨夜剛剛到達鹿山,想來正在休整排兵,今天發生的事,稍晚一定得到消息。這時候明回或暗回長安,都無異于自投羅網,坐實無诏進京意圖不軌的罪名,白白送了握在手裏的力量。我們留在侯府,并不難脫困,祖父叔父為了大家的安全,束手就縛,現在要想的就是救出祖父叔父,通知我爹,保存實力。不可回城,不可輕舉妄動,待一家人團聚後,再襄大事。”
沈世榆雙臂環抱胸前,右手支着下巴:“沒錯。要盡快通知大伯,不能讓他憂心亂了方寸,他是我們所有人的依靠。祖父他們被關在哪裏,是不是關在一起,要怎麽營救,這是我們要想的大問題。阿榆覺得,不管想到什麽辦法。都可以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
族人丙:“阿榆侄孫說得沒錯,想到什麽都說出來,不怕說錯,就怕不說。”
楊氏兩眼淚汪汪:“五丫頭,你說你有辦法的。是不是?”
沈雪拍了拍花花的腦門兒,把它放下,順順鬓發,福一禮:“二叔祖,三叔祖。大伯母,二伯母,我的确有些想法,摸清祖父他們被關在哪個牢獄,必須動用我爹和我娘的暗勢,那些人只聽我的調令,我必須出府去。”
族人丙:“五丫頭,能給個明白話嗎,你娘是什麽人,得你爹那般愛重?你爹年輕時候有多嚣張,我們這些老家夥可是知道的。”
沈雪微笑:“三叔祖一定要知道?”
族人丙:“一定要知道。”
沈雪笑容一斂:“三叔祖容禀,我娘親是西戎先女王的獨女,玉家王朝的繼承人。”
正廳裏肅然一靜。
沈雪抿抿嘴唇:“我娘親是沈家婦,我是沈家女。祖父為南楚殚精竭慮,阿雪絕不退縮。我出府是要去桃花山莊,時間緊迫,城裏有兩戶人家,還要勞煩二哥跑一趟。”
“啊!”沈世榆從驚愕中清醒,立刻狗腿地應道,“五妹妹有事,吩咐便罷。”
沈世碩有一種恍然的感覺,北晉二皇子留下最得力的骨科大夫,不是沒原因的。
沈霜霜卻如遭電擊。沈雪另有一重尊貴身份!
兩世為人,簡少華千方百計将沈雪迎進信王府,他看重的不是沈雪這個人,而是她擁有的、沈凱川經營的、不可低估的、玉家傳人的勢力?
上一世,簡少華登上皇位,沈雪功不可沒,所以,喬曼玉死在封後的前夜,所以,簡少華任憑沈雪安排她遠嫁北晉。
這一世,沈雪不肯嫁入信王府,所以,北晉人議和無果離開了長安,信王府被延慶帝一舉拿下。
沈雪多次問她,她愛簡少華這個人,還是愛簡少華的權力?她想說,她愛極了簡少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樣子,仿佛一舉手,一投足,都透着令人仰視的雲端風範。
沈霜霜苦澀地想着,簡少華神采飛揚,不僅因為他谪仙的外表,更有他奪取皇位睥睨天下的榮光,而這份榮光,與她沈霜霜無關。而今簡少華仿佛摔碎了的瓷器,不中看,不中用,從雲端跌進泥裏,她愛他?憐憫他?
