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卷三 江湖情,衛臻(二十)

薛黎陷還真沒撈着進去旁聽的資格。

不僅他,逄荔書南柳妙妙,誰都沒進得去。

在屋內坐着的兩位元老——何伯和戎冷。

關于冷爺也來了這件事,薛黎陷在心裏感謝了一遍如來佛祖和玉皇大帝觀音菩薩,畢竟不是青易叔,要是真是青易,他估計想去替蘇提燈求個情的機會也沒有。

蘇提燈被綠奴推着進入房門那一刻,薛黎陷就覺得他身上那副生人勿近的氣場又全開了,整個人有一種隐約的霸氣,不張揚卻偏偏讓人忽視不了。

其實平日就算他溫溫和和的往哪一站,也有種氣質讓人忽略不掉他,可薛黎陷就覺得,他好像很想讓人忽略掉他似的。

他是下午進去的,直到開晚飯也沒出來。

倒是綠奴中途跑出來一趟,換茶盞。

雖然薛黎陷有意想聽聽裏面的內容,但是不知是何伯還是冷爺将自身的內力放出部分來,像建立個天然屏障一樣隔開了室內室外。

薛黎陷有心拉過綠奴來盤問一番,可是綠奴也搖頭,他說一開始是在屋內聊得,後來他們把先生帶裏屋去了,自己在屋外,聽不到他們談論甚麽,但是之前洽談的挺愉快的。

何伯嘛,老爺子脾氣爆是爆了點,但是冷爺也在就好辦了。

別看戎冷起了這麽一個冷冰冰的名字,實際上冷爺是一個五十來歲樂呵呵的老爺子,十分和藹,長得也喜慶,人生最大喜好之一就是逗小孩兒,最看不慣的就是打打殺殺。

薛黎陷在外面猴急的上蹿下跳了一整天,後來索性大字型躺在門口了,他是真擔心蘇提燈出點事,那麽自己肯定要過意不去。

正這麽想着呢,就見門拉開了,蘇提燈臉色蒼白的跟個鬼似的,一手扣着燈籠柄,一手扶着門框,居高臨下的看着薛黎陷。

薛黎陷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然後蘇提燈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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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陷也松了口氣,也笑了。

只不過剛笑起來就愣住了,「你、你輪椅呢?」

「長輩笑話小生太矯情了,也是,自己也該适應着多吃吃苦。」

蘇提燈的聲音在發飄。

薛黎陷覺得其中還是有事,還未待再開口,他看到蘇提燈用口型道,「扶我走。」

終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薛黎陷剛剛關上門,就見蘇提燈噴出一大口血來,整個人往地上倒去。

他昏迷前一秒,說的是,「記得晚上給綠奴去送飯。」

*******

「誰那麽喪心病狂下那麽大的狠手!!!」戎冷颠着圓滾滾的肚子在屋內跳腳,「我敢打賭那娃娃身上的經脈寸斷就是三歲左右時斷的!如果超過三歲,我就表演生吞正淵盟的令牌給你看!」

何伯皺眉,一巴掌乎在他肚子上,扯過他坐下,「你覺着,那娃娃和瞳姑娘像不像?」

「像個屁!」戎冷搖頭,「乍一看是挺像的,但是你越看你就覺着這人确實非常好看,但是是男娃娃的那種英氣,是……也有點柔和的感覺,但是那種冷清的感覺不像是瞳瞳身上的呀!瞳瞳從來沒有冷清的感覺,在她身邊總覺得特別暖。」

何伯翻了個白眼給他,确實是,蘇提燈一進門的時候他也被驚豔了一下。

那種驚豔的程度不亞于當初初見瞳姑娘。

可是再仔細看,倆人是各有各的美。

但是戎冷說的也對,那蘇提燈身上有股子薄情的冷清,絕不是瞳姑娘身上帶着的……

「我說你們啊,都一群糟老頭子了,老糊塗了麽?瞳瞳要是有可能背叛了崇山去找別人,我也表演生吞正淵盟的令牌給你們看!這大千世界啊,像的人何其多,那娃娃身上還是有些淩厲的,只不過被他自己藏得很深,是個心事多的人啊。苦命人。」戎冷說完又開始起來蹦跶,「不行,我得找妙妙問問有沒有給他治全了的法子……」

