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現在的唐脈】

鐵門有些舊了,唐脈并沒使勁兒,還是把門弄的咣當直響,一大清早的,這聲音聽着特別刺耳。

“又去打工啦?”

聽到詢問聲唐脈回頭,這個時間能出現在這窄小巷口的人幾乎沒有,除了那個每天都能碰到的環衛大嬸兒。

大嬸兒站在放垃圾的推車旁,兩手拎着垃圾袋兒,朝他一笑:“這一早兒就這麽熱,中午可不得曬出油啊?”

唐脈朝大嬸兒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麽,解開鎖在牆邊的女式自行車,腳一蹬就走人了。

B市一到夏天就很熱,就算是早上也熱的讓人煩躁,唐脈連個帽子都沒戴,背着洗掉色的背包、穿件短袖長褲騎着自行車就往市中心駛去。

——————

現在的唐脈,26歲了,沒成家沒立業,他是每周只有一天假期的快遞員,周日休息的時候就出去找點零工,就比如今天。

他并不是一貧如洗,生活也沒有那麽苦,但是比起以前,他現在的生活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之別了。

唐脈原本是官二代,老爸是A市的市長,他學習不好但也上過大學,可只讀到了大二,大二假期那年家裏就出事了,老爸因為貪污受賄、挪用公款被查,他所有的寶貝和模型都沒了,連一張紙都不準他從家裏帶出來。禍不單行,老爸為了填補空缺曾借過高利貸,為了讓唐脈能活下去,老爸和老媽瞞着他自己弄了場意外都死了,所得保險金都去堵了高利貸這個窟窿,所以,現在的唐脈什麽都沒有。

大二之前的唐脈是個土皇帝,到哪裏都是戴着皇冠的,現在的唐脈性子沒變,就是沒了皇冠。什麽都沒有的唐脈離開了A市到了B市,為了生活下去他必須要養活自己,這一養就是六年。

他不是不思進取,投了幾次正規簡歷之後發現都杳無音訊了,有些甚至被退了回來,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上印着的是‘貪官的後代’,所以,他只能選擇這種打工生活,索性他不會自哀,就是過烈的性子,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這些苦頭他只能往肚子裏咽,畢竟性格這東西是深到骨子裏的,哪能說變就變,就算他比以前會忍耐了,可最後也會被自己氣得半死。

唐脈現在住在大學學長的家裏,學長畢業之後開了一個酒吧,讓他搬了去,也省了他的租房錢,于是他就住在酒吧的二樓,每天清早從後門出來打工。學長讓他在酒吧打工,薪水也遠比現在要高的多,但是讓唐脈給拒絕了,因為學長開的酒吧是GAY吧。

快遞員是辛苦點,不過這幾年也攢了不少錢,但想要買套自己的房子,離首付還差的遠了點。

——————

B市雖不比A市那麽繁華,倒是個旅游的好地方,所以找零工并不費勁兒,不過今天唐脈點子有些背,騎着自行車逛了一圈也沒找到。喝了一口從家裏帶來的冰水,這才緩解了一下暑熱,他擡頭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陽,感覺天空都是模糊的。

快到中午的時候唐脈轉悠到一片工地附近,幾個民工坐在牆角陰涼處吃着盒飯,見他停下,就都盯着他看。

“這裏缺人嗎?”

一民工正抽着煙,吐出的煙圈氤氲了一張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唐脈,有些不屑,“你能做啥?”

唐脈看了眼一旁的手推車和鐵鍬,“力工。”

民工頓了一下,接着和旁邊的其他民工互相瞅了幾眼,竟笑了起來。

唐脈一皺眉,“到底缺不缺人?”

“這裏啥時候都缺人,可就不缺你這樣的。”民工掐滅了煙頭,看着唐脈,“就你這小體格,能推動那車不?”

“……”唐脈沉了沉氣,臭脾氣又上來了,不過他也明白一個道理,不做到就永遠別想得到別人的認可,他索性把自行車一立,踩着滾燙的黃土走到了手推車的前面,雙手随意摩擦了一下汗水,然後緊緊的握住推車的兩個把子。

唐脈憋足一口氣向上施力,然而就算他費盡了全力脖子上都爆出青筋了也沒把車子推走,只是讓裝滿了水泥的推車微微晃動了一下而已。

身後傳來哼笑聲,唐脈猛的松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又随意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啥也沒說,蹬上自行車就走了。

“诶,小夥子!”

剎車早就壞了,唐脈用腳站定,回頭看向叫住他的民工。

那民工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對他大聲說:“前面那游樂場好像在招人,你去瞧瞧。”

唐脈眯着眼睛,喊了聲‘謝了’,就走了。

游樂場是剛翻新不久的,這會兒高大的門面挂滿了氣球,停車場更是塞滿了私家車,還有好幾輛旅游客車緩緩開進來,随後車門一開,跑出來穿着清一色校服的小孩子們。

唐脈把自行車鎖在停車場最裏面高牆的地方,想想現在正是暑假高峰期,應該能缺人手。

零工有着落了,一個小時20塊錢,半天下來就有一百塊錢的收入,說起來這工作挺輕松,就是太熱了。

确實很熱,唐脈穿着一只小熊的玩偶服站在‘小火車’入口,能來玩這個項目的大多都是小孩子,所以他手裏攥着一把氣球,哪個小朋友上來打招呼了他就給誰一只,還有抱着他拍照的,唐脈也都一一配合,反正照出來的都是只熊,并不是他的臉。

今天人很多,兩個小時下來唐脈都沒得空休息,裏面的衣服都濕透了也只能幹挺着,再看看一旁的兩只‘唐老鴨’倒是輕松的多。

“你是小熊維尼嗎?”