沈霜霜恨不能朝天大笑,原來她愛的是那高高在上的權位!原來她沈霜霜是這樣一個勢利無情的女子!這就是她重生一回的原因,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
“二哥,讓冬果那丫頭給你化個妝,免得你這位翩翩少年郎一到街上就被人認出來。”沈雪寫好了兩封信,交給沈世榆,“這兩封信,不能轉手別人,一封交給大姐夫鄭伯豪,一封交給六妹夫喬立,告訴他們,按我說的時間行事,不能早,不能晚。”
沈世研喳喳叫道:“合着大姐夫和六姐夫都聽五姐姐的調派,五姐姐,你這麽厲害,阿研以後也跟你混吧。”
沈雪一拍沈世研的腦袋:“你太小了。”
趙氏嘴角噙了一縷笑,只要渡過眼前的難關,沈家就不會垮,沈家的子孫自有錦繡前程。
沈雪走到沈世灣跟前,比了比沈世灣和自己相差無幾的身高,:“四弟,你是三房長子,爹爹被抓,你不想做點什麽?你快十三歲了。不小了。”
沈世灣的心炸了一般難受。生母妻位被廢,他由嫡子變庶子,種種情緒在他體內奔騰,但是父親的入獄比母親不甘受辱的自盡更令他揪扯。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又能幹什麽。冷不丁聽到沈雪是西戎女王的至親,為母悲為父憂的沈世灣,多了懼。
沈世灣扭過臉,卻看到一旁的沈世波滿臉期待看向沈雪,心中突地抖了一下。父親不在,兩個姨娘算個屁,三房可就由沈雪說了算,他這個曾經的嫡子沒少給沈雪添堵,沈世濤與沈雪一向不睦。只有沈世波對沈雪不親近也不疏遠,便是這份不疏遠,足以支持沈雪把沈世波記到玉明名下,成為嫡子。
沈世灣迅速扭回臉,癟癟嘴:“你……要我做什麽?”
沈雪輕哼一聲。小四,算你識相,面向幾位長輩福一禮,道:“我們原本的計劃,是家眷先撤至桃花山莊,然後舉事,現在的局面是先保住大家的性命。以圖再起。從侯府秘道逃離到城東的棗樹莊子,不歇腳兩個時辰左右,從棗樹莊子到城西鹿山中的桃花山莊,不算打尖休息,步行約有六七個時辰,馬車急行因為夜色也得兩個半時辰。祖父那裏要救。長安三處牢獄,京兆府、刑部、皇家天牢,大概位置都位于長安城的西部,從西門進入鹿山距離最短,雙馬快車夜奔至少一個時辰。”
沈世碩雙眉緊鎖:“時間非常緊張。如果五妹妹在子時開始營救祖父。那麽到達桃花山莊最快在寅時。子時侯府大陣啓動,我們逃到棗樹莊子差不多也過了寅時,而這個時候,有禦林軍追到桃林峧,封鎖那一帶的道路,另有禦林軍封鎖城內外,從棗樹莊子騎馬、坐馬車往桃花山莊去,都已不安全,即使到了桃林峧外圍,大家也進不了桃花山莊。”
族人甲:“五丫頭去救侯爺,我等在侯府裏坐等便是等死,只能兩邊同時行動,一邊救人,一邊逃離,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雪抿唇,道:“禦林軍追到桃林峧,封鎖桃林峧,這是可以預知的,棗樹莊子小,容不了太多人,叔祖大伯母不妨分開行走,像農夫、樵夫、獵戶那樣,三三兩兩往鹿山去,到大伯父的駐兵營地,與大伯父彙合。”
在冬果的一雙手下,沈世榆變成了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士。捋着唇上的胡子,沈世榆道:“大伯父駐兵的地方,原是衛國公苗家尋得的,禦林軍指揮使,那個葉超生,去過那個地方。”
沈雪眼中閃過冷意:“那個人,一場大病讓他把前事忘得幹幹淨淨,有陸虎看着,不會讓人把那個地方告到他的跟前去,況且,我會在桃林峧拖住他,吸引住禦林軍全部的注意力。”
趙氏憂慮:“阿碩的腿剛見起色,怕是經不得這般逃命奔走。”
沈世碩笑了:“娘,我的腿廢了這麽多年,再廢也不算什麽,不能因為我一個人拖累大家。”
沈雪想了想:“大伯母,由何大夫把大哥送到二姐夫家去,見了二姐夫就說,保住大哥,他就還了二殿下的救命之恩,如果陳家敢把大哥獻出去,二殿下滅他陳氏全家。”
趙氏一愣,嗔道:“五丫頭,這麽說話不怕你二伯母難受!再說,哪裏的二殿下,陳家默雷欠什麽命債了?”
