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卷三 江湖情,衛臻(二十九)

因了蘇提燈那小弱身子骨,因了害怕被南宮家的姑娘追上,薛黎陷一面駕着馬車往盡量平穩的地方走,一面選的也盡是些僻靜小路。

這路子還是他很早很早之前來衛家蹲點的幾次記着的,大概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路有沒有被鏟平,還在不在。

所幸一路放眼望去所見的景象還能跟記憶裏的模樣重疊起來,薛掌櫃擡頭打量了一眼夜色,輕輕一扯馬頭,直奔着右側的密林內去了。

蘇提燈原本正百無聊賴的在馬車內拿着茶杯蓋撩着茶水面上的浮葉玩,還沒撥弄幾下就叫突如其來的停車差點晃了一身的茶水,只不過好在他扣的夠快,因此也只是濺濕了手腕而已。

薛黎陷也被那突如其來的清脆之聲給吓着了,下意識就直接掀了簾子去看看他是不是撞甚麽利器上了,恰好第一眼就跟蘇提燈略微皺眉回望過來的眼神對上了。

對方那眉目如畫的臉上只刻着一句話——真糟心。

薛黎陷也覺得挺糟心的,但還是明智的表達出他現在的疑問,「想餓肚子嗎?」

「這是哪兒?」

「不想餓肚子的話下車,找吃的。」

「你有病吧。」

「走不走?」薛黎陷挑眉,從車轅上跳下來了,一面負手大大咧咧的往前走去,一面唉聲嘆氣道,「這周圍常有甚麽野物出沒,蘇善人要是自己在車裏待穩了,那可要記得把火種點上,別叫奇怪的東西近了身啊。」

蘇提燈維持着半掀開簾子的架勢對四周望了一陣,後來索性提着燈籠站到了車門旁,擡頭看了看月色,又看了看四周純粹是無法辨認出身處何地的密林,不由得有些郁悶,「薛黎陷,你甚麽意思?」

薛黎陷此時也沒走太遠,聞言站住了,拿出一副地痞無賴的架勢,掏了掏耳朵,「是擔心你身子骨的問題才走的這麽慢好不好,走得慢自然回去的也慢,這樣還不許我抄個近路啊?」

「我是說,你停在這裏是甚麽意思?」

薛掌櫃樂了,「蘇善人,你不用進食的麽?」

夜色濃重下看不清蘇善人的表情,只有幽藍色的燈盞映襯着他一張蒼白的臉,蘇提燈又仔細的打量了這周圍許久,緊了緊衣袍,冷聲反問,「你覺得這裏會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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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聞到食物的味道了。」薛黎陷躬身去撿了幾個石子,內心卻在腹诽,要不是擔心眼前這人的死活,他現在幾乎都吃上飯了,而且,聽着動靜,貌似是三只獐子,有口福啊~

咦……要跑遠……

「蘇提燈,你下來啊,跟着我好歹往前走幾步,你說這荒郊野外的我能真把你一人扔在這麽豪華的大馬車裏故意招賊麽?前面有野味,你施舍一下吧,高擡貴腳,跟着我往前走幾步成不成?」

神情悲憫的蘇善人再度看了一下四周,雖然內心有些小疑惑,想了想,還是單手撐着車轅慢吞吞的提着燈籠下車向薛黎陷走去了,兩人一前一後的前行了數十步的距離,薛黎陷就起手把石子給彈出去了,蘇提燈側倚在一棵大樹旁等着看笑話,畢竟他可是甚麽回應的聲響都沒聽到。

薛黎陷也是一愣,心說怎麽回事,自己還有失誤的時候不成?

趕忙準備往前幾步看看,卻覺腰間突然叫人拽住了。

幾乎與此同時,身後傳來蘇提燈的聲音,「別回頭。」

暗夜的籠罩下,那是一條枯枝桠一般的手指,拽住了薛黎陷的腰帶,而蘇提燈那同樣蒼白的如同手骨一般的手指,也穩穩的搭在那枯枝的手上。

幽藍盞的燈籠映的蘇提燈臉色陰晴不定,卻映不出那拽住薛黎陷腰帶的不知是人還是鬼的東西。

薛黎陷有點小詫異,那東西近身的時候他察覺到了,只不過他剛想用內力震開的時候,沒想到蘇提燈也把手搭上來了,這樣他就不敢随意洩內力了,萬一誤傷着他就不好了。

蘇提燈沒有看向那人的方向,反而是回頭望了幾眼,爾後淡聲道,「銀銀。」

銀銀得令後,迅疾的從他垂下拿燈籠的右手袖子裏鑽出來,爾後急速繞過蘇提燈的腰間纏到了他的左手上,略微張開了嘴巴,露出尖牙來,在蘇提燈的手背上輕輕一磕。

在蘇提燈還未來得及反手将血液蹭到那枯枝一般的手上時,那不人不鬼的東西就開始掙紮起來。

倒是薛黎陷沒回頭,但反手替蘇提燈拉住了那個想跑的家夥。

只不過薛黎陷一手剛扯住,心說這他娘的跟老樹皮一樣的東西是甚麽,還未及細細感受下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很清晰的感覺,手中一瞬間甚麽都空了,爾後有微風拂過,帶了些沙礫的質感。