「你回來!他現在是敵是友還不知道呢,僅憑他自己的說辭,不足以推翻衛臻回歸後的那番言論……」

「你閉嘴,」戎冷瞪眼,「那這個男娃娃是小陷帶回來的不?」

「是啊……」

「衛臻是你家兒子啊?」

「呃……」

「小陷是正淵盟的兒子!你懷疑他帶回來的人?你沒瞧見昨晚後半夜把他扯醒了告訴他那件事,他害怕我們亂用刑罰着急成甚麽樣啊,比他自己上刑室還難受。這證明甚麽?這證明小陷拿這人當朋友了。我且再問問你,薛黎陷他活了二十八年不假,可是真真正正的朋友,又有幾個?」

何伯愣住。

薛黎陷的朋友太多了。多的數不清。

但是讓他這樣聽到一個不确定的消息就是跳腳開脫并且軟磨硬泡軟硬皆施的告誡不要亂動手,還真是頭一次見。

「大概是因為蘇提燈沒得武功吧,所以他才害怕被我們一不留神打死了。」

「嘁,」戎冷翻白眼,「小陷原先跟你說過,他袖子裏養着一條蛇魄吧?可他剛才進來,你瞧見了,你感受到了麽?他沒帶。他要是真帶了,剛才若不願我們驗脈,我們也迫他不得。那東西速度奇快,極其聰明且十分護主,只認主人的氣息,和主人指定的人。咱倆都一把年紀了,且不說年紀,就是年輕的時候,你覺得咱倆的速度能快過蛇魄麽?」

「那……回去就跟老馮說不像?」

「你摸着自己良心說嘛,像不像?」戎冷撇嘴,把他叫來就為了這麽件小事,光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絕不可能出現瞳姑娘跟別人有了孩子這一說,這群老糊塗蛋!

何伯猶豫了好大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乍看像,後來看仔細了,就覺得倆人不是一個風格的。成吧,我也不在這兒添亂了,小陷和你在這兒足夠了,你繼續代表正淵盟對老衛的去世表達下惋惜,他們鐵定這事兒完了還得重新選下任管事的,我呢就先回去給老馮帶個信兒,別讓他等急了。還有,你轉告逄荔一聲,衛家那小子滿口胡言,甚麽棺靈不棺靈的,得讓他們落實仔細了,別造謠生事,那小子也得加強防範,我覺得事兒不對。」

*******

薛黎陷把蘇提燈弄到床上去之後,就急三忙四的給他找藥,他記得綠奴說過先生常吃的藥就是放在胸前那個小瓶子裏,一次兩三粒就行。

在鼻子下過了遍沒聞出甚麽特殊的味道來,薛黎陷也來不及考量那麽多了,直接給他塞嘴裏又倒了杯水給他灌下去了。

試探下鼻息還是平穩的,一切都得等他醒來再做定論。

也試着摸了摸脈象,照樣是幻毒未去,浮在上面探不到底下真切的。

做完這一切薛黎陷就也沒走,索性坐在床邊發愣——難不成蘇提燈為了保自己把綠奴換進去了?

正這麽思索着,就覺得有種涼氣迫近。

回頭,銀銀正在蘇提燈的枕頭旁邊游來游去,感覺到薛黎陷在看它,它也回頭看了薛黎陷一眼,爾後慢慢朝薛黎陷進發了。

薛黎陷渾身毛都要炸起來了,作甚,想作甚!

雖然自己提前一掌拍死它是可以的,可是……

銀銀順着薛黎陷放在床邊的手背慢慢往上繼續游,爾後纏在薛黎陷的右臂上,也揚起上半身來和他視線持平,爾後歪着頭似乎十分不解,左右看了看薛黎陷一陣子,銀銀就松了尾巴,往後一仰,啪嗒一聲掉在了蘇提燈的肚子上,然後繼續向他真正的主子脖子那裏爬去。

薛黎陷松下一口氣,也打算自己去倒杯水,一杯水入肚他又立馬驚坐了起來——等等!蘇提燈那個潔癖竟然讓那樣一個蠕軟濕滑的動物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這更惡心好嗎!