唐脈正把臉往頭盔裏蹭想擦擦汗,就又聽到有小孩子的聲音,他趕緊站好,可尋了一圈愣是沒看到人。

“你是小熊維尼嗎?”

稚嫩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唐脈一低頭就看到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兒正摸着他的粗腿,仰着小臉朝他提問,小男孩兒濃眉大眼的挺招喜。

別看唐脈現在是圍着小孩子工作,其實他最不會應付的就是小孩子了,他愣了幾秒,最後才點點頭,然後遞過去一只氣球。

小男孩兒猶豫了一下,眼神裏是想要的,可遲遲沒有接。

唐脈又遞了遞,這回小男孩兒突然跑了,給他整的一愣一愣的。沒一會兒,那小男孩兒又跑了回來,還拉來一個大人,他連蹦帶跳的朝拉來的人說:“爸爸,維尼給我氣球,我能要嗎?”

唐脈這才明白,這小男孩兒家教還挺嚴。

“那你要謝謝人家。”

得到了同意,小男孩兒就樂了,一雙大眼睛盯着唐脈似在催促。

可唐脈卻沒了動靜,因為這低沉的聲音傳進他耳朵的瞬間,他就僵硬了,還戴着大大玩偶頭盔的人慢慢擡起視線,看向說話的人。

有那麽一刻,唐脈覺得玩偶服裏一下成了冰窖,把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凍結了。

大概是唐脈發愣的時間太長了,小男孩兒着急問了一句:“不給我了嗎?”

“……”

唐脈回神,舔了舔發幹的唇,趕緊取了一只氣球遞過去,可這只氣球還不等小男孩兒接住,唐脈就松手了,眼看着氣球飛上了天,他也沒什麽反應。

“啊,飛走了!”小男孩兒仰着頭,視線追随着飛走的氣球,然後又頗有點委屈的看向身後的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摸了摸小男孩兒的頭,對傻愣的唐脈說,“我再買一個好了。”

男人的聲音很沉,沒有任何起伏,唐脈就那樣看着男人掏出錢包,動都不動,直到一個女人走來,小男孩兒歡快的抱住那女人的腿,“媽媽,爸爸給我買氣球,媽媽要一個嗎?”

女人沒說話,就是親昵的抱起男孩兒。

唐脈看的呆了,連那男人問他‘多少錢一只’都沒聽到,男人提高了音量又問了一遍,還彎身靠近了一些。

唐脈退後一步,慌張的遞過去一只氣球,又搖了搖手,表示不需要錢。

男人朝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将氣球綁在小男孩兒的手腕上,又再次謝過才帶着妻兒離開。

背對着離開的人,唐脈再也沒有時間理會新一批來拍照的孩子,可能是太熱了,他感覺自己的眼睛都模糊了,不知道是哪個小孩子蹦起來搶了一下氣球,讓他手下一松,所有的氣球都飛走了。

氣球飛了,他也跑了,任身後的孩子們為氣球滿天飛的景色歡呼。

人潮擁擠的游樂場,一只維尼熊沒命似得跑着,可他太笨重了,跑了沒多遠就摔了一跤,玩偶頭盔掉了下去,露出了一臉蒼白的唐脈,他的頭發都貼在頭皮上,臉上一層細汗,滑稽又狼狽。

這一跤,也算是讓他冷靜了不少,不等別人來扶,他自己就爬了起來,手裏拎着玩偶頭盔一步一邁的朝門口走去。

打工結束了,唐脈沒領到一分錢。

他就那樣渾身濕透的騎着自行車回了家,好在他還知道把有些舊的自行車鎖上,好在他還知道要從酒吧的後門進去。

沒洗澡,沒脫衣服,唐脈一回家就躺在了單人床上,一雙眼睛看着不高的天花板,好久都沒眨一下。

一切都好像是幻覺,他以為這輩子都再不會碰到那個人了。

那個叫淳于生的男人。

說來可笑,淳于生有了老婆有了孩子,那人現在的一切都是他當年所希望的,可如今真的看到這一切的時候,他突然又懵了。

因為都過了八年了,他沒想到自己還會這麽難受。

“唐脈,你回來了?吃飯了嗎?”

敲門聲傳來,是學長谷茗在說話。

大概是太久沒有眨眼睛,突然一眨的時候,眼睛酸的竟然擠出兩滴淚來,唐脈皺了皺眉,幹啞的回了聲:“茗哥,我困了。”

門外停頓了一下,“那行,你好好休息。”

這次,唐脈沒有回答,點了點頭也不管別人看不看得見。

也許是累了一天真的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睡着的唐脈又夢到了那年。

第一次見到淳于生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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