這個感覺,他曾記得,就在那夜,他和蘇提燈柳妙妙一起驗屍的時候。

「蘇提燈……」

「你可以回頭了。」

蘇提燈若無其事的擦幹淨手上那丁點血跡,爾後又回頭朝馬車那個方位看了看,心下默默嘆了口氣。

到底是誰,能把時間把握的這麽好,每次在自己剛剛洗脫嫌疑的時候,就給自己再次扣上了屎盆子。

不多一分不晚一秒,真晦氣。

「剛剛是甚麽?」

「蠱師愛養的一些東西,不打緊,都是些沒用的廢物。而且那蠱師也不在附近,有可能是那個蠱物自己跑出來了,或者被主人丢了。」蘇提燈說完這句話,就緊蹙了下眉頭,爾後語氣溫和但聲音冷清的側低頭道,「你別纏我那麽緊,小生不會把你棄了的。」

薛黎陷也順着他的目光低頭,只見蘇提燈袖口處一截鮮紅的蛇信晃啊晃的。

「小生只會把你賣了的,畢竟你比那些沒用又惡心的蠱物,要貴重的很。」

薛黎陷挑眉,銀銀的舌頭不動了,仔細借着蘇提燈的那盞燈籠看了看,發現銀銀是整條蛇都直挺挺的黏在了蘇提燈手背上,一動不動的躺屍了。

「那麽……剛才搭在我腰上的那個東西呢?」

「叫我渡化了。」

「甚麽意思?」

「就是叫我殺了。和江湖人殺人似的。我們蠱師稱呼處死蠱物,為渡化。」

薛黎陷了然的點點頭,往前繼續走,一面在心裏想着還能不能碰見剛才的幾只獐子,一面漫不經心道,「那麽屍體呢?」

蘇提燈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着,聞言笑了,「有的蠱物的屍首就是一片樹葉,或者一粒石子,有的蠱物是本身的模樣。所以,不一定每個蠱物都有他們原來的屍體的。就好比我的蛇魄,雖然它現在抻直了跟我的手臂一樣長,實際上,它如果被渡化了,大概就是一支發簪的長度。」

薛黎陷原本想下意識的回頭看看銀銀的表情,可一想到剛才那風中帶來的沙礫質感,整個人又有點說不出的煩悶。

是先前那兩次丢後山屍體的案子就是蘇提燈做的,還是最後一次才是他?

他又要屍體做甚麽?

南疆蠱術莫非真就神奇詭異到如此地步,那麽中原和南疆局勢一拉開……又要造多少生靈塗炭。

蘇提燈此刻心裏也有些小煩,薛黎陷他也是個精明的人,剛才那一幕,足以讓他把自己和那個在衛家發生的案子聯系起來了,日後該怎麽解釋?實在棘手。

摸着天地良心,蘇提燈不敢說自己沒打過那群屍體的注意,甚至那夜那剩下的屍體統統被化屍散給銷毀的時候,他還郁悶了好一陣子。只不過,他拿屍體不是用來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純粹是個人的私事。再加上人死都死了,這些毒巫死在中原,又有幾個是能順利平安被運回南疆重葬的?

比起葬身荒郊野嶺,屍首喂狼豺虎犬,倒不如與自己行善。

雖然說毀人命盤,強行扣魄都是蠱術裏的大忌,是會遭天譴,有報應的。

但是……

蘇提燈無聲的笑了笑,這個世上,若真有報應,那倒還好了!

他起先信神佛,信因果,信輪回。

後來,他就只信自己了。

這個世上根本沒有甚麽諸天神佛,根本沒有甚麽因果輪回,也根本不見得有過甚麽公平!

既然如此,那自己不如做了這神佛,握了這輪回之權……

沒有報應的事,那就自己造出個報應來!

薛黎陷将手中剩下的石子連着彈了出去,聽到聲響後回頭,原本打算沖蘇提燈耀武揚威一番,結果看到的就是身後隔了五六步,扣着燈籠垂在身側,兩條寬大的袖子咣當着,慢慢踱步前行的蘇善人,正微低着頭,垂着眼睫,遮住了他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明明是很和善的一個長相,可是薛黎陷卻覺得,他那一刻,勾起的唇角很危險,笑的很邪魅。

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剛從鬼門關裏游蕩出來的冥鬼,走錯了路,再次返回了凡間那種僥幸的危險。

「看甚麽?」蘇提燈擡頭,一雙風情萬種的眼瞳就那麽略微帶點疏離和警惕的看着薛黎陷。

薛黎陷聳了聳肩,一臉的無辜,「吃的,打中了,就在前面十五步左右。勞煩您擡擡尊步,別讓到嘴邊的鴨子飛了成不?」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能把《懸燈錄第一部(上)》給完結啦嘤嘤嘤。

大概後天晚上吧,把《懸燈錄第一部(中)》給發上來。=w=

小囧一下,這上部就是為了把南疆和中原局勢給拉開……

比我存稿預計的要多得多。。。我是個慢熱的人,請原諒……

于是一些真正偏恐怖靈異的案子都壓到中後部了。。。

不過也不會恐怖到哪裏去啦,畢竟有薛掌櫃這麽一個逗比的大俠存在。。。

(薛黎陷說:古物君,放學別跑!

古物君放學不跑,只是默默的揪住了柳姑娘的裙角……)(←大概這樣會SHI的更慘。)

(是不是又劇透了神馬。。。=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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