沈世碩了然一笑。
沈雪臉頰微紅,讪讪道:“是北晉的二殿下,慕容遲,二姐夫欠他一條命,二姐姐的雙生孩子,名字都是二殿下取的。再說,二姐夫是我們沈家的姑爺,庇護大哥也是應該的吧。”
“慢着慢着!”趙氏兩眼閃光,“陳家默雷欠慕容二殿下的命,與我們沈家有什麽關系,五丫頭,這話可得說明白了。”
沈雪的臉一層層紅了。
沈世碩咳嗽一聲,輕笑道:“娘,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何大夫是慕容二殿下的人,慕容二殿下嘛,是我們沈家的五姑爺。”
沈霜霜呆住,又似被雷劈了,北晉那個奇醜、極暴的慕容二殿下,與沈雪瞧對眼了?
沈世灣的腰垮了垮,西戎女王的繼承人,北晉二皇子妃,無論哪個身份都是他沈世灣惹不起的,這樣的人是他的姐姐,當祖宗供起來行不行。跟在她後面,有肉吃吧。
“沈五,不能!那個慕容……”沈霜霜脫口呼道。
“四姐姐!”沈雪拍了拍沈霜霜,“沒事的。不一樣的。”
沈霜霜打了個嗝,在沈雪警告的注視下,吞回沖到舌尖的話,她不想被看成妖孽,不想被火燒死。
通過秘道,何大夫推着沈世碩去了陳家,沈世榆先到東安侯府見鄭伯豪,再到喬家見喬立,喬立收信後起身去了喬家二姑爺戚豐澤的府上,沈雪與沈世灣去了醉仙樓。然後騎馬奔桃花山莊。
跟在沈雪身後不聲不響進入地道的還有胖貓花花,地道暗門關上的一瞬間,它竄了出去。
一盞藍綠色風燈從皇宮的某個角落緩緩升起,在空中飄飄悠悠。
曲江苑。
袁斌指揮着禦林軍的士兵進行婚禮前最後的忙碌。指揮使大婚,盡管時間匆忙。那也得像模像樣,曲江苑裏彩燈高挂,紅绫遍布,個個喜笑顏開。至于殺戮圍困,那是別人的差事,與他們無關。
袁斌回到自己的住所,有些疲憊。靠着桌前的高交椅假寐。穿越來到這裏,上有皇帝寵信,下有将士信服,小日子混得風生水起。若說有什麽煩事,便是陸虎盯得很緊,不讓女子近他的身。袁斌悻悻然咬牙,他倒是想近女人的身,可惱那寶貝垂頭喪氣起不來。袁斌自我安慰,等摸清了城裏各處大夫的底,找個靠譜的給瞧一瞧。
在仔細看過葉超生留下的東西。袁斌恍然發現,這位葉超生也是穿越的,他有一個對袁斌來說相當熟悉的東西,一把信號槍。
袁斌半睜着眼,兩條長腿交疊放在桌子上。他不關心那個早他一步穿越而來的人是死是活去了哪裏,他在想這個身體的原主為什麽會長着穆容馳的一張臉,因為剛到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陌生的,兼之那位叫陸虎的侍衛,看起來就是個高手,他不敢多問多探多說,只怕引起對方懷疑。
至于有着與前世女朋友相同容貌相同名字的女人,明天娶回來,總能套出些話,不怕她跑了。
袁斌眼角的餘光掃到桌面上有個淺淺的泥印,不覺放下腿,看了看,沒看出什麽形狀,随手打開抽屜,卻呆住了,那把信號槍,不見了。
袁斌倒抽一口冷氣,想張口喊陸虎,又沉下心,放輕腳步走到東廂陸虎的房間。陸虎埋頭在水盆裏,正用棉巾洗臉。看到袁斌過來,忙問“主子,有何吩咐”,袁斌皺皺眉,搖頭離開。
陸虎擦完臉,目光森然。
當沈雪和沈世灣從桃花山莊返回,路過西門時,只聽呯的一聲,一道紅光升空而起,冉冉落下。沈雪眉頭一皺,信號彈?是陸虎約見海鯊和空鵬,還是他們野狼營有行動?他們想做什麽呢?萬千不能攪了她的局!