薛黎陷狂甩了甩自己右臂,然後左右思索了會兒,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銀銀的七寸。

其實薛黎陷剛才眼睛都差點看花了,好在沒抓錯,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将銀銀往一旁一扔,「別打擾你家先生睡覺,有事等他醒來再說。」

不知是不是那蛇真能聽懂人話,還真就盤起身子窩在角落,除了時不時吐出蛇信來晃蕩一兩下,還真就沒其他動作了。

*******

蘇提燈覺得自己是被壓得喘不過氣才醒過來的。

漆黑的一片,甚麽也看不清楚。

但是胸口上的分量很重,肚子上的分量更重。

而某人的鼾聲,更更重。

「薛黎陷。」

蘇提燈對着空氣輕輕吐出這句話,聲音很輕很輕。

呼嚕聲戛然而止了。

薛黎陷擡起袖子來擦了擦哈喇子,一面忙不疊點燈,回頭就發現蘇提燈的臉色非常難看。

「實在太困了,我昨晚就沒睡好,不好意思啊……」

拿我的肚子當枕頭,還把胳膊搭在我胸膛上,你看起來高高瘦瘦的一個人,難不成全是沉在骨頭上了嗎?!

好啊,沉在骨頭上好啊,剝幹淨了磨成粉用來做蠱甚麽的最适合了!

「你下午怎麽了?現在需要吃甚麽藥?我找給你?餓不餓渴不渴?打算幹嗎?」薛黎陷剛坐到床邊上,就立馬彈開又乖乖的坐到地上了,把下巴墊在床邊上,可憐兮兮的發問。

「沒甚麽事。前輩好意,想試試我的經脈有沒有得治。」

「屁!」薛黎陷突然大怒,「我跟柳妙妙的醫術他們都信不過?」

「大概是信不過小生真的是個廢人。」蘇提燈虛弱的笑了笑,剛抿起個弧度就忍住了,做甚麽還要對眼前這個人笑,把他剝了煮了炖了喂銀銀!

對了,銀銀呢,怎麽沒咬死他……

蘇提燈記得原先把銀銀扔床上了,略微側頭一看,就發現銀銀伸個小腦袋過來,很好奇,但是沒其他動作,蛇信一吐一吐的。

怎麽……回事?

「哦,你看蛇呢,我說你扭着頭發甚麽呆呢,那條蛇啊,趁你昏迷的時候,在你脖子上爬來爬去的,我覺得那感覺太惡心了,所以就命令它過去老老實實呆着了。」

「甚麽?」蘇提燈輕微閉了閉眼,他覺得,他沒有醒。

「嗳呀,一條破蛇的事先別提了,綠奴咋了?咋被扣留了呢?你該不會真狠心的……」

薛黎陷話音未落,銀銀就突然直起了身子嘶嘶個不停,似乎很不滿剛才那句一條破蛇。

「你大爺的,沖我咋呼啥呢?你咋呼啊?!你再咋呼個給我瞅瞅!我削你信不?!」薛黎陷沖銀銀再次瞪眼,銀銀委委屈屈的軟下去蹭到蘇提燈身邊了。

蘇提燈繼續閉眼。

「喂,喂,蘇提燈,你沒事吧……」薛黎陷剛才唬完蛇就恢複常态了,再一轉眼看到蘇提燈又有再度昏迷的情況就慌了,還沒等伸手去搖晃,蘇提燈睜開了眼,眼神有些空洞,「其中有個穿黃色衣服的老爺子很喜歡小孩子吧,於是拉綠奴陪他下棋去了,他說這幾天反正有你坐鎮,他就是負責來走個過場,沒事幹就讓綠奴陪他玩幾天。」

「那,那綠奴能樂意啊?」

「小生告訴他,他得樂意,他就一定會樂意。」

「你,你咋了這是,魂沒了?」薛黎陷覺得挺逗,這一主一仆都把對方看的比生命還重要似的。

蘇提燈困倦的搖搖頭,「我休息幾天就好了。」

他只是想不明白,銀銀為甚麽會對薛黎陷友善。

為何會在自己內心明明有殺意的時候,它仍舊對他友善。

自己就算曾放過自己的血給他驅除毒蠱殘留,但是自身的混雜了冥蠱的血進去同那毒蠱一相抵便就該沒了,就算給多了,經過周身幾大循環也該出去了,不可能存留這麽久……

難不成,銀銀真被他吓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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