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死前第19天(5)

“俞一心。”鄭澤從未想過,第一次跟對方心平氣和的交談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嘆一口氣道:“我說你這家夥怎麽那麽不長進呢?拒絕一次兩次不夠,還要我說的再難聽點?”

俞一心笑了,只是那笑容很輕、很輕,他微微勾起嘴角,柔聲道:“誰知道呢,也許人就是這樣吧,失去了才知道曾經擁有的是多麽美好,回憶的時候才知道過去是多麽的甜蜜。但是鄭澤,你知道嗎,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很讨厭你,很恨你。”

鄭澤聞言也笑了,他歪了歪腦袋換了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道:“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你當時還那麽做?”俞一心柔聲問道:“那你又是圖什麽呢?”

“怎麽說呢……”鄭澤故意拉長了調子,頓了頓之後才繼續道:“當時我真沒想那麽多,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是那麽個性子,看上的就一定要想方設法得到,即使用點陰謀詭計也沒關系。所以在遇到你之後我就想,這個人是我的,一定要弄到手。”

俞一心忽的想起前天鄭澤曾經問過“為什麽一眼就看上他”,當時他并沒有想太多,只當時鄭澤拒絕的說辭之一,想在想來卻另有隐情:“所以你對我是一見鐘情?”

“這話我怎麽聽着那麽嚣張?”不過鄭澤也沒否認,而是承認道:“算是吧。”

俞一心接着追問:“那是在新員工入職大會上看上的?”

俞一心至今還記得與鄭澤的第一次見面,他那時候因為母親的逝世,很長一段時間都一蹶不振。雖然大學的時候仍然表現亮眼,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不在那上面了。他完美的完成學業,只是為了母親的遺願,在那之後開啓的,才是屬于他“俞一心”自己的人生。

而就是他新生活開始的第一天,鄭澤卻那麽突然出現在了他的世界裏。

俞一心怎麽也沒想到,在臺上衣冠楚楚滔滔不絕,講着歡迎演講稿的總裁大人,散會後會突然找到他。更沒有想到那人會對他有那種心思,甚至直言不諱的說,想包|養他。

他當時有種被狠狠扇了一個耳光的感覺,只覺得人生真他媽的搞笑,命運真他媽的滑稽。

可誰知這次鄭澤卻搖了搖頭,微笑道:“不是,比那早幾天,那天我參加小學母校校慶,回來的路上遇上大雨,車陷在坑裏熄火了,是你幫忙,冒着大雨幫我把車從坑裏推了出來。當時我就對你上了心,可惜那天你走的太匆忙了,打了聲招呼就消失了個沒影。後來在新員工的入職大會上看到我也是又驚又喜,覺得既然有這樣的緣分,為什麽不好好把握?”

“母校,校慶?”俞一心挑了挑眉,回憶片刻終于想起了那麽一件事,就在入職的前一個星期。

那天他其實是為了回大學辦離校手續,回去的路上路過隔壁的附屬小學,也只是為了最後再逛逛校園。平日裏就樂于助人的他看到有車陷在水坑裏,怎麽也發不動,就沖上去幫忙推了一把。

他不過是順手幫了個忙,卻沒想到就這樣被鄭澤惦記上了,要不怎麽說是緣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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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如果不那麽做,也許我們現在也不會這樣。”俞一心這話說的有點不切實際,鄭澤早年本來就是那種性子,不會拐彎抹角,看上了就去争取,至于争取的結果那必然是沒那麽重要了。

所以鄭澤對這個“如果”不以為然:“不那麽做你會接受男人?”

俞一心啞然,失笑搖頭:“你說的對,不會。不過也說不準,那時候我連女人也沒興趣。”

“因為家庭的原因?”鄭澤挑眉,似有所感。

“嗯。”這是俞一心第一次談起自己的感情觀,也是唯一一次,“你現在也知道了,其實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

“所以你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跟任何人在一起,就打算孤老一生?”