回到侯府已到酉時,兩個人洗漱完畢,用過晚膳,更衣,換靴,上妝,站在芳菲院的正廳裏,衆人覺得眼前一花。
沈雪一身煙霞色湖絲長裙,裙上姹紫嫣紅大朵大朵牡丹,往日素顏朝天,此時化着明麗的飛霞妝,整個人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趙氏眯起了眼:“五丫頭,你這是要做什麽?”
沈雪扶着沈世灣的胳膊:“大伯母,二哥,聽到城中巨響,你們就啓動機關,火速離開侯府,一刻不要耽擱。”
鎮北侯府的大門豁然打開,鄭伯豪高騎馬上,盔甲鮮明。
沈雪對沈世灣微微一笑:“怕嗎?”
沈世灣心知,只要自己過了今夜這一關,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拿命拼了!挺挺腰,握緊了手中的食籃,果斷搖頭:“不怕!”
沈雪擡起頭,揚聲道:“武寧侯,請禀告皇帝陛下,鎮北侯府沈雪、沈世灣,姐弟二人,攜先帝遺诏,懇請見駕!”
ps:
月底了,還有票票嗎,有嗎,有吧!拿來吧!
210 天牢
富麗堂皇的華清宮,燈紅,酒綠。
延慶帝把弄手中的酒杯:“遺诏在哪裏?”
沈雪淡淡一笑:“遺诏是我們沈家的保命符,臣女不敢帶進宮來。”
“啪!”延慶帝摔掉了酒杯,酒液蜿蜒,離着沈雪站定的地方約有一丈。
沈雪笑意依舊,心裏卻是一縷冷笑,摔杯很正常,摔得這麽不中目标,自然是吓吓而已,酒液将這天上仙子一般的衣裙污染,豈不掃興?
延慶帝冷哼道:“沈五小姐好膽氣,夤夜進宮,竟是為了妄言诳朕嗎,不怕朕滅了鎮北侯府?”
沈雪微福:“怕,臣女豈能不懼陛下滅了沈家,天子一怒,血沃千裏,陛下雷霆手段,誅勇王府,囚信王府,天下盡在掌握之中,沈五區區女質,即便想逃,又能逃去何處,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延慶帝略感松快,繃着臉道:“三王圖謀不軌已久,朕将反賊拿下,上合天意,下合民心,然則智王逃脫,鎮北侯府不該給朕一個交代嗎?”
沈雪訝然道:“陛下,此話怎講?陛下未曾緝拿到智王府中人,該當禁衛軍和禦林軍懈怠失職,怎能加責于鎮北侯府?”
延慶帝眯起眼,森森道:“小女子與朕打诳語麽,這華清宮,你逃了去,朕念在鎮北侯勞苦功高的情分上未與追究,你敢說褚氏逃了去,與你沒有關聯?”
沈雪呼一聲冤枉,道:“臣女得離這華清宮,乃是那信王府的華世子在秘道中來去,想恒世子與華世子兄弟情深,同車同住,深宮隐秘,華世子知。恒世子也當知。陛下,臣女遲鈍,有一事不明,褚氏進宮侍太後疾。出宮回王府敬翁姑,再尋常不過,陛下為何給褚氏冠以私自逃宮之罪?”
延慶帝窒住,總不能讓他說,因為你沈五在緊要關頭逃之夭夭,怒火轉移轉到你的手帕交,偏巧你的手帕交有長安第一美女的美譽,不拿褚氏洩火,各種火不滅。
延慶帝冷哼道:“奉旨進宮,奉旨出宮。方是君臣綱常,無旨出宮不是逃,是什麽,更甚,智王府的主子全都消失不見。不是蓄意,是什麽?”
沈雪籠在長袖中的手握了握,想起她與簡少恒一起潛進華清宮,眼前是褚嫣然躺在血泊之中,滿床狼藉滿床血,耳邊是簡少恒絕望的悲號,想起褚嫣然失.身又失子後那空洞一片死寂的神氣。簡少恒兩世為人保全至親逃出生天的僥幸,想起智王裝癡賣傻數十年那渾濁的老眼裏流出的清淚,父子夫妻一家四口人抱頭痛哭的激動,沈雪真的很想一拳打碎眼前這無恥小人無情賊子的醜惡嘴臉。
沈雪努力讓自己的聲息平寧:“陛下,臣女不是智王府中人,不敢擅揣皇家心思。”
延慶帝又哼一聲:“小女子夤夜而來。不該是為了與朕耍嘴皮子,撒一個獻上遺诏的大謊,朕治鎮北侯府藐視皇家天威大不敬之罪,合宜得很!”
沈世灣微微發抖。說獻诏,卻無诏。真的是欺君大不敬,這是要救父嗎,這是送死,是害全家死啊!
沈雪雙臂舒展,轉了個圈,一時裙裾飛揚,長袖翩舞,明亮的燈光下,裙上牡丹光怪陸離,襯得沈雪竟似仙子素娥緩緩自牡丹中來。
延慶帝瞬間瞧得癡了。
沈雪淡淡笑道:“陛下,臣女可當得長安第一美人?”
延慶帝嗓子裏幹幹的,咽了咽唾沫:“當得,當得!”
沈雪保持淡笑:“臣女記得,上次入宮,陛下有封臣女為貴妃,入住華清宮的旨意,可還算數?”
沈世灣臉色一暗。重陽節後,沈雪進宮為鳳儀公主伴讀,第二天,信王府上門質疑,強留聘禮庚帖,并與祖父鬧到延慶帝跟前,自那日起,府裏突然忙碌緊張,他随沈世榆參予疏通修繕侯府地道的差事,幾天後再見沈雪,一身男裝,滿臉倦容,聽言下意,她在桃花山莊。直到今日自家廟被禦林軍押回侯府,他才明白,沈家奉先帝遺诏要反當朝,當朝要誅沈家,當朝先下手為強。
此時,沈世灣豁然明白,沈家要反當朝由來已久,導致事件急遽變化,卻是沈雪上次入宮。封貴妃,主華清宮,半截身子埋在土裏的皇帝要納十五歲的少女,換別人家都可以欣欣然接受。然沈雪是何身份,有父親沈凱川撐腰,有朝一日她必是西戎女王,沈家怎麽可能讓她輕易嫁人。
沈世灣緊攥着手中的提籃。遺诏是沈家的保命符,沈雪救人的辦法,就是拿自己去交換?
延慶帝坐在龍椅上的身子向後靠:“你,想通了?”
沈雪道:“是,想通了,想不通也得想通。”
“朕還以為你服了軟,原來還是嘴硬得很,好,好,這才有意思!那百依百順的小嬌柔,朕還真瞧着膩味!”延慶帝呵呵一聲冷笑,“想通便好,朕會讓你明白,沒有朕的天恩,沈家什麽都不是!”
沈雪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延慶帝欠一欠身,森然道:“鎮北侯私藏遺诏至今已是叛逆死罪,朕能抓了人,便也能放了人,能賞下沈家浩蕩榮華,也能一手夷平!沈家家主是個識趣的,你是個孝順的,朕明白,你們也明白,沈家死與不死,全在朕這手一翻一覆之間!”
沈雪道:“是,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延慶帝老眼裏迸出尖厲的精芒,霍然起身:“君無戲言,朕的旨意,發出去斷無收回的道理!”用力一揮手,大聲道,“上紅燭!插花瓶!”