俞一心頓了頓,輕輕的“嗯”了一聲。

鄭澤點頭表示理解,因為俞一心的經歷跟他真的十分的相似,所以心境也差不多。

并不是所有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都更渴望家庭的溫暖,也有很大一部分人跟他們一樣,對未知的未來,對家庭,對婚姻,充滿了恐懼。

他能理解那種看到別人家庭其樂融融,母慈子孝時候的羨慕,也能理解獨自一人時的寂寞與孤苦。所以長大獨立之後,他對感情是抗拒的,他用游戲人生的态度表達自己的不滿,而俞一心則選擇了封閉了自己的感情,小心翼翼,不敢踏出那一步。

所以當他以那樣一種強勢的态度介入俞一心生活,擾亂他生活軌跡的時候,他才會那麽的抗拒,那麽的不甘心吧。

鄭澤放下恨,放下偏見,放下執念之後,終于也明了了俞一心之後能接受自己,正視自己的感情是多麽的不容易。就跟上一世一樣,愛情的種子在他們每日點滴,不經意的灌溉下,悄無聲息紮了根發了芽,但他們都因為種種原因,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忽視。

也是在分手,在失去以後,他們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不是玩玩而已,而是刻骨銘心的愛情。

至于分手的原因,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終于都看清了自己,也正視了這一段從開始就出現了偏差的感情。

只是這都已經晚了。

鄭澤嗓子有點發癢,他輕咳一聲後才玩笑似的調侃道:“那遇上我,還真是抱歉了。”

“怎麽這麽說?雖然我們之間的确有很多誤會也有很多不愉快,但對于你,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鄭澤,我很幸運這一生能遇到你,能跟你走過同一段旅程。”

鄭澤笑了笑:“這話說的真好聽……你這性子,有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奈,做什麽都跟一圈打到棉花上一樣,真是讓人想發火都發不起來。”

“其實也不是,至少小時候我也挨過打,挨過罵,而且還并不少。”

鄭澤有些避諱,但想着這時候也沒什麽不可以說的了,所以試探着問道:“你母親打的?我還從來沒聽你講過你的母親,她……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一個女人才會帶着兒子逃走,才會将親身孩子交給其他人養,才會獨自一人撫養兒子長大,才會教育處俞一心這樣的人。

對于母親,俞一心毫不遲疑:“一個很要強的女人。”他咽了咽口水繼續道:“她對所有人都很友好,唯獨對我很嚴厲。她很要強,也很柔弱。因為從小沒有父親,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我吃了很多苦,母親給予我更多的關愛,卻同時給了更大壓力。她教導‘寬于待人,嚴于律己’,教會我善良,教會我忍耐,只可惜我還是做錯了。”

鄭澤失笑,很是為俞一心這樣子環境下長大,竟然都沒有叛逆,沒有成不良少年而感到慶幸。

他不知道蔡清當時與他爸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想來那些事情應該不算愉快,所以蔡清對自己兒子的教導才會那麽嚴厲,不希望他成為跟自己父親一樣的人。

鄭澤不由得感嘆道:“看來你脾氣好不是沒有原因的。”

鄭澤想俞一心脾氣是真的好,兩人剛開始的時候他那麽暴躁,随時都跟個噴火龍一樣,一言不合就拍桌子踢板凳,動手動腳。俞一心那麽大個兒,也不是打不過他,卻每次都讓着他,忍着他。

唯一一次發火還是為了一直“喵大爺”,俞一心以為他把貓丢了,而他只是把貓送到了寵物訓練中心而已。

這雖然是個誤會,但卻讓鄭澤知道了,俞一心也是有脾氣的,也是有底線的。他可以忍受加之于自己身上的種種不幸與考驗,卻不想因此連累身邊的人。

他把那只貓當寶貝一樣寵着,那就說明真的當成了家庭的一份子。

鄭澤想,過幾天去把大爺接回來吧,這樣俞一心以後一個人的時候,日子也會好過些。至少,還有個活物陪着。

“不是脾氣好,只是從小受到的教育讓我覺得,覺得有時候一味的争吵真的沒有用。況且人急起來真的什麽話都會說,所以那時候再去正面反駁,只能是火上澆油。”俞一心聲音有些喘,話也越說越慢,“但是我還是想要對你道歉,就因為這樣,所以很多時候我都盡量從自己的角度去考慮,忽略了你的感受。”

“這道歉我受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我不會對你道歉。”

俞一心虛弱的一笑:“你不需要道歉。”因為你比我勇敢,你邁出了第一步,而我卻退縮了。

話題到這陷入了沉默,鄭澤頓了兩三秒鄭澤才又轉移話題道:“咱們掉下來快一個小時了,當時動靜鬧那麽大,山莊的人應該早就發現了。等這麽久,他們該來了吧?”