宮人斂衣碎步而出。
沈雪微福:“沈五謝陛下榮恩。陛下,今夜沈五入宮承帝恩,已得沈家族人長輩的允可,依民間禮當是沈五的大婚。沈五生母早逝,花燭之夜,沈五想與父親道別,能得父親祝福,相信往後沈五與陛下必能琴瑟和諧。”
延慶帝似被潑了涼水:“你——要見沈凱川?”
沈雪再福:“陛下,沈五剛剛陳說。沈五入宮,是沈家家主作的主,老人家雖然受傷,但傷不至死。家主的話,沈家無人可抗。況且,陛下心念要拿到先帝遺诏,沈五既然入宮為陛下貴妃,便是沈家最好的保命符,更是沈家對陛下的效忠,沈家對陛下效死忠,自然會将遺诏奉上。”
延慶帝冷笑:“朕,不會放了沈凱川。”
沈雪三福:“沈五夤夜入宮,只是希望陛下暫緩對沈家斬盡殺絕。今夜過後,沈五相信,陛下雖不至做了那不早朝的君王,但是早朝的時辰定然延遲。”
沈世灣滿臉通紅。身為長安四大纨绔之一,雖只十二歲的沈世灣。卻還是聽得懂,這話,實在,實在是太露骨了!
延慶帝大笑:“好!”一招手,叫過立在兩側的一個女護衛,“備百花軟筋湯。”
沈世灣呆呆望着那女護衛走出去,片刻又走回來。捧着托盤,托盤上一只瓷碗,瓷碗裏有棕色液體。百花軟筋湯!只覺得一股冷汗從後脊梁骨滲出。
延慶帝道:“花燭之前,要見沈凱川?”
沈雪垂眸道:“是,父親安好,沈五心安。心安才能盡心盡力奉主。”
延慶帝道:“那便喝了這百花軟筋湯。朕知道你有些功夫傍身,人又聰慧,朕可不想被你得了空子去。”
沈雪擡頭,微微一笑,道:“陛下。家祖家父都在陛下手裏,沈五還能逃了不成,憑沈五和弱弟兩人,還能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陛下如此小心,倒叫沈五好笑。再說這百花軟筋湯,沈五略有耳聞,中藥者十二時辰之內不得動彈,陛下還是想要沈五承恩的吧,難不成一個沒有反應的身體能讓陛下心滿意足?”
沈世灣的臉漲得通紅。這是沈家女兒可以說的話嗎,這是姐姐可以當着弟弟的面說的話嗎,姐姐以身媚主救父,這是打弟弟的臉,打沈家的臉!
沈世灣攥着食籃的手,手背上鼓起了一道道青筋,弟弟無能,才讓姐姐受欺,兒子無能,才讓父親落險!他想把食籃扔到這個滿臉慈悲的雜碎臉上!
延慶帝大笑:“好!念小女子一片孝心,朕就帶你們去天牢走一遭。”
四名頂尖禁衛在前,延慶帝居中,身側是內侍總管,沈雪和沈世灣随後,再後又四名禁衛。
皇家天牢,并不會因為冠上皇家兩個字就有富貴之氣,雖無京兆府、刑部的牢獄那樣肮髒陰寒,卻也是刑具齊備,森冷,酷烈。
沈雪暗暗松了口氣,僥幸鎮北侯父子三人沒被押到地牢,一路走來,從延慶帝的話語中得出一個算是很不錯的結論,鎮北侯父子關押在一處。
京兆府監牢裏關押長安城內外的平民罪名,刑部監牢裏關押各地押送到京的官吏罪犯,而天牢裏關押着的犯人,都與皇室有着或多或少的關系,有時皇帝會親臨審訊,因此備有一間豪舍。
延慶帝揮一揮手,道:“朕不打擾你們家人團聚。”留在豪舍裏,天牢守備躬着腰身送來清茶香點,八名禁衛随侍左右。
在內侍總管和一名身穿禁衛服、腰挂鑰匙串的獄卒的帶領下,沈雪和沈世灣緩緩向監舍深處走去。拐了幾個彎,沈雪臉上的驚懼越來越重,與沈世灣幾乎是相扶着向前踉跄。內侍總管不覺露出輕蔑又了然的神情,只是一個小女子,再倔強又能怎樣呢,不想順從也得順從,誰讓那位主是皇帝呢!
沈雪沒放過對每個角落的觀察,當內侍總管和獄卒停下步的時候,沈雪看到身旁的監舍裏東倒西歪躺着四個人,囚衣破爛,頭發胡子又長又亂遮住了臉,看不出年齡。
眉頭一皺,沈雪問道:“禁衛大哥,這是些什麽人?”
獄卒吐了口痰:“東越的奸細。”
內侍總管尖着嗓子:“沈五小姐,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問的不要問。”
獄卒摘下鑰匙打開監舍:“就是這裏了,陛下還等着,沈五小姐快些。”
沈雪舉目往監舍裏看去,昏暗的燈光下,一張大通鋪上躺着三個人,依稀可辯正是鎮北侯父子三人。沈雪心念一沉,聽到她來,有兩個人動了動,卻沒起身,仔細看去,衣衫上并無受刑後的破爛,只在袖口褲腿兒處隐有血跡。
沈雪啞了嗓子:“你們,做了什麽?”
內侍總管吹了吹手指:“瞧沈五小姐說的,誰讓鎮北侯、沈教頭兇名在外呢,陛下不得不備一萬個小心,挑斷手筋腳筋而已,要不了命的。”
211 弑君
沈雪咬破了嘴唇,和血吞下湧上咽喉的悲呼,閃身進了監舍,撲通跪倒在大通鋪前。
老侯爺和沈凱原掙紮着,卻起不了身。沈世灣慌忙把食籃放在一邊,與沈雪一起扶着老侯爺和沈凱原靠牆而坐。
沈雪望着一動不動的沈凱川:“祖父,我爹,他還傷哪兒了?”
老侯爺眼中含淚,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沈凱原忍着淚:“五丫頭,你怎麽到這兒來,自投羅網啊!”
沈雪扶着沈凱原:“二伯父,你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
沈凱原說,父子三人先是被關在一處密室,四面鐵壁,上下鋼板,密室外的人通過一根鋼管不斷放進迷煙,在那樣的密室,那麽長的時間,即使是十八層地獄爬上來的厲鬼,也陷入昏迷。當他們醒過來,發現自己又中了百花軟筋散,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就這樣,父子三人都被挑斷了手筋腳筋。未幾,武安侯來了,給沈凱川強行灌下一碗湯藥,大笑離去。一個時辰後,沈凱川懵懵呆呆,不認識老侯爺,不認得沈凱原,不記得沈雪,不記得玉明,成了癡傻。再然後,父子三人被送到這所監舍,到這所監舍,時不過一刻。
沈世灣連驚帶吓,又悲又痛,伏地大哭。
沈雪只覺得耳朵裏響起一陣雷鳴般的轟響,眼前只見無數道金光亂閃,身子搖搖欲墜。
老侯爺忍悲喊道:“五丫頭!五丫頭!”
沈雪恍然驚醒,深深地吸氣,長長地吐出來。
內侍總管甩了甩手裏的拂塵:“沈五小姐,時辰已到,切莫讓陛下久等!”