俞一心有些費力的擡了擡眼:“是吧……應該快來了。”

他聲音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鄭澤立刻發現了不對,他壓抑着心裏的不安道:“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會兒,等人到了我會大叫的。但是你別睡着了,山裏溫度低,現在又下着雨,睡着了可能會感冒。你現在的情況,感冒了就不好了。”

“但是我真的很困,很想睡一會兒,怎麽辦……”

“那你就撐着,不準睡。”

俞一心低下頭,輕輕的在曾澤額頭上蹭了蹭:“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麽?”

“不答應。”鄭澤撇嘴,毫不留情的拒絕,“你要是想用現在情況威脅我,你就省省吧,我不會上當的。”

俞一心失笑:“這麽不講情面?”

鄭澤眼睛都紅了,只是黑夜裏模糊看不清俞一心臉上的表情,但他卻感受到了對方溫柔缱绻的眼神:“就是這麽不講情面。都說禍害遺千年,你這家夥沒那麽容易死的。”

“要說禍害怎麽也是你吧……”

“是又怎麽樣?所以別跟我說什麽可能,什麽萬一,我都不信!”兩人靠的那麽近,鄭澤都可以聞到俞一心鼻腔裏呼出的血腥味。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煎熬,鄭澤啞着嗓子威脅道:“俞一心你聽着,你要是敢死了,老子從這兒出去就立馬找個小情兒,把你忘得一幹二淨。到時候也就你那傻逼弟弟會心疼你死活,老子不在乎,不在乎你知道麽……”

說着說着,鄭澤的聲音都哽咽了,甚至帶上了哭腔。

“是麽……”體溫随着血液的流失漸漸變低,俞一心腦袋越來越沉,人也越來越疲憊,他柔聲道,“好……不死,我都還沒有把你重新追到,怎麽舍得,放你跟別人跑了呢……怎麽舍得……”

那聲音越來越輕,呼吸越來越淺,最後竟漸漸的沒了音。

鄭澤也慌了,他不敢搖動俞一心的身子,只能拼命的在他耳邊叫道:“俞一心你別睡,你他媽的是豬啊,就這麽點時間還要睡一覺……別睡,要真困了,等出去了再睡……別睡……”

因為他怕睡着了,就真的醒不來了。

可惜俞一心沒有聽到他的呼喊,雙眼緊閉沒有反應。

鄭澤真的急了,他大聲的喊着,只希望如果真的有神明,他願意用之後所有的時間換取這麽個希望:“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

也許祈禱真的有用,也許上帝真的聽到了鄭澤的心聲,就在鄭澤嗓子都喊啞了,人也快沒力氣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發現他們了,在這裏,快過來……在這裏!!!”

接着是一陣吶喊聲,與急促的腳步聲。

看着漸漸靠近的光亮,鄭澤大喜過望,不停的在俞一心耳邊念叨着:“俞一心,我們得救了……得救了……”

只是他懷裏的人已經徹底暈了過去,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也錯過了他此刻悸動的心。

營救人員行動非常迅速,不一會兒就跑了過來,并且小心翼翼的将俞一心從鄭澤身上擡了下來。

說來也怪,俞一心明明已經昏迷了,但手指卻緊緊地抓住了鄭澤的外套,鄭澤沒辦法只能把外套脫了下來,放在了俞一心懷裏,這才把人送上了救護車。

見到俞一心安全的被送上救護車,體力和精力的雙重透支下,鄭澤眼一黑,終究是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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