沈雪回眸。
內侍總管久在深宮,閱人無數,卻在沈雪那冰寒凜冽的目光下瑟縮了,雙臂下垂。拂塵飄垂臨地。
沈雪拉起沈世灣:“阿灣,服侍祖父,伯父和爹爹用膳。祖父,先墊墊肚子。不管怎樣,吃飽飯總是沒錯的。”
沈世灣擦去眼淚,打開食籃,擺開碗碟,眼見祖父伯父伸不得手,見父親瞪眼流涎,淚水又流下來。
一筷子菜,一勺飯,沈世灣淚如雨下。
這一頓飯,是沈家立族以來最艱難的一頓飯。曾經叱咤風雲的沙場猛士。令敵望風而逃的軍中統帥,竟如三歲童兒一般喂哺,如有觀者,必定呼天搶地。
有禁衛軍走來,道:“沈五小姐。陛下旨意,還是速離此地。”
老侯爺滿目探詢,沈凱原欲語,沈雪輕輕一搖頭,向那禁衛軍微福:“請回禀陛下,沈五稍後即來。”
禁衛軍應一聲,離去。
沈世灣默默收起食籃。
沈雪再次跪倒。以頭叩地,久久不起。
內侍總管又甩拂塵:“沈五小姐,走吧,沈家這點事兒,全在陛下一念之間,沈五小姐早得聖心。不定使沈家早得平安。”
沈雪深呼吸,壓下心底那股嘔吐的痛感,向沈世灣伸出手。
沈世灣眼淚驟止,瞳仁一縮,扶起沈雪。
沈雪向內侍總管微福:“借公公吉言。”
言字尾音未落。沈雪一拳揮出,正中內侍總管額角太陽穴!
內侍總管想哼也哼不了,腦袋被擊碎,身子砰地摔上牆壁,撲通落地,腦漿頭骨鮮血混在一起,一只眼睛暴裂,另一只眼瞪得大大地瞪着沈雪。能夠做到皇宮內侍的總管,一身功夫也算出神入化,橫行大內三十年,他想不通,又覺得可笑,從不起眼的小內侍爬上總管的位子,他打碎了無數人的腦袋,臨最後被一個小女子打碎腦袋,他想說,深宮的女人小瞧不得,這世上的女人都小瞧不得。只可惜這話,他永遠也說不出來了。
與此同時,沈世灣向獄卒揮拳,倒是想一拳擊碎獄卒的喉嚨,現實卻很骨感,獄卒向後暴退,奪門而出,張大嘴想狂喊“沈家反了”,現實又很骨感,沈字到了舌尖差一息就喊出口,頭頂受到重重一擊,軟塌塌往下倒。沈世灣大慚一擊不中,怒起,一探手将獄卒拖回監舍。
老侯爺顫聲道:“五丫頭!”
沈雪整整衣裙:“祖父,阿雪會帶着你們沖出去的,稍等。”穩步向外走,瞥了瞥隔壁的監舍,昏暗裏,那四個蓬頭漢子齊刷刷坐在大通鋪上,八只眼睛紅通通的。沈雪将右手伸進鐵欄,攤開,雪白的掌心上有四顆黑丸,抿抿嘴,輕笑道,“想回東越的家嗎,吃下它,我讓你們如願。”
四個蓬頭漢子面面相觑。
沈雪便要縮回手。
一個大高個兒惡狗撲食,将黑丸搶走,自己吞食一丸,将另三丸塞進同伴嘴裏,喝道:“吞下。”
沈雪微點頭:“很好。”轉身與沈世灣便走。
一個小矮子怒道:“耍我們!”
沈雪回頭,食指放在唇上,輕噓一聲:“安靜。”
大高個兒拖住小矮子:“笨蛋,那鎮北侯還在。”
拐了幾個彎,沈雪和沈世灣來到豪舍。
延慶帝轉動茶杯,目光如釘:“見着鎮北侯了?”
沈雪邁步走進,看了看延慶帝身側身後的八名禁衛,微微躬身:“見着了。”
延慶帝目光如尖釘:“怎樣?”
沈雪再微微躬身:“多謝陛下留了家祖家父一命。”餘光掃過八名禁衛,看他們容色微有松動。
延慶帝緊緊盯着沈雪。
沈世灣又覺得後脊梁骨滲汗了,痛恨在恐懼中一點點消失。
延慶帝放下茶杯:“總管呢?”
沈雪靜靜答道:“鎖門。”
延慶帝望着她繃得僵直的身體,驀地大笑:“不錯,是個明白人,起駕,回宮。”
“是。”沈雪輕聲應道,左手撫上腰間垂挂的翠色玉珮。
就在延慶帝邁出一步,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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